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威尔邸，宴客餐厅。


    长桌摆上了丰盛的菜肴，各式兽肉豪放地堆叠在餐盘里，还有些少见的蔬菜和海鲜，据说是父亲的生意伙伴，一位子爵派人特意送来的。


    甚至还有一条完全没有被烹饪的鱼被切开摆在盘上，这鱼约有小臂长，呈头尾略尖的橄榄型。光滑的鱼皮泛着迷人的银色光泽，尾部被片去一些皮肉，让晶莹粉红的鱼肉暴露在空气中。


    厅中灯光开得很足，炙烤充分的肉类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虽然长桌只有三个人，但今日伯爵心情颇好，不计较这些浪费。


    洛威尔伯爵径直向自己的主座走去，斯特雷奇紧随其后，伊西斯的目光落在低着头的仆人们身上，在折射的镜面中捕捉到他们眼中闪过的羡慕和不自觉吞咽的喉咙。


    今天之后，伯爵对儿女们宽宏的宴会也要被那些想要奉承的人们津津乐道一阵子。


    想来伯爵是很喜欢家中这些能传出消息的眼睛的。


    这种病态的“过分解读”早就根植在她的骨子里了，这些话说给谁都不会被相信，还会觉得她是疯了。


    那可是她的父亲，他们都属于洛威尔家族，荣辱一体。洛威尔家族的名声是她的立身之本，没有这个家族的名头，她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被人拿捏的小家伙而已。


    属于伯爵的主座在长桌的尽头，就如同宫殿中的帝王总是在最深处，坐在最高的位置，向下俯瞰众人。


    父亲含着微笑倚靠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位于长桌尽头孤单的座位也格外威严，扶手上雕刻着狰狞的魔兽，活灵活现的蜘蛛攀爬在宽厚威严的椅背上，高出伯爵约一尺，蜘蛛眼睛的位置镶嵌着难得的正红色宝石，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两个小家伙。


    伊西斯和斯特雷奇分别坐在父亲的左右两侧，两边的石椅冰冷简洁，沉默寡言的侍立在主椅两侧。


    父亲打量着他们，目光落在府中各种白色装饰物上，随后又落在餐中央，看到摆放在中央装着白玫瑰的白色花瓶，轻轻哼了一声。


    “用餐吧。”


    斯特雷奇和伊西斯拿起刀叉，沉默地开始用餐。


    伊西斯避开了那些陌生的菜肴，比如那条看起来就很高级的生鱼，那鱼嘴里锋利的细齿让她感觉这大概是海中某种珍贵的魔兽。


    也许伯爵会更想独享它，摆出来大概只是炫耀，和展示自己的慷慨。


    她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打着转，嘴里嚼着熟悉的土豆，机械地填饱肚子。


    伯爵的目光扫过来，她露出一种雀跃的表情，叉了一块附近的兽肉装进自己的盘子里。


    刀比起常用的秘银小刀要钝一些，不过所幸她没有在用餐礼仪上出丑。


    这种家人间的聚餐不多，伊西斯喜欢秉持少说少错的原则。


    伯爵看着自己儿女的喜悦表情，更满意地笑了。


    他的目光落在没人触碰的那条鱼上。鱼是来自深海的魔兽，实力不强但是胜在肉质鲜美，这次送来的虽然是一条幼鱼，但幼鱼也有幼鱼的好处，品尝起来会有入口即化的细腻感。


    他用刀切下几片薄薄的鱼肉，分别送进了斯特雷奇和伊西斯的盘子里。


    “这是戈顿子爵送来的深海魔兽，王都和宫廷里都难得见到的好东西。”


    他骄傲地说道，“这些年很难捕捞到了，它就是要生食才最美味，也给你们长长见识，说出去也不会给洛威尔家丢脸。”


    捕捉到这鱼之后，还要一路冰鲜的从海边送到领地来，确实十分难得。


    “它入口确实十分细腻，父亲，您可真是厉害，居然能让戈顿子爵送来如此珍贵的礼物。”


    斯特雷奇咬了一口鱼肉，说道。


    伊西斯也在鱼肉薄片的边角咬了一口。


    没有鱼腥味，粉色薄片在舌尖卷了一圈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一点甜味。


    俗气一点说，就像一块切得很薄的甜果冻。


    “真是太好吃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鱼。”


    伊西斯有点违心的夸奖。


    说真的，坐在这张桌子上，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味如嚼蜡。


    只有肚子在饿到极限的时候，如针刺入的疼痛是真实的。


    因为仪式准备过程繁冗复杂，又要求参与者无比洁净，她从早上睁开眼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


    伯爵点头，又用刀切下一整块鱼肉放进自己的盘子里，随后眯起眼睛，享受这块珍贵鱼肉的鲜美味道。


    “父亲有了好东西也会给你们分享，你们以后长大了，在外面见到了好东西，也要记得和父亲分享，知道吗？”


