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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十九世纪女作家》 第 61 章 六十一,二更
他平述着,并不吝啬赞美。
玛格丽特低头接过来那本册子,双手虚握着,面对这种坦然,倒有点不自然。
“真的?有这么……好吗。”
他颔首,低眉瞧着玛格丽特垂在一侧的手,蜷成一团。
索伦不再逗她了。
“是的,他很有天赋,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走的很远,比我们想的都要远。”
看似无法做到的事情,总有人能做到。
壁炉里的火焰继续燃烧,不受任何东西影响,就算时间凝固了都一样。
再将裁片粗缝,看看有没有奇怪的地方,再作修改,调整好版型后,就把坯布拆开。
拿她给的罩裙料子,一处处照着坯布裁片去下剪。
再把罩裙料子缝起来,缝上抽绳的线孔,就也成了上衣。
这个过程,预计得花上两三日。
艾米的身材匀称,给她做完衣裳的白坯布,也可以拿来二次利用。
再就是买来的帽儿和围巾。
破洞的地方,补补。该修整的地方也修一修。
玛格丽特打算,先给草帽加上一层保暖的坯布做内衬,再把系带脱丝的地方缝齐,就差不多了。
这个活儿,可以等帽儿晾干了,放在明日睡前完成。
这会儿,玛格丽特连水都没喝一口,她拿一块石头打磨舅妈的剪子,磨到剪布声清脆利落,才罢。
比照着记忆中,制作设计作品的流程,三两下就将白坯布大致裁了出来。
窗外,傍晚的天色愈发阴沉,房间里,玛格丽特甚至没有管炉子还有没有燃着,她脱了鞋子,窝在被子里捂脚,手里针线剪子不停,忙碌了多时,直到,房门外传出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玛格丽特专注了好几个小时,眼眶正发酸,她往窗外望去,外面已经黑了,呼呼的刮着雪风,雪籽啪啪往玻璃上拍。
起身开门,原来是舅妈和露易丝下班回来了。
还有托马斯和贝拉,她们在半路碰上,一道折返回家。
“天呐,屋子里怎么这么冷,玛格丽特,你没有烤火吗?”
露易丝率先搓着手进屋,屋内如冰窖一样寒冷,她看见玛格丽特床上缝到一半的衣裳,就知道,她一定是忙着干活儿,连冷不冷都不管了。
托马斯和贝拉自告奋勇去生火,玛格丽特不好意思地挠头。
“艾米叫我给她作件衣裳,我忙的,忘了时间。”
露易丝先是把她手里的两件旧衣裳给了玛格丽特,说道:
“这两件旧衬裤,都是我的同事拿来的,要改成两双长手套,还要有刺绣,要有花边的,喏,这是我跟她谈的工钱,一共收了七角五分钱。”
这比她开始想的价儿还高。
玛格丽特听了,开心的很,她收下旧衣裳,又安置好那钱,正预备再问露易丝一些细节要求。
随后,特莉进了屋内,与露易丝对视一眼,二人欲言又止,舅妈从衣服里拿出一件用纸裹的紧紧的包袱。
这包袱是被藏着带出来的,裹的是酒店装面粉的纸装袋,皱皱巴巴,看起来很是突兀。
玛格丽特止住了询问的话,她不明所以的看向舅妈。
特莉脸色苍白,问了两句她忙不忙,口吻不像平时那样开心,玛格丽特一下就看了出来,她绝对是遇上事情了。
“不算忙,怎么了舅妈?”“……昨天发现有员工竟然偷偷使用了升降梯,还被五楼的客人撞见了,虽然暂时并没有查出来是谁,但这是决不允许再次发生的事情!员工一定要走员工楼梯,如果我抓到这样的事情,整个部门一起扣薪,希望大伙儿能互相监督。”
训完了话,莫里森太太又说:“近来纽约的气温寒冷,彭戈利经理答应在十二月到一月期间,给洗衣房的员工集体每周涨半块钱薪水,今天下午领薪水时开始实行。”
她宣布完了这些事情,又留下打扫客房的员工们,“……今天贵宾套房会有客人入住,打扫过之后来叫我检查,插花和水果一定要换成最新鲜名贵的,还有!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在七楼乱逛……”
与此同时,玛格丽特回到11号仓库,她提了一只大约二十加仑的绿漆铁皮桶,桶里装着炉灰铲,鬃毛刷。
五楼一共有十二间房有客人正在入住,六楼则有七间,总计十九间房需要查看。
利兹酒店与后世许多酒店一样,楼层越高,房间就越是昂贵,二楼的普通单间花上一块半钱就能住一晚,可六楼的普通套间则至少是十倍以上的价格。
住客不是来纽约出差的工厂总经理,就是纽约州的参议员,要么,更有欧洲来纽约旅行的勋爵。
玛格丽特从员工楼梯爬上五楼之后就大汗淋漓,她稍微歇了一会儿,在住了人的房间外挨个拉铃。
门是实木门,上面挂了铜牌,以及铜铃,拉响之后,串联装置就能让屋里的人听见,这串联装置设计的十分巧妙庞大,与贯穿整个建筑的烟道相邻。所以,如果客人有紧急情况,也可以拉铃叫楼下前台的侍应生听见。
“您好,需要清理壁炉吗?”
玛格丽特再一次露出职业化的假笑,房间里住的客人一脸不耐烦,似乎是被她吵醒了好觉,但一般情况下社会环境并不允许一个体面的绅士睡到现在才起来。
所以这位客人只是一个有钱的纨绔子弟,要求也相当刁钻。
“我不希望壁炉里有火焰和难闻的煤味,但要有烧成红色的碳石——”
这位客人提完要求之后,就返回了寝室里继续睡觉,玛格丽特上一秒答应的很好,下一秒,她就三两下铲完了灰尘,随意点了储藏室的两根碳条扔进壁炉里。
在原主的印象中,这样的客人大多数只会嘴上挑剔,实际上根本没有生活经验,即使你出了错儿,他们很可能也察觉不了,回笼觉醒来,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发生过的事情。
玛格丽特干体力活儿干的麻木,铁皮桶装满了她就得下楼去倒灰,半天时间,在五楼和六楼折返五六趟之后,才总算是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瞧一瞧员工区显眼处的立式钟表,现在的时间已经十一点一刻了。
直到她翻出箱底一件又旧又破的黄色棉布灯笼裤,才停了手。这是原身小时候的旧衣裳,早就穿不了了,但又没舍得扔。
她寻来舅妈的利剪,坐在火炉边将这裤子拆了,将破烂的地方绕开,用粉笔打上线,剪出来几片女士短手套的裁片。
等土豆烤好了,用火钳夹出来,托马斯和贝拉早就饿了,他们抱着烫手的土豆狼吞虎咽,侧脸一瞧。
露易丝知道,她的妈妈胆儿小,于是拿了那纸袋包袱,替她说道:
“今天妈妈浆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蛋白石’套房里一位客人的衬衣,你瞧。”
玛格丽特悬着心,接过来,打开纸包。
纸包里面,是一件直领的原色衬衣,一看就是英格兰高支纺织机造出来的,没有棉结,光滑平稳,没有浆过,吸汗又透气,穿在礼服或常服里面,十分舒适。
价格也昂贵,要是被发现了,恐怕赔上舅妈几个月薪水才够。
玛格丽特伸手把衣裳抖开,见到了破损的地方,是肩膀的地方洗的脱线了,看着吓人而已,并不是布料破损,这还能修。
她的心又沉到了肚子里。
“没事,我可以修好,看不出来的。”
露易丝闻言,松了一口气,对特莉劝道:
“明天再偷偷拿回去就好了。这衣服送下楼,要经过那么多人的手,谁知道是你弄坏的,还是别人弄坏的?别担心,妈妈。”
“真能修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吗?”特莉犹豫地问。
玛格丽特推着瞻前顾后的舅妈去做饭,她在舅妈面前点了点头,笃定的答复:
“我能,你就放心吧。”
说完,玛格丽特丢掉了手里的活儿,先修那衬衫。
在煤气灯下,照着光线,她一点点按照线迹将衬衫袖子拆下来,再用差不多的线原路缝回去,连针孔都对上了。
不到两个小时,就完全弄好,剪掉了线头,重新装回纸包里。
舅妈做好了晚餐,小心翼翼查看过之后,发现玛格丽特确实补的一模一样,这才舒了一口气,开始唤她们吃晚餐。
“早晚我得辞了这份工作,去干点别的。”舅妈有些后怕,她对着盘子,迟迟不动餐刀,闷闷的说道。
露易丝也点头,可又犯难:“可你说,不在酒店干活儿,我们又能去哪呢?”
