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心慌
作品:《被太子始乱终弃后》 岑钰到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了下来。
海棠巷正如其名,道路两旁种有不少海棠,此时已是秋末,略显萧条。
她转过视线,一眼便看到皇兄马车停在巷子里的尽头,神色雀跃,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心里却不免诧异,皇兄为何会来这里?
也没听说他和此处有牵扯。
但一想到待会就能见到皇兄,这个念头很快便抛之脑后,又开始想起另一个问题。
皇兄一定会帮她的吧?
正在踌躇间,容钦南带来的宫人却先注意到了岑钰,纷纷躬身行礼。
岑钰闻声挥了挥手,一个人往院子里进。
正好看到容钦南长身玉立站在檐下,听到动静后正一脸不愉的看着她。
“胡闹!你怎么过来了?”
他迈下台阶,衣袂生风。
语气已经带上了隐隐不耐。
岑钰心中暗道不好,可她又不想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皇兄。”
容钦南看着岑钰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心一跳。
他对她来此深感意外,同时也觉得莫名烦躁。
他甚至觉得岑钰是为了赵景之才找到这里。
若是这样,那赵景之真是不识好歹。
放着堂堂公主不娶,跑这么偏的地方就为了这么一个哑女?
容钦南看着岑钰,一时责怪的话半点也说不出。
但还是站在她的面前,冷笑道:“宫里的人真是愈发会当差了,竟然连人都看不好。”
他话锋一转,“皇妹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岑钰莫名窘迫,一时伫立原地。
她知道皇兄是生气了,只能悄悄扯了扯下容钦南垂落的袖摆,叫了声“皇兄。”
容钦南最心疼他这个皇妹,也不忍心过多苛责,只是当她年纪小不懂事,正准备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忽然又想起赵景之还在西屋里。
余光一扫,却发现方才还在西窗旁交缠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眉心不由得皱得更深。
心里的那点不对劲渐渐翻涌。
岑钰见他眉心折痕愈深,试着张了张口,刚想问皇兄为何会在这里借此缓和气氛时,却听“吱呀”一声。
西屋紧闭的门开了。
岑钰闻声回头,待看清来人后,竟然惊讶的瞠目结舌,说不出整话来。
“景……你……你……”
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无疑是惊喜的。
朝她与皇兄渐渐走近的男人身姿挺拔,霜色锦袍衣摆用繁复银线织就,显得纤尘不染,看着很是凌厉,可平日里冷淡的眉眼却温和了些,面若冠玉,若是仔细看,还噙着抹意味深长的餍足。
是景之哥哥!
岑钰不由得看愣了。
她刚要迎上去,下一瞬脚却被钉在原地,如坠冰窟。
“景之哥哥,她是谁?”
岑钰不可置信的声音带着颤,伸手指着跟在赵景之身后的萧苓。
赵景之却没有回答,只是拱手行礼,“臣参见公主。”
声音如泠泠青玉,恭敬而又疏离。
萧苓也跪了下来,指尖死死掐着手心,还好有幕离遮住了她的大半视线,垂落目光只能看到地面上赵景之倾泻下来的衣摆。
直到现在她仍是恍惚的,脑海中还回旋着赵景之的那句“选一个”。
只要她推开这扇门,就是与容钦南撕破脸皮。
撕破脸皮,然后呢?
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随着窗外二人交谈声传来,萧苓紧张得如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着她周身的空气,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她做出了选择。
抬起湿漉漉的双睫对上赵景之的眼,“我和你一起。”
这就是萧苓的答案。
赵景之看她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答复。
萧苓的心不免越陷越沉。
-
面对如此场景,岑钰的脸青白交加,一会儿看着赵景之,一会儿又看着他身后的萧苓。
一时间竟然死死咬住唇,脸皮涨的通红,连让“平身”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院子本来不算小,但一连挤了四个人,空气连带着也凝重起来。
容钦南觉得事情棘手,他本来有意遮掩,就是怕被岑钰看到,没想到两个人直接撞到岑钰眼皮子底下。
但事已至此,又是在外面,不好多生事端。
他正要皱眉出言提醒岑钰,却见岑钰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不知要做什么。
萧苓低着头,冷风吹起迤逦在地的衣袂,连带着面上的白纱也微微晃动着。
她头皮发麻,等回过神后,淡粉色衣摆竟然落至她的眼帘。
——是岑钰走过来了。
萧苓头皮发麻,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心里有种诡谲的荒谬。
容钦南过来,她已经是捏了一把汗。
只是没想到岑钰也会跟着过来。
如果被岑钰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该怎么办?
