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晚上，竹林的雾气便深重而湿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叶清香。这正是织织们最喜欢的气候。


    它们大多停在竹子的边缘，身体紧贴着竹节，像是与竹子共生一般。它们的身体圆滚滚的，既没有红眼，也没有其他吓人的特征，就是因为是虫类，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人不敢靠近。


    大部分的织织都飞不起来，只有偶尔几只展翅时，翅膀被月光照亮，才会显现出一些暗红色的圆点，像是夜空中闪烁的微弱星光。


    ……不可怕，不可怕的。尹伊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


    借着月光，她能够隐约看清竹子附近的轮廓。一些织织把细长的口器扎进竹子里，专注地吸食着汁水；有些则在啃食竹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还有些抬起头，专挑嫩竹叶吃，动作缓慢而笨拙。


    如果不仔细看它们那犹如昆虫般的眼睛、肢节和口器，光从外表来看，它们圆滚滚的身体显得笨拙而迟钝，甚至有些可爱。


    ……不可怕的，不可怕的。把它们当小猫小狗好了。她继续对自己说。


    “织织。”


    “织织。”


    “织织。”


    黑暗的林间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小不一。有些短促轻快，有些迟钝长鸣，原来织织声也是有区别的。


    尹伊握紧竹篮，克制住自己手心的冷汗，想些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


    话说……这些织织最开始发出的声音，该不会不是“织织”吧？尹伊听着自己踩过草木的声音，冷不丁地想到。


    也许最开始，是有只织织第一次听到“织织”这两个字，模仿着叫了一声。


    其他织织听到了，也跟着模仿。


    于是，这种模仿便像螺旋般扩散开来，最终形成了无穷无尽的织织群……


    也许，这就叫“织织复织织”吧！


    尹伊瞬间被自己的冷笑话逗笑了，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放松下来。她慢慢挺直了背，正想继续前行，忽然察觉到周围有许多只织织正朝她靠近。


    “干嘛？”她心头一紧，吓得连忙停住脚步，差点想直接往旁边的竹子上爬。


    好在这些织织只是围住了她，并没有做出什么攻击性的举动，只是此起彼伏地喊着：“织织。”


    “织织。”


    “织织。”


    有几只织织的口器正对着她的竹篮，仿佛在嗅探着什么。


    尹伊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它们是被竹篮里果子的气味吸引了。虽然竹叶和竹笋是它们的主食，但果子对它们来说却是稀罕的美味。


    她小心翼翼地从竹篮中拿出几颗果子，谨慎地扔在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


    果然，织织们迅速围了过去，纷纷用口器插入果实中，吸得津津有味，发出“滋滋”的声音。


    “幸好它们没有攻击性。”尹伊心中暗自庆幸。这些织织天生生活在这片竹林里，食物从不短缺，因此即便对果子感兴趣，也不会直接进行抢夺。


    就在这时，织织群中突然冒出一句清晰的人声：“小师妹，你小点声。”


    这句话明显是一个男弟子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娇嗔的意味。


    忽然，另一只织织又蹦出一句：“我什么时候能成为剑尊呢。”


    紧接着，又有一只织织模仿着某人的语气：“余师兄好烦啊。”


    “早点下山就好了。”


    “娘，儿子好想你……”


    此起彼伏的“织织”声中，时不时夹杂着一些清晰的话语，仿佛竹林间隐藏着无数个小喇叭，正播放着零碎的对话片段。


    果子被织织们的口器戳破，汁水四溢，清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越来越多的织织被吸引过来，围成一圈，尹伊只好又陆续扔出几颗果子，将它们维持在距离自己稍远的位置。


    渐渐地，织织们开始为争夺果子打闹起来。它们的打斗并不激烈，八只细长的足互相踢拉，偶尔用坚硬的翅膀撞击对方，发出“咔咔”的轻响。


    尹伊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它们的打斗看起来毫无威胁，根本不会咬人，虽然早知道，这会儿亲身感受到还是她彻底放下了心。


    不过，她很快发现，每当织织们被撞击一次，它们就会冒出一句声音。有时候是“织织”，有时候则是一句完整的话。


    织织们虽然喊织织，却不是接连不断的，每只织织都会顿隔很久才会喊下一句。


    撞击能加快它们喊话的速度。


    猛然，一只织织喊出了“林序”两个字。


    尹伊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它身上。


    竹林间的声音虽然此起彼伏，但每只织织之间都有一定的间隔。若是光这样等着听，恐怕等到猴年马月也未必能听到有用的信息。


    她谨慎地走到那只喊出“林序”的织织面前，在距离它一步的位置停下，率先扔出几片竹叶和一颗竹笋放在它面前。


    那只织织低头嗅了嗅，随即开始大口咀嚼起来。


    尹伊耐心地等它吃完，却发现它嚼得飞快，转眼间竹叶和竹笋就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它抬起头，用脑袋两侧突出的大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尹伊，仿佛在等待更多的食物。


