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四岁时的记忆。


    奇雅可以肯定，抱着她防止她惊动Unatti星人的，是自己的父亲。


    她已经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但她知道在敌人屠杀之下试图和她躲藏起来的人，她的父亲，是真实存在的。而这段记忆，是她不戴头盔后觉醒的。


    这代表了什么？她推推躺在身边的梅赫达，把他叫醒。


    “他是位驻守在基地里的职员，而且是名军官。考虑到我生活在那里，也许并不是个戒备森严的军事基地。”


    听完她的讲述，梅赫达提出疑问：“通过瑞奇的事情我们知道，头盔制造的是虚假的记忆，所以我们之前假设，头盔会把属于‘人类’的记忆映入大脑。但你刚才看到的才是真的，那么有一个问题——”


    他从床上坐起来，被子顺着肩膀滑下：“我们是否可以认为，真相其实始终存在于每个人的大脑里？”


    电光火石之间，奇雅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脸从眼前划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同样坐起：“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很多人仍然是人类——”


    突然，细微的响动让她闭上了嘴。是从客厅传来的，她的母亲正打算回到卧室。


    注意到梅赫达阻止的眼神，但她没有听从，而是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父亲是被Unatti星人杀死的吗？”


    寂静夜里忽然响起的质问让对方浑身一僵，随即满脸怒色地吼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里。”昏暗的灯光下，奇雅倚在门边，手指着脑袋，“我想起来了，我们曾经一起在战场上逃命。这段记忆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我必须忘了它？”


    在她脸上的是惊恐和震怒，但更多的是疲惫。母亲的嘴唇抖了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又来了，是吧？你——”


    她突然脸色一变：“你的房间里藏着什么人？”


    奇雅心里一跳，只见母亲飞身扑到茶几前，从沙发的缝隙里摸出脉冲手枪，激活，举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训练了千万次。


    奇雅有了另一个猜想：“你是不是……”


    “滚出来！”她大吼着，“让那个基地派来的军官滚出来！”


    对质之间，梅赫达慢慢地出现在门口。


    “你相信他？嗯？”这位面色饱经风霜充满疲态的中年女人冷笑道，阴森森地如野狼般盯着梅赫达，“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星球上的人，一个不怀好意的窥探者，把他的鼻子到处嗅，你就觉得他站在你这边了？他暗地里有什么任务，你都知晓了？”


    他试图辩解：“女士，我的飞船坠落在地表完全是场意外。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基地派来的，我也根本没有携带任何任务。”


    “不！”


    她尖声怒号：“你会杀死我们所有人！你会杀死她！终有一天你将毁灭这里，毁灭掉所有！”


    “我不会！”他丝毫不退缩，向前一步厉声道，“我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奇雅的事情！事实上，我正要和你说的是，女士，我和奇雅相爱。”


    他伸出手扣住奇雅的十指，紧握着，宛如一座山似地挡在她面前：“任何人，任何事想要伤害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比母亲更错愕的是奇雅自己。她脑袋里晕乎乎的，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思维转动困难。


    她想，这一切并不值得梅赫达冒险，她也不值得。她是个深陷迷局、看不见前路的人，而他则是中央基地前途光明的军官。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伪人的真相。”当梅赫达说出那个词时，母亲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这肯定了他们的怀疑。


    “但我不在乎。”他继续道，“无论奇雅是人类，还是……别的生命，我都已下定决定，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


    奇雅垂下了目光。


    “你……”母亲似乎被气笑了，她的嘴角不自然地扭曲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你真是个疯子。你们才认识多久？就海誓山盟起来了？你们以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吗？”


    梅赫达微微颔首不语。


    “你们都疯了。”她收起枪，警惕地退后，朝门外走去，“你们会后悔的。”


    他还想上前，被奇雅从后面轻轻拉住。等家里的大门关闭，她扯着他的手臂指了指走廊对面：“她刚才打开了卧室的门。”