飒飒风声带走她周身血液温度,一时间萧苓心头沉重,只觉手脚冰凉。
她不敢再深思。
冷汗很快浸透了她的薄衫。
就在她屏住呼吸之时,突然瞥到岑钰身影渐近,眼看那白纱就要被一撩而起……
萧苓不由得闭上了眼。
全身血液一霎时凝结成冰,耳朵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
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
突然有一道力道将她拉起,速度之快,正当天旋地转之时,又被有力的臂膀紧紧护在身后。
还未站稳,紧接着便听到一声轻斥:“公主!”
清冽冷香萦绕在萧苓身旁,预想中的事情并未发生,她不由得睁开了眼。
高大的背影伫立在萧苓面前,虽然看不清赵景之的脸,但也能听到他泛着冷意的声音穿透寒秋准确无误传入她的耳中。
“公主为万民表率,若是今日在海棠巷的一言一行都传到圣上耳朵里,怕是不好吧?”
赵景之的语气透着森森寒气,仿佛丝毫不惧岑钰的公主身份。
不光是萧苓,就连岑钰也是一怔,与赵景之相识数载,二人对话不过寥寥数语,但他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般语气同岑钰说话。
她满眼错愕,眼睁睁看着赵景之将那少女护在身后。
手还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
可她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杏眸瞬间水雾弥漫。
“她就是你说的心上人?”
岑钰脑海中突然记起赵景之先前说过,他有个心上人。
有什么正一点点连成线。
皇兄才纳过良娣,这处庭院不可能会是皇兄的,那就是赵景之的。
她不得不想起“金屋藏娇”四个字。
刚刚他们还从一个屋里出来……
岑钰不敢往下想,她多希望赵景之能否认。
“皇妹,不要胡闹!”
容钦南赶在赵景之启唇前打起了圆场。
他本来是可以拦住岑钰的,可是在看到她要摘掉那姑娘的幕离,他却收回了手。
可现在事情走向已经出乎容钦南的意料,若是任由岑钰胡闹,想必会闹得很难看。
他暂时还不能失了赵景之这个助力。
岑钰听着皇兄的斥责,目光却定定的落在赵景之身上,他未置一词,就是默认了他与身后姑娘的关系。
肆意的泪珠再也忍不住坠下,眼眶微红,竟然直接提裙跑了出去。
“皇妹!”
容钦南看着那道身影跑出了院子,面色一沉。
但还是缓和了语气,对赵景之道:“岑钰就是这个性子,还请景之不要同她计较。”
容钦南此言是安抚亦是施压,虽说岑钰此举确实不妥,可毕竟有公主的身份在,他作为太子殿下能给赵景之一个台阶下,已是天恩。
若是赵景之不识抬举……
此时已是一片寂静。
萧苓听出弦外之音,心里一紧,生怕赵景之做出什么僭越之举。
仿佛是印证了萧苓心里所想,下一瞬,等听到赵景之的回答后,她一时间心跳如雷。
“殿下,恕臣直言,臣已有意中人,与公主不是良配。”
“这句话臣已说过多遍,无论是从前,抑或是今后,都不会更改。”
赵景之言罢,拱手行礼。
“还请殿下恕臣直言不讳之罪。”
字字句句,言辞恳切,不像作假。
萧苓不由得抬眸对着那冷肃的身影看了一眼。
若不是赵景之提议让她扮演他的外室,否则当着她的面一次又一次提及“心上人”“意中人”,不然真容易生出错觉。
她不自觉咬紧了唇。
赵景之此举,真的不会惹恼容钦南和岑钰么?
容钦南闻言,眉心折痕愈深,垂下眼皮遮住风起云涌的暗色,一抬眼又是一派和煦模样。
“景之言重了,孤既然已经知晓你的心意,等回宫后自然会管教岑钰,绝不会让她再做出这种事情。孤代岑钰向这位姑娘赔罪,今日实在是冒犯了。”
他将赵景之扶起,又把目光瞥向了萧苓。
容钦南肯纡尊降贵向萧苓道歉,她自是惶恐,径直跪下行礼。
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好在礼数周全,挑不出错。
“好了好了,既然世子喜欢你,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容钦南制止,他心下担忧岑钰,对萧苓没什么好语气。
但还顾及着赵景之,故而面上不显。
“孤想起东宫还有政务未处理,就不久留了,等改日再邀景之进宫,孤亲自设宴,如何?”