    ……忽略它那略显怪异的外形，它就是一只安静等待投喂的小动物。


    尹伊在自己脚前扔了几片竹叶，随后退后两步。那只织织果然跟了上来，低头继续享用美食。


    就这样，尹伊一共喂了它三次，眼瞅着它与自己的距离逐渐拉近，彼此之间的“信任”也似乎建立了起来。


    尹伊慢吞吞地蹲下身，略微吞咽了一口唾沫，试图平复内心的紧张。那只织织只顾低头吃着竹叶，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连头也没抬一下。


    她的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轻落在织织的甲壳上。织织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她的触碰对它来说无关紧要。


    尹伊抿了抿唇，试探性地用手指敲了一下它的甲壳，随即迅速收回手。织织仍然毫无反应，继续埋头吃着。


    她胆子大了些，又用力地拍了一下。


    “织织。”织织发出一声低鸣，声音似乎不是从头部传出，而是从腹部震动而来。


    尹伊眼睛一亮，再次拍了一下。


    “林序！”织织果然又喊出了这个名字。


    尹伊心中一喜，连忙多拍了几下。织织的甲壳厚实坚硬，她的力道对它来说似乎无关痛痒，它依旧埋头专注地吃着竹叶。


    “织织。”


    “织织。”


    “织织。”


    “织织。”


    简直像是在玩太鼓达人，尹伊刚觉得有趣，忽然，那只织织骤然喊道：


    “杀了他！”


    尹伊的手猛地一顿，也风一吹，她背后一凉。


    杀了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一股凌厉的剑风迎面袭来。


    一个黑衣人从竹林中跃出，脸上戴着完全遮住面容的黑铁面具，手中持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直逼尹伊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青蛙瞬间从铃铛中跳出。


    它身形迅速变大，全身由青绿色转变为褐赤色，嘴巴张大，背部隆起凹凸的铠甲，现出癞蛤蟆王真身。


    那癞蛤蟆王猛地朝黑衣人方位吐出一口浓稠的绿水。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会有只□□，剑势挥手急忙闪避。


    与此同时，周围的织织们也反应极快，平常慢吞吞的它们此刻竟像是本能般地四散逃开，迅速朝竹林外散去，仿佛对危险有着天生的警觉。


    癞蛤蟆王挡在她面前，视线敏锐，毫不犹豫地朝黑衣人又吐出一口绿水，紧接着喷出一团浓烟。


    浓烟中夹杂着腐锈般的烧灼气味，令人作呕。


    “往竹林外跑。”子铃里传来卓然冷静的声音。


    尹伊反应极快，转身就往竹林外奔去。


    她心中迅速分析：黑衣人选择在竹林动手，显然是为了避免引起太大的动静。而竹林外沿着江边有巡逻的弟子经过，那里相对安全。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尹伊居然还有一只癞蛤蟆灵兽，被癞蛤蟆的攻势阻挡，眼见尹伊跑向竹林外，他没多做犹豫，最终飞身消失在竹林的阴影中。


    仿佛也不是必要致她于死地不可，而是来试探的。


    尹伊一路狂奔，直到跑到江边才停下脚步。


    癞蛤蟆王身形迅速缩小，重新变回青蛙，从林中一路跳出来，轻盈地跳回铃铛里。


    尹伊站在江边，撑着腰大口喘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江面波光粼粼，月光洒在水面上。


    尹伊被风吹得清醒了许多，回头看了看身后，确认黑衣人没有追来。


    虽然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猜测辛月的死可能与灵剑阁中的人有关，但她内心深处仍抱有一丝希望，认为这一切可能只是个误会。


    毕竟，灵剑阁是她除了外公辛长空和母亲辛灵外，唯一感受到温暖和亲情的地方。


    “你认为是谁？”尹伊低声问道，这一时半刻，她也不打算回竹屋了。


    “身型如何。”卓然的声音从子铃中传来。


    尹伊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黑衣人的模样：“身型高瘦，长发。他的剑法凌厉，出手果断。还有……他的面具完全遮住了脸，看不出任何特征。简直连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是什么人，如此怕她看到一丝具体的特征？甚至连身形和剑法都刻意掩饰，却又在细节中透露出几分熟悉感？


    “不过，他的剑风有些熟悉，像是灵剑阁的剑法，但又有些不同。”


    “王越之？”卓然的声音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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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铃中传来。


