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初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广设宴会，犒劳忠臣。为大同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楼兰王携其帝嬴自西域涉风沙而来，来到大同赴宴。


    “这百鸟羽毛做得衣裙真是美极了！可是，您真的要将这条世间仅有的珍品送给我吗？”


    年少的东莱王女用一双清凌凌的碧色眼眸看向身后雍容华贵，身着紫色宫装的女人，似乎不敢相信她会将这条珍贵裙子赠给她。


    同高祖李扶的大女儿，长公主李昭轻描淡写地说“都说名花配美人，那这漂亮的裙裳，也理应配上这世间最无双的美人。”


    “相较您，我算不上什么美人。”东莱波没有被李昭的话轻易搪塞进去，而是转头，直视着长公主深邃的漆黑眼眸。


    这是个略显失礼的动作，不管是对一个客人来说，还是对一国王储来说，皆是如此。


    李昭没有感到冒犯，她反而笑着说，“殿下正值二八年华，是女人一生中年岁最美的时候，而本宫已年长色衰，怎能称得上美人这一词呢？”


    东莱波皱了皱眉，她看向李昭。


    女人容貌妍丽，风姿卓越，举手投足间满是稳重和威严，尽显皇家风范。不说是能以美之名震天下，但也是绝顶的美人。


    而在楼兰，三十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华。


    那李昭，为何会说自己不是美人呢？


    她说自己是举世无双的美人，那自己相较于她，又多了些什么？


    楼兰传唱着的一句童谣中说“皱纹伴随着权力顺着眼尾爬上眼角…”


    东莱波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李昭的来意。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手指抓紧裙裳。


    仔细注意她动作的李昭了然一笑，向身后递了一个眼色，顷刻间，宫殿内的宫人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东莱波抚摸着百鸟毛织金成的艳丽长裙，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这尘世中的人啊，所求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而赠礼，总是有所求。不知公主所求的，阳信究竟给不给的起？”


    李昭笑得花枝乱颤，她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金光灿灿。忽的，她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本宫为大同打下这半壁江山，如今，却只能困于深宫，相夫教子。本宫听太子的口风，父皇还要将本宫亲自建立的女子军团解散，让那些为大同燃尽鲜血的将士们回家嫁人生孩子。殿下说，本宫所求些什么？”


    东莱波漠然无言。


    “公主所求的，阳信可能给不起。”


    李昭偏头笑笑，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指抚上脸庞，细细抚摸着眼角的皱纹，“那殿下就当本宫想求一条，不被世人理解的，能让丈夫不纳妾的道路罢了。”


    东莱波勉强提起笑容，她又与李昭寒暄了几句，就匆忙告退了。


    她没有带走那条杀尽百鸟制成的罗裙。


    李昭坐在镜前，用迎蝶粉，细细地将眼角的皱纹掩盖。


    “殿下，既然她不同意，那，要不要…”


    身后的侍女做出了抹脖子的手势。


    李昭失笑，“杨娇，她是谁？她不仅是父皇宠臣的长女，更是西域霸主楼兰国的下一任女君，也是这人世间，本宫唯一能仪仗的同盟。”


    “要是她说出去怎么办？”


    “她不会的。


    娇娇，别忘了，她接受的可是不输于皇兄的帝王之术。


    她会同意的。”


    想了一会儿后，李昭在眉间点了一朵梅花形的花钿，淡淡地说。


    “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要多给她点时间。”


    “只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道深深的叹息，湮灭在无尽的深宫中。


    李昭走过重重回廊，烛火影影绰绰，照亮她身后的黑影。长长的裙裾摇曳在地，她推开太极宫厚重的大门。


    “父皇，听说您要废除儿臣创立的女兵团？”


    东莱波回到下榻的住所，匆匆忙忙地走进母王的书房，但走到门口时，却又折返回来，在雕花刻纹的大门处徘徊。


    最终，她还是选择顺着□□离开了母王与诸位大人议事的场所。


    “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邓良玉率先注意到了东莱波的不对劲。她担忧地看着从宫中回来就闷闷不乐的主子，生怕她被李同的贵族欺负。


    “不，良玉，我没事，只是…”东莱波将事情缘由一五一十地告诉邓良玉。


    邓良玉精致的面孔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对楼兰来说至关重要的好机会。


    “殿下，当今已经年过五十，而太子也不亲近楼兰的人，您要为楼兰的未来考虑考虑。”


