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下山(七)...
作品:《替嫁妻子走后,剑尊道心破碎了》 第十七章
其实江暮雪并未碰到柳观春。
他不过是虚虚站在她的身后,凭神识来分辨外物,如此就能不看柳观春,却帮她系好衣带。
结婴的修士意念强大,即便不用肉眼,凭借意识也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外物,有了这一技能,便可在深山老林中伏魔除妖,又不至于燃火点灯,惊扰到猎物。柳观春能感受到江暮雪的指尖轻擦过她腰间软肉,要触不触,像一缕穿发而来的春风,带起微乎其微的痒意。
一种酥麻感直传向尾骨,激得柳观春脑子都放空。
她双目无神,实在不知该看哪里,偏偏师兄的身量高大,挡住了所有倾泻的烛光,眼前都雾蒙蒙的。
思来想去,柳观春只能乖巧地帮忙提着裙子,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找些事做。
幸好,师兄很擅长穿衣一事,如玉莹润的指骨不过几番缠弄,很快便帮她系好了衣带。
衣襟合拢得严丝合缝,一点圆润肩头都不露出。
柳观春身上清清爽爽,终于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狼狈了。
她被师兄身上飘来清淡雪松香味熏得陶陶然,待江暮雪后撤一步,她险些要软腿跪下。
还是师兄眼疾手快,不动声色搀了她一把。
等江暮雪收回手,柳观春不好意思地道了句:“多谢。”
她取来上妆的铜镜,细致打量了一下妆容,桃腮粉脸,是个很好看的新娘子。
柳观春满意地披上了盖头。
屋外的轿夫被蛇妖吐过一口妖气,他们的目的就是抓住新娘子再献给主人,因此柳观春不能暴露自己的面容,必须提前蒙上盖头,以防中邪的轿夫瞧出端倪。但柳观春还没有修出江暮雪那种能够窥视天地的强大神识,她被遮住眉眼,就真成了睁眼瞎,只能四下抬手摩挲,死死盯着脚下的路,一点点往屋外腾挪。但没一会儿,一只修长如竹的手递到她的红帕底下。
“扶着。”她听到江暮雪清冷的声音传来。
不知为何,柳观春的鼻翼生出一重汗,她小心翼翼搭着江暮雪的手。
师兄今日扮的是她娘家表兄,为了入戏,他没有穿白衣,特地换了一身颜色艳一些的绸袍。男人如此温雅轻柔地领着新娘子走出宅院,就好似牵着自家夫人一般。等到了轿前,江暮雪看了一眼当空高悬的血色红月,轿夫脸色青黑,远处山崖妖瘴迷离
他以术法传音,不疾不徐地问了句:怕吗?柳观春急忙也念咒传话:不怕。饶是如此,柳观春进轿的时候,还是看到一只白色的事物也跟着轿帘游了进来。没等她凝神分辨那是什么小精怪。一只折得工整的纸鹤便颤巍巍爬进她的掌心。柳观春撩起盖头,和白鹤大眼瞪小眼。白鹤“吱吱”叫了两声,钻进她的腰带,老老实实被她别在腰上。柳观春忍不住翘起唇角。这是江师兄的传音鹤,他怕她有个闪失,所以命白鹤随身跟着柳观春,也好及时给他传信?柳观春心里满满涨涨,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她觉得……有师兄陪着真好。这是柳观春第一次孤身入妖洞。从前她虽住在妖域,但因她是脆弱的凡躯,对妖邪都是敬而远之,而且柳观春很会做吃食,一些受过她恩惠的小精怪会在吃完餐食后,给她留下一些妖气稀薄的术法。譬如把草庐融进山色,譬如给她的院子施加一层能够避妖的屏障………总之,柳观春平平安安活到了入道的这一天。可今日,她要持剑猎妖,要和这样妖力强大的蛇妖搏杀,甚至江师兄还不能进入妖洞及时策应,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柳观春给自己鼓劲儿,像是考前疯狂复习考题一般,她时不时进入髓海,观察竹骨剑的状态,确保猎妖时,本命剑能迅速翻进掌心。“新娘子到咯!”轿外响起悠扬的唢呐声。明明是吉乐,偏偏听着倒有点鬼气森森。轿夫们声线僵硬地喊着,一递一声,声调极其高亢,像是村口问米招魂的神棍。柳观春的掌心俱是热汗。花轿里光线昏暗,唯有绯红的月色漫进来,像是被蜿蜒的血迹浸透了轿底。片刻后,轿帘被一截黑色长尾挑起,柳观春看到一根布满鳞片又柔软的触手爬进来。定睛一看,好似一条粗壮的虫子。