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败象

作品:《铁娘子她怎么登基称帝了

    “女的?”


    周元儒本想绕开,一个“女人”却让他意识到前方挡路的九成是贼社社长。


    若能擒获此贼妇,那可是泼天大功!


    他面色微红,目光愈发狠戾。


    马槊高高举起,他号令全军。


    “即刻列阵前进,将这支贼兵剿了!斩贼兵一名赏银三两,斩贼目一名赏五两!擒获女贼首者,赏银五十两!”


    军鼓声中,长队变化,但也不过是从一字长龙阵变为长方阵。


    塘马来报,社贼正好卡在河谷收窄处的末端,那段界江西岸的平地不足十丈,根本施展不开阵型。


    队伍缓慢前行,山河之间,出现了一片突兀的红黑色。


    红色紧密排列在阵前,只薄薄一层,手持长管状的武器,应是火铳。


    但周元儒却瞧不上。


    没有长矛手掩护的铳阵,还是这么单薄的阵型,只消一次冲击,即能杀穿。


    阵后立着旗帜,下有一着明甲者,许是那女贼首。


    周边分布着许多人,有披甲手持刀牌的,也有拿火铳的,越到外围越是散漫,全没了阵型。


    再后是一片黑色,应是长矛手。


    此处有几根树木搭起的便桥通往界江东岸,三四十个披甲人及上百长矛手在桥东结成战阵,应是为了护桥和防备从河东袭击的敌人。


    毕竟界江不过是条小河,现下将将转暖,未下几场雨,河水不深,骑马即可涉水过河。


    “当真奇怪……”


    周元儒有些纳闷。


    说贼妇不懂兵,又知道看顾东岸;说贼妇懂兵,却又让铳手排列紧密,把长矛手放在后面,使得长矛手难以及时到阵前护卫铳手。


    官兵在距离社贼一里外停下。


    周元儒决定谨慎一些,先让骑兵试探。


    不多时,他手下一半骑兵出列,向着社贼冲击而下。


    远远的一阵军号声响起,那片鲜艳的红色动了动,人与人之间像是靠得更近了。


    周元儒面色一沉——


    骑兵已至半里内,社贼却不动如山。


    以往没见识过骑兵的贼匪,要么吓得溃败,要么胡乱射箭发铳,早就失了分寸。


    他面色愈发凝重。


    骑兵奔至三十丈内,社贼仍无反应。


    他喉头动了动,几次想鸣金,将骑兵收回来,但还是忍住了。


    已到了十丈内,骑兵甚至开始射箭,也有社贼中了箭。


    还不动么?


    突然间火光闪动,白雾弥漫,雷霆般的响声一阵接着一阵,他瞪大眼睛,胯|下的马不安地动了动。


    雾色散去,那一抹薄薄的红色多出两三个小小的缺口,地上散开十来具人马尸体,余下的骑兵狼狈往回逃。


    却不想社贼中阵也亮起几朵火花,几人几马应声而倒。


    周元儒目瞪口呆,近身亲信也都不敢置信。


    仅剩一半的骑兵退了回来,一脸血污的骑兵把总眼中惊惧未消。


    “周爷,前阵社贼手中并非火绳铳!只需按动扳机,即可发射弹丸。上百人一齐射击……”


    把总仍心有余悸,周元儒冷哼几声才继续说道,“若非前面的人挡着,死的不止十骑!虽死伤惨重,但标下以为可击穿社贼,不想……


    “不想社贼那铳着实古怪,铳上竟套着细长的刀刃。社贼齐刺而出,与长矛阵无甚区别,只是短一些。众弟兄一时不慎,被刺杀几人。


    “前阵后面的社贼拿的才是火绳铳,但也有些古怪,准头实在太好……”


    这不用把总多说,他自己也看见了。


    原来社贼是仗着手中火铳厉害,方才这般有恃无恐!


