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偏远，较天古皇城而言，可算是浮芥微尘，就连京中那两位各自养势时，都没想过在这座城里收些门客。


    可就是这样的一座孤城，在此看这天光，月色分明净明夺目，江翌立于窗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扔在窗边的画轴。


    为了方便吴长史感谢于她，她便善解人意的留在长史府，想着见一见这传说中的孤城，只是入了这长史府那一瞬，便被人送了一画。


    从京都一路送到青州，实属感人。


    雪山飞鸟图。


    此画取景地是长生庙，数鸟盘旋寺顶嘶鸣，鸟头统一直冲庙前的姻缘树，只是画上多了炷请愿香，写信之人还在一旁添了行字。


    ——叶归根，长立天地，人得金丹长生渊涯。


    真是好一个先礼后兵。


    此签，万物长生。


    你若是聪明人，能听懂我这话，自然长寿无灾无难。


    青州是个极有意思的地方。


    青州有一庙，名唤长生，是先帝在世时，钦天监在宫外的住所，距今已是有百来年了。


    青州百姓极为敬仰长生神，遵从之意甚至已有越过官权的意思了，这荒诞之说在京城常常入耳。


    送画之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少年疏狂。


    长生庙伴山而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庙门口那棵大姻缘树，被无数立着的狸奴石像围了一圈，石像身上都挂着无数红绸带，或是过去数百年，大多带子都薄了些，现在都能透着月光，再带着些缺胳膊少腿的木牌晃晃荡荡，看起来有些瘆人。


    这地方太静了，只要稍有动静便能被捕捉到。


    那人挑了处最为安静清然的位置，清隽的身影树林未能隐没上分毫，他依旧柔和清朗。


    “司丞大人。”静夜中，江翌轻轻开口，愣是没有显露一丝波澜。


    那人看了她一眼。


    明明是赴约，她安逸的倒像是这长生庙的主人，就这么立于树旁，侧头看着他，好似等着他向她走过去。


    她虽叫的司丞，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把他当司丞的意思，她一贯这样，与往日又不一样。


    杜回彻无奈，却仍肩平步稳走去。


    随着人走进，江翌嘴角弧度越发明显，笑得也是真诚至极，“杜大人，越发好姿色。”


    她这话真不带一点假，来人身形挺拔，一身墨衣都盖不住的意气风发，一双眸子正淡淡瞧着江翌。


    “来了。”他道。


    虽是半夜邀约，只他二人，但这位司丞依旧站的很是规矩，是标准的男女同席距离。


    她未答，只是说道，“我刚到长史府便派人送画来，杜大人真是心善至极。”


    月光明暗间在她身上交织，往日清透的眸底一片漆黑，本该是溶洞，只是月光之下，肌肤更少了些血色，显得极为的苍白。


    “怎么急，我还当是那两位派的人，好要我死呢。”她坦坦荡荡地骂所有人小人。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男子极淡地翘了下唇角，“既是故人，总要见见的。”


    江翌闻言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在这周遭带来猛地寂静。


    “不必，司丞这话与我二人来言有些亲密了，若非这桩交易，我们应当是不再见了。”


    那是一张俊秀温雅的年轻面孔，月色昏暗，使的男人漆黑的双眸也澄亮了些。


    “青州的情况比我想的还要复杂许多，我既助你来了青州，便是诚心的。”


    江翌并不知晓他在说什么，便只是看着他。


    “你虽来了，但我总还是觉得，他不该让你来的。”


    这句话没有情绪，无悲无喜，只是轻飘飘落下。


    “我来青州是必然的，不是你也会有他人，你的那件事，我见过一人后便会去做。”


    她回道。


    她话意实在不容置疑。


    这并不像江翌，男人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看着她。


    她好似欲言又止，又很快冲他浅浅地笑。


    “罢了……还要多谢司丞所赠匪患。”


    虽是笑意盈盈，可那笑浮了层雾，并未达眼底。


    她此刻并不开心。


    可杜回彻惯来不会无礼，也只是温声道，“不必谢，这也并非交易，只是我们是朋友。”


    其实天古文臣之首杜清若之子，在京风光唯有现在的褚严清才能较上一较的角色，偏孤身在这青州留了三年，虽不知所谋为何，但不会是易事的。


    但江翌没有时间管他。


    秋风似乎从庙内而过，而后用尽全力才揽住了他的发丝，江翌站在并不明亮的月下，看着暗处的男人。


    山野星疏月朗，但怀拥清风。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


    “好好活着。”


    杜回彻看了她许久，是今夜最全神贯注的一眼。


    这话是别扭奇怪的，但她良久不做解释，他只得轻轻问她。


    “你在查什么。”


    自然得不到回复的。


    “杜大人，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这话里的叮嘱遗留之意，在风里飘来几乎是振聋发聩。


