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随驰剑尊护送王越之的灵柩回到扬州王家。


    如今主事的是王越之的弟弟，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对于这位自幼离家的兄长，他显然没有太多印象，面上哀戚之色也颇为勉强。


    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府门高悬白幡，灵堂摆设齐整，该请的法师、乐班也都请了来。


    当晚，王家召集族老商议丧仪。林序静立一旁，却听他们商议要以“外戚”之礼发丧，而非嫡子之仪。


    果然……越之并非王家子嗣？


    议事持续到深夜。等那位白发苍苍的守祠人李伯拄着拐杖离去时，林序悄然跟上。他刻意不用飞剑，而是绕到老人前方，恭敬作揖：“老人家，叨扰了。”


    李伯眯起昏花的老眼：“你是……”


    “晚辈是越之师弟的同门，特来送他最后一程。”


    “哦……”李伯仔细打量他，“你与越之少爷幼时倒有几分相似。想问什么？”


    “方才听闻要以外戚之礼发丧，这是为何？”


    李伯叹了口气，拐杖在地上顿了顿：“这事说来也无妨……越之少爷不是王家亲生的。”


    林序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显。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老人望向远处，回忆道，“一个雨夜，有位仙人抱着个婴孩来到王家，说是妻子与他人私通所生，他不忍丢弃，又无法养育，这才送给别人……”


    林序眸光微动：“可知是哪位仙人？”


    李伯突然眯起眼睛仔细看他：“咦，今日他不是同你一块来了么？”


    夜色愈发阴沉，远处雷声隐隐，林序站在巷口，清风拂过衣襟，带来一丝凉意，握紧双拳。


    越之竟是他的亲兄弟，父亲知道，却从未告诉过他？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林序抬头望向灰蒙的天空，心中第一次生出如坠迷雾的心中薄凉之感。


    与此同时。


    尹伊在潮湿的山洞中醒来，四周昏暗，只有篝火的光芒在石壁上跳动。


    她眯着眼，假装还在沉睡，悄悄打量周围。


    这山洞深处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墙壁上留着明显的凿痕，显然是人为开凿的。


    篝火旁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火光映照下，他的五官冷峻，与林序如出一辙。


    尹伊心中一惊，即便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辛月，也无法完全分辨出他和林序的区别。


    “醒了？”黑衣林序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尹伊不再装睡，直接坐起身，铁手铐哗啦作响：“你到底是谁？”


    “你说呢。”黑衣林序撇过视线，淡淡回应。


    “我怎么知道？”尹伊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怒。


    黑衣林序轻轻一笑，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玩味。尹伊定睛一看，发现他手中正把玩着魔音铃的子铃，铃铛在火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饶有兴趣地开口：“那只青蛙就是你用这个铃铛召出来的？要不要再试试？”


    “不要。”尹伊干脆利落地拒绝。


    “怎么，你不想打败我，放自己出去？”黑衣林序挑眉，眼神里带着几分挑衅。


    “你既然敢还我铃铛，肯定有办法对付它。我可不会让它白白送死。”


    黑衣林序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你说得对。”说完，他随手将子铃一抛，铃铛稳稳地落在尹伊怀里，接着他转身拨弄火堆，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显得更加冷峻。


    尹伊握着铃铛，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个男人似乎没有杀她的意思？她想起他曾说过，王越之交代过不能杀她，而且从他的言行来看，他似乎对聊天更感兴趣。


    她仔细打量着他。


    林序平日里总是一身白衣，整个人显得清透而干净，而眼前的男人却浑身漆黑，长袍上绣着暗纹，透着一股阴郁、决然的气息，以至于眼眸都像比林序更深。


    拿回魔音铃子铃，又察觉目前没有太大危险，尹伊轻舒一口气，瞥见旁边有个木头桩子，便一屁股坐了上去。木桩表面磨损严重，显然常有人坐在对面与他交谈。


    “经常跟你说话的人是王越之吗？”尹伊试探性地问道。


    黑衣林序勾起唇角，提起一根燃火的树枝，火焰几乎要触到她的脖颈。他歪了歪头，眼神带着几分戏谑：“你是从天隐宗来的？”


    “嗯。”尹伊瞥了一眼底下的火光，屏住呼吸，点了点头。


    “天隐宗是个什么样的门派？”他继续追问。


    “就是很多山。”尹伊挪了挪脚，鞋子靠近火堆，盯着跳动的火焰，“有很多山峰，主峰是三座，分别是日隐峰、月隐峰和星隐峰。”


    “山间很多仙鹤？能够监控到别人？怎么做到的？”黑衣林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


    尹伊心中一凛，果然他经常跟王越之交流。除了王越之、林序，还有谁对天隐宗这么了解？王越之向来是个喜欢分享的人。


    “一种古老秘法。具体我也不清楚。”尹伊顿了顿，见对方冷厉的眼神扫过来，连忙补充道，“越之师兄还跟你说了什么？我好清楚哪些他说了，哪些他没说，免得重复。”


    “他只说了仙鹤、麒麟，还有日隐峰很多剑术确实卓绝，许多弟子尤其地好看。他们崇尚练剑。”


