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带着蔺阳重新回到阁楼上，就见这孩子眨了眨无神的大眼睛，像是要潸然泪下：“我根骨是不是不如那些天生仙骨的人。”


    “哪里的话？”左荇讶异，心想你是个魔修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刚刚都听到了，那东光长老说我不配待在你身边，呜呜呜呜。”


    “哪里的话。”左荇急忙安慰，拿出一个手帕把他的脸糊了个严实，略有遗憾地说，“你下次可以不要哭了吗。你太瘦了，哭起来好丑啊。”


    蔺阳：“？”


    左荇：“你哭起来实在是太难看了，还是没有表情的时候最好看。”


    蔺阳的表情顺便空白，左荇十分满意地拍了下他的头：“对嘛，好看多了。你记着，师姐不会抛弃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孩的。”


    而后，她俯下身来，忽然凑近了蔺阳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语调轻而缓慢，居然带着一丝□□哄，像是在说情话一样温柔：“那瓶丹药早晚各吃一次。十二日后宗门大比最后一项幻境，是个不错的历练机会，你也要去。”


    蔺阳看着她清冷的眉眼，眼底幽深又蛊惑，像是一口千年的古井，诱人坠入。


    有一种不真实感。


    左荇却没多看他，只是留给他这样一个眼神，便转过头去主持仙法对决了。


    剩这个漂亮的小孩坐在原地发呆。


    ……还以为她是什么关心弟子的好人呢，这就迫不及待了吗？


    【系统，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呢？】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次系统居然出奇地体贴，没有立即反驳他：【宿主不妨试试。】


    蔺阳十分讶异：【你居然不阻拦我？】


    系统嘻嘻一笑：【只要不让你黑化，宿主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哦～】


    最后那个波浪线尾音拖得很长，听得蔺阳一阵干呕。


    系统正色下来，继续说道：【如果不让你追她，让你爱而不得，你难道不会黑化吗？这不符合系统的任务目的呦。】


    爱而不得？


    他现在难道会担心对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儿爱而不得吗？


    蔺阳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望向少女的背影。


    手腕那么细，像是能被人轻易折断。


    她整个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薄——不是柔弱的单薄，而是像剑一样锐利的薄，像是生来就应游走于刀锋剑上，在对手的身上划出一道道淋漓的血痕。


    一步步来到这个位置，殚精竭虑，从没担心过自己的身体吃不消，却还在担心别人的身子骨弱吗？


    他的目光越来越暗沉，逐渐蒙上一层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却好像在她蹁飞的发丝间窥见另一个人——


    “喂，你怎么吃这么少，能吃饱吗？要不要我再给你端一碗面啊？不过我煮面的手艺可不好，你多担待啦。”


    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左荇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恍然间，和他幻觉中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同样的笑靥如花：“刚才我看你在台下的时候左手《青云宗门规》，右手《青云宗心法》，读的好生废寝忘食。你可有什么心得体会，说与我听。”


    蔺阳忽然惊醒，茫然地想：刚刚那是什么感觉？


    然后他轻咳一声，板出一张十分严肃的脸来：“师姐，我有重大领悟。”


    左荇也很有兴趣：“哦？说来听听。”


    “看书首先要识字，其次要记得看懂，但是我刚才两个都没做到，甚是遗憾。”


    阁楼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就连二师兄廖千山也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你看了足足半个时辰，你一句话也没记住吗？”


    “也不是全无收获，”蔺阳一板一眼，似乎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汇报一样，“徒儿还有一样重大的收获。”


    左荇虽然已经不敢妄想他有什么好收获了，但还是表示洗耳恭听。


    然后见他把“宗门内禁止私下双修”那一页撕下来了，折成了个漂亮的大□□。


    他的指尖在□□尾骨上轻轻一点，□□就背着“私下双修”四个大字，一蹦三尺高，在左荇面前划出了如同鲤鱼跃龙门一般优雅的弧线之后，啪叽一下落到了合欢宗宗主的手心里。


    台上是合欢宗和欢喜佛的弟子斗法。


    台下，合欢宗宗主正在和欢喜佛方丈正剑拔弩张，看似也想要切磋一番。


    合欢宗宗主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他身上那件绣着海棠花的衣服松松垮垮系着，长发散落胸前。半遮半掩间，有大片麦色肌肤裸露在外，勾勒出精壮的胸膛。大掌摊开放在膝上，眼角眉梢俱是风流。


