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低下头，想起在慕春夏面前的月青浔。


    他可没有这待遇。


    血腥气趁着夜风漫入沈白鼻腔，“滴答——”一串血珠滴到他黑色云纹袍角迅速晕染。沈白抬头看见月青浔蹲到自己面前，重新将赤锦送入剑鞘，“沈统领刚才举剑拦我是要做什么？”月青浔音调带着寒意料峭雾蒙蒙，虽不至于让人感觉难受，沈白却犹如浑身附着薄冰，嗓子里卡着碎冰碴，滚动喉咙试了几次才拖出一个音，正欲说出此行目的，旁边赤锦传来抽气声。


    他慌忙转身。


    月青浔侧着身子，沁凉的指尖顺着赤锦颤抖的双肩缓缓攀升，点到太阳穴，又至阳白，神庭，当触到百会穴，手指博然发力，透骨寒意混着赤锦闷哼，沈白扑通倒地，重重叩首，没出口的话重新吞回肚子，仓惶道，“我这就带赤锦回断晦司接受引灵香裁定。求司主放过赤锦。”


    许久寂静，沈白趴在地上已经在想去酆都路线，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咳，滴落沈白衣袍的血珠越来越多，黑色云纹瞬间成褐色。赤锦盯着大片褐色血渍微微出神，不知想到什么，顶着月青浔视线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递给对方，整个人虽然还在颤抖，眼底却藏着自己几千年生活在花涧洲奉行的信念。


    花涧洲那位掌春日万物复苏的神君本心仍在。


    赤锦举着锦帕手腕空悬，久久未有回应，沈白心里不愿见赤锦如此，顶着寒意伸手拿过锦帕攥在手心，害怕赤锦伤心，想起平日茶馆戏文里说辞，琢磨一会安慰道，“司主一会进府有慕娘子包扎。”


    这话说完，赤锦与月青浔同时看向沈白，月青浔抽回手指，告诫台阶下沈白，“回去见苍兰，断晦司需要听话的下属，而不是擅自主张的人。”这算是不用去酆都了？沈白瞬间瘫到在地，心里这才明白自己来永安候府目的司主断然清楚，暗自庆幸自己没进永安候府，他匆匆应是，带着赤锦离开。


    沈白和赤锦离开，永安候府外又恢复了寂静，只是沈白跑得太快锦帕落在朱漆门前。月青浔俯身捡起锦帕，望着府邸慕春夏院落方向，慢条斯理擦拭刚才挥剑导致伤口崩裂留下的血渍，擦到一半想起沈白的话，他捂着伤口绕过侯府中堂往慕春夏院子走去。


    *


    沉剑阁内，莺歌端来干燥衣裙和热水为慕春夏梳洗，“娘子快换掉湿衣服，别着了风寒。”


    慕春夏心里还想着晚上没去吃饭，用热帕巾擦干满头湿汗，问莺歌，“夕食布在哪里？”


    莺歌不知道慕春夏问哪里夕食，想了想道，“就在月仙使院子里，用完夕食仙使就休息了。厨娘新熬煮了甜羹煨在火上，娘子回去就能吃上。”


    听到月青浔吃完就休息，慕春夏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才松懈下来，莺歌给她重新披上披风，在前引路，主仆二人绕开中堂慢悠悠回院。


    她方才在沉剑阁外练剑，灵气隐约有增进，但这点增进对比曾经春禾元君，便是杯水车薪。她既没剑心自然无法与器灵共鸣，剑修这条路不通，沉剑阁练剑可以，却当不得保命技。修行一法，除了剑修盛行，还有丹修，阵修，又或一些小门派祖上传下的功法招式。只是一切修行最终靠得都是修为，如今云州大陆灵气不足，除非她把自己剑心重新挖出来，不然这辈子估计也就是筑基，金丹都难。


    但也不是全然无用，有了灵气，下回她借灵石中灵气运作，月青浔再也没借口抢她灵石。慕春夏边走边想，没看前路，莺歌身形一顿，她险些撞上莺歌后背。“怎么了？”


    莺歌举着灯笼试探着往前伸，晦暗不明的亭台露出一片染血衣角，小声道，“那里有血……”慕春夏顺着莺歌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廊下供主人家休憩的亭中有一片青白袍角，夜色里袍上血渍鲜中带褐色，显然流血不超过半个时辰。


    莺歌张口就要喊侍卫被慕春夏一把捂住嘴，“是月青浔。”


    莺歌瞪直眼看自家娘子，不明白如何通过一片衣角判断出是月仙使，可她还没问，慕春夏从她手里拿过灯笼径直往前走去。


    不是说吃过夕食已经休息，怎么会留在亭中还衣角带血。慕春夏举着灯笼人刚走进，谁曾想背过身的人忽然转过视线与慕春夏撞在一起。


    眼底清明，半分睡意也没有，显然是专门等她。


    又想这人回来时几乎站不稳，也不知道去了哪，饭前包扎的伤口这会裂开几道缝，正往外渗血。


    从前那些仙门修士纵使有白年，千年修为傍身，谁不是爱惜性命的很，月青浔是她见过第一个把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修士。偏偏这人还是金丹修士，如今这世道，金丹也是稀有品，只有月青浔不拿金丹当回事。


    她皱眉，已是越发看这些血渍不顺眼，“怎么不去院子休息？伤又从哪来？”


    月青浔倒不隐瞒，“沈白扣门，被我打发走了。”


    再看月青浔崩裂伤口，绝非简单“打发”二字可以描述，“你和他动手了，他是断晦司的人。断晦司司主虽从不露面，但看其手段必定狠厉，侯府已经得罪曲越黎，不能再添一个断晦司。”