    家丁们议论纷纷,他目光一沉,呵斥道,“吵甚么吵!你等以为,还有退路么?”


    若是在平原,大不了舍弃一众步兵逃命。可如今身出山中,且方圆上百里俱是贼境,单单几十骑如何逃得出去?


    这仗,打不赢也得继续打!


    “社贼火铳犀利,却并非没有弱点!”周元儒大声说道,“社贼选在狭窄河谷与我对战,虽限制了我方骑兵,却也限制了贼社铳手发挥!


    “步兵前后对齐、左右分开进攻,最多打死前部十几人,我方即可与社贼肉搏。骑兵再伺机出动,岂能冲垮不了贼兵前阵百余人?”


    官兵再次发动进攻,步兵在前,骑兵暂不动。


    这次与上次不同,官兵才进五十丈内,大同社便齐射。但官兵仅倒下数人,后面的立即补上。


    作为大同社保家队铳手的一员,萧游强忍恶心和恐惧,迅速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竹筒,将其中火药倒入铳管中。


    右手微微颤抖,火药被风吹散了些,他愈发着急。


    倒完火药,他取出纸包的铅弹,往铳口处下压。


    铅弹卡在铳口,他抽出通条把铅弹往里捅。


    铅弹被压了进去,他深呼一口气。


    官兵已跑到十余丈外,那一张张惨白狰狞的脸,让他心脏猛地一紧。


    自己装弹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没有?


    手忙脚乱,他赶紧又取出一枚铅弹,用通条捅进去。


    身边的战友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排长已吹响发铳的哨声。


    他慌忙间失手将通条扔了,来不及捡起,便抬起燧发铳,扣动扳机。


    他忘了偏头,硝烟熏得他眼睛生疼。


    他强忍着不适,却听排长吹出几声短促的哨声,班长大喊齐刺,他慢了一步,才将火铳斜刺上去。


    不想刀尖遇到障碍,但也并不困难地刺入了一团柔软之中。


    一个举着大刀的官兵不知何时从硝烟里冲了出来,撞上了他的刀尖。


    官兵面色惨白,嘴角溢出鲜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眼角似乎流下了一行泪。


    他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双手更是抖得厉害。


    “细伢子!发甚么愣!官兵冲上来了!”


    班长大骂,他连忙用力抽出火铳,官兵直直地倒下。


    他心脏一颤,却被一阵喊杀声惊醒,急忙送出火铳,刀尖却滞了滞,又是咚得一声响,他的手麻了一下。


    眼前的官兵穿着棉甲。


    他怔住,官兵狞笑一声,举起大刀砍了下来。


    他下意识闭了眼睛。


    他不想像之前那个官兵一样死不瞑目。


    “蠢货!蠢货!”


    官兵的刀没能落下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班长用火铳的刺刀捅进了官兵的脖子。


    但周边都是官兵,班长突然出列,顿时引来数把刀矛。


    班长成了刺猬,却咧嘴笑了。


    “不要退!不能退!不要放了官兵,他们杀了人,要血债血偿……”


    班长高呼,可说到后面,几乎没了声音。


    官兵抽走刀矛,班长倒了下去,涟漪消失,更大的波浪掀起。


    官兵与铳手几乎混战在一起。


    萧游红了眼,无意识地大叫,无意识地刺击。


    一个骑兵冲杀过来,他悍不畏死地冲上前去捅马脖子,骑兵愕然,连忙躲避,往前冲砍了两人,却又突然调转马头过来捅他后背。


    砰得一声,猎兵击中了马匹。


    坐骑陡然发狂,骑兵被甩在地上,萧游大跨步冲上去,举起火铳狠狠刺下。


    “不!”