    “当然，父亲，”斯特雷奇抢先开口，“我什么时候不记着您呢？我每次见到了有意思的玩意，总会第一个和您分享。”


    他目光真挚的望向伯爵，语调中是孩子对伟大父亲最真切的孺慕之情。


    斯特雷奇变得很不一样。伊西斯想。


    他以往对父亲说话的时候，总是暗含着几分恐惧的，恐惧于父亲的威严。


    但是现在，这份恐惧消失了。


    如果要形容的话……以前的斯特雷奇表面是一位受尽宠爱的贵族长子，但他的内核因为各种变故，是非常脆弱惊恐的一个人。


    他总是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另一面。


    但是现在，他的弱点，他表皮下的脆弱心理，似乎完完全全消失了。


    也许是被很好的掩藏起来，也许是被……挖走了。


    伊西斯的目光落在了父亲身后的蜘蛛雕塑上。


    路易斯夫人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她黑色的长裙简洁利落，是一位合格的管家模样。


    斯特雷奇的目光移到伊西斯身上。


    “至于我亲爱的妹妹，”他有些傲慢地开口，“她缺些管教，从来不会惦记着您，也许不能领会父亲您的良苦用心。”


    斯特雷奇当然有这资格说这句话，伊西斯在家里的形象确实是一个辜负了家长关爱的孩子，连自己是谁都不承认，更不用说承认自己的父母了。


    她对伯爵的态度也算不上多亲近，当然，也许是这孩子被高烧烧坏了脑子的缘故。


    而高烧之后，她和伯爵家的相处也很短暂。


    斯特雷奇被父亲赠与过很多礼物，曾经那把魔纹剑就是其中之一。他喜欢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有时候其他客人们也会送他礼物，他会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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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好玩的东西再挑出来讨父亲的欢心。


    “抱歉，父亲。”伊西斯开口，“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她果断地服软了。


    斯特雷奇居然当面拉踩她，这家伙以往对她总是有几分敬畏的，纹章给他的依仗强大到他觉得可以完全看不上她了？但他知道的，他们都有纹章，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有。


    以往的，尤其是在知道她会同样拥有纹章的斯特雷奇不会敢在父亲面前这样狠狠踩自己一脚。


    更不用说他还有求于伊西斯，指望着她帮他悄悄找到他的母亲洛威尔夫人。


    斯特雷奇变了，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和他们起冲突。


    “当然，我相信你，我的女儿。”


    伯爵欣慰地说道。


    觉醒仪式果然让儿女们变得更听话懂事，更能理解他了。


    他们一定会再为他、为洛威尔家族创造下一个辉煌，他如此坚信。


    伊西斯面无表情地叉起土豆，塞进自己嘴里。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


    伯爵用餐完毕，满意地用丝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斯特雷奇坐直了身体，伊西斯也抬起头来看着他。


    “奥尔科特公爵答应了我的邀请，”洛威尔伯爵骄傲地说道，随着他的话语，他的眉眼也变得锐利起来，审视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他会前来我们府邸做客，还会带上他的女儿。”


    “你，”他的目光望向伊西斯，“要好好招待奥尔科特小姐，她可是一位高贵的公爵小姐，你不能给洛威尔家丢脸。”


    奥尔科特家族继承古纹章，又是公爵，是尊贵无比的古老贵族家庭。


    “奥尔科特家有狩猎的传统，你要好好锻炼你的技术，不能让公爵小姐失望。”


    伯爵开始数落伊西斯。


    “还有，你必须重新开始礼仪课，”他皱着眉看着她满是土豆酱汁的盘子，“这种低级的东西就不该被端上来。”


    “路易斯，”他转头叫来管家，指着伊西斯面前装满土豆的餐盘，“以后不要再做这个了，得让她好好改改习惯。”


    “遵命，洛威尔先生。”


    管家示意侍女上来端走这盘让伯爵感到不顺眼的土豆。


    “你要像你的哥哥一样，餐后摆好你的刀叉，不要随便一放。”


    伊西斯的刀叉被她随手扔在盘子里，斯特雷奇的刀叉摆的整整齐齐，放在盘边的餐巾上。


    “你是一位淑女，不要在这种事上给家族丢脸。”


    伯爵的口气很是不满。


    他之前确实没那么关注伊西斯，但这细节的礼仪做得太差，一看全是问题。


    “抱歉，父亲，我会注意的。”


    伊西斯低头。


    刀叉乱放确实是她没注意，也有她心里窝着火的原因。她没想到伯爵在饭后突然开始关注她的用餐礼仪，应该再谨慎一点，起码把心里的恼火藏到餐后。


    跟仇人吃饭，当然吃得食不下咽。


    烦透了。


    这个奥尔科特小姐最好能帮她顺利跑路，她想着。


    她得找个机会名正言顺的离开这个傻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