母女二人沉默了半晌,玛格丽特慢慢吃着玉米糊糊,说道:“舅妈做饭好吃,怎么不去摆摊卖吃的呢?”
“这,再小的生意摆摊,也是需要本钱的,咱们可没有。”
露易丝倒不是跟玛格丽特唱反调,只不过她妈妈的私房,她都知道。
加在一起还不够买一口灶眼更大的炉子。
哪里来的钱,去置办那些摆摊需要花销的锅碗瓢盆呢?
玛格丽特也很清楚,家里的开销摆在眼前,收入也就那样,舅妈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省不下几块。
“这个我自然也明白,只不过,开春之后,可以从碳火上省下来些。我一面做着酒店的活儿,一面给人家缝补,也能多赚点,多少能攒出来本钱。”
“况且,卖吃食本钱小,不一定非得要摆摊,你瞧见酒店门口,那些抱着木箱子卖香烟雪茄的闲小子没有?”
“咱们可以等春暖了,在家做些可以冷食的东西,拎着篮子,推着小车出去卖,不必非得有个摊位。”
“先从容易的东西做起,以后赚了钱,再慢慢置办物件儿,办摊点,租铺子,循序渐进的做生意。”
他将这些信放下,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感到局促。
恐怕任谁知道了这些事情,都会被吓到吧。
难为她没有毁尸灭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下了多大的心,才会带着这个来找他。
“玛格丽特。”
她看见索伦擦燃火柴,点着了桌上烛台里的蜡烛,又拿起信纸,沿着边角燃了起来。
直到在手中燃烧殆尽,灰尘上浮,最后剩下一个纸角,他才剪灭了烛火。
“我当然相信你。”
他顿了半秒:“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
第 62 章 六十二,一更
玛格丽特松了一口气,喉咙下意识地吞了吞。
“我母亲是自杀,不是你们知道的病逝,但她并没有做什么错事。”
他十分平静,口吻淡漠的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深邃的眼里不偏不倚映着她,难以抑制的覆盖,想攫取一点认同。
玛格丽特当然知道她没有做错什么。
她咬着牙槽,手指捏紧裙摆,又慢慢松开,脑中思索了一瞬。
真相必须被知道,但不是现在,也不该是她来说。
玛格丽特最爱这样外皮微焦,中间流黄的煎蛋,她起床时,本以为外头天儿不好,吃不到了。
但洗漱完,就闻见一股焦香味儿,又瞧见门边挂着不停滴水的草帽。
一定是舅妈出门去买来了。
玛格丽特有些难为情,这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人物,却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对她最好的家人。
“愣着做什么?玛格丽特,今天该你去送贝拉上学了。”露易丝从上铺下来,她看看窗外,又咏叹调口吻道:“噢~小埃,看来你今天运道不大好啊。”
还沉浸在亲情温热里的玛格丽特瞬间回过神,她故作恶狠狠的瞪了回去,又麻利地下床,穿衣踩鞋子。
露易丝手指修长,正拿着梳子顺头发,“若是你肯花五毛钱请我,我也可以陪你一道去送贝拉。”
“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给。”
玛格丽特往嘴里塞香喷喷的饼,一面说道。
十分钟后,姐妹三人一道出发,戴着草帽,头巾,一路朝贝拉的女校走去。
将她送去了学校,姐妹二人碰上了愈发妖娆的冷风,吹的整个纽约俨然一池浑水,她们拉着在街头狂奔。
霎是狼狈。
抵达酒店,分道扬镳,玛格丽特今日来的算晚,换好套装,莫里森太太就到了。
众人如临大敌,玛格丽特跟随人潮站在后头,垂手而立,听她清清嗓子说话。
“昨天值班扫壁炉的是哪几个?”莫里森太太的脸上面无神色,看不出个喜怒哀乐。
昨日玛格丽特不值班,她松了一口气,有些幸灾乐祸,看着劳拉和瑞安站了出去。
劳拉她钻了空子,值班的时间不固定,平时她会去餐厅部兼职赚外快。
莫里森夫人冷笑了笑,眼睛盯着心虚双手攥紧裙面儿的劳拉。
“我昨天接到六楼客人的投诉,指名道姓,说你昨日打扫壁炉的时候,没把地方弄干净。”
“是,是我的疏忽,下次我一定弄好。”
劳拉说罢,莫里森太太竟然没有说什么,她点头,揭过去了这篇儿,又开始说别的。
玛格丽特在后头,没看懂发生了什么,她感觉莫里森太太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叫出去。
高高拿起,又轻轻的放下。
人群散开,玛格丽特去仓库取工具,还没出仓库,就碰上来找她的艾米。
艾米今天不值班,但她就住在厨房后厨,上来很容易,她今天换了制服,一脸倦色。
“你今儿怎么上来了?”玛格丽特诧异地问。
“玛格丽特,今天我帮你干活,明天你能不能来替我打卡,干一会儿活儿?”艾米的声音有些无精打采,她又道。
家里的妈妈生病了,她昨日听她哥说了一嘴,忽然想回去看一看。
她的父母住在布鲁克林自建的农舍里,离城里有些距离,她要是今日午后回家,这一趟,少不得歇上一晚,第二天再来就没那么早了。
玛格丽特一口答应,跟艾米说起娜莎。
“你昨天见了她?她现在住在哪?昨天她家里的人还来酒店问过她的踪迹,听人说她跟有钱人走了,甚至嚷嚷着要去警厅报案。”
“真的?”
玛格丽特没说娜莎住在哪,她缄默起来,只说在外头遇见的,她现在改头换面了,过的还算不错。
当劳拉与瑞安两个进来时,二人又默契的闭上嘴巴,出了门儿继续闲话。
瑞安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目光追随出去,见艾米和玛格丽特走,这才松开眉头。
“她们刚才,是不是说娜莎来着?”