    月华尽染，是好看的，只是他被留在原地，高悬的月令她的背影不再真切，有些遥远陌生。


    直到破晓，长生庙才是彻底的寂静，不久倒是稀罕的升了天光，在秋日很是暖融，这般肆意的红日在京都极为少见的。


    这一晚，月明星稀，直至破晓仍不见秋风。


    今日长史府极为热闹，大人外出务工遭了野狼，却得以获救，那救命恩人身份大人并未明说，只说是京都来的。


    但这府中隆重至极的宴席可以说是明示身份之贵重了。


    这宴连府邸侍卫都沾了光，他们人人手里抱着桃坐于石阶上，神思惬意。


    “江姑娘，晨安。”府邸侍卫热情招呼她，对于这个京都来的仙子，侍卫们语气都罕见的温和了许多。


    不怪他们，江翌虽凶名在外，但生的当得上一句清绝风华，只是往那一站，便是临水清莲独照影。


    或是青州过远，凶名传至不到。


    “有劳，长史不在府中吗？”她问道。


    “长史今日一早便出城了，说是今日还有贵客要来。”侍卫们极为开心，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明日依旧加餐。


    得到了想听的答案，江翌无心管这什么贵客，人既不在，那这长史府的宗卷今日算是送她手里了。


    长史府与府衙间并不远，只一街之隔，穿过便是。


    青州海县的街，与京城无异，钟鸣鼎食热闹非凡，江翌甚至能听到茶坊在聊那京中新任状元要任准驸马之事。


    她离京只出月，京城哪位公主竟就要择婿了，快得倒叫人有些说不出的陌生，好似京城已离她很远了。


    只这般轻舒的心情也维系不了多久，便被男人的急呼与马鸣声惊醒，“快闪开，马惊了，谁家小孩，快闪开！！”


    一阵风尘滚过长街，江翌猛然转身，看向街口吹风车的小童。


    几乎是片刻。


    江翌一个纵身，踏着砖瓦便朝小童而去。


    那急杂的马蹄声越发的近，马疾飞快，长街百姓大多躲避不及，眼见祸事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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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直踏眼前，江翌一手抱着孩童，一手勒住缰绳翻身上了马背，只是用了个巧劲，马蹄重重落地，惊起一地尘嚣。


    风起飞尘，万物寂静。


    直至惊了的马已无动作许久，街巷百姓才出了声来议论纷纷。


    刚刚叫喊的马夫是一路狂奔而来，只见了鬓发，江翌甚至未来及观上人容貌，他便跪下了。


    “多谢女侠，多谢女侠！！”


    江翌有些气息不稳，借着伸手扶人之际轻摁心口，“无事，你去问问谁的孩子。”


    那小童好似被吓傻了般，在江翌的怀里不肯出来，只是直愣愣看着她，也不哭闹。


    孩子娘亲赶到及时，将小童抱在怀里，“小宝！！没事了没事就好。”


    女子领着孩子磕了一个头，“多谢恩人救命，多谢长生娘娘庇佑。”


    “不必。”江翌闻言只是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很快屈膝将二人扶起。


    只这一瞬，身侧便起了阵风。


    街旁马队乘风而过，江翌摸了摸小童的额发。


    只是扬帘又落下的那一瞬，车内那人眉眼是极致的精致，只是垂眸间，眉梢眼角尽是疏冷，整个人都好似一幅清绝的画。


    正值朝阳悬空，长街极快热闹如初，江翌起身离去，直奔青州府衙。


    青州府衙，值守很为平常，三组巡卫和值守侍卫。


    杜回彻不会送无用的东西来。


    画出雪山飞鸟图的蒲寒便是这青州海县人，辗转十二年入了天子眼，才进宫成了国画师。


    此人却于画堂放话，长生庙香火不断，我等才华不竭。


    当时，堂上堂下一片笑声。


    但江翌自从入了这青州，便发现青州百姓对于长生庙的追崇，并不比蒲寒差。


    这长生庙，据说比青州分辖还要久远。


    江翌一身玄衣高坐于檐顶之上，与身后红日染透的金云格格不入，她居高临下，看着檐下值守慌张找寻着她随手掷下的石子。


    值守寻石去了，轮值规律已散，江翌上前一步，就在准备纵身下坠时，檐下传来巡卫的声音。


    “见过褚大人。”


    许是称谓实在熟稔，江翌微不可查脚下一滞。


    “长史还在查户簿，这信便有劳了，务必送到。”他嗓音一向清冽，与她所隔较远，那抹凉意到底淡了许多。


    褚指挥之令，巡卫闻言急忙应声。


    褚严清？


    这煞神怎会来青州。


    没了她，褚严清在京都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什么难事能让他亲自来这青州。


    忆起早时长史府的侍卫曾说过今日有贵客，江翌便觉旧疾复发，有些气虚。


    虽是不愿见到，但他倒是透吴长史的动向，既人在屋内，江翌只得暂坐在檐上，百无聊赖看着檐下阴影处的人。


    褚严清此人一贯端方守礼，巡卫进偏林取信鸽，他便站于廊檐下，挑了处蔽日的位置，孤身立于风中。


    有风穿过，竹林随风响动。


    巡卫极快拿了信鸽回来，男人只是抬头望了望沉了的云，便平平地收回了视线，开口，“早些去，瞧天色约要下雨。”


    “谢过褚大人。”巡卫忙开口谢道。


    江翌看着他，看着他转身，朝着暗处走去了。


    待人走后，褚严清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淡淡地扫过檐顶。


    他只盯了片刻，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是我记错时日了，信并非今日要送，抱歉。”他将几块银锭至于栏上。


    “还要劳烦小哥唤回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