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 77 章
作品:《梨落折高栀》 *
晨光初绽,薄雾如纱幔般笼罩着营地。众人被迎进了会客的大帐中。
帐内烛火摇曳,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将军端坐案前。他束发戴冠,一身甲胄,几缕白发垂在耳侧。他五官深邃,面颊虽在历经风霜后长满了皱纹,但一对眼睛却依旧明亮而坚毅。他静坐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连案上的烛火都不敢过分跳动。
这便是大昌的前太子,如今的西玄王。
“久闻玄王大名。”唐栀拱手道。见状,身后几人也纷纷效仿。林梨在唐栀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玄王。不知为何,他的脸,他的眼睛,总叫她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
西玄王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潜伏在京城的那几位已提前送信知会,故而也没再为难他们。他一边往自己的杯中斟酒,一边回应道:“不必客套。我听龙寨主说了,你们是来……议和的?”他的神色肃穆,语气却近人。
“回禀玄王殿下,此次议和我方确是诚心实意。为表诚意,我等已备好议和文书,只要殿下应允,不仅可保有西南三州百余里封地,更可保留亲王尊号,享万户食邑。届时殿下既可纵情山水,亦可尽享荣华,子孙后代皆可承袭爵位,永享太平富贵。这实乃两全其美之策,还望殿下三思。”
唐栀的语气诚挚,利弊权衡得当,很难不叫人动容。但西玄王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直到他一口将杯中酒倾尽,他才缓缓开口道:
“好了,先入座。几位,还未用早膳吧?”
这是什么问题?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众人入了座。唐栀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回复道:“啊,还未……”
“好,来人,上些吃食。”
不久后,几位侍从端来了几碗面食。
“我们这里条件有限,百姓们日常吃的也就是这些粗茶淡饭。肉食本应上山现猎,只是眼下正值野鹿繁育时节,军中明令禁止狩猎。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包涵。”
“玄王体恤民情,又能兼顾长远,这般仁德之心实在令人敬佩。”
“对了,你叫什么?”
“在下唐栀,栀子的栀。”
话音刚落,西玄王的眼眸几不可闻地颤了一颤,就连嘴角也僵住了一瞬。
不远处的林梨垂着头,看着是在准备用餐,实际上是在悄悄地观察玄王。敏锐的她成功捕捉到了玄王那一瞬的异样。可惜,也只那一瞬。
这一瞬短暂到叫人怀疑是不是错觉,但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觉告诉她,玄王的确有些不对劲,自己只是暂时不知该如何理解罢了。
“好名字。草木蓬发,不比金玉低贱。抽枝发芽,年复一年,绵延不绝。”
闻言,唐栀像是找到了知己般猛然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玄王的双眼——
那眉毛、眉弓、眼眶……
好熟悉。
他看得愣神,一时忘记了回复。而玄王只是轻笑一声,拂了拂襟,站起身来:
“诸位,议和之事,容我三日后再作答复。军中将士操劳已久,此事还需慎重考量。要务在身,我便先行告辞了。”
回过神的唐栀匆匆站起身,垂下脑袋,恭敬地行礼道:“理应如此,多谢玄王。”
……
玄王离去后,他的侍从历恒领着众人去了镇上,为众人安排好了居所。众人便在这驻扎之处四处游荡。
虽不确定此处到底安不安全,玄王是否真的诚心合作,但到了这,总是要比来西南的路上安心的。
这个镇子并不繁华,离军营大概十里,留在这的大多是因身体缘故无法参与练兵的将士或将士们的家属。客栈是个普通的木屋,里边有这几间普通的房间,摆设简单,实在是没有什么记忆点。他们聊的也无非是等会吃什么,明早吃什么,明晚吃什么之类的话题,毕竟有些敏感的话题不便在人群里谈论。
唐璨很快知道了“阮贞离”的真实身份,但他也不打算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因为他相信他那个省心的弟妹有自己的打算。
其实他也不想知道,可是没办法,某人实在太过显眼——他那个弟弟突然对平日里爱答不理的“阮贞离”热情起来,成了一副时时刻刻都想围着人家转的模样。虽然唐栀行为举止上还算克制,但他们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常常一眼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东西。
相比之下,甘焕之就没那么敏锐了。他对自己张三狗的角色设计很满意,以至于抵达目的地了也难以忘怀。见自己的“小媳妇儿”还是不说话,竟心生慈悲,一口一个“阿离”来拉近二人距离,顺带还给她倒水夹菜,真是好不体贴。
菲姨心里不爽,觉得这甘焕之以前喜欢的不是点儿吗,不过两年没见,竟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男人果真靠不住。想到这,她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姐姐是如何被林端裕那个老畜生害死的,那老畜牲又是如何算计她们的,一时怒从心来。虽然心里是这么想吧,可她还是坐住了。主要靠的是边吃饭边做深呼吸。
唐栀那边就没那么淡定了。
他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好兄弟卖力地在林梨跟前献殷勤,而马甲没掉全的林梨还不能直接拒绝。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紧握成拳,一边在嘴里嚼着东西,一边咬牙切齿地瞪着甘焕之。
而甘焕之还真就丝毫没察觉到几人异样的目光,继续卖力地夹菜:“阿离,你多吃点,你太瘦啦,多点肉才能长肉。”
林梨看着自己的碗被活生生填满而自己还一口未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吃?不喜欢吃羊肉嘛?还是说你想再点点什么?嘿嘿,其实我也不喜欢吃羊肉,总觉得有点膻,我沂城的,吃不习惯。”
林梨摇摇头,拿起筷子,准备开饭。
等下,怎么突然觉得脊背有点发寒……
她抬起头,正巧对上了唐栀幽怨的眼神。
林梨轻挑眉毛:“怎么了?”(脑电波交流中。)
唐栀皱着眉,直直瞪着她,然后垂眸看了看林梨的碗,然后又抬眼盯着她,顺带挑了挑眉:“你要吃?”
