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情之一字

作品:《梨落折高栀

    *


    这夜,唐府的下人并未收到来自白大人的信,反倒是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这封泛黄的信件被府中下人安静地放置在书房的木柜上,像是在默默等待着有缘人打开。


    而此时另一边,唐栀与林梨的卧房内。


    唐栀侧身躺在床上,满脸通红,但还是难以抑制地将问题问出了口:


    “我上次喝醉,我也有对你……做些什么吗?”


    林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唐栀像犯错的小狗那般将脸埋在枕头上,还在心里暗暗立誓:


    我再也不能乱喝酒了……


    正当空气准备凝固时,林梨突然开口问道:


    “你想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唐栀立马将头从枕头里转出来,直直地望向她那对亮亮的眼睛:


    “做了什么?”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鼻翼微动,像是在等候一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例如,她其实也有对自己心动。


    林梨回想了上一次他醉酒抱着梨花阁门前那棵梨花树不撒手,嘴里不是嘟囔着“沈娘”就是嘟囔着“梨姐姐”;


    而这次他更是取得了突破性“进步”,直接抱着林梨不撒手了,还说些让人耳根子燥热的话语——


    其实,她也想寻求一个答案:


    都说“酒后吐真言”,那他说的话,真的作数吗?


    “你说,喜欢……”


    听到这,唐栀的瞳孔骤然增大:


    ……喜欢??!!莫非林敦钰真的不是逗我玩吗!!!


    “喜欢我身上的味道。是真的吗?”


    呼。


    唐栀松了口气。


    他又咧嘴笑道:


    “真的喜欢。姐姐身上,真的很香。”


    “是什么味道?”林梨好奇地眨眨眼睛。


    唐栀仔细回想了一下:


    “嗯……有点像春雨打湿梨花的味道,但又没有那种黏糊的感觉,淡淡的,很好闻。”


    林梨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仍不想睡,主要是有些舍不得将视线从唐栀的脖颈上挪开——


    他的脖子很是修长,锁骨分明,皮肤上还泛着淡淡红晕。


    这红晕不知是源自日渐温暖的空气,还是无法掩藏的心动。


    而唐栀此刻真正想说的是:


    姐姐就算是问他,自己喜不喜欢她,也会是如此肯定的回答。


    但他不敢说。


    一是怕自己唐突,适得其反,最后引起了姐姐的反感。而且,如今姐姐对自己的好感,是好不容易才重新积累起来的,他是万万不敢随便霍霍的;


    二是昨夜本就麻烦了姐姐,只怕林梨心里对自己还有怨气未散——若贸然进犯,恐怕会被收拾得连滚带爬、泣不成声。


    林梨眨了眨眼睛,将头别过去,淡淡说道:


    “你身上也有味道。”


    唐栀明白,她这是害羞了。


    他脸上笑意更盛,继续追问道:


    “什么味道?姐姐可觉得好闻?”


    “酒味。难闻。”


    唐栀已然习惯了她的口不对心,听到这话,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


    他不甘心将这个宝贵且有参考意义的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于是将手连带袖子凑到林梨的鼻子附近:


    “那是昨晚,今晚我已经洗香香了。姐姐你再闻闻——”


    林梨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狗爪吓得一惊,又下意识地一脚踹到了唐栀的大-腿上。


    唐栀早已学聪明了,他用背紧紧贴住床面,手再抓住床侧——这样好增大摩-擦力,不容易被一脚踢下床去。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踹完,林梨突然意识到:


    原来才过一年,当年在她眼里有类于小孩的他,居然又长高了不少(之前是踹到他大-腿之上的),人也肉眼可见地挺拔起来,渐渐祛了稚气,气质也都成熟不少——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一年不断的备考赶考,又或是见识了太多世间险恶。


    日日与一个人相对,就算是这人日日都有变化,那也是很难察觉的;


    可若是你与一个人好久未见,那他的变化之于你,自然是到了用言语可以描述的地步——


    看来自己真是错过了不少。


    林梨如是想。


    唐栀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梨,还带着满眼笑意:


    “姐姐,我错啦。”


    这样的话,当年他也一字不差地说过。


    只一年,这话给人的感觉,竟已变得天差地别。


    当年,他像是犯了错的弟弟在向姐姐求饶;而今夜,他的语气依旧顽皮,声音却比当年多了几分低沉,像是耳语,像是……


    挑-逗。


    不、不对,我在想什么呢——


    唐栀就算长大了也是弟弟,我要冷静、冷静……一定是房里温度太高了,总之那些奇怪的歪念头肯定不是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


    她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看他此时的表情。而唐栀正乖乖地躺在她边上,微笑着,用他那对含情的桃花眼望她——


    他的眼睫毛好长。


    似乎,昨夜他用脸蹭我的脖子时,我有感觉到他的睫毛扫过我的耳根的触感——


    酥酥麻麻的……


    “姐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原谅我啦?”