劳拉心里烦闷,“管她呢。”
“怎么办,你说莫里森太太会不会责怪你。”瑞安的神色有些不自在,昨日劳拉做那事儿的时候,她在外头放着风。
劳拉也是有些懊悔,她因为娜莎这个先例在,就心神意动,做这样的事,结果吃了落挂。
这下子,恐怕且有人要看她的笑话了。
不过,劳拉心想,莫里森太太这个人看着严苛,实际上心肠软,最爱护这些职员,就连娜莎的家里人找来了,也没说她什么坏话,一定不会赶自己的。
玛格丽特与艾米出去了,往楼上走,玛格丽特把方才晨会的事儿说了,艾米听了,当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她一阵嗤笑,在楼梯上,捂着嘴贴玛格丽特的耳朵,给她讲了。
玛格丽特听完,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还是她这个穿越女对这个时代的弯弯道道不够了解。
其实上辈子她在公司也听过这样的事情出来,年轻的姑娘总是容易被诱惑。
可要是真的能得到点什么,玛格丽特也承认是她有本事,可许多的人,是偷鸡不成。
丢了立身的事业,丢了圈子里的名声,最后难以收场。
玛格丽特想,她如今穷的尿血,一点抵抗风险的能力也没有,但凡上当受骗,就是万劫不复,可不敢冒这样的险。
“她也不去照照镜子,人娜莎好歹一张面皮还能算得上好看的。”艾米听了,直嘲笑。
玛格丽特莫名觉得有些悲凉,这年头,女孩儿家想做律师,想做医生这样体面的职业,连门路都没有。
家庭教师,裁缝,女管事,就是主流舆论上最体面的职业了。
没有上升空间,自然就有许多的姑娘铤而走险。
“这年头,好看还不如不好看呢。”玛格丽特低低的说。
二人收拾五六楼,弄的很迅速,还没到十二点就完成任务,艾米在酒店外头,花两角钱坐了轨车,往城外去了。
玛格丽特本打算去仓库歇着,但楼梯上,碰见一个上回叫玛格丽特改衣裳的同事,她与玛格丽特寒暄两句。
得知玛格丽特活儿干完了,就央求她帮忙去七楼换地毯。
说是蛋白石套间的客人,刚刚不小心弄倒了一杯咖啡,这会儿要清洗,可近中午又只剩她一个值班的。
玛格丽特听了,觉得并不难,就答应下来。
“真是太谢谢你了。”同事等玛格丽特下楼去放桶子。
不远处,劳拉从墙角走出来,她看着玛格丽特与旁人说说笑笑,心里看不惯。
玛格丽特放好了桶,又折返上楼去,她与人一起,进入蛋白石套间。
套间里,壁炉里火光烈烈,书房桌上摞着纸张文稿,窗户只开一条缝,玛格丽特与侍者一起帮忙,把一块昂贵的羊绒波斯地毯抬起来。
“默肯先生今天没去银行?”老约翰疑惑地问起,为什么埃落伊斯和弟弟跟着舅妈。
玛格丽特这才提起,她父母双亡,就连舅舅也病死了的事儿。
那老约翰听了,面色渐渐缓和,开始瞧不起人的神情变换成怜悯。
怪不得,连身稍体面的衣裳也穿不起。
“原来是这样。”老约翰叫玛格丽特自己随便看。
他转身从楼梯口唤来他的孙子,要孙子把隔壁仓库的门钥匙也拿来。
屋内,这里没有天花板,埃落伊斯抬手,踮起脚,就能摸到屋顶的横梁,横梁之上,就是看得见瓦片错落的斜顶。
她抬头观察了瓦片,并没有发现湿润漏水的地方。
如果昨日那种恶劣的天气都能抵挡的话,这阁楼的屋顶还算坚固,也不必愁下雨会漏水,担惊受怕了。
侍者朝清扫地板的女同事摇头:“没有,早上在客厅见了报社的人,这会儿不知去哪里了。”
这屋子里,哪个物件都是昂贵的,玛格丽特不敢乱转乱看,帮忙收起地毯,换了新的,就告辞离开。
她朝楼梯间走去。
七楼的格局很杂乱,除了套间之外,还有一条花园露台,为了留出露台的风景线,员工过道就设计的七拐八绕。
她咽了一口空气,转过身,继续朝门外走去。
长廊里,有寒风时不时从敞开的窗洞刮进来,吹动她的裙摆。
玛格丽特在幽长的走廊里抬起头,她看见了廊顶上的油画。
那里画的是美狄亚。
美狄亚的神话故事玛格丽特大概还记得,有关于复仇,背叛,杀子。
她沉默的回忆,一边思索,在庄园里漫无目的前行,下了楼,又无意识地穿过南翼。
貌似莫名受到什么指引,她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行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庄园里的礼拜堂。
这里不算宽阔,空间却十分高挑,中间摆着两三排木长椅,两侧有许多宽大的雕塑,摆在窗边。
微弱的光线透过厚帘照进来,大部分地方都沉浸在阴暗中,显得分外幽深。
由于老夫人的信仰,还留有一个狭小的木质忏悔室在侧边。
玛格丽特在外面就看见了墙上的十字架,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忽然听见忏悔室里传出来呢喃细语。
第 63 章 六十三,二更
非礼勿听,她下意识地想避讳出去。
连退了两步,刚到门边,耳朵里就不慎听见了有关于“格蕾丝.贝兹”这个名字。
寂静而高挑的空间,能够将一切声音细小的震动出来,即便是低声叹息,也可以隐约听清。
玛格丽特顿时愣住了。
忏悔室里的人是梅格小姐,是她的声音,可她为什么要提起“格蕾丝.贝兹”呢?
难道她也知道什么?
玛格丽特顿时有种预感从心里冒出来,四下观望,躲进了雕塑旁的窗帘后。
她身量小,将自己完全隐蔽起来,进乎天衣无缝。
呼吸也控制的轻微,可以隐约听见忏悔室里的低语。
玛格丽特蹙起眉。娜莎·弗拉米尔的祖父是莫斯科人,他的父母,从前是阿拉斯加的金矿工,后来搬到纽约州,又在纺织厂做了工人。
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作为中不溜的老三,总是被苛待。
在利兹酒店工作期间,她结识了一名姓达拉姆的投机商人。
达拉姆先生在外头做的什么生意,娜莎并不知道。
但在达拉姆先生追求娜莎的期间,曾带着她出入剧院,看戏,出入高档的餐厅用餐。
他彬彬有礼,出手阔绰,温柔体贴。
前几天,他带着娜莎辞职,说是怕家里父母知晓了他们私下相交的事儿,就在窄巷子这隐蔽,人流多的地方,为她租了一间两室,有浴室的屋子。
又给她买了衣衫用具,置办家具,请了一个佣人服侍,让她什么也没带,就从家里逃了。
此时此刻,娜莎神色错愕地站在阶梯上。
她上身穿着件簇新的蓝色天鹅绒圆领外衣,下身是缎面条纹的裙子,裙子长,盖住了脚面儿。
脖颈处,挂有串珍珠,头发用发油梳过,戴着一顶有手造花的暖帽。
手指套着绸锻的白手套,拎一只小巧的金属钱袋子。
她本就高挑纤瘦,这样一收拾,整个人看着都比往日有了几分精神。
娜莎肤白,发色暗中微红,五官清秀,如今敷了粉,画过眉,唇上点了口脂,竟也生出了妩媚的气质。
如果不是玛格丽特确定自己的眼睛没问题,她怕是都不敢去认。
“玛格丽特?你怎么在这儿来了?”娜莎从错愕中回过神,先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在玛格丽特的脸上看出任何鄙薄之色,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我来看房的。”玛格丽特答。
老太太知道,娜莎是个商人养在外面的情人,她住的那间房,一周要十块钱,她的情夫为她续了半年的租期。
“你们认识?既然你与弗拉米尔小姐认识,就自己拿了钥匙去看吧。”
说罢,老太太颇信任地将钥匙递给玛格丽特,她正好歇歇腿脚,下楼去了。
“好。”
玛格丽特接过钥匙,往上走了两步,她同样惊讶的很。
先是惊讶,又是被娜莎如今这模样的惊艳。
“你如今,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玛格丽特问。
娜莎本是要出去买香膏的,但这会儿也没了心思,便陪同玛格丽特查看起房间。
“是,达拉姆先生,他不常过来看望我。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女佣人在。”
玛格丽特已经进入了那间周租五块的屋子,娜莎落后她几步走进来。
“看起来,他对你应当很不错?”玛格丽特的目光落在屋内斑驳的窗框上。
这屋子只比她们住在三十三街的屋子大了几平米,采光还更差些,有个微型的小阳台。
地板生了梅斑,没有铺地毯,娜莎小心翼翼提起裙摆走动,生怕弄脏了:“是,他很大方。”
“这就好,我在酒店里听说了你的事儿,本还以为,那个达拉姆先生会是个骗子。”
玛格丽特抿唇微笑,插科打诨的告诉了娜莎。
她现在过的比曾经要好,玛格丽特想劝她留个心的话,也不好说出口,说了倒像是不盼她过的好一样。
就如同艾米说的一样,好歹,现在的这个先生,能让她受些实惠,离了父母的苛待。
“谢谢你还替我操这份心,我现在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娜莎说着,请玛格丽特去她的家里,喝一口茶。
玛格丽特将这一览无余的破败房屋看过,彻底打消了住在这里的念头。
她说要去其他地方找房屋,但娜莎已经在楼上的屋子里闷了太久,女佣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她又劝着埃洛伊丝陪她说说。
玛格丽特看着天色还早,也就应了她的。
娜莎住的屋子,楼层高,没那么潮,有两间,浴室里有抽水马桶,布置的温馨精致,家具都换了新的。
门口的衣橱里,还挂着男士的毡帽。
玛格丽特陪她在窗边的圆几坐,她这里的女佣,黑胖健壮的很,给埃洛伊丝端了加奶的红茶,又有一银盘儿撒了糖霜的饼干。
玛格丽特只喝了茶,没碰那一整盘的饼干。
二人从前在酒店里做同事,关系还算和谐,此刻坐在一起,玛格丽特捡了些利兹酒店里的事情说道。
娜莎问:“她们可都在背后说我什么了?是不是说我攀附人?下流做派?”