“但凭殿下吩咐。”
“恭送殿下。”
赵景之送容钦南出院子。
*
等容钦南走后,整个庭院如深潭般寂静。
萧苓松了口气,起身后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风过衣衫后冰冷刺骨。
反观赵景之却是一派从容,折返回来,负手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怎么,吓到了么?”
萧苓摇头。
其实她是害怕的,心到现在还是慌的。但这件事被揭了过去,也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而且,也能让岑钰歇了心思。
只是这过程有些曲折了些。
她悄悄捏了把手心,不知怎地,她在面对岑钰时,竟然还有些心虚。
萧苓转而想到什么,脸白了两分。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他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如果说他不知情,她是不相信的。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就算是赵景之策划的,他会承认么?
赵景之没想到萧苓会有此问,眼皮微垂,将眼底晦色遮掩,最终还是轻笑出声。
“萧姑娘未免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些,其实我也紧张的很,不妨你听听我的心跳的快不快?”
他言罢突然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冷香瞬间袭来,萧苓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却被赵景之一把攥住手腕。
“你……”
赵景之的掌心温热,将她烫得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单手解开大氅,露出一层单薄的外裳,手腕一用力,将萧苓的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想躲,赵景之偏要勉强,步步紧逼。
缓慢而有力的心跳通过绵软的布料一声声在她手心下跃动。
与她极快的心跳很是不同。
扑通、扑通。
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而他缓慢的心跳韵律在她耳旁被无限拉长。
萧苓瞬间红透了耳根,长睫簌簌抖动。
太近了……太近了……
“萧姑娘,能听出来我的心慌的厉害么?”
赵景之微微垂首,狭长眼尾带着潋滟,以他的角度能明显看出萧苓浑身一僵,此时有冷风吹过,正好带起白纱的一角拂过他的下颌。
带着轻微的痒意。
他的动作顿了顿。
萧苓就趁着这个空档挣脱他的桎梏,将手收了回去。
指尖还残留着赵景之的体温。
她的双颊早已红透,就连脖颈也透着淡淡粉意,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世子说笑了,天色已晚,我就先回侯府了。”
萧苓见赵景之没有吭声,甚至还好心为她让开半步距离,又鼓起一点勇气启唇:
“既然已经打消了他们的疑虑,那我这两日就不来这里了,若是有要事,请世子派人通禀一声。”
赵景之颔首,表情并没有太大起伏,只是从眼尾洇出一点霜色。
萧苓没有察觉,生怕赵景之反悔,只顾低头往外走。
“萧姑娘可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就快要走到一米开外,萧苓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回响。
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迟疑一瞬,咬唇应了声“好”。
随后便加快了脚步,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赵景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却是不自觉摩挲起方才攥过她手腕的指尖。
仿佛还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
-
镇国侯府。
萧苓回去时,已是夜色四合,无边月色铺陈在地,尽显凉意。
当她正走过游廊回自己院里时,却被陈氏叫住。
“宁宁这是去哪了?怎么回来的如此晚?”
陈氏早就听闻岑钰下午来找过萧苓,只是萧苓不在,人就离开了。
她不免诧异,还特意去了萧苓院里瞧,一看果真不在。
没有报备就私下里出府,这可是大事。
所以,她从用过饭后就在此堵着萧苓。
萧苓不禁蹙眉,她将幕离取下,对着陈氏浅浅一礼。
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措辞。
“父亲和兄长出征在外,萧苓去了城郊江边为父兄放河灯祈福,所以回来的晚了。”
她不算说谎,从海棠巷出来时,就匆匆去了城郊。
但就算是去城郊,也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陈氏手里提着灯笼,借着微弱的光,不着痕迹对着萧苓沾上泥渍的鞋看了一眼,这才挤出笑意道:
“难为你这么有心,不枉世子这般疼你。快回去罢,外面天凉,别受风了。”
萧苓听出话里的刻薄,知道陈氏一直不喜自己,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陈氏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觉得无趣,便自顾自转身离去。
只是快拐过游廊折角,若有所思对萧苓的背影看了一眼。
-
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萧苓第二日便去了荣华寺上香祈福。
以往父兄出征,她都要去寺里祈福,再为父兄求一个平安符。
祈求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佛香氤氲,来往者络绎不绝。
萧苓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虔心祝祷。
她在心中默默祷告,求父兄早日平安归家。
随后起身,取过签筒,重新跪在佛像前,轻缓晃动着竹签。
萧苓闭上双眼,静息凝神,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是愈发紧张。
“啪嗒——”
随着一根竹签的掉落身旁,她的眼皮猛然一跳,心有不安,手指微蜷却是迟迟不敢去捡。
以往所求签文,从未有今日这般心绪不平。
旁边有负责解签的僧侣,他观察到萧苓的迟疑,手持佛珠,抬步走过。
“施主,可要解签?”
