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缠郎\’与‘烈女\’

作品:《大唐锦绣

    见沈知微回来,崔怀瑾放下手中玩偶,起身朝她迎上两步,又在距她三步之遥处蓦然驻足,站定于廊下,衣袂随风而扬。


    “常许之礼已毕?”他嗓音里带着三分笑意,望着她问:“为何不曾让紫月拉车送你去?陈弓、章也二人都候着差遣。”


    沈知微站在廊柱之后,指腹摩挲着柱上浮雕纹路:“我发现全长安都知紫月是崔大人的爱驹,她若驮了什么人,怕是要生出百双眼睛盯着。”言及此,她顿了顿,轻缓了语气:“今日之礼,是舅父家自备马车来接的,不失体统。”


    崔怀瑾静默片刻,眉心微跳。


    他已有些时日未见沈知微,本是应着上次所言,给她些时间与清净,谁料这一等,便觉味道不对了。时间与空间若再往后推,怕是就真成了“时空”,彼此拉得愈来愈远,终至陌路。于是今日,他索性做一回“缠郎”,亲自来探探“烈女”的心意。


    果不其然,进展不佳。


    "看来...熙熙仍是不愿允我。"他忽而欺身上前,皂靴碾碎满地艳红。日光在他眉骨投下暗影,眸中星火却灼得人发慌。


    沈知微并不退避,只静静看着他。她眸中确有波澜,却像深潭吞浪,将九分心意尽数藏匿,只余一分未明。她并非无情,相反,此刻看他负手立于灯下,眉目朗熠,她也心跳如擂,意乱情迷。


    然而,情感未能战胜理智。半晌,待内心稍平,她才缓缓吐出言语:


    “崔郎君,我们二人…并不适合婚配。”


    她一字一顿:


    “你今日打算舍下的,以为是浮云虚名。可待来日热情消散,那些被弃之如敝履的权势、门第、世故,便会化作穿肠药,堆成心中日积月累的责怨。”


    “我不愿将来有一日,你我竟沦为相互抱怨、形同桎梏的怨偶。”


    “所以,我再说一次——不行。”


    廊下风吹来,她裙角微扬,目光却冷静。崔怀瑾闻言,面上并无波澜,只是长身而立,手掌却在袖中悄然收紧,似乎要借此缓下翻涌情绪。


    一阵静默后,他忽而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熙熙说的是,不行——而不是,不愿。”


    他从始至终敏锐地钉着沈知微,似要穿透她冷静外表之下,每一丝细小的情绪波动。


    沈知微心中有一丝恼意,略偏过头去:“这不重要。”


    崔怀瑾唇角微微翘起,他已从她一瞬的呼吸停滞、指尖微微的颤动中,捕捉到了她的内心。


    ——她并非对他无情,只是顾虑重重。


    正待再开口,楼下传来巧儿恭敬的声音:“娘子,‘华采坊’的赵工在楼下候着,说是梳毛车有了新进展。”


    沈知微微一凝眸,抬眼看向崔怀瑾。


    只见他从容地向她比了个请便的手势,神情温和,仿佛只是来陪着她处理事务,没有半点不耐。


    沈知微略一沉吟,便吩咐巧儿:“把赵工请上来。”


    巧儿领命而去,沈知微又不由自主地看了崔怀瑾一眼,只见他早已施施然靠坐回那张湘妃竹榻上,手肘支着竹枕,目光微垂,老神在在,并无离开的打算。


    她心中无语:堂堂户部侍郎,朝廷命官,坐在这里听商户人讲技艺秘事,也不怕吓着平民百姓,合适么…


    但吐槽归吐槽,那‘梳理车’都是眼前这尊大佛弄来的,她还能如何?再瞧瞧他一身风度气派,坐在这素木几案旁,似将朝堂气派也一并带了来,叫人连一句逐客的话都难以出口。


    沈知微敛了敛神色,不再多言,静候赵工上前。


    赵工鹏着羊毛样本踏进三楼暖阁时,正瞧见那位名动长安的户部侍郎斜倚湘妃榻,玉冠微倾。他慌忙垂首,却听崔怀瑾漫声道:"本官今日休沐,不必拘礼。"接着这位崔大人便当真充当起了背景板,执起一支笔在偶人胚子上涂涂画画。


    长安城遍地高官,日日往来‘华采坊’的贵人也不少,因此只须臾,赵工便调整好了心态转而向沈知微叉手一礼。


    “回娘子,”他神色间按捺不住兴奋,“在下几经试验,梳毛车如今能分三档制料。顶好的细绒堪比天蚕丝,次等的也甚是质地精良可制日常外服,最次的虽粗硬,却比麻絮暖和十倍。”


    说着,他从带来的毛料中选出一块细软样本,双手奉上。


    “此为中档,也是在下觉得将来最能有销路的。”


    沈知微接过,指尖轻轻一捻,便知这羊毛确实上乘,细腻柔软,已经很接近后世全羊毛材质的意思了,且纤维紧致,耐磨性良好。


    赵工捋捋胡须,“在下粗算,此等级羊毛,当下成本大致略低于狐裘。现下想请娘子把关,质量是否合娘子意?如若可以,吾等就要全力以赴看看如何降低成本。”


    沈知微闻言点点头。


    这样的质量已可做高端服饰,成衣卖给达官显贵之流,自然问题不大。这纤细羊毛适合裁制修身劲装,式样也可摆脱狐裘厚重之感,时尚又保暖。但想起之前崔怀瑾送‘梳理车’来时,二人商定要尽量压低成本,为北地大军提供大批冬衣,缓解朝廷财政压力。眼下这情况,显然远远不成。


    正想到此处,赵工忽然又将一块布料递到沈知微手上:“娘子再看看这个,此料纯度约莫含八成羊毛,成本却能大幅下降约七成,手感虽然差些,但制作御寒衣物却是无碍的。不过贵人们恐嫌它不够精美……”


    他话音未落,沈知微也尚未反应,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的崔怀瑾微不可察地一动,眸光里泛起一抹锐意的亮光。


    他不知何时已搁了笔,沉声问道:“你说得这种低纯度的羊毛材质可量产否?”