玛格丽特心想,比这难听的也有,但她摇头,说道:
“我平时忙着干活儿,没机会听说什么。不过,即使她们背后说你,眼下也打扰不了你,不必放在心里。”
“没错,我一定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娜莎的脸色有些晦涩。
玛格丽特转移话题,又谈起冬季漫长,圣诞节即将到来。
那个烦人的劳拉依旧还是那么霸道,二人一同说了她几句坏话,相视一笑。
娜莎问起玛格丽特做缝补的活儿,还顺不顺。
玛格丽特实话实说,还算忙,不愁生意。早餐时,窗外下着雨夹雪,噼啪淅沥,天色昏暗。
斑点焦纹的煎饼,放进铸铁锅里温上一会儿,吃起来比昨晚刚出炉时更有韧劲儿。
敲一颗外壳冻出冰霜的鸡蛋进锅里,不一会儿便滋啦滋啦地结了一层白膜。
玛格丽特左顾右盼,在临近通往露台的入口时,她遇到了一个双手抱臂,专程等在这里找她的人。
劳拉。
劳拉其实并没有艾米嘲笑的那样,她下巴尖尖,两腮消瘦,但一头长发油润有光,看着人怪精明,但玛格丽特总觉得,她并没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玛格丽特,你今天是不是跟艾米说,你在外面见过娜莎?”
劳拉有些瞧不上这个老实巴交只会吭哧干活儿的埃洛伊丝,觉得她笨笨的。
玛格丽特没有否认。
“是,我看见她了,但只是看见了一眼。”
娜莎就让女佣,进屋从她的妆台旁拿了两卷颜色好的丝线给玛格丽特,说这是圣诞节的礼物。
玛格丽特也没拒绝,她正用的上这些线。
但也没什么好还送的,就道:“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有布没有?我替你做件晨袍?”
娜莎本想拒绝,但她看的出来,玛格丽特并不是一个会因为物质差距,而自卑自怜的人,她这么说,纯粹是想回她的礼。
她也答应了,又去找来三四码棉布,央求玛格丽特帮她做件可以居家穿着的。
聊完这些,玛格丽特对娜莎更亲切了些,二人说好圣诞之后再见。
从娜莎那里离开之前,玛格丽特手上多了这些东西,拿不下,找佣人借了一只篮子。
临走时,玛格丽特将老太太的钥匙还回去。
“我回家去,跟家里的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今天麻烦您了。”玛格丽特对老太太说道。
那老太太点头,“回去了,快点儿想好,那两间空房,最多还能留三天。”
玛格丽特点头,提溜着篮子回家去了。
早晨起来送货,中午在家里收拾了一通,傍晚看了一间房屋,又费了口舌社交。
玛格丽特到家时,家里的人都已经下班放学,都回来了。
她累的慌,收了篮子,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与露易丝和贝拉说着,她今日出门都干了些什么,看的房间如何。
不一会儿,露易丝就提着一桶冒气的开水过来,姐妹三人一道烫脚。
梅格小姐似乎在怀念格蕾丝.贝兹,但口吻有些奇怪。
玛格丽特侧耳,忍不住往前倾了倾。
里,变成一个深点。
她抬手撩开白棉门帘,带响一阵铜铃声,摘下暖帽,走进门厅里,迎面就看见了正在拆熏肉的梅兰妮。
“玛格丽特!你回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她这一声呼唤,将后厨里的姨妈,基蒂和埃莉都惊动了出来。
玛格丽特只是想来看看,被她们几人揽到了厨房的壁炉边坐下,不一会儿手里就被塞满了吃的喝的。
她一边啃刚烤出来的某种薯,疑惑地环顾四周,询问怎么不见姨父。
梅兰妮说,他去了隔壁镇上谈生意。
“那马场那里呢?”
梅兰妮摇头:
“交给帮佣看着呢,这两天天气转暖,那里开工了,但爸爸嫌在爵士手底下讨不到好处,宁愿去做投机的生意。”
姨妈抱着一盆泡发的鹰嘴豆经过,不由点头。
“是啊,撒拉尔爵士那里三天两头就挑拣我这里的两顿餐食不够好,虽然不明说,显然也就是见不得我们赚了他的钱。”
“与其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不如自己做主,你姨父这会儿,应该是去买地了。”
“买地?”玛格丽特疑惑。
第 64 章 六十四,三更
“是,隔壁镇有个绅士,名下有块可以出售的地,不算大,只有七八亩。
你姨父打算买下来,待春天等马场的工事做完了,就叫手下的工人去这土地上建造农居。”
“要是没客人想买,我们就自己搬过去住,把旅店全都租出去,要是有客,就继续开发别的地皮。”
姨妈说完,玛格丽特立刻就知道了,看来她姨父已经完成了从包工头到地皮中介又到小开发商的角色转换。
既然姨父不打算靠马场的事赚钱,那玛格丽特也少了一层顾忌。
安东尼记下了,又打开纸袋。
见到里头的物件儿,确实是刚做出来的新东西,安东尼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光看,又不好上手去检查,脸色就古怪起来。
“怎么做这东西了?”