声音平缓,淡然如梵音。
僧侣的话让萧苓滋生一些勇气,她最终还是起身捡起竹签。
却是眉眼低垂,递交给他,不去看上面的红字。
“有劳师父。”
那僧侣慈眉善目,郑重接过。
只是他的目光刚一落在签文上,倏忽面色一变,又对着萧苓看了一眼。见她神色惴惴不安,正斟酌着用词,忽然有一身影快步掠过。
来人侍女装扮,甫一进殿,便朝眼前少女的方向走去,低声快速对那少女耳语几句。
像是听到什么噩耗,只见少女明显一顿,清丽面容变至灰败,原本微垂的明眸不可置信瞪大,激动地攥住了那侍女的衣袖。
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也许是事情急促,她顾不得求解签文,脚步踉跄着出了大殿。
那侍女紧跟其后。
大殿天光通明,香客来往,很快便将她萧瑟的背影给淹没。
僧人手指转动着佛珠,目光悲悯落在竹签上,心里暗道惋惜,微不可见摇摇头。
那竹签上红字显目。
第十八签,下下。
-
马车疾驰在山路上,刺骨冷风狂拍轿帘。
萧苓盯着窗边一闪而过的山景,整个人如坠冰窟,几乎坐不住。
她紧紧攥着流云的手,哆嗦着嘴唇,才在呼啸的风声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流云死死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跪伏在萧苓腿旁,低着头,才能完整说出话来。
“流云不敢撒谎。”
有什么在一点点被撕碎。
将她的肺腑扯的鲜血淋漓。
萧苓忽然苦笑出声,流云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诓她,更何况现在坐的马车就是陈氏派人传信来接她下山的。
传信那人怎么说的来着?
“北戎战败,但侯爷和世子在明月关遭了伏击,侯爷伤势严重,昏迷不醒,由郑副将护送着回京,已经到府里了。世子坠落悬崖……生死不明。老夫人……”
后面的话她听不下去了,只看到传话的人嘴巴张张合合,吵得她耳膜生疼。
明月关。
生死不明……
这几个字像利刃一点点往萧苓心里扎。
她突然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她还记得萧负雪给她的回信——“待拿下明月关,京州初雪前必定归家。”
这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思绪纷乱如麻。
像被巨石一样将她的身子全部碾过,痛得喘不过气来。
兄长……
兄长……
山路颠簸,分外难行。
萧苓归心似箭,希望能再快些,但是当眼前景色快速掠过,她又希望能慢点,再慢点。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缓缓停在镇国侯府前。
萧苓从下车以来,脸色煞白,连腿脚都是软的,被流云紧紧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萧家打了胜仗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京州,门口围了些看热闹的人,时不时低语几句。
但也只是围着,并无人敢上前。
看到萧苓过来,纷纷让出一条路。
看向她的目光,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萧家此次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这一仗损失惨重,虽说击退北戎有功,但所率精兵所剩无几,就连担任副将的萧负雪都生死未卜。
还不知朝堂之上该如何风起云涌。
萧苓置若罔闻,指尖紧紧攥着手心,用疼痛保持着身形稳定,匆匆进院。
她只希望这是老天同她开的玩笑。
刚行到正厅,便见几个大夫进进出出,面露难色。
仆妇端着铜盆与纱布来去匆匆。
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而陈氏刚把昏厥的老夫人搀回房里休息,这会儿正和郑副将说着话。
一看到萧苓,便捏着帕子哭了起来。
“宁宁,你可算回来了。”
萧苓置若罔闻,径直去了内室。
层层叠叠帷幔拂过,她只看见躺在榻上脸色灰白的萧净。
全身上下伤口遍布,没一处好肉。
只要一凑近,难闻的血腥气几欲作呕。
萧苓环顾四周,不见萧负雪。
兄长呢?
