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构陷(三)

作品:《揽日照山河

    晨雾渐薄,官道两侧的霜草在蹄声中簌簌震颤。萧荣端坐马背,绯色官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左靴筒边缘微微翘起的缝隙。她余光扫过随行的张时客,见其正缩着脖子与副吏闲谈,便不动声色地屈指一勾——那张皱巴巴的草纸已滑入掌心。


    指尖碾过纸面,工整的字迹撞入眼底:“杨戚欲以下作手段构陷,万望警惕。”她眉梢微挑,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远处枯枝上的寒鸦倏地惊飞,扑棱声搅碎了雾霭。


    “宫泽尘……”她默念这名字谓,眼前蓦地浮出少年摔马时装瘸的拙劣模样。那般莽撞又笨拙,连塞信都要借纠缠之机,倒像是话本里被人当刀使的蠢角儿。戚夜阑与杨恕云勾结之事,连她安插的暗桩都未探明,这纨绔如何得知?


    爱马虎啸忽地偏头蹭了蹭她持缰的手,温热鼻息拂过腕骨。萧荣垂眸,见马儿唇边黏着一绺草料,心念电转间将草纸揉作一团。她假意俯身抚弄马鬃,指尖一弹,便将纸团送入马口。


    “萧大人爱马如命啊!”张时客谄笑着凑近,却见萧荣袖口一振,半截碎纸屑随风飘落,混入道旁霜草,眨眼湮灭无踪。


    “张大人说笑了。”她勒缰回身,“畜牲贪吃,总得防着它们乱嚼不该嚼的东西。”


    张时客讪讪退后,萧荣已扬鞭催马。


    蹄铁踏碎薄冰的脆响中,她目光紧盯西遥城渐渐清晰的轮廓。若宫泽尘所言非虚,杨恕云此刻怕是正布着天罗地网。可那草纸上的墨迹太新,字迹太颤,连“构陷”的“陷”都少写半笔,像个临时起意的蹩脚圈套。这少年冒险送情报,于意何为尚且不知,亦不可轻信,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人一道来到知府府衙。


    府衙朱漆铜钉门前,杨恕云负手立于阶上,双眼半眯。戚夜阑半倚门框,石榴红裙裾在风沙中翻卷如焰,蔻丹轻叩石狮,远远望见萧荣一行便笑吟吟迎了上去。


    “萧妹妹可算到了!”戚夜阑未待马匹停稳便挽住萧荣手臂,银镯贴着绯色官袍叮当作响,“瞧瞧这脸都瘦尖了,十五日连轴转查账,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呀。”她打量着萧荣的全身上下,最后停留在她的双眸,眼波流转,好不怜惜。


    萧荣不着痕迹抽回胳膊,眸光如刃:“戚同知谬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谈辛劳?”


    “到底是京城来的贵人,说话都透着股板正劲儿。”戚夜阑掩唇轻笑,腕间银铃随她转身脆响。“这西北到底不比京城,天干物燥,风沙遍野,吃的多是荤腥野味,定是比不得京城佳肴细腻可口。”


    “城东天香阁来了个黎东的厨子,京城菜系手拿把掐,萧大人不妨赏个脸,移步天香阁,当是下官为萧大人接风洗尘。”杨恕云微微颔首,手臂指向城东。


    面对这二人一唱一和,萧荣心里犯起了嘀咕。


    “不必。”她担心杨戚二人再动手脚,便径直跨过门槛,“本官此行只为查验岭南货单簿册,不必这些繁文缛节,直接带我到簿册存放处吧。”


    戚夜阑疾步跟上:“公务再急也得用膳,我亲自下厨烧几道小菜可好?萝卜羊肉汤最是暖胃,青蒜腊肉……”


    “本官不饿。”


    “那便饮盏姜茶……”


    “不必。”


    杨恕云额角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戚夜阑忽地横插半步,广袖拂过他攥紧的拳头,笑吟吟挡住萧荣去路:“既如此,下官便带萧大人去文牍库瞧瞧。”


    萧荣给潘玉麟使了个眼色,潘玉麟便退出门外。


    “萧大人请。”戚夜阑引着众人穿过阴冷的回廊,腰间银铃每响一声,暗处便有铁靴轻挪的窸窣。


    萧荣警惕着周遭的声响,宫泽尘的警示浮上心头。“听张大人说,岭南货单交由杨大人管理,本官可否问一句,杨大人为何对这商货感兴趣?”


    “商货官物并行,本官怕驿卒处理不善,怎么,萧大人觉得有何不妥吗?”杨恕云话中带刺,暗示萧荣管得太宽。


    萧荣转而一笑,“杨大人贵为泊州知府,自然没有不妥。那所有簿册应当都在此处了吧?”


    戚夜阑推门的动作微滞,旋即娇笑道:“那是当然,九月岭南簿册七十六本,全都在此。”她葱指抚过漆木架,捻起最上层一册。


    晦暗的库房中仅有一扇窗子透光,萧荣取出戚夜阑手下的一册,对着窗子摊在手中细细查阅。一股墨香混着龙脑香扑面而来,墨迹泛着细碎微光。她忽地倾身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朱砂批注,墨迹未干透的潮气裹着一股微妙的异香直冲灵台。


    戚夜阑的呼吸陡然急促,广袖下的手帕已被冷汗浸透。


    萧荣纤长的睫毛轻颤,“这墨……”话音未落,萧荣膝弯一软。赤金色软甲委顿在地,脸上的半扇面具滚落,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清秀面庞。


    戚夜阑俯身拾起那面具,蔻丹刮过萧荣苍白的脸颊:“妹妹这般玉质冰肌,何苦来西北吃沙子?”