做工是不错,看着就知道,下了心,也花足了功夫。
府绸面,棉衬纱底,有刺绣,配色统一,是能卖上七八块的品相。
可就是这物件儿,鲜少有女士会在精品店里买,穷人家是自己随便做一副,有钱人则是叫裁缝定制。
要说束胸,他店里也卖的有,可不会摆在明面上去展示,一个月也能卖出去一两副。
看在刚才玛格丽特帮了忙的份上,安东尼并没有开口回绝,只是捻捻胡子:
“放在我这卖,倒是可以,要是能卖出去,甚至可以跟你三七分利润。”
因为他不觉得,这东西能有什么市场,无非就是摆上个把月,卖不掉又还给她。
安东尼想着给人家是头一回寄卖,万一卖不掉,他可以拿回去给他老婆试试。
要是能穿得,就收了,教她用这好手艺去做别的来卖,至少,比往日找他寄卖东西的那两个妇人手艺精些。
干这行的,什么资历经验都是空谈,唯有手艺至上。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裁缝带的徒弟,光有本领,脑子不笨,又没长个心眼儿。
见小胡子答应了,玛格丽特也点头:
“您就帮我捎带手卖着吧,圣诞节前两天,我再过来。”
离开精品店,玛格丽特又回了家里。
她今日出门时走的仓促,只穿了一双薄袜,前两日,她忙着赶工,也没好好的拾掇过穿戴的东西。
昨夜托马斯在家里歇了一夜,玛格丽特回家时,他们都已经又上班上学去了。
玛格丽特收拾了一桶的毛线袜子,也不管谁是谁的,都淘洗了好几遍,晾了起来。
如今纽约冬季,雪下了又化,穿皮的,布的鞋袜总是容易打湿,若是攒个三两日不清洗,就会有一股闷闷的臭味儿。
房间又小,常闭着,味道难散,所以看不下去,又闲一些的玛格丽特只能勤快点儿。
自打玛格丽特穿来后,因着天冷,又忙着做活儿当班,还没有留出空隙洗过头发。
她昨夜就与露易丝说了,要借她的香皂一用,把头发洗一洗,再擦个身。
炉子上的大壶里,水是温的,用一个浅盆儿接了,埃洛伊丝弯腰在过道里,用毛巾沾洗。
先打湿一遍,擦擦耳后和脖颈,再打上香皂。
这香皂不怎么起泡,好在她这头发并不长,就是细软塌,天生的深棕色,有些营养不良的卷曲毛躁。
洗了两边,她看盆里水清了,又把头发包起来,接了水准备擦擦身。
玛格丽特前两天,曾见露易丝演示过,如何在不脱衣裳的情况下,把全身都擦一遍。
她紧锁了门,才解了长裙,穿着衬衣,里头穿着一件泛旧的,勒的很松的束胸。
先用毛巾打湿皮肤,再用香皂清洁打湿过的皮肤,湿毛巾再擦掉,浸进盆里洗了,再擦。
循环往复,从头到脚,用两三条毛巾,洗浑了一盆的水,换了水,直到洗不出什么污物才作罢。
玛格丽特累的很,她没穿束胸,换了干净的衬衣,歪在床铺上擦头发。
这年头,换一个舍不得用碳的人家儿,只怕卫生条件会更差。
舅妈也算是爱干净的人了,只不过工作太劳苦,回了家里,随便吃顿饭后就该睡了。
第二日起来,又是一天的工作,一年到头假期都没有,请假也只能请半日,哪里有时间操持家里。
原身平日不当班,还会出门去帮着送报纸,带着贝拉,也同样的没空管到卫生上来。
不过,在圣诞前两天,舅妈和露伊斯应该能轮值着,放一天的假。
她们说,要等着放假的那两天收拾家里的东西。
该卖掉的卖掉,该清洗的清洗,省的,过完圣诞节搬家时难去两边倒腾。
留给玛格丽特出门去找房子的时间,只有一周多左右了。
这一周,玛格丽特不打算再做精品店的货,她得先完成酒店里那些姑娘们的订单,多留些可以走街串巷的时间。
等到快要过圣诞那几日,再去精品店看看,她的东西卖出去没有。
她想,但凡是上手摸摸,上身穿过的人,就没有能拒绝这种软衬胸衣的。
万事开头难,玛格丽特并不着急。
待头发绞干了,她又把床上的枕巾子,拆下来洗了,打算放火炉边烘上半日。
自己身上穿着的那几件深棕,深绿的亚麻面,棉面的长裙,都洗了,缝补修整过。
虽然口袋里没两个钱,也至少要干净体面才成。“是吗,她现在是不是跟富豪住在一起,吃好喝好?”
玛格丽特摇摇头:“我眼睛不好使,隔得太远了,没见她身边有没有人。”
“那她的穿着打扮呢?穿的是不是清庭来的丝绸?”
埃洛伊丝苦笑:“我又没穿过好的衣裳,我哪知道什么绸啊缎啊的。”
劳拉顿时觉得被糊弄了,她又上下打量着玛格丽特,见她一副朴实的神色,疑惑道:
“你不是改衣裳吗?怎么连布料都认不出来。”
“我改的那些衣裳,都是亚麻,棉布,连羊毛都摸不到,劳拉,你需要吗?我可以给你便宜。”
玛格丽特把话题东拉西扯。
劳拉欲言又止,似乎不想再与玛格丽特费口舌,冷哼一声,道:“就一辈子裁你的衣裳吧,什么也不知道……”
埃洛伊丝唾面自干,露出八颗牙齿。
“当然了,做裁缝,是我的理想。托你的福,我一定会努力干的!”
她面色恬然,露出真挚地笑色,如果不是因为劳拉知道自己在骂她,恐怕还以为自己是夸过她。
她顿时哑火,一脸嫌弃地走开了。
见着劳拉的衣摆从拐角处消失,玛格丽特这才转过身,朝露台入口处看去。
倏忽间,她一寸寸地把笑色收起来。
拱形刻花木门敞开,露台外气候恶劣,雪大,寒风倒灌,刮的人脸生疼。
一道高挑的人影靠在门边,身躯颀长,手里夹着半燃的烟杆,他站在一个半身的雕塑后,侧脸往这边瞧。
那道视线淡漠的很,隔的有些距离,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没有。
玛格丽特没管那许多,她抬手挠了挠鼻子,心情愉悦地准备楼下打卡。
下班喽!
到中午,她又打算给自己煮点麦子粥应付过去。
但想了想,玛格丽特还是拿两枚银币下楼去商店,买了一大块的黄油面包,并一小包的火腿肉。
面包夹着火腿肉吃,有些噎嗓子,但好歹熏过的肉还能有些滋味,不腥,在黑暗料理多如麻的时代,算是美味了。
吃过午饭,玛格丽特先出门儿。
问楼下的房东太太借了份昨天日期的报纸,说她准备出去找屋,房东太太二话没说,就给她了。
这时代,任何信息都可以刊登在本地的日报上。
小到招租,婚讯,讣告,招工。
大到法案颁布,著名评论家的时政议论,权贵互相登文打嘴仗,以及惊悚小说的连载,都可以印上报纸的板块。
玛格丽特从房东太太那里取了报纸回家,低头在犄角旮旯的缝隙里,找到私人房东的招租板块。
租房赁屋,除了找中介之外,也能在报纸上找,只不过报纸上的房屋,多是稍贵些的,体面些的。
‘中城区,罗萨贝利街34幢,一间两室一厅,带盥洗室的房屋出租,周付十二块,月付四十五块,空置中。’
玛格丽特回想,她们现在住的这间小屋,因为地理位置离上班的地方不算太远。
临着大街,采光不错,所以价格稍贵。
一周要六块钱的房租,勉强够她们负担。
这两室一厅的,虽然有浴室,价钱足贵了一倍,地方又远,不在考虑范围内。
……17街23栋,两室一厅,周付九块。
圣诞日的第二顿,也就是今晚,温菲尔德先生趁他母亲身体痊愈,办了晚宴,还请了子爵一家。
到时候,索伦就不会单独用餐,而是家庭聚餐,在大餐厅,有更受欢迎的男仆们服务。
玛格丽特这会儿回去了,就可以离开庄园去姨妈家,从白天待到晚上,再小住一晚,等到明天早晨,再赶早回来。
给帕特森爵士的信已经寄出去许多天了,算算时间今天应该能收到回信,她用这种期待转移注意力。
将桌面略擦拭一下,玛格丽特推着车子往外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了下来。
回过头,索伦又坐回了壁炉边,与往常一样翻阅书本,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自然。
而他身侧炉膛那些细小火焰,一簇簇的跳跃着,偶尔猛烈的燃烧一阵,将铁格栅的缝隙更照亮了一点。
玛格丽特平静的走过去,到五步之外暂停,索伦止不住地松开书本,抬起头盯着她。
“圣诞快乐。”玛格丽特抿了抿唇。
第 65 章 六十五,一更
炉膛里的火焰在气流推助下细细的燃烧着。
闻言,索伦看着她略显勉强,但带笑意的神情,茫然了刹那,他忽然站起身。
片刻后,他将一只手覆在襟前第二排扣上,轻幅躬身,低头敛目,是一种正式的回敬,端庄自然。
“圣诞快乐。”他答。
玛格丽特垂手,凝视了一会儿,瞬间抽回目光转过身,感觉自己推着什么走出了玄关。