    东莱波陷入沉思。


    李扶年过五十，寿命不知还剩多少。东莱景与李扶关系好，可和太子的关系可不算好。


    太子不知楼兰是如何救被隋炀帝追杀的李家于水火之中的，他也不在乎。再加之他不如太祖皇帝广揽人才，心胸开阔。自然不会注意到楼兰的助力是对李同的建立至关重要的一份这一不争的事实。


    太子的脑子中，只有男女大防，男尊女卑。待他继位，肯定不会如高祖皇帝一样敬重楼兰。


    这就难办了。东莱波心想。正如大同离不了楼兰的帮助，楼兰也离不了大同的庇护，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东莱景敬爱同高祖，愿意以他的意志为先，支持太子继位，可这对楼兰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风向。


    楼兰需要一个手握重权的女人与之结盟，维系两国友好关系。而这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李昭。


    李昭，平阳公主，是高祖长女，少时被兵家大师孙晔赞叹为“才华智谋不输男儿”，成人后经历李家被通缉的大动荡。为了不引起隋炀帝的怀疑，她听父命留在长安，后变卖家财，收编多组势力。除此之外，还创立首支女子军团，率女兵所向披靡。


    在大同建立后，她驻守娘子关，保障山西的安全，平定叛乱，使父兄没有后顾之忧。可如今，李昭却被卸磨杀驴，要被迫交出手上的兵权，并将投注了无数心血的女子军团解散。


    如果说这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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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太子和打下同朝半壁江山的秦王的手笔，东莱波是半点不会信的。


    李昭一事无论是从利益上，还是从正义上来说，这都是一件无耻之极的丑事。


    她现在，父兄背弃，部将倒戈，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找上身份敏感的外臣楼兰东莱一族。


    现在，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帮，还是不帮？告诉母王，还是不告诉母王？


    东莱波一个眼神送过去，邓良玉就知晓好友是什么意思。


    “阿波，你想想，她为什么找上您，而不是找到圣君呢？”


    东莱波一时不知道如何言语。她蹙起眉头，神情凝重。


    尚母与同皇私交甚好，平阳公主找到自己一事，断然不能让尚母知道，不然，恐招致灾祸。


    自己就算不帮助人家，也不能将李昭推入水火之中。


    东莱波定了定心神，再抬首，她笑道，那双明丽的眼眸中写着野心勃勃，“尚母曾经说，我已经十八岁了，是个该学会自己处理政务了。那我不若，为自己，为楼兰，也为这大同天下的万万女性，谋得一份富贵前程。”


    东莱波最终还是选择了李昭，也同时选择了古往今来，最难走的一条路。


    “大同需要一位女君。”东莱波推开古钱窗，看向远处郁郁葱葱的绿树，珍贵稀有的花卉，苍劲古朴的假山，婆光粼粼的湖水。


    “你看，这锦绣宫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李昭的声音轻柔舒缓，就如山间清灵。


    “可是，她是虚幻的，是转瞬即逝的，就像烟花，艳丽，但却短暂。这正如男性统治者统治下女性官员的权力一般，看似至高无上，实则…风一吹，就飘散了。”


    “在为将这一条路上，我扣心自问，自己做得比古往今来大多数男人都要称职。在官场上，我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做事，从来不敢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可为什么，他们明明如此富有，却依旧要将我唯一的一点依靠，夺去呢？”


    “在大同百姓心中，我是全王朝最好命的女人之一。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夫君俊美，翩翩世家贵公子。想要做出一番成就，就有父兄支持，夫君也不阻拦。可我，不过是这王朝的点缀，随着兴衰而耀目落寞。”


    李昭转身，身后的裙摆如火般摇曳。她看向东莱波，眉心一朵梅花娇艳艳。


    “那您愿意，伴我同行，随我走上，这世间最难走的一条路吗？”


    东莱波笑了笑，少年的脸颊上虽还未褪去婴儿肥，但已经显露出日后棱角分明，英气十足，锋利美艳的长相了。


    “百年前，东莱先祖立誓要成为历代王朝史上的第一位女君。她选择了比今日更难走的一条路，在她起兵那年，先祖不过才十六岁。


    今岁，我已经十八，怎能畏惧，一条被前人斩断荆棘的困难前路呢？”


    东莱波握住李昭带着茧子的双手。她的唇边荡漾起笑意，眼中有的只是无畏与一往无前。


    “前路艰险，幸而有你同行，此后，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