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中秋前一日，萧恪大半下午就已回到王府。


    此时裴瑛正坐在内院小书房中查看宋嬷嬷交给她的有关擎云堂的历年账簿收支，说是擎云堂，但在此之前，其实就相当于萧恪一个人的收支花费。


    虽说整个王府都归萧恪所有，但他的确让人将擎云堂单独做了本账簿，而且同王府每年的花费相比，擎云堂的开支更加庞大，而根据账簿上所示，擎云堂用于萧恪私人的开销比列甚少，更多的则是一年多次大笔花费支出，数额达到大几百万贯银钱。


    今天宋嬷嬷之所以让她熟悉查看擎云堂的账簿，也是萧恪的军师寿南山前去瑞华苑支取一大笔银钱时，裴瑛正好在场。她惊讶为何会是寿先生来婆母这头支钱，而不是直接走公中账目。


    寿南山向来观察入微，见小王妃面露惊讶，便同她说了句，是王爷命他来支取银钱用于军中的。


    裴瑛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


    可能是婆母也觉得这部分账目棘手，又支出庞杂，想到如今萧恪已成了亲娶有王妃，便让寿南山去跟萧恪征求同意，让她将这部分属于擎云堂的账目交给裴瑛打理。


    寿南山依言跑了一趟，很快萧恪便答应了母亲的建议。


    郑君华高兴之下，忙令宋嬷嬷跟裴瑛迅速交接了擎云堂这部分的账目。


    *


    萧恪进来找她时，她正在一边拨着玉算盘一边在账簿上记录着什么，看那神情没有丝毫含糊。


    萧恪走过去看那案桌上堆放着的一摞账簿，以及她正拨打着的玉算盘，便同她开口：“厘清这部分账目不急在一时，等过了明日，我让寿先生过来跟你好好交代一回，王妃才会对这些账目有更清晰的认识。”


    听见是萧恪，裴瑛下意识望向窗外，以为外头像往常一样漆黑，没想外面日光正好。


    见萧恪径直走到窗前的案几前坐下，裴瑛忙起身去为他倒茶：“王爷今日回来得倒早上许多。”


    萧恪：“明日中秋，休沐一日，大事搁浅，朝中暂且无事，本王便回来得早些。”


    裴瑛便想去出门去唤侍女，让厨房晚间多烧几道菜肴，不想萧恪一把拉住她：“我方才进院子时，已跟秦嬷嬷吩咐过。”


    裴瑛这才走到他另一侧坐了下来。


    裴瑛点了点头，指了指前方案桌上的账簿：“这些账目我今日也是先粗略过一遍，心里有个底，具体的肯定要听王爷安排。”


    萧恪同她解释：“本王原是想着等你熟悉后宅事后，再将这部分的账目交给你，没想到母亲竟早已迫不及待，只是要劳累王妃了。”


    裴瑛不以为意：“概是这里面都是王爷各处经营囤积的数百资产，数额虽庞大，但支出更庞大，老人家总心疼银钱一些。”


    “主要是其中涉及到每年本王个人支出用到军中的费用，因此会耗费颇为巨大。”萧恪粗略地跟她解释。


    裴瑛疑惑道：“只要是有朝廷编制的军营，不都是由朝廷出钱么？”


    “朝廷是按照规定下拨军饷粮草的，但西州亲卫营和普通兵营不一样，里面兵士组成比较复杂，其中许多人已不属于朝廷负责，但这部分人还颇有特殊才能，因此本王都收编在附属营中，但这些人平日里额外花费甚多，那这部分自有本王独自承担。”萧恪细致同她解释。


    裴瑛大概能猜出萧恪所说的为何，于是郑重其事地说：“我以后会努力为王爷分忧解难。”


    萧恪神情欣慰：“王妃如有不清楚的，也可以随时问我。”


    裴瑛笑着颔首。


    萧恪想起昨日军师庞腾云提醒他要记得准备节礼一事，便跟裴瑛说：“明日中秋，裴府和侯府的节礼我已经安排人准备妥当，明日一早就让渠堰送到两府去。王妃若有什么东西想要带到裴府的，也可以备好交给他。”


    裴瑛感激地说：“王爷既已替瑛娘准备好，我这边添几样体己的东西就好。”


    萧恪点头，算是默认她的想法，见裴瑛目露感激和高兴，心想庞腾云到底还算靠谱。


    裴瑛见他提到这事，便问萧恪：“王爷明日可有什么安排没？”


    萧恪回她：“明日一早就要去西州军营检校演练，晚上还要在军营里举行中军置酒营火宴饮，估计要在那里宿一夜，后天一早才回来。”


    裴瑛灿然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但知晓这才是萧恪心中最为重要之事，心里倒也未生出什么埋怨，只默默按下了心里的想法。


    萧恪见她似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微微倾身过去问她：“王妃可是想要说什么？”