    月青浔听慕春夏说到狠厉，不知怎得扬起唇角笑起来，“娘子怎么知道断晦司司主手段狠厉？”他说完不等慕春夏说话，又自问自答，“也对，你该见过他的手段。”毕竟，他的徒弟中唯有眼前小徒弟偷跑下界，逃课偷吃，花样百出。他的“手段”也免不了越发精湛。


    慕春夏不知道月青浔意思，挖空脑袋也没发现原主见过断晦司司主，干脆装作没听清，模糊道，“长遂城里都这么说。不过你都打发走了，就算了。反正我们从幻境中得到的证据还没给断晦司，他们若问今夜的事，我侯府自卫总没错。”


    给月青浔找好理由，慕春夏弯过腰打量血污，“魏老这会应该睡了，你这都是皮外伤，走吧，我给你上药。”


    月青浔脑海不知怎得想起沈白那句，“司主一会进府有慕娘子包扎。”


    这人还是有点用。


    *


    “啊切——”


    断晦司书房内，沈白正在向苍兰解释自己去永安候府发生的事，也不知怎么鼻子发痒，连连喷嚏，后来干脆站到窗格下吹些风才觉得人清爽些。


    今日覆雪不在，只有苍兰坐在桌前煮茶，他端起茶碗撇去浮沫，低头打量站在沈白身边的赤锦。引灵香明面上是探查器灵是否入魔，可暗地里用途司主不可能不清楚。沾染魔气的器灵入阵，引灵香会将其中沾染到兰洵神君灵气收拢回来。


    赤锦是地字巅峰品级，轻易其实不会被魔气干扰，若是中着，引灵香也不一定压制住。


    苍兰揉揉眉心，庆幸司主还没有忘记断晦司事情。既然司主亲自查探过，也不必他再点引灵香。他挥挥手，“既然司主亲自看过，赤锦用不着引灵香，你们出去吧。”


    沈白向苍兰说完今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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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的事就准备提引灵香事情，听见苍兰声音下意识点头，过一会才觉得不对，猛地瞪大眼睛，“不……用了？”转头见赤锦捂着嘴巴偷笑，就知道自己又后知后觉，难免心里有些低落，低声同赤锦道，“你也不告诉我。”


    “断晦司绝不放过任何入魔器灵，我如果入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离开，沈白你好笨啊。”赤锦捂着嘴偷笑。


    沈白沉默盯着赤锦笑，喃喃自语，“我哪有空想这些。”


    *


    永安候府


    慕春夏拉着月青浔袖摆，推门走进小院，花厅里已经布上热汤食，炭盆里炭火通红，混着慕春夏往日常用熏香，月青浔感觉自己一股脑掉入有慕春夏的温泉池，全身的毛孔被暖融融的气息包裹。


    白天断晦司送来的药膏大多又被送来她院里，慕春夏从药箱里翻出一瓶外伤药，一边打开瓶塞闻味道，试图判断对不对症，一面示意月青浔坐到自己面前。


    闻了半天没闻出什么，慕春夏尴尬的搓了搓眉心。仙门常用的伤药她了如指掌，这药的味道闻着有花香，与平时苦涩的膏药截然不同，是什么新药？


    月青浔见她闻了半天眉毛挤到一起，有些无语，“闻出什么了吗？”


    “没有，”她从药瓶里挖出一小块雪白的膏体，轻轻嗅了嗅，“哪个丹修熬药还带甜香，像是哄孩子。”


    月青浔一愣，抬眸看了一眼眼前人乌黑的长发，自觉解开外衣露出苍白的锁骨，“又不是只有孩子需要哄，你喜欢甜香药膏还是苦涩的？”


    “当然是甜香的。”不然一身药膏味，练剑时再躺汗，整个人就像刚从腌渍坛里出来，慕春夏挖出一大勺沿着月青浔锁骨留下的鞭伤涂抹开。


    那名木灵气修士明显想要断月青浔修行根基，下手极重。鞭子上倒刺扎的很深，稍微愈合，一动又裂开，慕春夏贴着月青浔衣领用一根小竹签来回上药，整个人几乎要贴在锁骨上。


    慕春夏发顶碎发在月青浔鼻子下晃悠①，奇怪的是闻不到半分灵气气息。春禾是水与冰双灵气，从前身上灵气总似有若无飘散冰雪沉入寒潭的冷香，可现在除了药膏甜香，再无其他。


    他陷在回忆里，没有发现慕春夏拨开他的衣领，正欲往背后上药，直到揉软的指腹抵到脊骨，月青浔慌张从矮凳站起，连退三步才抬头看慕春夏。


    “你……”慕春夏斟酌着用词，“似乎很不喜欢我碰你。”之前在断晦司她扶他也被躲过去，但在幻境中两人可是抱着一个手炉在披风中取暖。


    “我身体凉……别寒了娘子手。”他锁骨处裂开鞭伤已经重新抹药包扎，月青浔重新扶正衣领。


    “是吗？”慕春夏并没说自己信不信，从幻境离开后，月青浔体温确实更低。屋里明明点了炭，他的皮肤却像深冬寒潭冰面，即便她的手搭在他的锁骨，寒气仍源源不断往皮肤里钻。如果说剑诀体寒，在幻境中不该会有缓和。


    总感觉哪里不对，慕春夏试图重新捋一遍与月青浔相遇后发生的事。冰冷感忽然凝滞在右臂，月青浔重新靠在她右侧坐下，注视着她道，“我有话同娘子说。”


    这一打岔她完全忘记深究月青浔体寒毛病，手里药膏重新归置整齐，正色道，“你说。”


    月青浔从怀里将幻境里发现的玉佩取出放在桌上，“你应该发现了，慕铃并非你兄长在花涧洲随便带出的物灵，而是佩剑君影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