对,还有兄长的院子,说不定他也同父亲一样躺在榻上呢?
她刚要抬脚往外走,却被流云拉住。
“姑娘。”
流云忍着眼泪朝她摇摇头。
萧苓回过神,抬起恍惚的双眸,眼眶早就酸痛不已。
等出了正厅,发觉陈氏和郑副将还在门口等着,她福了福僵直的身子。
郑副将风尘仆仆,粗粝的脸庞生出淡青胡茬也顾不得整理,对萧苓拱手道,“末将还有些事情要同萧姑娘交代,借一步说话。”
陈氏也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苓引路将郑副将带至偏僻无人处。
随后擦拭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
萧苓刚一站定,不由得懵然出声。
“郑伯伯这是……”
郑郅是萧净麾下的老人,与萧负雪生父也是至交好友,如今萧家遭此大难,他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了萧苓面前。
“郑郅有罪,没有保护好世子……”
萧苓手脚冰冷,一听到兄长,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簌簌滚落下来。
她直到现在还在希冀,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兄长就归来了。
“原本最后一仗趁着东风,我们可以赢得很顺利。但是夜里粮仓失火,连带着大营一起被烧,又加上北戎偷袭,侯爷和世子兵分两路,世子带着人往外突围,侯爷正面迎敌。结果世子往返途中遇到雪崩,躲闪不及坠崖……”
萧苓死死咬着嘴唇,似是不敢再听下去。
雪崩。
坠崖。
兄长该多冷啊。
他还等着京州的第一场初雪。
她极力掩住哭腔,声音艰涩。
“那兄长的尸骨呢?”
郑郅摇摇头,他眼皮子耷拉着,整个人散发着死寂,但唯独宽厚的背挺得笔直。
“末将带人去看过了,共有五十余人突围,但只找到了十余人的尸骨,其中没有……世子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仿佛只要说的小些,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但落在萧苓耳中,如刀子般往她早就鲜血淋漓的心脏里扎。
苦涩从喉咙里咽下,她忽然喘不过气来。
“对了,萧姑娘。”
萧苓闻声垂眸。
郑郅想起什么似的,也没有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根被小心翼翼护着的竹管。
萧苓不明其意。
她又看着郑郅接下来的动作。
似乎是心有所感,缓慢屏住了呼吸。
北境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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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郅的手布满干裂冻疮,可他一点点打开竹管,露出里面崭新如故的绢布时,却是无比小心。
他双手递给萧苓。
“这是世子在突围前交给末将的,说是要亲手交到姑娘的手上,切不可假手于人。”
竹管触手光滑,定是被人在深夜摩挲过不知多少遍。
萧苓握着它,就仿佛能触摸到兄长温热的手心。她眉眼一低,泪水“啪嗒”滴落在竹管上,迤逦出一道湿痕。
她抽出绢布,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只是匆匆看了两眼,极力忍住的眼泪不断涌出,尽数滚落在领口。
她哽咽道:“有劳郑伯伯了,萧苓在此谢过。”
随后对着郑郅深深一礼,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此时,园子里枯黄的梧桐叶在她身后尽数落下。
-
萧家的事情很快便传的满城皆知。
萧净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而萧负雪尸骨无存。
本就人丁凋敝,这下真是要败落了。
人人皆道惋惜。
但更多的人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萧苓身上。
如果萧家败落,太子还愿意履行婚约,迎萧苓进东宫么?
流言日嚣尘上,自然也传到东宫。
容钦南此人一向重诺,说要设宴请赵景之,改日便在东宫设下一桌筵席。
筵席在长廊临水而建,此时水声泠泠,诗意盎然。
容钦南坐在席首,天光尽数落在他玄色衣袍上,唇角勾着笑意,更显丰神俊朗、斯文俊逸。
他举起酒杯敬赵景之。
“前些天给景之添麻烦了,还请景之宽宏大量,不要记挂。”
赵景之同样举起酒杯,有风灌入他的衣袖,颇具风流。
“殿下言重了。”
两人一饮而尽。
随后容钦南拍手屏退宫人,偌大席间只留他们二人。
他压低声音,道:“今日父皇称病未上朝,估计是因为萧家的事情吧?”
