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枝的尸体漂浮在玉涟河上，消息传进尤辜雪的耳朵里时，她才进刑部，刘易学本来就烦她，便打发她去处理一下这件事，随行的御前太监钱福海告诉她，这件事找个仵作随便做个尸格，就算了结，让她不许查。


    看来皇帝倒是摸准了她的尿性，可是尤辜雪却大为不解：“为什么？”


    钱福海一掀拂尘，尾部扫过她的脸颊，微疼，尖细的嗓音却变得低沉：“陛下的旨意，司执大人要抗旨吗？”


    尤辜雪闭嘴，也不再问了。


    虽然这个芦枝早就被判了死刑，可是尸身无端端的被流到这宫里来，也算引起了轩然大波，怎么皇帝还不让查呢？


    深宫里多的是死因不明的人，太监宫女已经不算什么了，晨曦下的皇宫宏伟壮丽，可是仰头看去，不过也是一小片四方天地，她每日上班下班的，不觉得什么，现在这死尸的出现，倒让她真的觉得，这个地方是会吃人的。


    长济庄是停放太监宫女们尸体的地方，总的来说，也是个太平间，还不等人进去，就是一阵阴冷的感觉扑面而来，进去后，一个个的尸体等着被焚烧，而最前方却站着两个人。


    看背影，一个是太子风灵均，另一个则是林绾绾。


    看林绾绾的服制，她应该是来进行这个验尸工作的，可是，为何是她来，太子又为何在这。


    “臣见过太子殿下。”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风灵均转头，面上的神色不是很好，他看了眼钱福海，许久后才问道：“父皇可有说什么？”


    钱福海摇摇头，说自己只是奉旨送人过来的，便告辞了。


    少了外人在，尤辜雪的压力也少了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好奇道：“刑部又不是调不出来仵作，绾绾，怎么是你在做？”


    林绾绾直起腰，笑道：“因为太子殿下不放心，听闻我做过这个，便让我来，也是希望我知无不言。”


    那这么说的话，这里也没她什么事，连仵作都被人给找好了，她只要负责善后就行。


    “如何？”


    风灵均开口询问，林绾绾仔细的看着台面上的尸体，这水应当是泡了有一夜了，很多东西被冲淡了，不好查。


    “她伤口是心脏的一刀，直接毙命，但是颈后有指痕，应当是想逃命时，被人抓了回来。”


    听到这尤辜雪才意识到，这个芦枝不是在栽赃陷害后失败被杀的，她是才死，且被人追杀，凶手手段迅速，并不曾有什么其他的行为。


    “她不是早就已经……”


    风灵均没有开口解答尤辜雪的疑问，而是面色沉重的问她：“父皇不让你查这个案子，是吗？”


    “对。”尤辜雪毫不遮掩的回答，却还是满心的疑问，“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出现在皇宫中，难道不应该受到重视吗？”


    风灵均双手置于身后，眸色也越来越深沉，在看到芦枝尸体的一刹那，他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方才问了尤辜雪，得到的答案就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这是他的父皇做给他看的，也是给他的一个警告。


    他违抗皇命，秘密救下芦枝的事情，还是被他的父皇察觉到了，说明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如果他再敢乱来，说不定下次被剥夺生命的又是谁，明明周家覆灭，芦枝不是不可以活，可就为了要震慑他，就必须让她死。


    “你不用懂，我懂了就行。”


    风灵均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离开了。


    看尤辜雪还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林绾绾耐不住，上前来在她的耳畔低语，才解开了她的疑惑。


    原来芦枝当时居然被风灵均救了，那皇帝不让她深究这个案子，很明显这是皇帝所为，他当然不希望她查。


    只是没想过，这样的秘密，风灵均居然会告诉林绾绾，对她当真是特别。


    “这他都跟你说了？”


    林绾绾腼腆一笑：“许是他无人倾诉吧。”


