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宋婉凝脱下黑衣，连翻几道墙，现在是累到了极点，但脑袋还是很活跃，脸蛋通红，眼睛都水润润的，飞快洗漱完，随后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着。


    “可我想休息了。”赵素怀不管不顾，就要揭开扣子脱衣裳。


    “你答应我了的！”


    赵素怀松开腰带，隐隐约约露出了里面的白色中衣服，似乎还能看到内中轮廓。


    宋婉凝移开目光，道：“那你睡觉去吧。”


    赵素怀动作一顿，玄色长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眼神意味不明：“一起？”


    “不用，我现在睡不着。”


    “好吧。”听起来还颇有些可惜。


    赵素怀将衣服挂在架子上，慢条斯理脱下长靴，头也不抬：“你过来睡我就告诉你。”


    宋婉凝望过去，赵素怀一头墨发散在身前，身姿雍容，不急不慢，不得不承认他这副相貌可真真是好，而且从他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出，这个男人与当初他们描述的老实无趣的模样并不像。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宋婉凝拖着腿过去，站在床边催促：“说啊。”


    赵素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先坐下。”


    宋婉凝没有犹豫一屁股坐下，望着他十分急促。


    赵素怀不逗她了，躺了下去，望着床顶，自顾自说起来：“这兰姨娘啊，是父亲从外边带回来的。”


    “听说当时国公府家小公子当街纵马，撞翻了好些摊贩，这兰姨娘便是父亲从马蹄下救出来的。兰姨娘当即对父亲一见倾心，愿意以身相报，短短几日后就入了瑞王府。”


    “后来才得知她家里的情况，好吃懒做的爹，强势霸道的娘，掌中宝的弟弟，她夹在中间可想而知不好过。”


    “刚入府那段时日父亲对她也算宠爱，但她爹娘屡屡上门讨钱，府里还供着她弟弟读书，这一来二去，父亲自是失了兴趣，兰姨娘也就……失了那份宠爱。”


    赵素怀枕着双臂，懒洋洋的，继续道：“用你的脑子想想，刚入门的小妾现在没了这份宠爱，可不是任人摆布的？”


    宋婉凝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但她还不太明白，既然如此，兰姨娘没了让人嫉妒的前提，又怎么遭人报复被捅死呢？


    “兰姨娘平日是个怎样的人？”她问道。


    “嗯……不怎么见过，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为老实的，至于你说的那些欺负我娘……张姨娘云云更是胡扯。”


    说起这个宋婉凝又有些难为情，嘴角抿着，双手撑在床边，耸拉着脑袋，还是道：“真的抱歉。”


    “你到时候向张姨娘解释一下，当时我只想到这个法子了，我不想死。”


    赵素怀闭上眼睛，半晌，拍拍被子，叫她：“那你现在想睡吗？”


    “赶紧睡吧，折腾半宿了。”


    “唉，真不知道我怎么会跟你讲这么多。”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口齿模糊起来，“困了困了，早点休息。”


    宋婉凝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才慢吞吞起身，迅速脱掉外衫长裙，把自己的枕头往两人中间一塞，躺到了外面，一个转身就能掉下床，不过她怕自己睡相不好会碰到赵素怀，以后还是隔着枕头为好，要是能有两床被子就更好了，能分床睡那无疑是最好的。


    屋内烛光熄灭，窗外阵阵月光洒进，落在地上光洁安谧，宋婉凝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了那张只看得清下巴的脸。


    那是个男人，上唇有胡子，嘴角微微上勾，浑身上下透露出阴狠气息，很会伪装，微笑必定是他最完美的武器。


    鹰钩鼻，脸上的阴影很深，而且脸颊肉少，背还微微驼着。


    步子很轻，听力极好，防备心重。


    一点点细节拼凑，无数张脸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五官杂乱分布在空中，慢慢聚拢，汇成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脑海中的她此刻变成了一个小人，还是她前世本身的模样，手握画笔在空中勾绘着一张巨大的脸。


    凝视着那双恭敬而又带着笑意，内里却仿佛是无限深渊的细长眼，随即用画笔在嘴角添上了最后一笔。


    她见过这个人，准确来说，是原主见过这个男人。


    “夫人，夫人……”


    声音传进耳朵里，宋婉凝不耐地“啧”了一声，扭头继续睡，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立马睁开了眼坐起身来。


    眼睛酸涩得厉害，睡意沉重，压得眼皮抬了又落。


    “几点了？”


    宋婉凝揉着眼睛，拼命压制着睡意，自从担上了杀人犯这个名头，就没睡过几个好觉了。


    昨晚回忆凶手面容也不知熬到了什么时候，再一睁眼居然天都亮了。


    “嗯？”


    怎么都不说话，宋婉凝看着一个个低着头立在自己床前，差点忘记了。


    “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夫人快起来吧，今日要去王妃那儿请安。”香兰在一旁替她拉起帐幔，脸上还带着浓浓的担忧。


