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作品:《以貌娶人

    季承宁刚刚缓和过来的心情又开始跌宕起伏,“谁说的?”


    听季承宁语气不对,怀德立刻闭上嘴,悔得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怎么就忘了上回六老爷劝自家世子成婚,道冯御史家女儿甚好云云,世子就能抄起银剪子要绞头发出家,剪子尖却对着六老爷,将六老爷吓得连家宴都没吃就跑了。


    怀德缩着脖子,一个劲地往持正身上看。


    季承宁转头。


    持正被看得发毛,暗骂怀德多嘴,道:“回世子,小的,小的也是听旁人说的。”


    迎着自家世子发凉的视线,他赶忙细细道来:“四公子房中的婢女饮雨早上过来,说奉四公子的吩咐给您送东西,您不在,小的们就将东西收起来了。临走时她同院中交好的婢女说了几句话,然后,然后消息就传开了。”


    季承宁皱了皱眉。


    四哥的婢女?


    永宁侯只季承宁一个独子,并无其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所谓四哥,乃是六叔家中的堂兄。


    季小侯爷性情娇纵,眼高于顶,且身份还比其他兄长们高出一截,故而与兄弟们感情极一般,不过面上过得去而已。


    他冷嗤一声。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事透着古怪,哪有议亲前先将未婚妻接来的道理。


    他的好四哥又打得什么鬼主意?


    “捕风捉影,你,”季承宁下颌朝怀德一扬,“你。”


    俩人立马站直。


    小侯爷半掀眼皮,“还有本世子院中乱嚼舌根的下人,一律扣半个月月钱。”


    至于他四哥那……


    季承宁素来吃不得亏,眸光一转,“去罔乐堂。”


    空穴来风,未必无由。


    且先去问问二叔,再做打算。


    正好今日朝廷休沐,季承宁就径直去了他二叔季琳的院子。


    甫一踏入正院,季承宁先拦下个眼熟的婢女,“看竹,我二叔呢?”


    看竹悄声道:“二爷在里面呢。”复将声音压得更低,“二爷方才将周管事料理了,里面当值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季承宁点头笑了笑,走出几步,忽地想到什么,转头对怀德道:“去将前些日子广陵伯送的蔷薇水拿来两瓶,你若找不到,叫阿洛去找,告诉他是二寸高的雪青琉璃瓶子。”


    他眸光朝看竹一转,怀德立刻明了,忙道:“小的知道了。”


    季承宁这才走入正堂。


    他撩开帘栊,不止带来了阵香露的清甜,更有外面清凉的空气,吹得一干人精神微震。


    他甫一进屋,下属们只觉整个正堂为之一明。


    有与季承宁相熟者如见救命稻草般凄楚地望着他。


    季承宁被恶心得起了身鸡皮疙瘩。


    他环视四周,见他二叔季琳跪坐在竹席上,素白的手端着一卷书,看得极专注。


    其余属下分坐左右,皆正襟危坐,战战兢兢。


    许是因为做了多年刑部尚书,季琳身上总笼罩层令人胆战心惊的冷,眉心微有刻痕,不怒自威。


    他未着官服,只一件家常素袍,外罩青莲纱襌衣,坐姿散漫,却依旧疏朗幽雅,似棵风骨峭峻的瘦梅。


    “二叔。”


    季琳不理他,自顾自地翻过一页书。


    季承宁转向众人,笑道:“诸位,我与季大人还有话说,且散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季琳的脸色,不敢动弹。


    季琳淡淡抬眼,正好撞上自家侄子比外头牡丹花绽得还盛还大的脸。


    笑脸。


    “……依世子的,散。”


    众下属如获大赦,忙见了礼,道:“属下等告退。”


