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年年岁岁花相似

作品:《师姐她总是喊打喊杀

    绥历三十五年,春。


    岁晚孤身一人来到了南雁,这里似乎什么都没变,人还是那般多,集市还是那般热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贯穿整个城。


    离城门口不远处有一群读书人围在一起,他们似乎在争辩什么东西,个个面红耳赤。


    循着记忆来到了季氏酒肆门前,一位头戴红色珠钗编着侧马尾身着青衣的女子在门口招揽客人,她静静地看着她的一言一行,与记忆中那个娇俏的小娘子重合,此刻却有些恍然,现在的她变得优雅大方而又从善如流。


    不知是不是岁晚的目光太过热烈,忙碌不已的身影竟向她这里投向目光,在看到来人时身子一顿,眼睛看着她缓缓展颜。


    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


    岁晚被她引进了二楼的包厢,面前是一大桌子饭菜,手边是刚倒好的美酒。


    是最云间的桃花酿。


    她见此发出一声笑,“让姑娘破费了。”


    林安澜勾了勾唇角,手上为她倒着酒,“不破费不破费,我专门为你买的呢,你若不来,那才是浪费。”


    话言于此,二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安澜微微歪着头看向岁晚,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情感。


    岁晚依旧是双髻垂发,只不过没了那些叮叮当当的的装饰,连鲜艳的发带也没了,只有侧边一朵白色的花,衣服却还是那般的素。


    比上次来的时候瘦了,那时是有些婴儿肥的娃娃脸,这次两颊的肉也没了,成了精致的鹅蛋脸,面上也不比上次鲜衣怒马,此刻却是愁容满面,说不出的憔悴。


    她当时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她身上的洒脱不羁吸引,可面前的这个人却见不到一年前的任何影子,仿佛一夜之间脱变,成了稳重的大人。


    她都要不认识了。


    岁晚避开她的目光,看着碗里的酒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她突然一笑,喃喃道,“我变了许多吧,安澜姑娘怎么一直看着我都不说话。”


    林安澜听到她叫自己名字时才回神,举起碗强扯着笑容说道:“老友重逢,先喝一杯。”


    见她举碗,两碗轻轻一碰,林安澜才一碗干尽,却听见阵阵咳嗽。


    岁晚的小脸被呛红,手掩住口,急烈地咳嗽。


    林安澜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让她喝下去才好了许多。


    她打趣道:“怎么比我还不能喝了呢,岁晚姑娘你不行了啊。”


    哪知岁晚擦了擦沾在身上的酒渍,只微微一笑,“嗯,许久没喝酒了,都有些不会了。”


    林安澜顿了下,就着给她擦拭的姿势看向她,“你这一年变化可真是大。”


    “是吗?我倒觉得安澜姑娘变化也大”,岁晚将话题岔开,“安澜姑娘现在如何了?”


    林安澜重新坐在了她对面,长舒一口气,“我不跳舞了,现在做掌柜。”


    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尽是坦然。


    “真好。”岁晚抿了一口酒,已经没了初开始喝的辛辣。


    “你的铃铛呢?”林安澜指了指她的发后,轻声笑道,“就是你经常戴的那些金色的铃铛,我记得上次来时经常能听见铃铛声响,这次突然听不见了倒有些不适应。”


    岁晚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后,抿了抿唇,“没必要带了。”


    林安澜顿住,听着她淡如水的声音继续说着,“我记事起便戴着那些铃铛,入师门时我想过摘下,却被师父阻拦,只是因为我顽劣,经常逃课乱跑,只要我戴着那些铃铛,师父和师兄就能轻易地找到我,然后再教训我一顿。”


    “可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


    *


    当晚岁晚喝得烂醉,直接便在酒肆歇下。


    林安澜看着她紧蹙的眉毛,伸出手为她抚平。


    都说借酒消愁借酒消愁,可岁晚喝得烂醉也没有一丝开心。


    她低叹一声,为她吹了烛光轻轻地掩上了门。


    黑暗中,有一身影伴着花瓣站在了熟睡少女的面前,他一袭黑衣彷佛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他走到少女面前,看着她愁绪满面的脸,额头轻轻地抵上了她的,感觉到一抹湿润,他一愣,拉开了距离看她。


    岁晚的眼睛湿漉漉的,脸颊泛红,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


    “不是都走了吗?为什么还回来。”


    岁晚哑声道,饶不是裴叙知晓她千杯不醉,此刻怕也会以为她正在梦中还未醒。


    “想你了。”


    裴叙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语气里带着思念和缱绻。


    ……


    那日,岁晚渡引全门灵魂之后,慕回的剑再次对向了他。


    冰凉而又熟悉的感觉再次落在裴叙的脖颈间,慕回的声音颤抖而又忍耐,“你到底是谁?”