柳观春顿时头皮发麻,但她没有畏惧,任由那条触手沿着她伶仃的脚踝,一寸寸缠上来。就在触手即将绞上她腿根的时候,柳观春忍无可忍用力拍了一下。许是很久没被人打过,触手识时务地顿了顿,停住不动了。很快,一股强劲的拉力将柳观春蛮横地拽出花轿。她耳侧生风,汹涌的山风压着她的脸吹来,把那块盖头紧紧贴在柳观春的口鼻。她的呼吸室闷,好似受了什么贴加官的刑罚,几欲窒息。身后还不合时宜地响起好几声夸张的讥笑。她听到那些轿夫欢喜地拍手,高喊着:“送入洞房!送入洞房!”等到柳观春被触手拽到地面的时候,她脸上的盖头也顺势落下。红绸之后,露出柳观春这张清丽脱俗的美人脸。杏眸剪水,檀口微启,上了近日婚礼最时兴的桃花妆,一身嫁衣打扮,灼灼其华,艳若桃李。蛇妖见了很欢喜。待洞穴里的烛光亮起,柳观春抬眼,也看清了新郎官的模样。他生得一张秀致的脸,眼尾上挑,金眸灿灿,颈子上隐有蛇鳞涌现,妖里妖气。上半人身,下半妖身,方才勾缠柳观春足踝的触手,便是他分化出去的蛇尾。柳观春自知此妖法术高深,她的真面容已经暴露,眼下只能与他搏杀,闯出一条生路。她负手于身后,召出竹骨剑。没等柳观春挥剑劈砍,一道鬼咒忽然打进她的眉心。柳观春杏眸瞪大,她感受到自己的清明灵台被一块黑布蒙住,她看不到自己的髓海、灵域,甚至是本命剑这种感觉,就好像把她的灵识从肉身中剥离……断开了她所有的护身之法。柳观春又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她错愕地望向蛇妖。许是她惊讶的表情大大取悦了蛇妖,妖媚的男人游来,一点点缠紧了柳观春。他逼她靠近,长指轻轻捏住柳观春的下巴。“我早从傀儡人那里得知,今日送来的祭品新娘是个女道君,所以我事先布下了能阻止你杀夫的阵法。”“哟,可千万别哭,好好的喜日子,我不爱看人哭哭啼啼的。”柳观春没哭,她只是想着该怎么挣脱困境。没多时,她感到腰上一热,热源是那一只纸鹤传来的。也就是说,虽然她不能用术法,但是江师兄守在她身边,他修为高深,不至于被蛇妖迷惑。柳观春心下稍安,她猜测,江师兄一定是想让她拖延一下时间。于是,柳观春咬了一下唇,破开一点皮肉,用疼痛感逼哭自己。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自她的眼尾垂落,柳观春吸了吸鼻子,道:“你别这样缠着我,我就不哭了。”蛇妖笑问:"为什么?"柳观春委屈:“我怕蛇。”蛇妖:“.……”他深吸一口气:“你怕蛇,你还嫁到妖洞来?”柳观春哭得更厉害了:“我没想嫁进来,是我师兄逼我的……我们宗门每年都要找人组队下山降魔,师兄嫌我废物,不堪大用,逼我嫁进妖洞,也好助他除魔。可是,我一见夫君,心中、心中便很欢喜,夫君你长得实在是俊俏………""夫君,你救我脱离苦海吧!你杀了我师兄,往后我们两个待在一块儿,好好过日子。"柳观春知道,若是她不快点离开这里,恐怕真要成了蛇妖的新娘子,为他怀胎生子了。此处隔绝灵气,也不知师兄能不能进来。最好的办法便是骗蛇妖出去。蛇妖若有所思地盯着柳观春。柳观春抬手抹去眼泪,又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夫君。”娇声酥软,直听得蛇妖通体舒畅。"好好,夫人,为夫这就替你撑腰去!敢欺负本尊的人,你这师兄胆子倒大!"柳观春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受到腰上的纸鹤变冷了…师兄用来安抚她的热流缓缓散去。柳观春僵住了,她意识到,其实纸鹤也能用来传音与录影,或许江师兄是能看到洞穴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柳观春忙在心中默念:师兄对不起对不起!她没有背叛师兄的意思!蛇妖单手抱起柳观春,带着她往洞外游去。一旦脱离了这个被术法困住的新房,柳观春的髓海便慢慢变得清晰。但柳观春深知蛇妖的触尾还勾在她的脚踝上,只要她有任何异动,那些鳞片便会瞬间幻化钢刃,刺进皮肉,甚至能将她的腿整根锯断。柳观春不能轻举妄动,只盼着江暮雪眼明心亮,能看出她不过是虚与委蛇,并非被蛇妖的美色所惑….