    傻姑娘，那哪是无人倾诉，那是对你有意。


    不过话说回来，芦枝既然当时没死，那么这个道德值，是不是可以还给她？


    问了系统，系统君再次宕机，都快给尤辜雪气笑了。


    周家覆灭后，有些依附于他的党羽也只是被皇帝除去了几个而已，毕竟，官员大幅度的空缺，人才又补不齐，朝局必定会动荡，所以，皇帝只是处理了一些，也提拔了些人上来，却发现所需的官职，还缺了五个人，恰好赶着秋闱的时候，便想召开制科考试。


    不论是春闱还是秋闱，都分为常科和制科两种，常科的参与人数会比制科高出很多，主要的原因，就是常科的参与人数比较广泛，除了工商杂类，或者下九流人士以外，基本都可以参加。


    但是制科是选拔特殊人才而不定期举办的非常规考试，其考试内容由皇帝决定和出题，并且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这些参考的学生，一般由大臣举荐，否则没有资格参与考试。


    但根据礼部提供上来的名单，今年的负责秋闱的人数有些紧缺，而制科考试其实不常有，皇帝突然间要开制科考试，反而让礼部一时间调不开人手去做监考官。


    往年这种事都是由礼部尚书曹士靖和左相林言璋一起负责，可是今年增加了制科考试，便有些力不从心。


    风有川在乾明殿的宝座之上，询问可有合适的人选负责制科考试。


    林言璋拱手进言，推荐了前年新考进来的魏家长孙魏光。


    对于这个魏光，皇帝印象极为深刻，他是前年的春闱状元，在明经科的考试中，于国计理财和农耕田作等方面见地不俗，还是魏国公的长房长孙。


    他考卷答得好，风有川还大为赞赏，至今都保留的那份考卷。


    现如今在户部当任户部侍郎，官职与尤旬平起平坐。


    倒也是个人选，皇帝点头，魏光和林言璋对视了一眼，觉得皇帝要答应时，却听见他喊了一声：“燕熹。”


    燕熹上前道：“微臣在。”


    “你是御史大夫，这些事按道理你来负责也稳妥，兹事体大，关乎我大雎的人才选拔，魏光便听你差遣，你自行安排。”


    皇帝的话，让林言璋和魏国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魏光更是脸色涨红，他魏家也是九大世家之一，怎么能听一个寒门出身的御史大夫差遣？


    “陛下，微臣有一言。”


    燕熹并没有答应皇帝的话，而是再度开口，倒让后面的魏光满脸不悦，他难不成还不想带他？


    皇帝颔首：“说。”


    “今年的秋闱纳含了制科考试，是我大雎历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微臣觉得此次制科的监考人员可以再添一位，还能向天下学子表达陛下求贤若渴，又知人善任。”


    尤旬听到这，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握着笏板的手在不断的冒汗。


    皇帝被燕熹的话提起了兴趣，他轻咳了几下嗓子，倾身向前：“你说的是谁？”


    燕熹道：“刑部司执，尤辜雪。”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交头接耳了起来，这个尤辜雪以女子身份入朝堂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现在还要插手秋闱之事，成何体统？


    魏光心里愤慨，将他一个世家高贵子弟，与一介女子摆放在一起，跟羞辱他有什么区别？


    “陛下，臣以为不妥，且不论历年来，刑部不参与科考之事，就单单这个尤辜雪是个女流之辈，真去了，岂不是叫天下学子寒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不重视此次科考，居然派一介女子来监考。”


    尤旬岁虽然听不得有人诋毁自家女儿，可他入朝为官多年，深知科考里的水到底有多深，这燕熹果然对他的女儿图谋不轨，这就把人往火坑里推。


    “陛下，微臣之女，资质尚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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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担此重任，还请陛下三思。”