离开门口,她靠在一侧的墙壁上,这才像是得了水的鱼,胸膛轻轻呼吸着。
就在火焰跳跃的那个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丁戈港解禁在三天之后。
随之而来,是新港开端口的消息,领主宫下令,减免全郡三个月的人口税。
秋天如约而至,布料店送来了伊莎贝拉要的绸料,无刺绣与提花,只是染了浅蓝的素面,伊莎贝拉又从金店里买了金箔,要往上销金花。
玛格丽特的生日在秋天,她打算给玛格丽特做一身好衣裳来撑场面。
乔治在家的日子里,总是骑着马在满山村里收粮食,要么就是盯着特丽农花园的客房装修,过了一周左右,这些事情都完毕了,客房彻底开放给旅客。
这日姊妹几日都在家里,外头下了阵雨,到傍晚里,忽然有人登门。
开门的是乔治。
来者是一位金发男人,穿着低调的很,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能看见徽章的东西,他说自己叫戈登,是领主派来调查男爵死因的。
这位“戈登”先生,身高九尺,脸上长满络腮胡,却依稀得见五官端正,进了屋子,一副乔治必然知道点什么的模样,站在玄关里,朝屋子里的姑娘们点头。
乔治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早盼望有人能来查这件事,于是他把戈登先生带上楼。
一个小时过去,到了午餐时间,玛格丽特与厨娘做了炖鸡和蜜炙羊排,配玛格丽特做的普罗旺斯炖菜。
鲜艳的颜色堆在桌面,香味四溢,乔治与戈登先生谈完了事情,二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玛格丽特出于礼貌,邀请戈登先生在家里用餐。
戈登先生的目光在玛格丽特手中的蜜炙羊排上停留一二,他摇摇头。
“不打扰了。”玛格丽特刚确定了香缇夫人与男爵的死亡有关,她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感到内心复杂,如果告密,说不准能卖个好,也说不准被牵连。
若是不告诉他,那么也可以少许多事儿。
玛格丽特还是决定不说,她见到老马格醒了,把贴在铁锅上的杂面饼子揭下来,割了一盘子羊肉递给他吃,说不要钱。
“那我就不客气了!马格自己起身分了一杯啤酒,抱着汁水丰富的羊腿肉品尝。”
忽然,玛格丽特冷不丁的声音传来。
“老马格,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前厅,餐桌上摆着杉木船的示意图纸,大小以及储货量。
“这并不是想做你的老板,我现在也没有这个实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艘船所带来的收益,可以做成股份分红的方式,我出船,只占五成股份,剩下的股,你和你的兄弟们可以凑钱来买。”
玛格丽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马格听,如今股份制已经初现雏形,并不新颖,但很少会有人把产业拆分。
若不是为了现成的航海经验和技术团队,玛格丽特是不好让利的。
反之,从来没有一个船家会跟船手当合作人,毕竟船手没船没资金,只是薪水很高,最多在收益里抽成。
但股份制可就不一样了,马格一眼就能看出来,玛格丽特的船如果跑货运,每个月的纯利润在五百银币左右。
他和兄弟们曾经是年薪七十银币到一百四十银币不等。
可分股份之后,至少每个月能有二百五十银币给他们八个人分,一年就是三百七十五个银币。
这可比以前高了那么多。
国王的敢死队也没有这么高的酬劳吧?
马格心里有些打鼓,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姐能把这些实现,毕竟她一手操办着家族酒坊,每天卖两桶就就是一个金币。
她不缺钱,只缺航海的经验。
马格还在犹豫,踌躇着说自己要考虑,却又听玛格丽特说: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要求,除了运酒之外,恐怕还有指定的运输要求,比如你们可能要去某个国家帮我采购某个货物,也就是说这也相当于我的半个私人船队。”
马格听了,点点头:“你开的价格完全足够要求我们做任何事,如果小姐你需要的话,包括攻打王都也可以。”
他在海上走了半辈子,家里的儿子与玛格丽特差不了几岁,但十年前一场海难,船翻在了大海里,马格用一艘舢板救起了自己的儿子,可他却已经受重伤昏迷不醒,高热不退。
为了给更多健康的生还者腾出空间,马格亲手放弃了他儿子的性命,把他推入了汹涌冰冷的海水中。
如果他能够活下来,恐怕也是一个如同米勒小姐一样活泼聪慧的年轻人。
说到海洋和黄金贸易,总是充满了向往和征服欲。
“我回去告诉我的兄弟们,商量商量,如果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两个月之内我们会来的。”
老马格忽然满含热泪起身离开,玛格丽特并不知道这位老船手在想些什么。
她计划,两日之后,再次参加拍卖会。
大门外雨幕如瓢泼,戈登先生戴上帽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雨歇后,玛格丽特买了水果去酒坊泡酒,顺便清点了出库入库的账目,她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打算去港口找海运商人碰碰运气。
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玛格丽特前往了旧港口的场。
这些船只运货来后,有指定合作商的先选一边,再把剩下的大货一轮,流拍的东西才会分销给当地小商人。
玛格丽特知道,香缇家族的人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他们要盯着她,阻断她的动作。
场因为航运的恢复而开业,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别墅,坐落在河边,遥望港口区,进入这里要交一银币的入场费,玛格丽特给完钱,拿到了一张标明三等座的票。
凭着票,她被侍者引入了座位,有些像一个脱口秀剧院,台下摆着板凳,看台上是包厢。
玛格丽特找了个板凳坐下,发现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不是买家本人。
这里不是古董宝石的地方,而是大宗货物的地方,与玛格丽特临座的人,有打扮体面的中年妇女,也有专注看货物序号的中年男人。
她的出现有些突兀,但没人在意。
玛格丽特也看见了挂在墙上的木板,上面有货船的名号,后面是货品名。
如果时间没有开始,你还可以亲自去这个船上验货,看清楚了货的实际情况,再回来出价。
一艘名叫“蓝宝石”的船只上,有棉布一千码。玻璃红酒杯八百只。麂皮两百张。大麦五十桶。
玛格丽特不着痕迹地与身边的人询问,这条船上的粮食如何。
她身边坐着一位布料商的手下,他清早就去这条跑过,见了那五十桶粮食,摇摇头。
“他们的船仓尾部中途漏过一次水,拿沙袋堵到靠岸了才修补,粮食偏偏装在仓底负重,木桶外边都湿哒哒的,还好布料装在上层,我看过了,情况还算过得去,如果三次叫价后低于八十个银币,我就出手。”
玛格丽特点头,她将眼往后瞧,转了一圈。
时间准点开始后,那艘船上的大麦果然被两三个人竞价拍走。
而玛格丽特始终没有出手。
她等到后半场某种来自背后注视的目光消失了,才重新投入精神,玛格丽特以七十银币的价格,拍下了一船的铁杉木。
玛格丽特囤这么多木头,目的很显然易见,所以在结束后,她把货物安排在离海很近的仓库里,又去寻觅了一家造船坊。
这家船坊并不大,平时多生产渔船,但也接货船的活儿,他们的老板有几种图纸给玛格丽特,可她都否决了。