    人皆散去,罔乐堂反而不似方才那般冷清。


    有婢女去给季承宁拿凭靠,他摆摆手,“我不要那个。”顺手从桌案底下扯出个满是如意云纹的织金软垫,顺滑地跪坐到季琳旁边。


    确实是顺滑。


    因为从季琳的角度看,季承宁是“出溜”一下,落到自己身侧的。


    季承宁变脸如翻书,泫然欲泣,“二叔,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季琳:“嗯。”


    季承宁眼窝浅,要哭绝不干嚎,不过几秒就已泪珠盈睫,“我就知道,二叔嫌我太会讨人喜欢,招蜂引蝶,扰二叔清净了,若非如此,为何这样早给我议亲,无非是,”他哽声道:“想让我早早成婚,分府而居罢了。”


    季琳翻书的手一顿,皱眉看向季承宁。


    季承宁眼泪汪汪地望着季琳。


    季琳取了条帕子,面无表情地扔到季承宁怀里,“谁说要你成婚?”他冷淡地问:“一并拖出去卖了。”


    季承宁边擦泪边哼哼道:“我只怕六叔舍不得。”


    季琳眼皮半掀,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季承宁浑然未觉。


    他听到婚事是假,心情大好,末了话锋一转,“二叔,我听人说家中来了个姑娘,当真?”他顺手剥了瓣橘子放到嘴里,“甜。”


    将剩下半个慷慨地送给他二叔。


    季琳十分感念季承宁的孝心,“你手洗了吗?”


    季承宁幽怨地看着季琳。


    “确有此事,那姑娘是你四婶母的娘家人,父母皆已不在人世,同族觊觎她家地产,她无奈何,不得已来投奔姨母,现下暂住在侯府。”


    季承宁含含糊糊地问:“那姑娘年岁几何?叫什么?”


    “你婶母说她比你小几个月,名唤崔杳。”他见季承宁没长脊梁骨似的歪着,长眉微蹙,“这下你不是家中最小的了,需得有个兄长样子。”


    季承宁不以为然,“我可没有妹妹。”复笑嘻嘻地凑上来,“若二叔有女儿,那才是我的姊妹呢。”


    季琳瞥了他一眼,神色稍霁,口中却道:“我只怕你带坏了我女儿。”


    季承宁哼了声。


    季琳揉了揉额角,面上流露出几分倦意,“娘娘头疼好些了吗?”


    “娘娘身体大安,近日已不怎么用药了,”季承宁含笑道:“二叔放心。”


    少年人天生一双明艳的笑眼,眸光灼灼潋滟,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赖。


    季琳点点头,“上元将至,我欲抄七七四十九卷莲伽经,为娘娘祈福。“


    “二叔公务繁忙,还是让我来吧。”


    “你那春蛇秋蚓的字就莫要浪费我的纸墨了,”季琳断然拒绝,“况且抄经时为虔心要跪地抄写,还得焚香茹素至抄完,你能坚持几时?”


    沉默几秒,他又道:“罢了,我自有人选,你明日还要去国子监,且回房温书。”


    “是,是——”季承宁刻意拖长音调,“侄儿领命,侄儿知道了。”


    他起身欲走,余光瞥到季琳。


    他面色白中泛青,没什么血色,好似一块硬玉。


    少年忽地又腻上前,“二叔,晚膳多加道红参北芪鸽子汤。”


    季琳拿信挡脸,不搭理他。


    季承宁只当季琳听见了,笑嘻嘻道:“二叔可别忘了,我晚上可要过来用饭。”


    说完不等季琳回答,就飞似地出去了。


    他身上悬挂着的珠玉相撞,琳琅作响,俶尔远去。


    直至无声无息。


    季琳拾起文书,神色晦暗不明。


    视线流转,落到季承宁方才跪着的软垫上。


    罔乐堂内以竹木为主,陈设皆清雅,唯有这个简直将“富贵逼人”刻在上面的垫子格格不入,丑的扎眼。


    侍婢见他目光在软垫上停了许久,忙道:“婢子这就收起来。”


    季琳移开视线,“放那罢。”他道:“唤承安来罔乐堂。”