    奇雅从来没进过母亲的房间，她猜里面肯定藏着什么秘密。两人来到门口，一眼，就扫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房间里没有头盔。


    “至少你的母亲和‘幕后黑手’脱不了干系。”梅赫达轻声道，“她不需要修改记忆，她知道一切真相。”


    而真相背后恐怖的压力把一位对战斗非常熟悉，很有可能是另一位训练有素的军官，变成了疑神疑鬼、整日在酒精里麻痹自己的疯癫之人。


    “奇雅，你有没有想过她其实是在保护你？”他问道，“我知道一位爱着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她捂住额头，把杂乱的想法从隐隐作痛的大脑里赶走：“我知道，但我不想像她一样麻痹自己。”


    她又想到了父亲，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她酸涩地想到，那不应该是梦境，而是现实。


    她是如何失去这些的，她必须知道。


    ……


    星球上共有两艘救援舰，平日里不会发生什么大事，都是由罗杰驾驶其中一艘，另一艘停在仓库里。


    但当奇雅和梅赫达靠近仓库时，只看到两个穿着防护服，装备齐全的人从门后绕了出来。


    “你们怎么知道……”她惊讶地看着双胞胎。


    “我监视了你的动向。”罗霓指指自己的眼睛，“别误会，你的信息没有被人黑掉。但想要摆脱我，光凭科技是不行的。”


    “我们要调查的事情，现在还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


    面对奇雅的“解释”，罗杰发出不满的抗议声：“什么叫‘太多人’！我们是什么人，你还想把我们拒之门外。还是说你有了这个家伙——”


    他用手里没关保险的枪指了指梅赫达：“——来了赛提星，你就要把我们两个抛弃了。”


    见奇雅两人面有难色，仍然抱有许多顾虑的模样，他不耐烦地转身扛起了武器：“上船。”


    罗霓趁他们走过来，用手指戳了戳好友的肩膀：“别以为你们可以自己逞能当英雄。”


    当然，奇雅不认为罗霓和罗杰真的是来当英雄的。他们只是提前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并且不愿意让她单独冒险。


    好友的关心让她感到胸口有暖流涌动，但她还是劝说道：“我和梅赫达认为，这个星球并非我们想象得那样和平与安全，甚至我们最熟悉的人，那些委员会的长辈们，每个人都身怀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看出来了。”罗杰把终端展示到她面前，里面是一条条来自于杰西卡女士的信息，“这段时间我们搜寻瑞奇没有结果，但她依旧每天将我们派出去，说数据显示有人离开过中心。”


    “你怀疑她在骗你们？”梅赫达问。


    “一个人类，单靠徒步能离开中心多远呢？”


    救援舰起飞，沿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向前飞去。看着这广袤无垠的大地，他用手比划着：“就算他脚步不停，在这样毫无遮挡的情况下，我们用肉眼就能看见他的踪迹，更别提扫描仪了。”


    奇雅和梅赫达对视着，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要把最近的发现和盘托出。


    这个动作被罗霓捕捉到了：“你们眉来眼去做什么呢？不是在调情吧。”


    梅赫达叹了口气。


    奇雅转过身，犹豫地望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说实话，没有人更够代替他人说清楚，发现自己可能生活在巨大骗局中是怎样的感受。人在如此情况之下，再偏激的想法都会出现，不是每个人都能挺住这样的打击。


    但了解真相是他们的权利，她没有资格替他们隐瞒。


    救援舰里好久都没有人出声，在她说完这几日的发现后，双胞胎像是被吓到了，只一味盯着操作台发呆。


    “你说我们全都不是人？”


    “不。”梅赫达否认道，“倘若你们都不是人类，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有当人们分辨不出同类时，才会感到惊恐和戒备。假如所有人都是伪人，那这就是你们的家园，大家为什么不干脆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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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人的生活呢？”


    “你说得对。”罗杰喃喃道，“虽然我不知道伪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不过，确实，了解真相的人打算隐瞒，是因为大家身份并不相同。”