    宋婉凝往窗外看去，日头不大，七八点的样子，才睡了三个钟头左右。


    她扶着头下床，趿拉着鞋子下床，在香兰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裳，一身月白色长裙，上有几朵兰花点缀，清丽淡雅，宋婉凝摸着手中细腻柔软的布料，顺着纹理一点点摸着，铜镜中的自己朦胧不清，这一身白裙倒是与自己相得益彰，中和了秾丽面容的冲击感。


    只是面色十分憔悴，尤其是眼下青黑一片。


    面顶黑眼圈她早已习惯，嘴巴一张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伸展双臂在心中用力大喊了几声终于散了睡意，对着镜中的自己勾了勾唇，瞄到身后偷笑的香兰，和其他不苟言笑的婢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得不感叹这赵素怀院里的人可太规矩了。


    宋婉凝叹了口气，管这些作甚呢？都自身难保了，回想起前几日瑞王妃的形象，又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瑞王妃此人高贵优雅，装着打扮、举手投足间尽显华美姿态，话语间更是透露出不屑之感，五官倒是平平，妆容浓重，想必也是极爱美之人，对庶子也不亲近，甚至能感受到几分厌恶，自己作为这庶子的新媳，肯定少不了几分刁难。


    她上辈子也是看过宅斗宫斗剧的，只是真要发生到自己身上了，还是不自觉感到万分紧绷。


    上好妆之后，她没忍住，拿起炭笔藏进了袖子里，这样更有安全感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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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可好了？”


    赵素怀从外面走进来，手上还拿着条毛巾擦汗，甫一靠近，宋婉凝就感受到了蓬勃热气，她抬眼看去，一身棉麻米黄色长衣，黑色长裤，头发高高竖起，汗水从额头渗出，一颗颗顺着流畅的侧脸滑下，顺着凸起的喉结，滑入领口敞开的胸襟内，透湿了上衣，被汗水蕴出了一道道深色。


    “回禀公子，夫人已收拾妥当。”一边伺候的奴婢小媛垂首答道。


    赵素怀闻言点头，又看了眼发呆的宋婉凝，将手中毛巾递给小媛，道：“等我片刻，到时用完早饭我同你一起前去。”


    宋婉凝心思流转，面上若无其事，点了点脑袋，脑袋里却在疯狂搜索相关记忆，得做好应付婆婆的准备。


    据香兰所说，原主在嫁人之前跟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学过一段时间，一般的礼仪都是会的，她仔仔细细将脑袋里的记忆搜刮了个遍，也只有些零星片段，还是挨打的画面。


    戒尺、木棍、书本……这些她好像都挨过。


    赵素怀进到里面冲了个冷水澡，擦着头发就出来了，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菜，宋婉凝手握着筷坐在桌前还在发愣。


    “这是怎么了？”赵素怀躲开旁边下人要来伺候的动作，伸出手摆了摆示意她们都下去，“不用你们，都下去吧。”


    宋婉凝没吭声，见他坐下后夹起面前的水煎包，表面煎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只是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囫囵吃了几个。这时才突然想到什么，拿出炭笔，模糊间看到桌上摆放着的白色帕子，一把拿了过来，埋头画了起来。


    赵素怀看着她又糟蹋了自己一张帕子，倒没说什么，自己吃着自己的。


    宋婉凝画完举起来看了看，又把画像上半部分遮掉了，许久后才举到赵素怀面前。


    “你看看。”


    赵素怀放下筷子，看着寥寥几笔却万分形象的画像，从眼睛扫向下巴，在看到那张唇时眼皮情不自禁地跳了跳，一刹那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张人脸。


    然他只道：“画得很好。”


    宋婉凝问：“这是夜里那个黑衣人，你看下半张脸是不是很像？”


    赵素怀碰上她认真的眸子，极缓地点了下头。


    “那你看到这张脸熟不熟悉，见没见过和他很像的人？”她继续问。


    赵素怀只看着她久久不语，头发上的水珠浸到了脖颈里，他拿起旁边的毛巾继续慢慢擦着，嘴里吐出了让宋婉凝感到十分挫败的答案：“没有。”


    宋婉凝眉一皱，将帕子拿回来仔细又瞧了瞧，扭头视线流转在他的脸上，可以说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


    随后她十分肯定：“你肯定见过，我刚画出时都有些熟悉的感觉，可能你忘了，再好好想想吧，记起了记得告诉我。”


    赵素怀不清楚她为何这么肯定自己见过，但不得不承认她很奇妙，对，他唯一想到能形容这个人的词语就是奇妙。


    炭笔画像，夜探尸体，现在看自己也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还时不时说些奇怪不着调的话，她好像和自己和周围的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之前见过宋家女几面，貌美无脑，骄横天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