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6 章

作品:《丫鬟打工日常

    直到此刻,谢渊终于明白,杨桃是长在他心口的一株幽兰,根系早已渗进每一缕血脉。


    他在外对她总是止不住的挂念,担忧。那些因为靠近而变得异常的心跳声和不知所措,在他以为是男女有别,日日告诫自己要守礼克制,不可举止轻浮时,原来是因为——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他郁郁寡欢,心生死意那年,是杨桃第一个,像头蛮横小牛般出现,不管不顾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人间。


    此后的每一日,她便如冬日暖阳般驱散着他生命中的阴霾。


    他以为她的陪伴只是习惯,往日那些被忽视的细节却全涌上了心头。


    先生教他学识道理,父母教他孝悌廉耻,却无人告诉谢渊,什么叫喜欢。


    他无措欣喜,患得患失。最终竟是因为得知她要离开,他才觉察出她在自己心中的特别。


    谢渊从未想过,杨桃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他下意识就开始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她恼了,或是家里谁给她气受了,又或者是在这儿住得不自在,所以她才想要离开。


    谢渊想了一整夜,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一想到杨桃会离开,他就仿佛被掐住了咽喉般快要窒息。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谢渊才想起杨桃是签了身契的丫鬟,她想离开,其实很正常。


    若是她成了良籍,他日后跟她提亲,父亲母亲也更容易答应,可杨桃自己呢?她会喜欢他吗?


    一想到这个假设的不确定性,谢渊心中只有不安。


    若是她不喜欢自己,又离开了谢家,他日后又该以什么身份留在她身边呢?


    又或者她若喜欢别人,与他人成了婚,那自己呢?


    谢渊光是想,都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他不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他甚至自私地想,是不是他不同意她离开谢家,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他若这样做了,跟生生折断她的翅膀有什么区别?


    谢渊为自己自私的念头陷入自责和不安之中,他不知该怎么面对杨桃。


    她还什么都不懂,不懂他的心意,更不懂他的卑劣。


    她一如既往,还在担心他的腿伤,殊不知他却是在想着,要怎么毁掉她的念想。


    谢渊站起身,一言不发进了净室。


    杨桃盯着他行动正常的双腿,想着应该是没事,可她怎么却觉得他怪怪的呢?


    早饭桌上,谢濂也来了,眼下还挂着一圈青黑。


    昨日他和柳氏急匆匆赶去主宅,之后又和三房大闹了一场,过了子时才回到家中。因为操心这事夫妻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谢濂更是差点忘了谢渊今日要去上学。


    看到谢渊脸色不好,他犹豫道:“不如我让宝田去书院跟山长再请两日假吧?”


    谢渊摇头,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更显苦涩:“父亲不用担心,我没事。”


    谢濂愁得不行,谢渊肉眼可见地消沉,这怎么会是没事呢?


    “你别担心,你祖母已将那丫鬟处置了,日后定不会再有人敢在外头乱说,若是你三伯母再搞这些小动作,我和你母亲不会任由她胡来的,就算是跟他们闹翻了,父亲也不会让他们将脏水泼到你身上!”


    这样的舆论风波,谢渊幼时已遭遇过了一回,他并不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只是怕牵连家人。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并不是为此事苦恼,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是阿渊冲动,连累家里。父亲别气坏了身子,外面怎么说我……我并不在意。”


    谢渊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不会放过谢集远。


    在谢濂担忧的目光中,谢渊起身出门,然而等杨桃追上去时,他却让她回去。


    “我的脚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让我去书院啊?”


    杨桃急得不行,她跺跺脚,表示自己真的好了。


    谢渊避开了她的眼睛沉声道:“不行就是不行。”


    杨桃眼睁睁看着他独自一人走了,心中更加确定谢渊的反常。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几日都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他跟变了个人似的?


    其实他还是介意的吧。


    他是不是也在怪她呢?


    就在杨桃苦恼时,谢渊独自到了书院。


    见他身后无人,陈柏石当即问道:“小桃怎么没来,她的脚还没好?”


    陈力也一脸担忧:“可是伤得很严重?大夫怎么说的?”


    “伤到骨头了?”


    “还是那欲图不轨的孙子吓到她了?”


    七嘴八舌的询问,让谢渊本就杂乱的大脑越发混沌,他不想多做解释,只说她腿伤还没完全康复。


    柳东林与谢渊是表亲,自然知道他与谢家其他人关系不好。


    这次虽是谢集远那厮不对在先,可他也不知他伤得多重,直到几日前他与母亲偶然在街上遇到姑姑,才知谢渊竟被罚了。


    “听姑姑说你跪了好几日祠堂,你这腿可还受得住?”


    柳东林见他脸色实在差得很,还以为谢渊因这次罚跪伤了旧患。


    每年到雨季,便是谢渊最难熬的时候,只是如今他腿上的疼痛却反而能让他清醒。


    “没事,我只是……没睡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疏解自己烦乱的思绪,但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脑中那些总是忍不住浮现的私心。


    休息了好些日子,谢渊和柳东林参加完院试的兴奋已经彻底平复。陈柏石好似也不怎么关心后续,问了谢渊和柳东林几句考题和他们写的答试便照常上课了。


    只是书院少了个时不时会从后院蹿出的话痨,天又阴沉沉地,今日这课上得颇有些没滋没味的。


    下午放学时,陈力从房中翻出一瓶药酒让谢渊带走:“这是我从豫川带来的,对跌打损伤最是有效,起初就该让你们一道带回去才是,慌慌张张地,我都给忘了,你回去让小桃多涂几次,很快就好了!”