    裴叙这次没有动,定定地看向他,“裴叙。”


    岁晚对于他的身份早就有了预感,在他能拿起自己的剑并发挥出剑气的时候。


    那把剑是裴亦文锻造的,总共两把,一把给了岁晚,取名瑶光,一把给了裴叙,取名玉衡。


    凡剑必认主,若非亲近之人不可能为其所用。


    只是现在却没了失而复得的欢喜。


    “我少年时入了裴昭羽的暗虚宫,也就是你们说的…邪修,对不起……”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桑玉山?”慕回上前一步含着泪问他。


    “我记忆被他抹去,被迫拜他为师,那日我记忆恢复,心死不已,欲杀而为家人报仇,却不敌,身受重伤,后来便被你们捡了回来,但是我后来失忆的事却非我所愿,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


    慕回扔了剑转过身,闭了闭眼,“你虽无错,可我师门却实实灭于邪修之手,我此刻当真是无法接受你,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裴叙捡起剑,递到云初面前,哑声道:“师兄。”


    云初扭过头,咬着唇颤抖道,“我不是你师兄。”


    岁晚垂眼,接过他手中的剑放入剑鞘,塞在云初的手心间。


    “师兄,我送他下山。”岁晚低声道。


    岁晚转身走到裴叙面前,拉着他的手腕欲往前走,却被裴叙一掌劈在了颈间晕了过去。


    “你做什么!”


    云初和慕回转身看着他的动作。


    裴叙接住岁晚,轻声道:“我幼时喊她一声阿姐,可我们却未有一丝血缘,这些年她身上背负的太多,我实在不忍她左右为难,这一次,我更不会让她独自一人承受。”


    “……”


    正邪相对,誓如死敌。


    我知晓你不忍割舍,那便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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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晚的眼角滑过泪,裴叙心一紧,为她轻轻拭去。


    她起身,蓦地抱住他。


    裴叙的手僵在原处,随后缓缓落在她的背处,慢慢收紧。


    裴叙知道这几个月对她来说何尝不是煎熬,看着她每一次哭泣自己的心里又何尝好受过。


    感觉到肩上的湿润和面前的人的抖动,他松开力气去看她,只见得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眼睛泛红,肩膀微微耸起,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哭得压抑无声。


    裴叙的心像是被针扎一般的痛,他伸出手将她揽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想哭便哭出来吧,在我这你不用忍。”


    岁晚埋进他的怀中,清冽的雪松香气萦绕在她的鼻间,那种熟悉而又安心的感觉让她爆发了心中一直压抑的哭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总是落不得圆满……为何……”


    “为什么要让我在以为一切都得到的时候……让我一无所有……”


    “……”


    对不起。


    当年若是我陪在你的身边,不让你孤身一人面对,是不是会好些……


    裴叙紧紧抱着她,听着她抽噎的哭声,像是看到了那些年在暗虚宫独自的自己。


    裴昭羽对力量和权力的渴望非常人所能想象,他能留住他的性命主要原因还是看上了他的天赋,为了让他乖乖听话抹去了他所有的记忆,把他变成了只听命于他的木偶。


    他的记忆开始有复苏的迹象是那日他独自下山历练却意外碰见岁晚开始的,零碎的记忆并没有给他带来惊喜,而是每日头痛欲裂的悲痛。


    为了能麻痹这个痛苦,他开始让自己日复一日的修炼,后来便有了十六岁便入仙的少年天才。


    他不喜欢这个称号,什么仙啊神啊,他都不在乎,他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脑海中的那群人到底是谁。


    后遭宋闻升和温卓的陷害,他意外恢复了记忆,身体里的痛苦让他不能自已,自己这些年尊重的师父竟是自己的灭门仇人。


    他接受不了,更原谅不了自己。


    但他不能死,因为他知道,岁晚没有死。


    他要去找她。


    但他低估了裴昭羽的阴险,整个暗虚宫竟几乎全部出动来寻找他的下落。


    不,不能说是寻找。


    应该是要杀他。


    他到最后散尽修为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却兜兜转转再次遇见了她,不只是她,他还遇见了许多人,许多对他好的人。


    也许是上天有意,也许是真的在可怜他。


    窗外开始下起来了雨,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打在窗棂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渐渐地,雨声开始密集了起来,劈里啪啦地打在了屋檐上,外面的竹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来了寒意。


    不知什么时候,怀里的人没有了声音,裴叙轻轻将她放下为她掖好了被子,看着她的睡颜久久没有动作。


    此刻门口一阵敲门声,他起身去开门,对上了林安澜的眸子。


    她将装着热水的盆放到他的手上,叮嘱道,“你为她擦擦脸,再拿毛巾敷一下眼睛,不然明日起来眼睛又要肿。”


    “谢谢。”


    林安澜顿了下,“不是为了你不必向我道谢,我是为了我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