然而,蛇妖却已经把柳观春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他的手不大老实,在柳观春的腰上东戳戳、西戳戳。没多时,翻出了几包粉末。蛇妖脸色不善:“这是什么?”柳观春做贼心虚:“几包雄黄粉….…”蛇妖又拽出一根带刺细鞭:“这个呢?”柳观春心如死灰:“打蛇鞭……”“这个呢?”“灭妖阵。”"这个又是什么?"“伏魔咒……夫君,你别撕,这个咒文有点贵,我花了两颗灵石买的。”蛇妖要被气笑了:“夫人,你当真爱我吗?”柳观春挺胸抬头,中气十足地喊:“自然是爱你的。”好在蛇妖的想法与常人有异,他知道柳观春之前生出除妖的想法,心里也没怎么恼怒,反倒更觉得自己颇有男子雄风,竟能用一张面皮令柳观春折服,甚至诱她反水。倒是柳观春有点着急地拍了拍腰上纸鹤。但那只纸鹤变得更冷了。难不成………江师兄生气了?柳观春第一次感到如此心累。又行了几步,蛇妖夸赞柳观春,对她道:“我瞧你真是越来越喜欢了。这样,待会儿行房,为夫便将元阳献于你,好教你事事独得我偏爱。”柳观春倒不是真对蛇妖起什么色心,而是她震惊这厮竟如此厚颜无耻,他曾欺凌过那么多无辜女子,竟还说自己存有元阳?!柳观春:“夫君不是娶过妻了吗?”蛇妖一脸嫌弃地看她:“蛇有二处孽根,我平时同人行房都只用其中一个,另一处独你享用,不好吗?如此怎么不算元阳尚在?况且从前与我成婚的女子各个都很受用,你也会喜欢的。”在蛇妖恬不知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柳观春已经下意识捂住纸鹤,防止江暮雪听到这些了。如此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简直辱没师兄的清净道心。但很显然,师兄应该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因为那只纸鹤渐渐凝霜成冰,冻得柳观春掌心生寒。柳观春实在煎熬,坐立难安。好在没过多久,蛇妖便带她出了洞穴。没等蛇妖寻到江暮雪,顷刻间,他的脚下亮起寒意浓郁的法阵。剑光大作,流霜漫天。修士的剑气浩瀚如海,竟使得妖气浓郁的血月返璞归真,又变成一轮普照大地的皎洁银月。月华普照大地,驱散蛇妖遮天蔽日的盛大妖气。蛇妖切齿,有人在这里布下捕妖阵法!其灵力之强大,居然让蛇妖有一种神魂俱灭的恐惧感。蛇妖好歹也有几百年道行,又有魔尊的妖气辅助,他不至于被寻常的修士困住……除非、除非来的这位师兄,是元婴期的大能!在此世界,修士引气入体,筑基灵台,结丹结婴后,便是高境界的剑尊,自此再行修炼,便能达到大成真神境界,也就是飞升上界。金丹修士,蛇妖对付过,他们便是造阵,也决不会如眼下这个阵法这般纯粹……难道此人境界比金丹还要高深?不可能啊,世上有几个结婴的修士?便是各大仙宗,也无非是寥寥几位长老和掌门方能触及结婴境,印象中,如此年轻修士结婴,蛇妖也只听过那位天生剑骨的玄剑宗弟子。难道、难道。蛇妖瞪大眼睛,显出妖相:“你是江……”"没等他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一道锋锐的剑光便破空而来,直接刺碎他的咽喉。蛇妖捂住喉咙,痛苦地挣扎。趁此机会,柳观春猛踹他胸口一脚,连滚带爬地朝远处跑去。前方的光亮处,立着数十把受灵气驱使的光剑。长剑围拥的中心,隐隐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柳观春知道,那是白衣师兄。她得救了!"师兄!师兄!我在这里!"柳观春的灵台还被鬼咒封住,竹骨剑在她手中不过废铜烂铁,她无法运剑逃脱。可是蛇妖即便濒死也没有松开她的脚踝,触手一寸寸缩紧,意图将柳观春拖回法阵,与她同归于尽。柳观春急得满头大汗,但她的皮肉已经被蛇鳞刮擦,骨血溢出。满地都是蜿蜒崎岖的红色,瞧着触目惊心柳观春最擅忍疼,她决不能被蛇妖拖回去!和妖邪死在一起,还死得这么难看,真是太可笑了!“绝对不要!”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观春爆出一股蛮力,她举起竹骨剑,用力往自己的脚骨砍去!即便要自伤,她也要割开蛇妖的尾骨。