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风月

作品:《风月颂你

    叶元因从“鬼难攀”下来的时候,小阮一直跟着她走了很远的路。


    小姑娘像一颗失掉水分的野菜,腰背佝偻,精神软塌,她拖着蹒跚的步子,走起路来摇摇欲坠,又像涂满铅灰的白纸,连空白都是灰败无声的。


    “小阮,你回去吧,再送下去都要跟我回家了。”


    女孩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叶元因停住脚步,蹲下|身,问:“你是不是想去试一下阿姐说的那个绘画游戏?”


    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可也没有点头。


    叶元因捕捉感觉的系统十分敏锐,她拉住她黑瘦的小手,耐心又问,“但刚才阿爷冲我发了脾气,你怕他知道了会不高兴对不对?”


    她小心观察着女孩的表情,直到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不告诉阿爷。你要是有什么想画的,就来找阿姐好不好?”


    好像是很久都没说过话了,小阮一开口,嗓子里堆着一层又一层沙,“我要……画……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心里最想说的话就可以。”


    “什么……时候?”


    “都行,阿姐等你。”


    小阮伸出黑黑瘦瘦的小指头,无声的绕上叶元因的手指拉了勾。做完这一切,女孩踯躅着,转身又往回走了。


    伟岸山色青翠欲滴,庞然大物般固守住孩子小小的身体。


    叶元因目送她离开,脚步不停又去了林花妹家里。


    *


    花妹的家距离村口最近,也是村里过得最好的几户人家之一。


    白墙黑瓦青砖,高大屋舍光鲜亮丽。


    走进去却发现院子中间摆着一堆尚未来得及清洗的锅碗瓢盆,明明是春天,这里却摇摇晃晃十分荒芜。


    “花妹,花妹。”叶元因在院子里喊了两声。


    屋里蓦地传来一声器物碎裂声,紧接着林花妹尖锐的喊声冲了出来。


    “我这个当阿姐的有哪点对不起你?!养你吃养你喝,你还不满意?啊?你凭什么打我女儿?良心喂不熟的东西!”


    堂屋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从里面快步跑出,像一团树影突袭而来。


    叶元因躲闪不及,结结实实被撞了一下,背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花妹躲在屋里,言语上发射出来的火力还在无差别扫射,“你一个聋子,能活到现在就不错了,你还瞎臭美什么?臭美有用吗?”


    瓷盆像子弹般出膛,又稳又准又狠的射中了男生的后背,只听他闷哼了一声,皱紧了眉头铁青着脸色回头。


    林花妹一脚踹开房门,一副老式外戴黑色助听器被她扔出来,就像行星撞击地球般激烈,她情绪失控的大喊大叫:“这助听器哪里不好看?你一个半大的山娃娃要这么俏能有个鬼用?就算你打扮的再好看,根本也没人喜欢你这个聋子!”


    失聪男孩从她愤怒到失控的神色中能猜测到她说的话一定很难听。而他的反击亦是决绝,“你女儿……以后也会变成个聋子。”


    “林毅,我日你祖宗!”理智全面下线,林花妹寻摸着院子里的铁锨锤子,恨不得一棒槌下去就结果了他。“你这个狠心的狼崽子!那是你的外甥女啊,她才那么小,你怎么能打她?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烂货!”


    叶元因从地上爬起,赶忙拦住了她。


    林花妹癫狂的表情飞扑而来,她朝她歇斯底里大叫:“你给我闪开!要不连你都揍!!”


    “我他妈这就去死!”林毅转身就跑,嘴巴里还不忘伤害最亲近的人,“你的脏钱,老子一分都不花!!”


    林花妹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乱蹬着嚎啕大哭,“哎哟我好苦的命哟,我早死的阿妈呀,你两眼一闭倒是解脱了,为啥要把这个短命的孽障留给我啊?呜呜呜……”


    六岁的衣朵从屋里跑出来,耳朵上包着纱布,吓得哇哇大哭。


    叶元因站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把孩子抱了起来。


    “阿因,你最知道的啊,为了照顾他,我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本来就是个残疾人,也不指望他大富大贵,可总要学门手艺饿不死吧。”


    林花妹瘪瘪嘴,眼泪刷刷往下掉,“好不容易等到他成人了,心想总算能帮帮我了,可他还是不成器!”


    她已经数落累了,嘴角的白沫结了一层薄薄的膜,看起来晶光闪亮。


    “他怎么能打我的女儿呢。”


    “你带衣朵去检查了吗?”