    而后天降祸端，一只纸折的□□从不知道哪里掉下来，先是在他饱满的胸口上弹了一下，然后稳稳当当落在他的手心。


    方丈和宗主一齐低头去看，登时变了脸色。


    “谁！”合欢宗主怒不可遏，腾一下站了起来，可惜说出来的话也像是调情，“是谁要和本座私下双修！”


    阁楼上三个人一齐把脑袋钻进了栏杆后面，不敢抬头。


    *


    昏黄的夕阳笼罩了连绵不绝的青云山脉，照在满是汉白玉和琉璃瓦砌成的仙宫中，像是要把山上鼎沸的人声全都化在鎏金的光晕中，沉醉在纸醉金迷里。


    第一日的仙法对决磕磕绊绊落下帷幕，左荇谢绝了师伯共赴宴席的邀请，带着小跟屁鼠，乘云驾鹤往酩酊宫赶。


    当年她的师傅应水并不喜欢所谓的“热闹”，因此特意请居偏殿，闭门不出，平日里只喜欢在宫中侍弄着酿酒的东西，但从不请人来尝。


    左荇从小就立志要做门派的大师姐，勤学苦练，对师傅这些消遣并没有什么兴趣。


    反倒是不学无术的左蘅把师傅的酿酒手艺全学了去。


    师傅走后，左蘅学着师傅的模样，在宫里种了些高粱、水稻、小麦一类，并且越来越起劲，后面各类瓜果蔬菜、鸡鸭鱼猪全都养了起来，把酩酊宫弄得像个小食堂一样。


    可人也愈发沉默，和师傅当年一样闭门不出。


    不说其他仙门的人，就连青云宗的人，一年到头也鲜少有人能看到左蘅。


    她像是酩酊宫的地缚灵，守着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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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寸之地，也守着应水残存的气息，不肯挪动分毫。


    左荇的仙鹤就是那时候养起来的。


    她不止一次对着左蘅提出过质疑——仙门这么大，难道找不到酿酒的好材料，反倒要你亲力亲为？


    你姐姐我可是堂堂大师姐，你要什么说一声没有。


    左蘅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仙门的东西全都不干不净，待师父回来定不会喝。


    左荇拦不住，也就由着她去了。


    两人一鹤乘风破浪往宫里飞去的时候，左蘅尚在菜园里，亲力亲为给茄子捉虫。


    锅里的鱼汤翻滚出奶白色的花来，被她细心撇去浮沫，又放进去几块刚做好的嫩豆腐。


    她刚刚盖上锅盖，就见天上俯冲下来一只仙鹤，咣一声砸在了后院。


    左蘅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哦呦！这么着急干什么，晚吃一分钟难道会饿死嘞？”


    话音刚落，就听见蔺阳的肚子“咕噜”一声，震天响。


    左荇从仙鹤上跳下来，抱歉道：“怕他饿死。”


    中午刚吃完整个仙门的鸡、外加左荇万物囊里全部的鱼皮花生的蔺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左荇把左蘅从灶台前挤开，取出两把明晃晃的菜刀，举起来对着蔺阳：“来，不是喜欢拿双刀么？师傅教你点刀法。”


    半盏茶后。


    蔺阳一手一把菜刀，面无表情地切菜。


    左荇在灶台前面叮叮当当地忙活，弄得到处都是纷飞的白面粉。


    一点也不像一个靠谱的师傅。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蔺阳笑道：“你吃得实在是太多了，还是多吃些汤面吧，也能灌个水饱。不过师姐煮面的手艺可不好，你多担待。”


    “往后恐怕还要经常吃呢。”


    青天白日里，曾经攫取他神智的那段记忆，似乎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可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回想起来。


    那么吝啬。


    面端上来以后，他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只见半碗面眨眼间下了肚。


    左荇满脸期待地看着蔺阳：“好吃吗？”


    蔺阳实在是太饿了，那面条像是泥鳅一样从他的喉咙里滑进去了，他哪里品得出好吃还是难吃，只能胡乱地点头。


    再抬起头的时候，手里只剩了一个空碗。


    吃得这么急，一点人样也没有。


    左荇像个有求必应的神，在餐桌另一头研究几本断了页的古籍，慈祥地看着他一碗一碗地盛，眼底是过分的温柔。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他才打了个饱嗝。


    左荇柔声道：“饱了就回去玩吧，今日想必你也累了。”


    他点了点头，似乎并没觉得哪里不对，把碗筷收拾干净，就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左蘅端鱼汤出门的时候，只看到了那孩子四肢不规律地摆动、稀里哗啦跑走的场景。


    “……你在面里加了什么？”


    左荇满不在乎地舀了一碗鱼汤：“不过是催他早日步入正轨，修身养性的东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