他看着赵景之,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兴奋。
赵景之微不可见的蹙眉。
萧家如今元气大伤,与他先前打听到许锦忠派其外甥陈既白去北境赴任脱不了干系。
换言之,与许锦忠有关。
再往深处想,同样少不了容钦南的授意。
他们已经将手伸到了北境。
那北戎突袭,会不会也与他们有关?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赵景之垂眼,将目光落至远处,秋末的池塘只留下几枝枯败的残荷,看着萧瑟不已。
只一眼,他便收回视线。
“殿下知晓臣回京不过两月而已,又初涉朝堂,哪敢妄议朝政?”
他说话间带着笑意,又斟了杯酒敬容钦南。
容钦南闻言笑了两声,痛痛快快饮了一杯酒。
他像是得了什么喜讯,如此春风得意。
赵景之如水般平静的心却泛起了涟漪。
如今临湖而坐,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萧苓。
不过须臾,赵景之将心思压住,目光转向容钦南。
“殿下今日看着很是痛快?”
容钦南没有回答,突然转了话锋,“都说你心思玲珑,若你是孤,你会娶萧苓么?”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赵景之握着酒杯的手突然顿了顿,不禁皱眉,落在容钦南眼中,以为他是被吓住了。
又道:“孤给你一个假设的机会,假如你是孤,站在孤的立场上,你会娶萧苓么?”
他看着赵景之果真思考起来,虽说面色冷白,眉目也透着冷意,却是一副郑重模样。
赵景之的指尖不由自主摩挲着杯面,突然低声笑了笑。
“我会娶。”
随着话音落下,心里泛起的涟漪全部归于平静。
容钦南没有多虑,叫了声“好”。
“以前孤总觉得她无趣,呆呆的,像放在书桌上不会动的摆件,但是孤想了想,这样倒也不错。温顺、忠诚,也不会撒谎,更重要的是,没有了萧家的助力,她能老老实实待在孤身边一辈子,况且柔儿是她亲姐妹,对柔儿也能尽心尽力。”
温顺无趣么?
赵景之不由得想起上回脖颈被她咬破的伤口,早已结痂,但只要一想起,还泛着痒。
“娶她,是孤本该在年初决定的事情,只是拖到了现在,但愿她不会怪孤。”
容钦南自顾自说道,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景之同样一饮而尽,却保持着缄默。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听到廊角有极轻的脚步声,这时宫人都已退下,只怕是哪个有心的。
猜到来人,赵景之并未吭声,只是对还在饮酒的容钦南看了一眼,唇角勾出极轻的一抹笑。
-
萧家这几日沉寂不少。
萧净的病情不断恶化,原因是侍女夜里疏忽忘记阖窗,致使风寒侵体,高热不退。
本来虚弱的面庞,已经起了干皮。
只能靠参汤吊着了。
陈氏站在一旁看着大夫进进出出,掩着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下面已经覆了层青灰。
老夫人禁不住刺激,加上先前的病症已经卧床不起了。
这下侯府里的事情都压在了陈氏肩上,她两头受累。
等伺候完老夫人用饭,她再也忍受不住要去补眠,随口对自己的侍女道:
“去将大姑娘叫过来。”
侍女领命而去,回来时却是面露难色。
“回夫人,大姑娘进宫了。”
陈氏面色一变,顾不得老夫人刚睡下,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什么?进宫?”