    “不是王越之。”尹伊肯定地回答。那个黑衣人的身高比王越之高多了，修为似乎也比王越之强一些——当然，她也不确定王越之是否隐藏了实力。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卓然，你今天在驰夫人那里听到什么？”


    卓然帮她偷听驰夫人的对话，需要耗费大量修为，而且他们通常只在午夜通话，所以她之前没急着问。原本她打算先去看看织织，没想到竟会碰上一个想要杀她的人。


    “王越之称呼驰夫人为娘。”


    “娘？”尹伊怔了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还以为王越之是驰师尊的私生子，难道事实是反过来的？还是说，王越之认了驰夫人为干娘？


    “那个驰夫人希望他能活下去。”卓然继续说道。


    尹伊听得眉头紧锁：王越之出什么事要死了吗？


    她自小就生长在灵剑阁，跟林序一块儿长大，也阁中的事也算熟悉。


    驰夫人嫁进来后从未出过灵剑阁，王越之年龄又比林序小，她哪来的私生子？就算有私生子，驰师尊会亲自下山带他回来，还对他信任有加吗？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更复杂的内情？


    烧脑啊烧脑。


    “还有吗？”尹伊追问。


    “那王越之，估计喜欢你那妹妹。”卓然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盯着你妹妹送衣服的背影很久。驰夫人还让他带辛甜走。”


    “……”尹伊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辛甜那张天真温柔的脸。王越之喜欢辛甜？什么时候，藏得这么深？她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看来我以前真是完全没关注到其他人。”她叹口气，否则不至于这时候这么抓瞎。


    “那个人修为高吗？”卓然又问。


    尹伊摇头：“虽然剑风凌厉，但我认为他的修为并不算高。如果真的修为高深，应该能立刻杀了我的。”所以，那个人应该也不是剑尊之一。


    “是谁呢……”尹伊低声喃喃，她揉揉脑袋，真让人脑壳疼。


    “别急。”


    “是。”尹伊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说道，“不能急，只能慢慢查。”


    次日清晨，尹伊特意和灵剑阁的师姐妹们一起用早饭。她咬了一口包子，故意夸张地说道：“我刚来第一晚就被那群织织吓到了。”


    “怎么了？”刘师姐夹了一筷子小菜，随口问道。


    “它们从竹林中走出来，怪渗人的。”尹伊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尹师妹这么胆小啊。”旁边有人插嘴笑道，“天隐宗也是南方大宗门，难道没有长相奇怪的仙兽吗？”


    “天隐宗的仙鹤居多，灵宠都是模样很好看的。”刘师姐接过话头。


    “原来是这样。”插嘴的人点了点头，似乎对天隐宗的仙鹤颇感兴趣。


    “尹师妹胆子这么小，以后下山可有得看呢。”另一名师姐笑着说道，“山下的凶兽哪个不是长相凶恶，性情暴戾？哪像织织，憨态可掬。”


    尹伊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憨态可掬”来形容织织，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从小跟织织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到底还是不同。她违心地附和道：“我倒也这么认为。现在看久了，也觉得顺眼多了。不过话说回来，织织真的不能作为灵宠吗？要是能交流，把它喂大，以后让它吓吓人也好。”


    她的话引得众人一阵轻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织织就是这里不好，没办法交流，不像别的灵兽机灵，很呆笨。”一位师兄一边喝粥一边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就算用灵气喂养了这么多年，除了体型变大，意识也没什么变化。所以没人抓它们当灵宠。”


    “阁中有能跟织织交流的人吗？”尹伊故作好奇地问道。


    “没有吧。”那位师兄摇了摇头，“阁中就算剑尊都没办法跟织织交流。”


    “不会吧？”尹伊露出诧异的神情，“我以为修为越高，就能跟灵兽交流？”


    “不是的。”师兄伸筷子夹了一口菜，随意地说道，“这个也讲究天缘。”他言语之中似乎对灵兽颇有研究，“反正据我观察，整个灵剑阁，只有一个人能跟织织交流。”


    “谁？”尹伊立刻追问。


    “林序师兄。”师兄放下筷子，语气笃定。


    尹伊不解似的：“不至于吧，整个灵剑阁啊！”


    “真的。”师兄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跟织织虽然常打照面，却也不是常去照看。林序师兄自小喜欢在竹林练剑，那些织织对他极为亲厚。只有他一个人能让织织听话。”


    尹伊皱了皱眉头，心中猛然想起昨夜那个黑衣人的身形——竟跟林序有七八分的相似，连剑风也像，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是林序，林序的剑术，绝没有那么差。


    最重要的是，林序有什么理由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