    听罢,林梨只觉热意更盛,心脏如擂鼓般急促地跳动,仿佛即将冲破胸膛——


    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话了。


    于是,她利落地坐起身,挪至床尾,然后越过唐栀的小腿,顺利地下了床。随即,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袍与披风,径直朝外走去。


    唐栀大惊失色地坐了起身:


    “姐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她头也不回,声音很轻,像是被什么东西闷住了:


    “有点闷,出去透透风。”


    *


    此刻,白府。


    醒了酒的白大人,回忆起自己犯下(自认为的)弥天大错后,实在是悔不当初。


    自己恪守清规多年,怎会如此冲动,对有夫之妇动了妄念,还给人寄去那么不堪入目的信件呢!


    此信必须被烧毁!不然就对不住自己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


    他不顾换身干净衣服,急匆匆地叫下人准备马车,准备往唐府赶。只盼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突然转念一想——


    可,若是林二小姐看了信,也为自己多年感情所动容呢?


    不可能。


    林二小姐怎么会心悦于我这般……龌-龊难堪之人。


    可若将来她与平玄不和呢?或许,我未必没有机会——


    我既能从草莽之辈爬到如今的位置,又手握住千万人之首的心,又何尝不能取她的心呢……


    白贯道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随即自嘲般地苦笑一声——


    白允公,你真是疯了。


    “白大人,百晓姑娘来了。”下人来报。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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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贯道像是大梦初醒般,哑声回道:“百晓?她怎么来了?”


    下一秒,百晓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手里拿着的,正是白大人醉酒之时写下的那封“告白信”。


    她看着白贯道慌乱的模样,懒洋洋地开口:


    “还不是来帮你收拾你的烂摊子——


    “白大人呀白大人,你可得记得,等迎春会时,带上好酒好菜来我家。”


    她一边甩着这信,一边朝白大人所处之处靠近。


    “这信……你是怎么拿到的?”白大人既慌又喜,用眼神示意下人回避后,便往百晓那里走,然后伸手,试图将信拿到自己手里。


    趁白贯道伸手之时,百晓将身子别开:


    “啧啧,愿汝怜我。”


    她还故意拖长了尾音。


    白大人伸出的手顿时僵住,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声音也因受惊而略微发颤:


    “你?!怎可偷看他人信件?”


    “你别忘了,我是京城最好的风媒——同风媒谈道德,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白贯道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情绪——


    没事,没事,百晓是自己妹妹,不打紧,此事她本就知道许多,让她看到信件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她还帮了自己大忙呢。


    他想通后,清清嗓子,继续追问道:


    “你是如何取得的?”


    百晓将白大人的信揣进自己的袖子里,随即略带心虚地解释道:


    “我、我刚好在唐府附近的街上,看到你这的下人急匆匆地往唐府去,然后——我就套了个近乎,说我可以帮忙送,他便给我了。我打开信件一看,便知肯定是有什么异样,所以就赶紧跑来找你了。”


    “刚好?”白大人笑了笑,似是一下就明白了她话里的门道,“怎么,有人委托你去盯着唐公子?”


    百晓不服气地嘟了嘟嘴:


    “商业机密,才不告诉你。”


    她又故意看了看白贯道的脸色,见他情绪已大致平复,便接着说道,


    “但我可以告诉你,唐公子和林二姑娘恩爱着呢,你呢,是没机会的。”


    话毕,白大人不怒也不悲,只是垂眸不看她。他那低垂的眼角中,似有千般惆怅仍待肃清。


    “白某知道。”


    知道自己本就与林二小姐是两个世界的人,却仍抱有幻想,心存侥幸,迟疑不定,实在是懦弱小人做派;甚至心生邪念,动摇底线,实在是龌-龊卑鄙。


    今日之一切,皆是自己咎由自取。


    林二小姐是位顶好的女子,平玄也是个……好孩子。


    二人自幼相伴,在阴差阳错下还能结为良缘,实乃天作之合,非我之辈可以插足……


    百晓被这个在她预想之外的表现打得手足无措,顿时哑了火,只怕自己再这么口无遮拦,说不定会真的伤到白大人的心。


    为唤醒陷入沉思的白大人,百晓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一反常态地柔声问道:


    “白贯道,你知道吗?”


    白大人错愕地抬起头:“知道什么?”


    “世人皆道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世间有一样,是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


    白大人抬眸答道:“可为……‘情’字?”


    不,“情”对于百晓而言,是清晰可解的。


    她知晓自己的每个情绪,知道它们因何产生,又该如何抽身;她也知晓自己心仪何人,又为何心仪……


    而她最看不清的那样,是——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