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前的一个深夜，一名男婴在灵剑阁诞生。当稳婆接生时，惊见婴孩额心隐约浮现冷蓝色的冰棱印记，吓得连忙唤人。


    消息很快惊动了诸位剑尊。


    众人齐聚主阁，只见襁褓中的婴儿不哭不闹，面容沉静如冰。


    当注入灵力试探时，那额心的冰棱印记便愈发清晰，泛着幽幽蓝光。


    “恭喜林师兄！”众剑尊纷纷向林驰道贺，“此子天生冰系剑骨，正是修习冰棱决的上佳资质，日后必能光大灵剑阁门楣！”


    林驰难掩喜色，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灵剑阁阁主林英。


    然而老阁主的目光却飘向殿外，久久凝视着远处的云海，若有所思。


    “父亲，您在想什么？”林英的次子林煜忍不住问道。


    “若是双生剑骨……”老阁主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双生剑骨？什么意思？”长子林驰皱眉追问。


    林英缓缓收回目光：“世上有六道，乃修炼至高，分：人间道、阿修罗道、无情道、地狱道、丹道和术道。”


    “人间道以体验人间福祸苦乐为途径，是最正统、修炼最多之道；阿修罗道即放任自己的欲望至最高，即强妄之道；无情道则是存天理，灭人欲，断情绝爱才可获得；地狱道受尽世间苦楚，于极端恶劣环境下修炼，成功突破者万中无一。其余丹道、术道则是研究丹、术之法。”林英停顿瞬息，“我们的祖先本是修炼无情道出身，只不过最后功亏一篑。近几百年来，再也没有修行成功的，无情道法封尘百年。”


    他转身望向殿中众人。这些年来灵剑阁虽日益强盛，但子嗣却愈发稀少，正是因为他们这一脉专修无情道，对男女之事向来淡漠。


    “父亲的意思是……要让这孩子修无情道？”他目光转向襁褓中沉睡的婴孩，声音透着犹疑，“可这孩子并非双剑骨之体……”


    老阁主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凝视着婴儿平静的睡颜：“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余地。”他的白衣道袍在烛光下泛着暗芒，“老夫听闻金鼎阁辛长空正在为其女遍寻剑骨。若他能寻得……如今天下英才辈出，各大宗门皆有惊才绝艳之辈。我灵剑阁立派五百余载，能否出一位空前绝后的绝世剑修，完成历代先祖未竟之志？”


    剑骨乃修士灵性所聚，如同人之魂魄，本就难以转嫁他人。能成功移植者，万中无一。


    林英原本对此并不抱希望，却不想辛长空竟真寻到能融入他人的剑骨，更以雷霆手段强取豪夺，将其移植给了爱女辛灵。


    这是时也命也运也……


    辛长空素来强横，又爱女如命，剑骨在他女儿辛灵身上，想从他手中拿到难如登天，只会落得两败俱伤。


    可世上之事绝不是全无转圜余地，既然出现了，此为灵剑阁千载难逢机会，必得耐心等待。


    此外，他们必须还得为其他事情做准备。


    六年后，驰夫人再度诞下一名男婴。


    这个孩子资质平平，被驰剑尊暗中送下山，又以“王越之”的名义重新收为弟子。


    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待林序完成“弑弟”这一劫作准备。


    待到林序十二岁那年，得到的剑骨时机终于到来。


    辛长空练功走火入魔，又遭仇家追杀，最终身死道消。灵剑阁众人全程冷眼旁观，既未推波助澜，也未施以援手——因为要取得剑骨，辛长空必须是个“死人”。以他霸道决绝的性格，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女儿的东西。


    辛长空一死，金鼎阁声势大减。


    此前双方已有婚约在先，此时派人商谈合情合理。灵剑阁所求不过是剑骨，为此可以保金鼎阁平安。


    辛长空之女辛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一要求。她已继承父亲的金丹，与体内剑骨相冲，本就不再需要这剑骨了。


    金鼎阁与灵剑阁虽有婚约在身，但多年来往来并不密切。不过十余年的相处，已足够让辛灵对灵剑阁生出几分信任。


    更重要的是，灵剑阁知道辛灵的打算。


    她天生“无根”，体质孱弱，即便移植了剑骨，也不过勉强达到常人的资质。


    而修道之路最重心性相合——辛灵本性倔强却不强妄，完全不适配辛长空修行的阿修罗道。


    外界都以为，她既有剑骨又有辛长空的金丹，至少也该有父亲七八成的修为，是以还忌惮金鼎阁。


    殊不知她根本无法发挥这些力量。


    所以她必要给出剑骨，得到灵剑阁的支撑，为金鼎阁争取来拖延时间，闭关改修其他道法。


    女子有此心性倒是好事。可惜，她天生残缺的体质，加上多年错修的道法，让她连从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善用她父亲留下的金丹。


    幸亏金鼎阁还有一个慕越辰，否则必要人人逐之。


    灵剑阁取得剑骨后，信守承诺庇护金鼎阁。数年间派出四百余名弟子驻守，伤亡近百。


    期间他们着手下一步计划。


    如今，师尊、父母、兄弟、挚友都已就位，唯独缺少“妻子”这一环。而且不能是随便一个道侣，必须是他真心所爱之人。


    可偏偏林序，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


    剑尊林英暗中给林序种下了情虫蛊。


    这蛊虫并非毒物，而是能放大人的七情六欲，增强感知的特殊蛊虫，原本是用来扰乱敌手心境的秘术。


    此时辛月已如影随形地跟在林序身后，整日嘘寒问暖。可林序对她始终冷淡，对阁中其他女弟子也未见特别青睐。直到一次林序去金鼎阁接辛月时，有弟子看见他与辛甜说了两句话。


    剑尊们立即将辛甜也请入灵剑阁。辛甜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若要完成“杀妻”这一劫，她比辛月更适合。