    白正宏也颇为惊讶燕熹的发言，却也知道尤旬的担忧，便一同劝说皇帝，让他多考虑一下。


    “尤大人不必如此的谦虚。”燕熹转头，面上的笑容浅浅，看的尤旬气的牙痒痒，“尤司执进入刑部，在刑部考核时可是榜首，又连破阳月女和巫鸣谷案，在庚禹城里的名声，早就不同于寻常女子，这也是陛下慧眼识人的结果。”


    尤旬一双眼睛眸光犀利，瞪着他，冷笑道：“燕大人，小女也只是运气佳，况且，这秋闱不是一日就结束了的，难不成真叫小女与一堆大男人锁在考试院里吗？这吃穿住行，该如何置办？”


    “这不难办。”燕熹礼貌的笑道，“本官可以将自己的主考官的住所让给尤司执。”


    “……”


    主考官在考试院里，自然吃得住的都是极好的，燕熹的做法，倒是真叫尤旬无法反驳，就看这家伙笑的温和，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他的女儿拉过去。


    “哼！”魏光就眼睁睁的看着燕熹将尤辜雪夸上了天，手上青筋暴起，“宫里宫外都在传这尤家幺女与燕大人的轶事，怎么，如今传着传着，难道成真了？连这秋闱，燕大人也要……”


    话及一半，魏光就看见前方的燕熹，侧目的一瞬间，漆黑的瞳孔里带着一股子瘆人的杀气，眼底寒气凝结，那嗜杀的眸色，看的他脚底生寒，头皮发麻，竟不自觉的住了嘴。


    “魏光！”尤旬一声怒喝下，冲过去，将手中的笏板生生的砸在了魏光的头上，“你敢污我女儿的名声！我打死你！”


    素来以书香世家著称的尤家家主，居然在朝堂上开始打人了，大臣们见他扑了过去，赶紧给人拉住了，殿前失仪可是重罪。


    朝堂上乱作一团，笏板是象牙所制，尤旬显然是愤怒至极，一板子下去，魏光的头直接破了，猩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吓得发抖，惊恐地指着尤旬。


    “你！你敢打我？！”


    尤旬向他踹出腿，但是被人拉住踢不到人，他怒道：“你再敢口出狂言，我削了你的脑袋！”


    魏国公担忧的过来看他的伤势，怒瞪尤旬：“尤大人，这就是你尤家的做派吗？”


    魏光颤抖着身体，匍匐在地上，对着皇帝哭诉：“陛下！尤大人殿前失仪，故意伤人，求陛下为微臣主持公道啊。”


    风有川单手扶额，像是看戏一般看着下方的众人，不见怒颜。


    “嗯，是该罚。”皇帝轻描淡写来了一句，“那就扣了尤旬下个月的俸禄，充当你的诊金和汤药费。”


    尤旬殿前打人，皇帝就这么轻轻罚一下就结束了？


    魏光的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帝：“陛下……尤大人打了臣……”


    打伤了人，就罚点钱结束了？


    皇帝不耐烦的转着手中的玉串：“朕又不聋，你是如何出言不逊的，当朕听不见吗？”


    燕熹收回目光，这个魏光也是个蠢材，尤辜雪既然能当上司执，自然是皇帝愿意让她当，否则，她就算再优秀也当不上，更不要说她还帮皇帝灭了两个世家，眼下正是皇帝用的趁手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而不管尤辜雪呢？


    而皇帝当场偏袒尤辜雪也恰恰说明，他方才的提议，皇帝听进去了，想要不被世家掣肘，揽入人才，就必须要树立自己知人善任，公平公正的形象，而尤辜雪则是最好的招牌。


    只要你有才，皇帝连女人都敢用，更何况那些平民百姓呢？


    “制科考试的事情，便由燕熹全权负责，尤家幺女也由你安排，至于你……”风有川的眼神落在那坐地上垂泪的魏光，“你还去吗？”


    魏光一怔，赶紧擦擦眼泪，忙不迭的起身：“微臣无碍，微臣可以。”


    皇帝有些讥讽的看了他一眼，便直接退朝，结束了这个荒唐又可笑的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