    裴瑛忙摇了摇头：“我以为明日王爷会待在家里，就想问明日是不是要一起过去母亲那边用膳？”


    萧恪跟她说：“本王每年都如此，母亲有数，你明日过去那边和母亲她们一起过节就好，二叔他们一家也会过府里来，紫音小丫头好像很喜欢你。”


    “好。”


    裴瑛面含温婉笑意应声。


    *


    次日中秋佳节。


    裴瑛这一整日都待在瑞华苑，二叔萧文仲一家果然前来王府赴宴。她除了同婆母一起招待往来家里赴宴的女客外，便都跟萧紫音处在一处，小姑娘热情俏丽，裴瑛看着她心情就不知不觉的会变好。


    叔母见她二人投契，便相邀裴瑛有空去王府隔壁萧府做客，裴瑛笑着回应她，说等有空一定和萧恪一起过去看望叔父叔母。


    至于萧岚音，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大姑姐，但就感觉萧岚音对她充满敌意。反正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今日不宜拌嘴生事，裴瑛干脆选择离她远一点。


    众人用过晚饭后，婆母命人在在院子里摆上了月饼和瓜果，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赏月话家常。


    裴瑛陪同婆母坐了一会儿，便借着秋日风凉，转身携绿竹榆芝回去了擎云堂。


    擎云堂内有一处避风暖阁，这个时节不烧地龙就很舒服，靠近月出之地有一面几乎满墙的透明琉璃莹屏，若在白日，室外湖清水碧，翠色连天，风景宜人，而在这样月圆之夜很适合在这里赏月小酌。


    裴瑛让侍女搬来了宽阔的美人塌，烧了两壶清香馨甜的青梅果酒，又备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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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糕点瓜果，这才跟今日守夜的榆芝和菖蒲一起品酒赏月起来。


    因记着身份和自身职责，榆芝和菖蒲没有喝酒，只是磕着瓜子吃点瓜果陪着自家王妃说话聊天，虽然更多的时候，是裴瑛在说，她们附耳聆听即可。


    裴瑛的四个侍女里面，榆芝最是心思剔透，她看得出自家王妃今日一天虽然都笑意盈然，但她心里并不十分开心。


    她想，也许是姑爷今日不在王府的原因。


    其实裴瑛只是想要有人陪伴，她回不去裴府依偎祖父祖母，便希望这个人是她相对亲近的夫君萧恪。


    但萧恪是圣辉王殿下，胸怀世间诸种要事，她又怎好开口强求他？


    她自是拎得清，自己丝毫没有他的军务大事重要。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万分害怕在这样月圆花好的日子里一个人孤零零的。


    对父母尤其是记忆更深刻的父亲的思念在这样的盛大团圆之日显得尤为深刻心痛。


    窗外明月皎洁美好，但却照不亮裴瑛心底的矇昧，她总感觉心窝处有一处洞口破碎缺失得厉害，如何都修补不好，她明白这是父母双双亡故带给她的创伤。


    因为总要勇敢往前走，这种失恃失祜的缺憾感便被她埋在心底深处，但每每在这样的时候总会无所遁形，令她惶恐不安。


    以往这个时候，她总会痛饮烈酒以迷醉自己，让自己沉醉在未曾失去父母的美梦中，可如今她已为人妇，再不能那般随心所欲。


    她倚躺在柔软蓬松的美人榻间，仰头又举杯饮尽了一杯青梅酒，目光悠悠望着窗外那一轮婵娟，心里想的却是，在这样明月照千山的时刻，若当真有那许多人月两团圆之美好存在，那他可当真是这世上最幸福快乐之人。


    如此想着，两行清泪不自觉地便从两边眼角默默滴落了下来，兀自将枕边绣花软枕洇湿。


    裴瑛周身沐浴着满轮辉月，任由眼泪在黑夜里肆意浸漫。


    榆芝见自家王妃没有动静，以为她不小心睡着了，便连忙去拿了锦被过来为她盖上，只将烛火移远了些，而后和菖蒲悄悄出了这琉璃莹屏暖阁，去到外间守侯。


    此时也已夜深，裴瑛正好想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便也没有跟两个侍女出声。


    没了旁人，她干脆拿了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地喝着清酒，奈何这酒喝一百瓶都醉不了。


    唯一还不错的是，青梅酒尚且温热，能够稍稍暖一暖她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酒壶里的清酒已饮尽，外头的圆月依旧挂在高空，明亮清澈。


    就在裴瑛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就这样睡一晚时，暖阁的门忽然就被从外头打开。


    她感觉有人来到身侧，静静凝看了她一会儿，忽而那人低头，想要将她打横抱起。


    “绿竹？”她想到能在如此深夜进得暖阁来，还想将自己抱起来的，除了萧恪，只有绿竹勉强做到。


    “是我。”来人声音低沉，在夜色里显得异常魅惑。


    如何是萧恪？他不是说他明早才会回府？


    裴瑛骤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