她给船坊老板提供了水密隔舱的图纸,要求他在船底增加这种结构,并且做了解说。
“如此一来,单个船舱触礁破洞,不会让整个船都进水。”
船坊老板对这个很感兴趣,以为玛格丽特是专业人士,拉着她讨论了许多参数的调整,例如增加隔舱,重量达到后,最大载货量是多少。
“请您做一艘缩小版的样品,估好价格之后派人通知我。
玛格丽特走后,前往市场购买了两车酸味水果,带到酒坊,继续泡果酒,顺便混淆视听。
索伦摘掉了脸上的络腮胡,他住在特丽农花园二楼最宽敞的套间里,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蜜炙羊肉,以及两条从脸上被撕下来的络腮胡。
数月前。
一艘载满铁器的海船被海盗劫持,这些铁器一部分流到了海盗手里,一部分落进了诺汉诺撒边境外的独立公国手中。
索伦起初对这件事不以为意,他的领土在阿伦盖,本无需关心这些东西,但他有一位出身尊贵的表兄是本国王储。
王储,差一个字都只是半君,国王越来越老,他老人家这王位的来路又有些手段和血腥,留给王储一个危机四伏的局面,每天晚上睡着了,都害怕各路复仇者爬窗户。
暗地里的竞争对手很多,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令他不安。
索伦的外婆与王储的外婆是亲姐妹,他们有共同的教父,伯鲁茨红衣主教,王储的担忧就是他的担忧。
但眼下,他越是调查这批铁器的下落,就越发觉了其中千丝万缕的奥秘。
于是他开始乔装改扮,亲自调查事情隐秘的真相,终于,他查案查到了自己的家里。
赛巴斯蒂长子,西蒙.赛巴斯蒂,他那看起来愚蠢,出身不堪的兄弟身上。
晚餐时,屋内暖烘烘的,喝的醉醺醺的,都高谈阔论,谈起新的一年要干什么活儿,又说起今年有什么事还没做。
晚上,玛格丽特随与两个表姐妹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两张床拼成一张,打横躺在一起。
玛格丽特仰头看着屋脊,被子裹的很紧,她又闭上眼,枕着手臂,听她们二人夜话,讲些零七碎八的生活琐事,莫名其妙的就意识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玛格丽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个世界。
总之画面十分朦胧,只见夏日炎炎中的花园,阳光像牛胆汁一样将小花园里的色彩晕染的浑然一片,喷泉池水疲软地流淌着,耳畔有蝉鸣,白蝴蝶绕着玫瑰花瓣上缠绕。
她坐在喷泉边,将脚趾伸进碧波水底,丝丝凉意抚慰着夏季的炎热,头顶戴着草编帽,遮蔽住刺目的光线。
玛格丽特正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好梦,忽然听见一道声音在呼唤她。
她茫然的起身,赤着脚朝声音的源头走去,进了花园深处,一只手掌忽然牵住她的手腕,从背后将她轻轻的拥住,要嵌入骨缝般亲昵与熟悉。
唇齿顺耳鬓厮磨到脸颊,顿时淡香扑面,蝴蝶飞舞到了她的眼前,将视线模糊成一片凄白。
…
第 66 章 六十六,二更
黎明时分,旅舍后院里的公鸡鸣叫,嘶哑凄厉。
耳膜受到惊扰,玛格丽特霎时睁开眼,瞬间惊坐了起来喘着气,愣愣地望着窗外。
一抹红阳穿透阴翳云层露了出来。
只有埃莉搂着她的腰,呼呼大睡。
半小时后,安格莱旅舍后院一片泥泞,鸡鸭鹅踩在泥巴里啄食,一派田园牧歌。
一个冬季快要过去,比起第一次见时,它们瘦了不少。
玛格丽特又打开南面的两扇门。
门后是两间卧室,有一间稍大点儿的,墙壁没有糊壁纸,地板上有一层厚厚的灰。
这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估计连床都需要租赁。
另一间更小一点儿,只摆得下一张床。
不过,这两个卧室也有更小一点的阳台窗,看起来虽小,但足够照亮房间,一点不压抑。
玛格丽特站在窗后,她抬手将支摘窗式的玻璃窗上片降下来,清新的冷空气涌入,一下子就驱散了灰尘的味道。
她向远处眺望,视角很开朗。
可以看见,横平竖直的街道交错,街角的灌木树丛,复古韵味的街道,冬季素银色的风景格外干净,犹如老电影的空镜一样,令人心情平和。
风景可真好,可惜要八块一周,玛格丽特打算探探那门房的口风,看能不能再降些房租。
她回过头,出了这间屋子,却见没见到老约翰,又出了大门,她才瞧见老约翰和他孙子在隔壁的储物间里。
搬出来了一张旧桌儿,一把靠背椅。
都是旧家具,实木的,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年,才拿到这仓库里去。
“这一套旧桌椅,是房东原本叫我卖掉的,你看过房子,回去商量,如果过两天能定下,就把这套桌椅拿去用吧。”
老约翰的妻子约翰太太腿脚有疾,他没人帮忙,一拖着没把这套桌椅给卖了,就也留到今天。
玛格丽特听了,自然是高兴,可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压价了,不过,她们家如今没什么家底,能省则省,不容她不好意思。
“这房子确实是好,可就是小了些,您看,能不能再便宜点儿。”
她说了这昧良心的话,老约翰也果然没有答应。
“那可不行,房东说了,最低也是这个价儿,不过不收押金。”
听了这话,玛格丽特知道,看来是没有什么讲价的余地了。
她估摸着自个儿寄卖在精品店的货,兴许能凑够这些钱。
又道:“好吧老约翰,我家里现住的屋子还没有到期,我三四日之后再来,若是这间屋子那时候还没租出去,我就来找你定下。”
老约翰同意了,他又叮嘱:
“圣诞节前两天,我可要和我太太回乡下去,你们若是想清楚了,最好早些来拿钥匙。”
玛格丽特点过头,就回了家。
她先是将自己悬在床底下的钱袋子拿出来,数了数,一共还剩下三四块,还有托马斯放她这的钱,又悉数装回去。
继续做活儿改着衣裳,等傍晚时,舅妈和露易丝接了贝拉回来,玛格丽特就将那间房屋的情况说出来。
“楼下的住户,听着都是正经人家,房子的环境也还算完好,房间虽然小,但阳光明朗,并不阴湿。”
“我瞧着,那老约翰也是个善心的人,知道我们家里困难,那屋子里又没家具,又搬来一套旧桌椅。”
“只不过,那价钱像是不能更低了。”
玛格丽特坐在桌边儿,一条条列好需要租赁的家具,又道:
“这房租,我们倒是可以先凑凑,应付过这一周的。”
“再过段日子,我就要去精品店看看,货卖出去没有,若是能拿到货款,我就从酒店辞职,专做这活儿,以后的房租也都不愁了。”
看架势,玛格丽特这是打算将以后的家里开销包揽一半,特莉见她认真,不像玩笑,安下心来,点了头。
“租房这件事,房间好坏并不是最重要的。”
特莉一面说,蹲在炉子边,用火钳拨弄碳块,准备弄晚饭。
她听完玛格丽特说话,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露易丝也在旁边搭腔:“是啊,住的再差,也差不过我们现在了,那间房再小,总还是比现在要宽敞。”
特莉也这么想,她原来挤在这间房,就是因为这里的房东太太性格好,隔三差五的给她提供帮助。
新房子的邻居们,都有一份工资并不微薄的薪水,生活压力不大。
也就不会像现在她们的邻居一样,从压榨劳动力的工厂回了家,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钱与家里人争吵。
闹的整栋楼都不祥和。
为了更好的环境,那房子也算是她们眼下最好的选择。
“就这么决定了,玛格丽特,我们凑凑钱,这里下周的房租,就不续交了,到时候我们直接搬过去,在新家里过圣诞节。”
露易丝说:“那我休了年假,就把衣服和床铺,等等家具都收拾好,租一辆马车,全部打包送过去。”
玛格丽特是要提前过去,打扫卫生的。
等她们说完了话,贝拉又提出来,那地方距离学校太远了,她不如在学校做寄宿生。
特莉本就有这个意思,她却故意笑话贝拉:“你原来不是不爱上学吗?”