她会活下去,她绝对不能死。哐当一声,薄刃出鞘。刀剑相击的响动震耳发聩,两刃相接,竟流泻一地火花柳观春的竹骨剑没能砍中小腿,在她挥剑的一瞬间,另一把凝霜的长剑当空格挡,阻止她自.残。顷刻间,一道灭魄灵符随之飞出,紧紧缚上蛇妖的长尾。符篆加身,符文涌动,罡风四起,草木摧折。蛇妖像是触碰到什么凶残的恶物,倏忽发出惨烈的尖叫,他见鬼似的蜷缩,巴不得快点窜逃。柳观春的腿没了妖物的桎梏,她劫后余生,急忙往前爬了几步。蛇尾已经不见踪迹,柳观春惊魂未定,腿骨发抖。她凝神看去,双腿完好无损,只是留下几圈难看的、血肉模糊的伤疤。她没有缺胳膊少腿,她活下来了。柳观春庆幸地笑了下,胸口剧烈起伏,她还在喘气。随后,她看到远处的剑阵迅速收网,将那一只凶残的大妖紧密包裹。剑气幻化的光网收缩,剑气千丝万缕,越绞越紧,竟如钢刀一般逼向蛇妖,将他凌迟,碎成一团肉糜。此为最高境界的灭妖阵,手法残酷,毫不留情。红莲业火霎时焚起,蛇妖罪孽深重,他被业火焚烧肌骨,最终灰飞烟灭,只浮出一颗金色的魔核。柳观春将魔核握在掌心,久久无言。柳观春知道师兄来了,她回头望去。月华流泻,雪枝素洁。密林之中,男人渐行渐近。素衣翩翩,乌发飞扬,一双凤眸寒若秋池,手中并无执剑,可一言一行都剑势凛然,压迫感十足。这是战意浓郁的师兄,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杀气。柳观春怔住。她看到师兄白衣如雪,可自己身上的嫁衣早在逃跑途中破损不堪,就连绣鞋都弄丢了,实在太狼狈了。柳观春不想成为师兄的累赘,她咬着牙爬起来。她想做给师兄看,她没那么娇气、没那么弱小,她在变强,她不会拖累师兄。可是,脚上皮肉被剜去一块,血流如注,实在疼得厉害。柳观春鼻翼生汗,才能堪堪忍住泪意。她努力扬唇,对师兄一笑,示意自己安然无恙,一点事都没有。可是,这一幕落在江暮雪的眼中,却十分古怪。若非他出手迅速,柳观春为了逃生竟真会斩断自己的足踝……她大可依赖师兄,大可再等一等。何必坚强到这一步?江暮雪不懂。他听到自己沉声唤了一句:"师妹。"柳观春听到这一句亲昵的呼唤,隐隐有种熟悉感,涌上心头。不知为何,她忽然眼睛发酸,鼻尖刺痛。她抹去眼泪,莫名又朝着师兄伸出手。她只是想让师兄拉她一把,因为她腿太疼,站不起来了。可没等柳观春开口,她竟看到江师兄屈膝,倾向自己。素白的衣袖环上柳观春的膝弯,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后腰。江暮雪将她横抱进怀中,稳稳地困在臂弯。柳观春被人抱起,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该说什么好。柳观春嗅到一股很香很香的雪气,她看到自己褪去罗袜的足尖淌下血迹,一滴又一滴,凝在师兄的白袍上。红得刺目,红得炽烈。柳观春的指骨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她把江师兄……弄脏了。可江暮雪,好像不嫌弃?江暮雪抱她御剑,许是见她衣衫单薄,他又幻出那一层光茧,稳稳护住怀中的少女。柳观春不受风雪侵扰,她缓和了半天,总算透过气了。少女摊开手掌,把那一颗含着蛇妖内丹的魔核递给江暮雪看。"师兄,今日猎杀蛇妖,是我假扮新娘乔装入洞,迷惑蛇妖。我出了大功,这枚魔核归我,你没有意见吧?至于狐妖那颗,我受之有愧,还是留给师兄。"柳观春想得很好,她不能独占江暮雪的战利品,但她也不是什么都让出去的傻子,她只留自己该拿的那部分。柳观春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还在小心翼翼打量江暮雪,等待他的答案。“好。”江暮雪没有迟疑。柳观春松了一口气,她第一次凭自己的努力拿到魔核,心里高兴,上翘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柳观春那点窃喜,江暮雪一览无余。男人沉眉垂眼,良久无言。柳观春不过是个年轻青涩的女孩,她本该如此骄纵明媚,而不是像方才那样……斩断自己一只脚都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