    陈柏石拢着手站在陈力身后还不忘强调:“你脑子好使可得看着她些,那丫头丢三落四的,说不定连药也会忘了涂!”


    谢渊抬手接过,指尖触到瓷瓶外壁的纹路,他喉结微动:“是,学生定会嘱咐她的。”


    杨桃不在,不习惯的不仅仅是谢渊一人。


    回城路上,柳东林更是三句不离小桃。


    见到了路边的稀奇摊子要提一句,有什么新鲜吃食也要提一句,就连城门底下的守卫换了新面孔,柳东林都要让谢渊回去转告她。


    谢渊心中更加苦涩,她有多讨人喜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与柳东林在城门分别,谢渊独自一人绕路去柳岸巷。


    这条街他太过熟悉,就算闭着眼睛都能顺利穿过,然而谢渊走走停停,却发觉自己害怕回去见到她雀跃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装作不知情,任由杨桃离开,还是卑鄙地将她留下来。


    可不论哪一种结果,谢渊发现自己都无法接受。


    ......


    杨桃端来温水,拧干帕子,替谢婉云擦去脸上的乌黑和泪水。


    见她还是抽抽噎噎哭得伤心,杨桃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悄声问道:“所以是你赢了,还是李照赢了?”


    谢婉云闻言豪迈地将鼻涕一抹,骄傲道:“当然是我赢了!”


    却不巧,柳氏换了衣裳从里间出来,听到这话忍不住戳了下她的脑门儿:“你还得意上了?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跟男孩儿动起手来?”


    若谢婉云还是咿呀学语的幼童,柳氏还不至于如此苦恼,她今年已经八岁了,还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日后该怎么办呀?


    “男孩子又怎么了?李照都打不过我,我当然要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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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旁的杨桃心虚地缩了下脑袋。


    因谢婉云很喜欢去外面玩,可有时总会遇到些讨厌鬼欺负她。


    见到一个圆滚滚的可爱小姑娘被欺负,杨桃自然气不过,不仅教了她打架的技巧,还跟她说过对欺负自己的人可不能忍气吞声,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再跑,这样他们才不敢小瞧你。


    谢婉云显然是听进去了,如今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今日柳氏带她去李掌柜家小孙子的百日宴,席间她跟在柳氏身边听到有好几人在说起谢渊。


    那可恶的李照向来和谢婉云不对付,听到了点风声就要在谢婉云面前犯贱,谢婉云一向听不得人家说她哥哥坏话,一拳头将李照捶倒后骑在他身上就左右开弓,将人打得鼻血直流。


    柳氏何尝听不出来那些妇人跟她打听谢渊时明里暗里的挖苦,表面上听着像是在同情她有这么个儿子,出的一些馊主意更让柳氏火大。


    所以虽然谢婉云将李照揍了一顿,但柳氏也没有责怪过她维护哥哥的这份心思,只是担心她一个小姑娘日后传出个野蛮名声来。


    可谢婉云哪能理解柳氏的担忧,见她一团孩子气,只怕说了也是鸡同鸭讲。


    柳氏一脸头疼:“娘平日里怎么跟你说的?男女有别,你要注意些,如今你已是大姑娘了,不能跟男娃一起打打闹闹的,这样对你不好知不知道?”


    谢婉云不知道:“我打赢了他才是对我好!不然我今日肯定气得吃不下饭!”


    见她哭得跟个花猫似的,柳氏心又开始犯软:“即是这样,那你还哭什么?”


    谢婉云脑袋一垂,又一脸不服吼道:“我就是伤心,就是难过!为什么最近老是有人说哥哥,他分明是个好哥哥!”


    杨桃手中动作一顿,见活泼张扬的小孩耷拉着眉眼,为自己的哥哥感到委屈和不平,她忽然不敢去看柳氏的反应。


    耳边有脚步声传来,杨桃抬头看去,才发现竟是谢渊。


    他手中拎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风筝,蹲在谢婉云面前替她擦了擦泪道:“瞧瞧今日哥哥给你买的风筝,可喜欢?”


    谢婉云瘪着嘴点头,眼睛肿得像金鱼。


    谢渊笑了笑道:“下次不管别人说我什么,你都不可与人打架知道吗?”


    杨桃面带诧异,他全都听见了么......


    谢婉云瓮声瓮气,还带着不服:“为什么?”


    “因为要是云姐儿因此受伤了,哥哥会很难过。”


    柳氏眼眶一热,别过脸去不说话。


    知情的所有人都在为谢渊抱不平,谢渊却没事人似的,还能安慰起她们。


    好不容易将母女两个安慰好了,谢渊才能抽身回小楼去。


    今日下雨,天黑得早。


    杨桃拎着个灯笼跟在他身后,尽职尽责地替他照着脚下的路。


    谢渊见她低眉顺眼垂着个脑袋,心中一涩,伸手就将她手里的灯笼拿了过来。


    杨桃打量着他的脸色,笑嘻嘻凑上前:“少爷今日怎么刚好买了风筝回来?小姐刚刚哭得可伤心了,我怎么都哄不好......”


    谢渊脚下一顿,轻声道:“婉云她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回只是伤心了些,平日里她是不会这样哭的......”


    杨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她当然知道,怎么还跟自己解释起来了?


    她没去纠结,只又问道:“少爷今日在书院可还顺利?山长他们都可还好?”


    谢渊应了声:“嗯。”


    杨桃又道:“今日午饭是小果做的,少爷吃不惯吧?”


    他们太熟悉了,谢渊一听就知道她下一句要讲什么,他没有接话。


    果不其然,杨桃突然绕着他小跑了一圈,在他面前站定道:“你看,我的脚真的已经好了,明日就让我一起去书院吧!我保证,我真的不会再出去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