    刺刀扎入心脏,血液大股大股涌出,骑兵瞪大眼睛,眼球像要突了出来,脸上满是恐惧、怨恨、后悔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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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骑兵的脸慢慢冷却,萧游使力往外拔刺刀,可双手却用不上一丝力。


    刺刀纹丝不动,他却向后踉跄一步,倒在几具尸体上。


    疼痛席卷全身,气力一点点消散,战场边缘几个官兵杀了过来,他只能挪动一点身子。


    头上黑影掠过,一队甲兵不知从何而来,将官兵头颅尽皆砍下。


    他嘴角一动,眼皮却沉重万分,再也无法控制地闭上了。


    官兵如潮水般退去,贾闷头将他扛到阵后。


    刘今钰走过来,贾闷头将他交给护家队照看,“社长,你是看他会写字选他入保家队的,所以我原本是不看好他的,没想到这细伢子这般英勇!”


    “人不可貌相,”刘今钰看着护家队给萧游清理伤口,放下心来,又望向南边,神情严肃,“官兵也是。这周元儒看着寻常,却有股狠劲。”


    她叹道,“到底是我轻敌了。以为周元儒如武冈守备营一般软弱,以为有了燧发铳便能以少胜多。


    “有再强的武器,再多的军饷,也比不得一场真正的战斗来得深刻!”


    “社长……”


    贾闷头不觉得刘今钰有错,但他没说出口,便被自家社长摆手打断了。


    “不必为我遮掩,有错便要改,改了才能进步,否则遇见更强的明军,我们岂不是一击即溃?这些日子,我是有些骄傲自大了。”


    正说着话,刘今钰挥手召来赵得柏。


    “赵连长,你找几个腿脚利索的,去青山庙请援。让青山庙护乡队带上青山庙、潭府堡两堡乡勇,与我们夹击官兵。”


    赵得柏嘴上干脆应下,心里却有些茫然。


    青山庙一来一回,恐怕要三个时辰。


    他们,能撑住吗?


    赵得柏不知道,但如今也只能按刘今钰说的去办。


    几人偷偷从后面绕山路离开,官兵却再度进攻。


    这次官兵分出骑兵和两百步兵往东岸去,与护乡队长矛手及甲兵鏖战。


    西岸仍是官兵在付出二三十人死亡的代价后,与铳手、甲兵等战作一团。


    官兵有了应对铳手、猎兵的经验,保家队和护乡队变换阵型攻防也愈发得心应手。


    这次西岸甲兵迅速挡住官兵甲兵进攻,长矛手及时从两侧围逼,铳手以刺刀与官兵肉搏。


    双方留下一地尸体,再次分开。


    官兵似乎是打定了磨死大同社的主意,每隔一两刻钟便小范围地冲击一次,每隔半个多时辰便全力冲杀一阵。


    界江已被彻底染红。


    官兵又一次冲击,嘶哑的叫杀声时高时低,但大同社前阵的铳手也士气低落。


    天色渐暗,众人的斗志被疲倦和死亡消磨,却又不得不高度紧张。


    官兵呐喊声愈发近了,最前一排的一个铳手神色木然,双眼空洞地往铳管倒入数次火药,身边一人提醒一声,他才惊醒过来去塞铅弹。


    眼前像是出现了官兵满是血污的恐怖脸庞,刀矛闪着寒光仿佛下一刻便要捅破他的心脏。


    他的双手发着抖地往铳管里捅铅弹。捅进去一个,便受惊似的看一眼南边,看着还有些距离,他哆嗦一下,继续往铳管里塞铅弹。


    如此反复,直到哨声响起。


    他机械地举铳射击,一声极其剧烈的爆炸声震聋了他的耳朵,几乎同时,无数滚烫的铁片打入他的脑袋。


    意识在极其高的温度中瞬间消融,他没有感到任何痛苦地死去了。


    “炸膛了?”


    贾闷头懵了。


    好几个铳手直接被炸死,阵型空出一个缺口,铳手阵型先是沉寂,旋即躁动不已,甚至有人扔了火铳往后跑。


    赵得柏紧紧抓着手中的刀牌,面如死色。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