    但谁是人类？谁不是呢？


    采矿区到了。


    他们没有矿场的工程图纸，但是从空中俯瞰，工作区最庞大最集中的肯定是工程中心。他们将救援舰停靠在楼顶，带着各种设备和四个机器人下到地面。


    从这个角度望去，更能看出整片大地被笼罩在紫色的浓雾里。奇雅将扫描仪贴在墙边，观察着墙体里的线路。


    “矿场关闭后，能源虽然全部切断，但实际上备用能源依旧保存着。我们可以找到储藏室，用来启动矿场的系统。”她看着仪器里的数据，“东北角……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入。”


    “直接炸了？”罗杰提议。


    罗霓疑问道：“你们确定整个矿场连警报器都停止运行了吗？”


    “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奇雅摸着光滑的墙面，如今的技术可以将建筑完全嵌合到没有一丝缝隙。从外部看去，他们根本分不清哪里是门哪里是窗，好像这些建筑是直接由一块巨大的金属挖空的。


    “轮到检验你这几天的研究成果了。”她转身说。


    梅赫达将他的黑客软件小心翼翼地连上中心的系统，并找到了控制隔离力场的功能。按照计划，他们打算升起力场，将整个矿场与外界隔离开来，这样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惊动到中心的观测台。


    只要这个软件能够抵御杰西卡女士的监控设备，他们就可以顺利地进入矿区建筑内部。


    “行了。”


    几个呼吸间，梅赫达连上了系统，他看着时间道：“中心的主机每三个小时更新一次，距离下次扫描还有两小时四十分钟，我们尽快在这之前恢复原状。”


    罗霓撑了撑手指：“好，现在你们让开，我上炸药。”


    “轰！”


    建筑东边的墙体被炸开了一个口子，震动击打在四周的力场上，形成一道道波纹，但却并未向外扩散。


    监控着系统的梅赫达打了个“安全”的手势，四人整理好行李，走进了建筑。


    两个机器人在前方为他们照明，随着神秘矿场的面纱被揭开，他们看到了这座封存十七年工厂的真实面貌。


    “这里看上去真的是个采矿区。”罗霓沿路查看着各个房间上的标志，以及里面的设备，“至少这里的工作肯定是真的。”


    奇雅把之前发现的矿工名单拿出来，分配任务：“我去找这几个人可能留下的痕迹，梅赫达你和罗杰一起去找能源，然后视情况决定是否打开系统。至于罗霓……”


    她顿了顿：“你去找找有没有实验室之类的地方。”


    四人分头行动，很快周围就没了声响。奇雅独自带着一个机器人穿梭在空旷的走廊上，观察是否有房间可以进入。


    由于机器的普及，她很难找到人类活动的踪迹。终于半个多小时后，她绕到一处大厅，看到了类似前台的地方。


    因为建筑内部是封闭式的，所以工作用品上并没有沙子或灰尘。奇雅坐在椅子上，转动身体，向后打开了衣帽间似的房间。


    一些很普通的服饰，可以看出是名女性。她翻动着衣物，终于在一件制服模样的领口看到了绣线：TL。


    她打开名单一一比对，有个名字符合这个缩写：泰拉·劳伦斯。


    现在的星球里并没有这个人，她也许是跟随当年的部队一起撤离了。奇雅试图找到照片、身份卡之类的东西，翻箱倒柜了许久，才发现一张磁卡。


    “奇雅，备用能源还可以使用。”罗杰在通讯里说道。


    “给我二十分钟。”梅赫达回应，“我想我已经找到了主机室在哪里。”


    “同志们。”奇雅还没下命令，罗霓的声音有些飘忽地传来，“我真的找到实验室了。”


    她连忙问道：“是什么实验室？矿物研究？行星开发？”


    “不。”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被吓破了胆。奇雅拧起眉，刚想追问，就听到她哆嗦道：“拟人实验室……原来真的有拟人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