    “哦。那他说了，我就不用再说了。我跟他知道的差不多。我是月隐峰的。”尹伊顺着他的话接道，终于见他缓缓将火枝收了回去。


    “月隐峰跟日隐峰有什么不同？”黑衣林序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一直在问。


    “日隐峰崇尚练剑，以弟子能力为尊，我们月隐峰比较团结，现在正在练习剑阵，以协作为尊。”尹伊解释道。


    黑衣林序挑了挑眉。他忽然手肘支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兴致勃勃地看向她：“所以你们也养灵兽，之前那只青蛙是你的灵兽？”


    “算是吧。”尹伊含糊其辞。


    他再凑近了些，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尹伊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嘛？”


    “你是怎么从辛月变成的尹伊？”黑衣林序黑眸显出强烈的探究。


    尹伊当即说道：“我不是辛月！我本来只是受林序之邀来假扮辛月的！”她心里暗自盘算，要是承认是辛月，说不定真的会被杀第二次。


    黑衣林序淡淡一笑，眼神深邃，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意味：“骗人！”


    尹伊心里一紧，他怎么知道她在骗人？难道他像王越之一样，早就看穿了她的身份？她顿了顿，见黑衣林序并未露出怒意，便鼓起勇气大胆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黑衣林序忽然扭头，眼神侵略性十足，尹伊不自觉地后退，木墩一歪，她跌坐在地上。黑衣林序起身，俯身压下来，双手撑在她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喜欢我么？”


    “什么？”尹伊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你不是从小就喜欢我么？送我太阳剑，天天跟在我身后‘林序林序’地叫着，还赶走我身边其他人？”黑衣林序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怎么，你不记得了，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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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伊心里一震，她喜欢的怎么会是他？她喜欢的明明是——


    “等等，你是林序？！”她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震惊和疑惑，“不，你不是林序！”


    若是来之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说，面前这个人绝对不是林序。可现在，她已经有些混乱了——王越之莫名其妙死了，辛月被天雷波及也是假的，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


    难道林序真的精分了？尹伊心里不由得生出这样的念头。她盯着黑衣林序，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熟悉的痕迹，但那双眼睛深邃而陌生，毫无端倪。


    “你到底是谁？”尹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困惑又警惕。


    黑衣林序轻笑一声，缓缓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轻声问：“你是被控制了吗？还是——”


    “真正的林序一直都是我。”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尹伊的脸颊，动作不带任何情色意味，仿佛只是单纯地好奇女子的肌肤触感，就像那天晚上的吻一样，冷淡而疏离，“那个人只不过是我的一部分而已。”


    “什么意思？”尹伊惊诧。


    “灭人欲，成六杀，坠无情，杀神现。修无情道必要完成六杀，才能真正修炼成功，你没听过么？”黑衣林序的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意味。


    “六杀？”


    黑衣林序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落进她眼睛里：“杀妻，杀弟，杀友，杀父，杀母，杀师。”


    尹伊双眸震颤，久久无法平息。她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此时此刻，连一直坐在魔宫宫殿中支额听着的卓然也骤然蹙起眉头，被这番话所震惊。


    “你是说完成这个需要……？”尹伊不可置信地问。


    “王越之算是他的弟，也算是他的友，所以很快他就要进行第四项了。你猜这次他能下得了手吗？”


    尹伊眼神发颤，久久无法言语：“为什么，他不是天才么，为何还要他修炼无情道？”杀妻，杀弟，杀友，杀父，杀母，杀师？为什么要让一个正常人做这种事。


    以前的林序冷淡却不是纯然的无情，他尊师重道，爱护弟子，并非全然冷血之人。


    尹伊直直望他，现在这个黑衣林序也绝不是以前的林序！


    现在的白衣林序柔和温情，而黑衣林序则过于冷酷戏谑。


    她猛地想到，之前黑衣林序还能被幻林之主吓走，可如今他已是完全不怕了。难道……六杀每完成一个，他的功力就会变强，连带着他们自身的性格也会有所改变？


    “世上从未有人修炼过无情道，因它需要两根剑骨，灭欲望后再合体。”黑衣林序的声音冷冽，“也得多亏当年你母亲为了护住金鼎阁，把她那根能融合的剑骨送给了我们，否则我们还真分不出两个人。”


    分出两个人，不是一个身体精分？尹伊心里一震，原来她母亲送出了自己的剑骨，慕越辰万中无一，可以融入他人身体的剑骨……


    自从辛长空死后，辛灵没有灵气护体，跟剑骨早已产生排斥，这也是辛灵始终闭关的原因。剑骨对她无用，她应该是不知道灵剑阁有此打算，否则决计不会叫辛月嫁过去……


    也怪不得灵剑阁当初如此鼎力相助，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情啊义啊之类，一切都是交易。


    “所以当初确实是林序杀了我。”尹伊眼睫微颤。


    “你想不起来了么？”黑衣林序身体探下来，鼻息近在咫尺，黑发坠落在她胸前，像是在仔细观察她的眼泪，伸手压了压泪珠，“我杀你的时候，你不是明明还……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