    赵工见崔怀瑾居然开口问话,连忙拱手回道:“回大人,若是梳毛车再改良个别之处......完全可以量产,且在下窃以为,成本还可再低。”


    这句话一落,屋中气氛似乎微微一变。


    崔怀瑾那双沉静如潭水的眼眸中,隐隐有了兴奋的波纹。


    沈知微听着也是一震,正心念电转,又听赵工忍不住兴奋,转身凑近沈知微低声道:“还有那最高档的!也请娘子一观。”说罢,他又奉上一块及其精良之料。


    “此料乃调制梳理车时,意外所得。实在太也精良……属下斗胆揣测,这莫不就是娘子曾经说过的‘羊绒’!”


    赵工见沈知微兴趣极大,垂首细细抚摸手中料子,道:“娘子瞧它,轻若无物,柔软得像云彩!只可惜,其产量又更低,价格便…在下算了算,估计仅能比貂绒便宜几分,不知道是否会有那高门贵族喜欢。”


    这回沈知微,眼中也泛起了光。成本先不说,手中这可确忽是百分百一块羊绒料子,简直是意外之喜,喜从天降啊!


    一时之间,屋内安静下来,几人各自思索。


    须臾,沈知微对赵工道:“‘梳理车’可以慢慢雕琢,不急。我打算到盛夏时,再开始生产来年冬装。期间,还得辛苦您继续细细打磨,看看能否再降低些成本。”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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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沈知微话音刚落下,一旁崔怀瑾却轻叹一声,道:“沈娘子,只怕……我要耽误耽误你的生意大计了。”


    沈知微一怔,抬眸望向他。


    只见崔怀瑾早已起身,站在湘妃竹榻前,手中拿着那三等的料子,修长身形半掩在微光之中。他一边反复迎光看那毛料,一边温声说道:“此车用途甚广,朝廷恐也有需。不几日后,工部会借此梳毛车一用,”崔怀瑾见沈知微似在思索,又补了一句,声音放得更柔和些:“但请娘子放心,我会设法督促工部缩短借用时限。尽量,不耽误‘锦绣斋’的生意。”


    他声音里似乎透出一丝歉意,更多是不容置疑的认真。


    沈知微点点头,她并无半分犹疑。纤维梳理车的意义远远超出一家小作坊的范畴,事涉国计民生,若能推广开来,寒地军士能有更廉价的御寒衣,百姓可得实惠,甚至减轻朝廷财政之压。


    以军需研制为主也是一早她的计划,只是……


    沈知微暂且收敛心中那点细微之意,敛袖一揖,对赵工道:“既事关朝廷要务,我等自当以国事为重。赵工辛劳有功,待梳理车归还后,还需麻烦您再细细打磨。”


    赵工连连拱手应下,面带红光地告退了。


    屋中又静了下来,满室只余沉香萦绕。


    崔怀瑾忽将一个小木偶递到沈知微手中,那偶人雕得精巧,朱砂点的唇恰似她今日的妆容,灵动娇艳。


    他轻声道:“雁回山的红杉木,最宜雕人偶。”


    沈知微眉目一颤。那偶人裙裾上,竟用极细极细的金粉小篆文写着——"心悦熙君"。


    沈知微一时无言,脸颊不受控地微微发热。


    ——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啊。不过,不行,她的账还没算完。


    她转头,半挑眉眼,斜睨着崔怀瑾:“工部,可以自己研究‘羊毛梳理车’…?”


    崔怀瑾看着她那小小的倨傲,像一只猫咪轻轻拍了拍爪子,软绵绵的不满。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想将她揽进怀里。


    但不行。


    现在还不行。


    他负手在袖中,暗自叮嘱自己,面上却只是慢悠悠地笑了笑,眸色里带着藏不住的宠溺,随意一摊手,懒懒道:“若非熙熙你先琢磨出了个大概,在下这户部之人,空口无凭,如何能与工部开口?全靠了你。”


    沈知微盯了他片刻,心道我信你才有鬼。


    崔怀瑾摸摸鼻头,起身整理了下衣袖,似要告辞。


    “紫月在后院,”沈知微蓦然转身,取出多宝阁里紫月的小马鞭,递到崔怀瑾眼前:“你把她带走。”


    "全长安都知紫月是我的爱驹。"崔怀瑾微微倾身靠近沈知微侧脸,轻语,温热气息拂过她耳后,“此时我带走它,又有什么意义?”


    沈知微一时语塞,倏然后退几步,腰肢几乎撞上木案。那人眼疾手快,伸手垫在她与案台之间。护了护她,又立刻撤手退至门边:“工部借车之事,明日着人来办。”他伸手挑起珠帘,忽又回眸一笑,“对了,岭南新贡的龙眼,明日让人送些来。”


    看着崔怀瑾的背影,沈知微突然意识到她二人之间有一个重要的认知差异。


    在她以为,崔怀瑾的“你可愿意?”,是让她自由抉择的轻声叩问。


    可在他心里,那句话似乎从来不是一场对赌,而是一场静默的守望。


    你慢慢愿意——我自会在此,等你。


    沈知微垂眸,掩住了眸中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