    那边,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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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候着,见季承宁脚步轻快地出来了,小跑着上前,笑道:“世子,都办妥了,看竹姐姐说多谢世子,又让世子费心了。”


    季承宁随口说:“做得还行,勉强算长了脑子。罚你们的月钱先记着,若有下次,一并算上。”


    “谢世子!”怀德声音欢喜地上扬,“小的回去定同他们严加训话,再不敢有下回了。”


    主从二人一面说话一面向外走,正见看竹向内院走来。


    看竹笑容疏离妥帖,将一少女引到庭院中,“姑娘,就是这里。”


    他闻声脚步一停未停,只漫不经心瞥了眼。


    却在下一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他他……!


    那是个与季承宁年岁相仿的少女,鬓角鸦青,眉骨棱棱,略有些压眼,鼻梁又十分高挺,从骨相上看,很是泠然迫人。


    可他偏偏长着温润的眼睛,眸色浅淡,如一泓清澈无波的秋水,将周身的冷意冲淡了不少。


    季承宁悚然。


    此人怎么和他梦中的刺客生得一模一样?!


    连内眼角处的小痣颜色位置都分毫不差。


    觉察到他的视线,少女脚步顿住,望向季承宁。


    被青锋抵住喉咙的恐惧感潮水般涌来,季承宁猛地退后两步。


    他是谁?!


    季承宁此刻的恐惧不亚于看见恶鬼午夜回魂索命,且,人还是他亲手杀的。


    见对方看过来,季承宁立刻往后退了退。


    他强忍着一桶黑狗血泼过去看看对方是人是鬼的冲动,干巴巴地问看竹:“这位,这位小姐是谁?”


    口齿伶俐的小侯爷生平头一遭唇舌都发僵。


    看竹殷勤道:“回世子,这是四夫人娘家的崔小姐。”


    少女敛眉垂首地见了个礼,“民女崔杳,见过世子。”


    他开口,居然连声音都与梦中刺客相似,皆清婉柔和。


    区别只在于,他梦中刺客的声音是确凿无疑的男音,而面前的崔杳嗓音却只比寻常少女更低沉些。


    季承宁喉结急促地滚动,干巴巴地说:“哦,你就是四婶母家的妹妹。”


    他说了句废话。


    崔杳温声道:“是。”


    颈间一片湿冷,季承宁强压不适,将崔杳仔仔细细地上下审视了一圈。


    仔细观之,其实样貌并不全然相似。


    崔杳没有他梦中的刺客骨架那般高大,身上也无那股重得令人生畏的煞气。


    季承宁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到崔杳脸上。


    他看得极专注,竟有些脉脉含情之感。


    完了。


    怀德绝望心说,公子又来了。


    小侯爷好颜色,见美人“惊为天人,见而忘俗”的次数比怀德头发丝加起来都多。


    今日莫不是又对这位“表小姐”一见钟情了吧?


    风流公子目光饴糖般地腻在身上,崔杳神色不改,唇角依旧含着温和的笑意,只眼睑轻垂,按了按指根处卡着的素银指环。


    寒光熠熠,亮若刀锋。


    看竹见季承宁痴痴出神,也怕惹出事端,赶紧笑道:“世子,崔姑娘要去向二爷道谢,您看,能否改日再叙话?”


    季承宁如梦初醒地挪开视线,“好。”


    崔杳声线柔和,“多谢世子。”


    “外面冷,姑娘快进去吧。”看竹催道。


    崔杳福了福身,“民女告辞。”


    季承宁颔首,权作回礼。


    两厢擦身而过。


    香气随着主人的动作逸散开来,本就是极华丽沉郁的香味,用得又太重,就显得分外张扬,咄咄逼人。


    一个男子身上居然有这样重的脂粉气。


    崔杳偏头想避开,可甜香却始终萦绕在鼻尖,蜿蜒缠绵,挥之不去。


    他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