“是的,大姑娘晨起便去了,现在怕是已经到宫里了。”
侍女颤着嗓音,惶恐得快要站不住。
陈氏想到近日来的流言,一颗心忐忑起来,径直将手狠狠掐在了那侍女软嫩的胳膊上。
“要你有什么用?连个人都叫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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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之交的午后,日头正好,不是很热,浅照在青石板上,给其蒙了一层淡淡的光影。
进宫后,萧苓被引路嬷嬷带至偏殿静候召见。
说是圣上正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一时半会不得空。
行至一半时,那嬷嬷突然被人叫走,看模样事态很急,不得不给萧苓指了路,让她自行前去。
萧苓颔首,“有劳嬷嬷。”
宫规森严,不能出任何纰漏。她悄悄握紧了手中的竹管,就像是握住了兄长的手心。
给了她安心的力量。
垂首行在宫道旁,抬头看着一排候鸟南飞,萧苓突然没由来的感觉轻快。
再往前行两步,途经御花园。
却听见一声“姐姐。”
萧苓停顿脚步,回头,是萧柔在唤她。
萧柔一身淡青斗篷,芙蓉面上明眸微弯,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容光焕发。
可萧苓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精巧繁复的发髻上,缕缕乌发间缠绕着的正是那支白玉簪子。
与容钦南送的一模一样。
时到今日,萧苓心中再无波澜。
不过三两息功夫,萧柔已经屏退了随身服侍的三两宫人,缓步行至萧苓面前,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在她耳畔道:
“妹妹喜欢花,殿下就特意陪妹妹到御花园赏花呢。”
萧苓不着痕迹后退一步,与她保持着距离。
“殿□□恤妹妹辛苦,我还有事情,就不多留了。”
她不想与她纠缠,正要离开,却被萧柔拉住了袖口。
“那姐姐进宫做什么呢?总不能是来看妹妹的吧?”
萧柔轻轻笑了一声。
萧苓当然不是。
她抬眼看了萧柔一眼,语气微沉,“是为了侯府。”
萧柔的笑意瞬间消失,拉住萧柔袖子的手也顿了一下。
她自然是听说了侯府出事,只是当她说要回府探望,容钦南却道她身子不方便,唯恐难过伤身。
再说侯府还有祖母和母亲,又能出什么事?
萧柔很快便回过神,又换上了意味深长的语气。
“姐姐进宫,究竟是为了萧家的事情,还是想趁机让殿下履行婚约?”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快要听不见。
萧苓闻言,眉心一蹙。
萧苓扯着她的衣袖,脸上笑意愈深,可若是仔细看,却发现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萧苓察觉到不对,本能往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斥:“你们在做什么?”
萧苓闻声一惊,就在怔愣间,她感到袖口一松,一阵惊呼过后,竟是萧柔跌在了地上!
斗篷散落,清脆一声响过后,那根白玉簪断成了两截。
这些都是次要,萧柔的手已经捂上了小腹。
“我的孩子……”
萧苓垂眸,睫羽颤了颤,总算是反应过来。
本就冷白的脸上更是覆成了层霜。
萧柔在陷害她。
“柔儿!”
容钦南声音御花园回荡着。
“殿下……”
似乎是疼的不行,萧柔额角有冷汗渗出。
容钦南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过,风姿秀彻的眉目染上急切,俯身去叫她。
再看身上除了擦伤后,再无别的血迹,这才放下悬起的心,将她打横抱起。
“怎么回事?”
萧柔浑身冷汗,已经说不出话,双手无力攀在容钦南的脖颈上。
所以他问的,只能是萧苓。
萧苓捏紧了袖缘,深吸了一口气。
容钦南怀里还抱着人,本来从容淡然的面容却是晦暗不明,目光紧锁着她那同样惨白的脸,似乎在辨真假。
萧苓直视着容钦南的双眼。
“殿下明察秋毫,会相信臣女是清白的么?”
他那深如漆墨的眼底起了些波澜。
似是没想到萧苓会反问他,他仔细回想方才一幕,明明看到她们姐妹拉扯,最后萧柔摔倒。
其中原委,一看便知。
即使不是萧苓推的,但萧柔也是实打实受了伤。
难不成她还会不顾身孕栽赃陷害萧苓么?
思及此,容钦南皱眉,“此事以后再议,来人,回东宫。”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拿捏,如今被萧苓问住,反倒觉得有些烦躁。
这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温顺的她。
言罢,容钦南抱着萧柔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就在擦肩之际,迟疑一瞬,但很快便大步离开。
萧苓侧身,让过路。
更漏声阵阵,距离从偏殿等候太监传旨引路到勤政殿面圣,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传镇国侯府萧苓觐见——”
萧苓低眉垂面,光滑冰冷的地面映着她看不出情绪的面容。
仿若薄雾,始终隔了一层。
殿门无声闭合。
借着蒙昧天光,萧苓站在大殿中央,毕恭毕敬朝着高坐龙椅上的皇帝俯身跪拜。
额头触地,深深叩首。
“还请陛下恕臣女大不敬之罪。”
“你何罪之有?”
帝王威严,压得让人直不起脊梁。
“请陛下允准,许臣女与太子殿下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