19.枕戈眠(九)

作品:《为政

    恰在这时候,霍闻的声音自外面响起,“陛下,太傅,芳林园一切就绪,只等开席。”


    “臣先告退。”霍执顺势起身,离开徽音殿。


    李韫欢看着霍执离去的背影,眼中浮起一抹意味深长。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看这个反应,她已经能肯定,那晚动手的另有其人。


    至于如何揪出来……


    她叹了口气,要耐心等,看上天会站在哪一边。


    春溪听到传唤,来给她整理装束。


    宫宴场合要穿衮服,这段时间内侍省将这些服侍一一备齐,但工期太紧,有些地方难免会省去许多工序。


    春溪替她整理外袍时,小声嘟囔一句,“内侍省还是见人下菜碟。”


    头冠戴好以后,她摆驾芳林园,一进园就看到被簇拥在中间的霍执。


    另一边同样众星捧月似的,是郑拙。


    众人见她前来,纷纷避让两侧,俯身恭迎她入席。


    开席时照例需要天子发言,她按着礼部事先拟好的说辞说完祝语,钟磬礼乐奏响,席间君臣尽欢。


    这是她看到朝臣最齐全的一次,宴席座位沿着芳林池排开,除了按官衔排布以外,两边被天然的分成两个阵营,以霍氏、郑氏为首,各自觥筹交错。


    也有极少数心怀抱负并不想攀附大士族的,都被安排在最末席,自娱自乐。


    在末席上,她看到有一人与周围格格不入,周身除了带出与其他人相似的不屑攀附大士族的孤清以外,隐约还缠绕着一圈死气。


    他独自成席,把盏自斟间,不像赴宴,像悼念。


    “那就是庾霁。”耳边忽地传来廖春识的声音。


    李韫欢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身上,隔着不远不近的池水,打量庾霁。


    整个庾氏在千秋门之变那夜命运天翻地覆,其父庾微如今还在天牢里等待裁决,庾氏子弟因此倍受打压,如果说从前庾氏还能代表中立的那一方,现在就是空有其表。


    但郑拙想拉拢他。


    这样想的时候,她的目光朝更远处掠去。


    那一带是庾美人居住的地方,庾美人如今月份也大了,更不会露面。


    如果不是她暗中让赫连氏多多关注,恐怕庾美人的孩子会和庾美人本人一样,连消失都消失的悄无声息。


    五月的天,空气里燥热的明显,但因为邻着水边的缘故,每当夏风吹拂,风里都会送来一阵清凉之意。


    一片花瓣忽然飘落下来,正正好掉进李韫欢手边的酒盏里。


    “陛下,换盏酒吧。”春溪适时为她换了一盏酒。


    新换的酒盏与先前所用金器不同,是只玉杯,这时候席间也逐渐热闹,众人游走在席间,一片欢声笑语。


    李韫欢看着玉杯,转头对廖春识道,“春识,去叫霍校尉放舟进池吧。”


    之后不久,芳林池近莲花的岸边,缓缓停了一只小舟。


    李韫欢见状,径直离席。


    几乎是在她离席的一瞬间,原本正在席间与人交谈的霍执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又很快被同僚唤回,“太傅,此次察举事关重大,您看……”


    说话之人是吏部尚书郎,霍执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明说,只道,“郗尚书所言是极。”


    郗尚书听出了未竟之语,面上欣喜,举杯又敬道,“太傅为大楚劳心劳神,实乃大楚之幸,万民之幸!”


    霍执随意一扬杯,饮下一口酒。


    耳边忽地又听到不远处有人惊呼,“那边的是天子么?天子在做什么?她是在划船吗?”


    霍执顺着声音看过去,芳林池上有人泛舟,只是其中一条小船撑得并不好,一直在水面上打转。


    他知道这就是前不久李韫欢提到的要泛舟芳林池的事,原以为她只是打算平日里坐船解解闷,没想到竟然直接撑到了宫宴上。


    这样想着,目光里带出一丝不悦,视线径直射向另一条船上的霍闻。


    她如此胡闹,身为徽音殿值守校尉,他也跟着胡闹么?


    芳林池上,霍闻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只当是关心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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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紧长篙,紧张的盯着独自在另一条船上划船的李韫欢,“陛下,太危险了,还是让人上船替陛下划吧?”


    长篙支在水里,随之而来的阻力比想象中的要更大,李韫欢原以为自己习惯了弓弦和缰绳,应付起长篙来也能得心应手,但这条小舟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自如划行,反而和她拧着劲儿,缓慢的在水面上画圈。


    “霍校尉,”她抓紧长篙,隔着水面问霍闻,“你再给我示范一下。”


    霍闻无法,只得更加详细的讲解划船要领。


    李韫欢一面听着一面慢慢跟着动,终于,一直停在原地的小船朝前面划走一点,船身在水面划出一道道狭长的水波。


    动了!


    她惊喜起来,又试探着向前划了一会儿,慢慢掌握到分寸,不光能划直线,也能缓慢的调转船头,实现转向了。


    她在这边划得不亦乐乎,芳林池边,一直关注水上动静的众人也慢慢聚集到这处岸边,有人眼神关切,有人成心看热闹。


    然后看着她冲入那片莲花里。


    探手,摘下一只莲蓬。


    “陛下今日做得太过了。”


    宫宴散去后,霍执将人留下,拿出老师应有的威严来。


    李韫欢手里还攥着那只莲蓬,新鲜的莲蓬,上面还沾着池中的水,这会儿残留的水珠顺着莲蓬杆往下滚,打在她手背上,再顺着贴住手背的袖口洇开,洇成一小滴深色。


    “不过是席上放松而已,太傅何必紧张?”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话音未落,莲蓬已经被她递了过来,下一刻见她眉眼含笑,带着哄他的意思,“太傅,送给你吧。”


    莲蓬竖在眼前,格外强调似的晃了两下,一副他不接她就不收手的架势。


    一声叹息止在心底,霍执垂眸看着那个还带着水珠的莲蓬,终于还是拗不过,伸手接过来。


    碧绿的杆残留着她手上的温度,如今莲蓬被他握在手里,那温度就和他的印上。


    脑海中闪过些画面,他抑制住翻腾的情绪,淡声说,“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