    杨恕云抬脚便要踹向昏迷之人,却被银铃脆响定住身形。戚夜阑将染香的帕子塞进萧荣襟口,转头嗔道:“大人急什么?待把这脏水坐实了,自有京城的老爷们替咱们料理。”她说着瞥向缩在门边的张时客,“张大人说是不是?”


    张时客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下官......下官今日什么都没瞧见!”汗珠顺着肥硕的下巴砸进砖缝。


    戚夜阑指尖掠过萧荣绯色官袍的盘扣,忽地停在中衣系带处。杨恕云见状蹙眉:“明日前半晌,岭南商户大队便要西行,这时候还磨蹭什么?”


    “坐实这丫头的罪名靠的就是这一步!”她葱指勾出半截鹅黄肚兜系带,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暗室中若隐若现,“京城提督的官服自有尚衣局规制,可这贴身物件……”蔻丹挑开最后一层遮掩,露出肚兜右下角绣着的篆体“萧”字,旋即从怀里掏出款式一样的肚兜。


    杨恕云瞳孔骤缩:“你从何处……”


    “萧荣自诩清正廉明,收支明细里有每一笔钱财的说明,她一到泊州,我便差人递来萧大人的收支明细,这是萧荣上月自丰却城西衣坊买的贴身衣物,我便亲自去那衣坊买来同种样式。”她将新肚兜覆在昏迷之人心口,莲纹位置分毫不差。


    戚夜阑拾起为萧荣换下的肚兜,倏然斜睨杨恕云。


    杨恕云会意,猛地掐住张时客的脖子,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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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抵上积灰的漆木架。腐旧的木屑簌簌而落,张时客双目暴凸,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


    杨恕云贴着他耳畔低语,浊气裹着杀意,“张大人,你抖出本官时,可想过自己也有今天?眼下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他指节骤然收紧。


    府衙外,潘玉麟焦躁地来回踱步,掌心被佩刀纹路烙出深痕。日头渐高,府衙内却死寂如坟。


    半炷香后。


    萧荣眼睫微颤,模糊的视野中浮出戚夜阑妖冶的笑靥,缓缓撑身而起。


    “萧大人可算醒了?”戚夜阑拈起染香的帕子,“这墨里掺了北地特产的‘阴魂草’,未干时遇阴冷潮气便会释出毒雾。不过嘛——”她推开半扇木窗,天光倾泻而入,“日头一晒,毒就散了。”


    萧荣喉间灼痛,冷笑道:“这毒可是用来对付本官的?”


    杨恕云面色骤沉,戚夜阑却笑吟吟扶起萧荣:“大人说笑了,这香是西北文牍库专门用来防蛀的,萧大人中毒,实属下官无心之失啊。您既无大碍,不如移步正厅?张大人备了上好的雪顶含翠,正候着您查案呢。”


    正厅内,张时客哆嗦着斟茶,茶汤泼湿半幅袖管。


    萧荣步入正厅,潘玉麟见她神色如常,紧绷的肩头微微一松。


    案几上摞着七十六本簿册,墨香尚存。


    “戚大人,”她头也不抬,随手翻开一本,每一本扉页均盖着官印和通过每一关卡的日期,“岭南货物明细倒是记录得一清二楚,为何这簿册上的墨迹……”她拈起一页对着日光,“竟比本官昨日批的公文还新?”


    戚夜阑的银铃轻晃着挨近案几:“萧大人有所不知,冬月初西北突降暴雨,文牍库草顶经不得冲蚀,一面墙的簿册遭水浸霉烂,这也是为何您方才去的库房墙壁加高加厚,为的就是再降暴雨,这些簿册能免于灾祸。下官生怕少了登记簿,那日朝廷怪罪,连夜命人誊抄补全。”


    杨恕云冷笑一声,掌心重重拍在案上:“戚同知为保朝廷文书殚精竭虑,倒成了错处?萧大人若不信,大可去库房查验浸坏的旧册!”他鹰隼般的目光剜向张时客,“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张时客的茶盏“当啷”磕在瓷盘上,茶水泼湿了绯色官袍前襟:“是、是……那场雨足下了七日,护城河都漫到衙门口了……”


    萧荣自然记得那场暴雨,西北历来干旱,每场雨对于百姓来说都是久旱逢甘霖。二十四城周边的小泽与牧草便得益于冬月初的暴雨,戚夜阑这话倒是难寻漏洞。


    经过驿道的所有货物均需遵循严格的登记制度。自岭南出关,货物登记簿便已形成,途径的所有关卡均需驿丞核对来源、数量、目的地等明细,“一物一验”后签字画押。杨家再怎么野心勃勃,不可能伸鞭到岭南,所以旧簿是无法造假的。


    “兰琢打探到的那批铜器到底在哪?又是如何混入商货中的呢?”萧荣近几日无数次叩问自己。


    她怀疑这新誊的登记簿有伪造的嫌疑,旧册既以浸坏,恐怕难以再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算是有,沆瀣一气的杨戚二人恐怕早已想方设法消除。直觉告诉她,眼前的新旧簿册之中一定隐藏着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