林梨快速眨了眨眼:“你不想我吃?”
唐栀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梨在面纱里轻叹了口气,轻轻将碗推开:“不吃了。”
唐栀嘴角勾起了满意的笑容,随即带着自己的碗,走到“阮贞离”身边。
“唐兄,你这是要干什么?”甘焕之瞳孔放大。
他不怀好意地笑道:“不干什么,就是我也想尝尝焕之你亲手夹的菜了。”
随即,他利落地交换了二人的碗,然后迅速坐回了位置上。
甘焕之紧蹙眉头,略显迷茫:“不是,唐兄,你想吃,我再给你夹啊,我刚才也不知道你要,但你抢人阿离饭碗做什么呢?”
唐栀不答,一边听他叨叨一边埋头干饭。甘焕之的话音落下,他的饭碗也随之放下——一干二净。
他站起身,往甘焕之碗里夹了一大块羊肉,笑道:“三狗,不对,焕之,谢了。”
目睹全程并且知道内幕的菲姨:“哎哟,这家伙真是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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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很重。”
被迫围观的唐璨:“啧。真烦人。”
这顿饭偏家常,标准水平,称不上山珍海味、美食佳肴,但这饭店中,却突然来了个叫他们印象深刻的老者。
西南的乡民淳朴善良,对于穿着打扮也无甚讲究,而那人穿得十分正式,一身白衣,正襟危坐。他那花白的头发、细密的皱纹,都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残酷。
“掌柜的,要一壶清酒。”
“好嘞!”掌柜的熟练地从架子上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罐子,笑脸盈盈地走到那人身边,“呀,大人,您又来了啊!”他跛着脚,却走得稳当又迅速。
“谢了。”
“不用不用,大人您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我们。我们也是多亏大人您,才能在这找到一处落脚之地啊……”
“不必。”他的表情严肃,面上没有丝毫笑意。
“我大人,我再去给你盛碗汤吧,刚煲好的,我媳妇的手艺可好了,您尝尝吧!”
“这……好吧。”
“诶,您就先候着!我马上来!”随后掌柜的快马加鞭地跑到了后厨去。
见此情形,甘焕之小声嘟囔道:“为啥我们没有?那老人是谁啊,为什么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能见到这么讲究的人?”
菲姨接话道:“玄王不也很讲究?他那胡子一看就是修过的,一点杂毛没有。”
唐栀提醒道:“小声点,别给人家听见了。”
唐璨微微欠身,轻声道:“对了,说起玄王,你们有没有觉得他长得有点像……”
菲姨问道:“像谁?”
唐璨答道:“我觉得……有点像沈夫人。”
唐栀一惊,不由得张开了嘴巴。
甘焕之惊呼道:“哇!那不就是长得像唐兄吗?我上次听渭城唐府的老人说,唐兄的养母和唐兄长得极为相似……”
林梨表面默不作声,脑海中已然思绪万千。
她记得沈夫人,的确和唐栀长得有几分相似。以前林二娘子也曾打趣道:“你这儿子,真是老天赐给你的宝贝呀。虽然不是亲的,但和你长得一样漂亮,还和你一样敢爱敢恨。”
当时沈夫人正在帮院子里的花木修建枝桠,听到林二娘子这话,忍不住反驳道:“你是想说,他和我一样不服管教吧?”
话毕,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再也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院子里的草木也随院子里欢快的笑声摇晃起来。
这是林梨亲眼见到的。那时,唐栀在她边上爬树,身上沾了一身灰。一摔下来就大声呼救道:“梨姐姐,救我——”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阿离,阿离,你怎么走神了?”甘焕之一边呼喊,一边在“阮贞离”的眼前挥手。
“啊。”哦对,不能出声来着。她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甘焕之凑到“阮贞离”耳边,小声问道:“你说,唐兄和玄王,会不会真的有些关联呢?比如是他亲戚什么的?”
林梨突然想起清晨面见玄王时,玄王那一瞬的异常——难道,这些真的不是巧合?
就在她准备点头回应时,她与甘焕之中间突然多出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一把将在她耳旁吹风的甘焕之推开了。
林梨扭头一看,果然,某人的醋坛子又被打翻了。
“男女授受不亲。”唐栀嘴角挂着笑,眼睛却不笑,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
甘焕之呆住了,反应良久,最终发出一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