    林英曾向辛灵承诺会保护辛月安全。毕竟辛月是大师兄辛长空的外孙女，当年他对辛长空见死不救，如今实在不忍心再对其外孙女下手。


    他们刻意安排林序与辛甜独处的机会，连驰夫人也时常夸赞辛甜，让林序给她送些礼物。这些举动让辛月醋意大发，跑回了金鼎阁。


    然而世事难料。林序去金鼎阁接辛月时，恰逢辛灵遭仇家暗算。危急关头，辛灵为林序挡下致命一剑，临死前将金丹赠予林序，并要他立下生死契：必须照顾辛月一生一世，若违背誓言，金丹便会碎裂。


    或许是出于怜悯，又或许是责任使然，此后林序对辛月的态度明显转变，开始格外关注、珍惜她，甚至主动向剑尊们提出要迎娶辛月。


    剑尊们见事已至此，只得应允这门婚事。


    修无情道必须经历“杀妻”这一劫。


    如今辛月深爱着林序，林序也对她似乎动了情，如何能产生嫌隙？


    他们只能先从辛月身上着手。


    在林序与辛月的新婚之夜，几位剑尊暗中设局——他们让辛月“无意间”从陪嫁的“姻缘镜”中窥见林序娶她的真相，而后又刻意安排林序与辛甜频繁接触，以此离间辛月对林序的情意。


    待到时机成熟，他们更伪造出辛月与王越之私通的假象，令林序道心彻底大乱。


    当辛月主动提出和离时，林序并非在渡天劫，而是道心崩塌。几位剑尊趁机联手，将他体内的恨意与妒火彻底激发，企图逼他杀妻证道。


    谁知慕越辰的剑骨植入林序体内后，他身负双剑骨。情虫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时突然反噬，硬生生将林序一分为二——两个林序各持一根剑骨，这便是“白林序”与“黑林序”。


    黑衣林序在下山途中亲手了结辛月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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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白衣林序则记忆全失，修为大损。


    剑尊们原计划让林序杀妻后，再因嫉恨王越之“夺妻”而将其一并诛杀。


    不料林序突然失忆，他们只得改变策略：先让王越之以寻找辛月转世为由跟随左右，再“无意”透露辛月遇害之事，诱使林序怀疑王越之。待坐实“王越之杀害辛月”的罪名，加之王越之已然入魔，以林序素来果决的性子，必会除魔卫道。


    这正是无情道的要义——先动情，再破情。


    也正因如此，王越之才叮嘱尹伊切勿暴露身份。


    若事情败露，剑尊们定会设计让林序再杀辛月一次。毕竟第一次杀妻时林序一分为二，谁也不敢断言那次是否真的成功。


    当然，这一切都是黑衣林序杀了辛月后，开始有自己的意识，才通过王越之知道的。


    火光摇曳，映照着尹伊湿润的眼眸。


    黑衣林序望着她，恍惚间想起了王越之。神情竟如此相似。


    白衣林序仍以“林序”的身份留在灵剑阁，依旧是那个白衣胜雪、清冷出尘的大师兄。


    而他——黑衣林序，却只能隐藏暗处，日复一日，唯有王越之会来寻他。


    白衣林序带着尹伊回来那日，王越之踏着暮色而来，在他面前坐下，淡淡道：“天隐宗那个小师妹，说不定真是辛月。”


    黑衣林序抬眸：“为何？”


    “因为她能让林序感到心痛，而且……她的一些小动作很像辛月，比如总喜欢摸门口的石狮子头。”王越之轻笑了下，仿佛有趣般。


    黑衣林序注意到，王越之每次提及白衣林序时，都只称他为“林序”，而很少直接称呼自己。


    听到“辛月”二字，黑衣林序神色未变，只问：“计划开始了？”


    王越之侧过头，视线穿过洞口，望向远处渐暗的天际。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洒在林间，为远山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


    “嗯。”


    “你不后悔？”黑衣林序问。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牺牲。”王越之笑了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爹、娘、阁主……都会死。我自出生起，我就是准备让林序来杀的。他是灵剑阁的希望，是天命之人，或许还会是这世上第一个真正修成无情道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那日他感叹似的：“世事真是讽刺。辛长空那么强，可他做的一切，最终都成了林序的嫁衣；师尊们拼命想修无情道，却因执念太深而不得其法，反倒是林序——他无欲无求，甚至毫不知情，却偏偏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希望成为他？”


    王越之停了很久，随即郑重凝视向他，轻声道：“可是你信么，我尊敬他，羡慕他，崇拜他——”


    黑衣林序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讽。他知道王越之指的他至始至终都是那个白衣林序。


    暮色渐沉，晚风裹挟着竹叶的清香拂过山洞。


    王越之的身影几乎要融进苍茫的夜色里，他神色温柔，又变回了那个絮絮叨叨、总替林序善后的师弟。他伸出手，仿佛要接住这茫茫暮色，神色哀戚，低低道：“可我唯独……不想成为他。等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一定会……很痛苦的。”


    黑衣林序倚在石壁上，斑驳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抱臂冷笑：“我不会。等我与白衣林序融合，我就能重新成为林序，得到自由。”


    洞外的光快彻底消失了。王越之起身走去明暗交界处，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半边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温。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声音融在渐起的夜风中：“希望你不会。”


    说罢，王越之半侧身给了他一个极为温情的眼神，随后静静往前走。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