    “检查了啊,万幸耳朵没事,否则我一定打死他!”


    叶元因看着怀里怯生生的小姑娘,和颜问:“朵朵,真的是舅舅动的手吗?”


    “这还能有假!”花妹说起来就生气,“林毅从小跟我就不亲,我说一句话他有十句话等着!比起我,他跟你还更亲近些。我比不得你那么有耐心,我不开心就要闹,他估计早就烦了我了!”


    叶元因觉得奇怪,以她对林毅的了解,他不是会动粗的人。可衣朵才那么小,孩子按说也不会撒谎。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


    这时多福走进来,看见院子里乌糟糟一片,锅碗瓢盆扔了一地,忍不住就要数落两句,“你这个懒婆娘哎,看看家里乱成个什么样子!”


    花妹本来就没落地的火气“蹭”一下又蹦得老高,她忍了又忍才没跟丈夫吵起来。


    “闭嘴啊!”她警告道,“如果你不收拾,也别来要求我。”


    多福是个妻管严,看妻子的脸色也不敢再说什么,便转头对叶元因说:“咦,阿因,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们家里都要闹翻天了!”


    叶元因一愣,忙问怎么了。


    “你赶紧回家去看啊。”


    *


    家门口的流苏树花期正盛,流云蔽日般声势煊赫。


    叶元因看着家里进进出出的工人们,迈过门槛走进来。


    院子里,尤敬正在热火朝天的指挥着,“洗衣机放这儿,哎,那个扫地机器人先别动!”


    冰箱、微波炉、洗碗机、蒸烤一体机……林林总总的包装箱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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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撑得满满当当。


    龙婶阻止不迭,她本来就气弱,如今费尽唇舌也阻挡不了一个下定了决心要表现的人,当下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好不容易等叶元因回来,她将她拉到一边,表情严厉,冷声质问道:“这位是你什么时候交的朋友?什么关系的朋友?为什么要买这些贵重的东西回来?你去问问,这是在做什么啊!”


    叶元因见妈妈生了气,心想她大概是误会了自己跟尤敬的关系。毕竟在母亲看来,自己已婚,他有女朋友,实在不该如此僭越。


    “妈妈,你别生气,”她低着头,耐心地说:“等晚上没人的时候,我仔细给你解释。”


    母亲了解她,得到承诺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可是她仍然觉得不放心——女孩大了,又出去了一趟,想法早就跟在家里的时候千差万别。她连瞒着结婚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做出更惊天动地的事来。


    这里是龙家三女一直生活并且以后也会生活的地方,闭塞的九陶村固执的恪守着许多的规矩和礼仪,这里容不下革故鼎新。


    “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情来,”龙婶盯着女儿清白的脸,着重又强调了一遍,“不要让你爸爸蒙羞。”


    “你想到哪里去了!没有那样的事。”


    她本想和尤敬理论一下,没想到这时候沈积安却回来了。


    马秘书瞠目结舌的看着院子里的乱相,原本龙婶打扫的干净整洁的院落,现在已经再也没有可供腾挪的空间了。


    沈积安却丝毫不意外会看到这样的局面。


    因此沉着声问:“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很难理解吗?”尤敬情绪高涨,自我邀功道:“我给阿因的妈妈买的谢礼。她总围着灶台转,阿因也是,每天洗那么多碗,多累啊。现在科技迭代升级这么快,机器能做的为什么还要动用人力?多费劲。”


    “……”沈积安扯了扯嘴角,淡笑着问他:“你知道村里的电力供应是什么样的吗?他们几家共用一根零线,你买的这些大功率电器,别说同时开启这么多,只要两台冰箱同时启动就可以跳闸了,你不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再去献殷勤吗?”


    尤敬不齿道:“言外之意,你是考虑过又放弃了。那沈总是怎么献殷勤的,方不方便说一下,我洗耳恭听。”


    沈积安讽刺人也听不出什么大情绪,他只需要实话实说就够了。


    “自己的家人,用得着跟外人似的献殷勤吗?”


    尤敬被堵得哑口无言,心头漫上无言的酸楚。他看向身边的叶元因,问:“你怎么想?为什么不说话。”


    “别浪费钱了。万一停了电,我们还得落四邻的埋怨。”


    尤敬声音矮下去,委屈又强调了一遍,“我是好心。”


    “我知道你一片好意,我也很感激。但如果你能不自作主张,我想我们相处起来会更容易些。”


    尤敬表情阴沉,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伤心道:“我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吗,你就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