贝拉小脸儿一阵难为情,她道:“我现在喜欢上学了。”
她在学校里,学习拼写单词,读书,老师们觉得她聪明,时不时投喂,贝拉也逐渐不那么恋家了。
于是,第二日的大清早,玛格丽特还在收拾头发,舅妈就牵着贝拉,去学校办理住宿了。
自昨日起,温度渐渐升高,街道上堆积的雪都融化了许多,天空中不再飘雪,只是偶尔有些雪籽落下。
外头不再有初冬时那么冷,玛格丽特再往酒店里工作时,任务量也不那么大了。
许多的客人们,穿着层层叠叠的里衬外袍,住在厚重窗帘与松软地毯包裹的房屋里,感受不到温度,壁炉用的少了很多。
玛格丽特在五楼打扫时,遇见唯一烧的旺盛的炉火,还恰好就是她曾碰见侍者搬运行李,住在这一层的那个巴黎来的女裁缝的房间。
今天她没有出门,在小套间里工作。
她带了两个女助手,在小小的套间里开辟出了一片空地,放着人形立台,缝纫机,以及各式各样的工具,桌面还铺着图纸。
玛格丽特只进屋,在客厅里清理炉子,悄悄的往离间看见了一眼,听那女裁缝用法语跟助手交流。
由于上辈子留过学的原因,玛格丽特也能说几句法语,听的勉勉强强。
那女裁缝穿了一件坦胸的塔夫绸长裙,手上夹着细烟,抱怨说这里酒店送上来的咖啡像白水一样淡。
房间里,缝纫机运作的声音十分嘈杂,女裁缝又开始抱怨,这纽约名在前列的酒店也不过如此,还没有她巴黎老家的公寓舒适,却还那么难订。
玛格丽特没多逗留,她心想,有这爱抱怨,爱抽烟,爱喝咖啡的习惯,的确是土生土长巴黎女人的模样。
她正揶揄地想着,打算离开,耳畔传来一阵鞋跟“哒哒”的声音。
“请等一下。”
那女裁缝却拨弄着一头卷发走出来,她神色不耐烦,上下打量玛格丽特的模样,用磕磕绊绊的英文询问她。
“请问,你知道这里附近哪里有欧洲人开的咖啡店吗?”
玛格丽特回过头,更清楚的瞧见了这女裁缝的打扮。
十分时髦,即使是冬季,也不穿圆领的上衣,而是披着块濑兔皮子,紧身的连衣裙,领口和袖子都是纱质,裙撑垫出沙漏一样的曲线。
玛格丽特点头,思索片刻,说法语回答她:
“我知道,您有需要,我可以去帮您买来。”
那女裁缝听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会说法语?太好了,再顺便帮我买一些布朗尼,马卡龙……”
玛格丽特听到一半,就很后悔夸出海口。
那女裁缝和她的助手都吃不惯酒店配的餐食,打算叫她去跑腿把午饭买回来。
说罢,那女裁缝去屋里翻了翻钱包,她来纽约时候,兑换了许多零钱用来付小费,这会儿饿着急了,慌忙之下抓了一把。
玛格丽特表示,买那些吃的用不着这些钱,那女裁缝又道:
“剩下的给你做小费。”
玛格丽特听了,顿时提起精神来,她接过一把硬币,出了门数数,五角一块的加起来,都有有五六块钱了。
怪不得那些侍者说她大方。
玛格丽特先收拾完工作,下了楼,去找艾米借了篮子,一块盖布,一只茶壶,两只梅森罐子。
她拎着这些,往酒店附近一个街区走去,绕捷径,十分钟就到了地方,她直接往咖啡厅后厨的小门那儿走。
原身最初在这里找过兼职,但由于这儿时工工满员了,就没干。
她敲开后厨的门,里头走出来一个爱尔兰同乡的婶婶,这婶婶最早与她父母都在海湾工作,认识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上前去,与那婶婶寒暄,附耳告知了她的来意,又道:
“麻烦帮我装上几只招牌苹果派,咖啡装进铁壶里就好,奶油球单独装进罐子,另一个罐子,装上满满的热水。”
说罢,玛格丽特数了两块五角钱给那婶婶,她在后门外头等着。
这家餐厅的老板,也是原身的同乡,一开始,玛格丽特的父母于同船来纽约打拼的老乡们常聚会。
自打他们出意外没命了,玛格丽特姐弟被舅妈收养,她就再没联络过这些同乡。
今天这婶婶见到玛格丽特,神情还颇为激动,感叹她这两年都长这么大了。
玛格丽特另外要的食物,都是这家店的招牌,她虽然吃不起,但想必能让那巴黎女人满意,也就都要了三份。
这一趟能赚两块多小费,算是意外之喜,玛格丽特十分用心。
不过十分钟,她就从门里接过铁壶,两只玻璃罐,几包纸袋子,妥帖的放进篮子。
面包甜点围着装满热水的罐子和双倍浓的热咖啡摆,再盖上一块布,装了奶油球的罐子单独用手拎。
等她回了酒店,咖啡和面包都还是热的,冷冻的奶油球也没有融化。
于是,索伦在她身侧,稍微屈膝,放低身姿,叫她扶在衣袖上的手臂可以搭到肩膀。
玛格丽特屏住呼吸,手臂圈紧了脖颈,轻轻一下子就双脚离地,腾空起来,容易的就像打横抱起了一片羽毛。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别开脸,躲避正隐隐擦拭耳廓的灼热呼吸。
可又有点失重恐惧,只能闭上眼,愈发缩紧了臂弯,直到能感受到他颈间的脉搏,才下意识地松了松。
还好,隔着厚厚的冬衣,他走的很稳,手臂有力,并没有一点摇晃。
索伦将手掌握紧,手臂抬高,尽量减少肢体触碰。
他能感觉到,玛格丽特浑身都绷直了,一动不敢动,好像很害怕。
大约十来分钟后,索伦直接将玛格丽特放进车厢里,他关上门,隔着窗叫她不要乱动,然后转身朝房舍里走去。
玛格丽特沉默的点头,盯着他的影子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高深莫测的目光。
她现在不用认也知道梦里那个人是谁。
…
第 67 章 六十七,更新
玛格丽特直勾勾的盯着窗外,脑子里一团浆糊。
直到那个身影从农舍里走出来,一点点变得清晰,她才挣脱了脑海中的某些循环。
研究表明,这个世界或许是一道莫比乌斯环。
她忽然想起这句话,倏忽间,镶嵌着铜条与玻璃片的车门被索伦拉开。
他站在门边,低头探进来半边肩膀,憋屈的弯了弯腰以保证不撞到门框,手里拿着亚麻布巾包裹的碎冰。
抬起头,他深蓝色眼眸划过她的鼻尖,略做迟疑,似乎在思索她在想什么。
“脚拿出来我看看。”
当天傍晚,远处的街道响起烟花声,也不知是哪家富豪在办舞会。
玛格丽特买了一包白香肠,夹在怀里慢走回家。
她把那香肠放在炉子上热,后脚就听到外头有人在敲门,
“来了来了。”应声后她去开门一瞧,回来的竟是托马斯。
托马斯一看就是跑回来的,一身料峭寒气,脸上又热的通红,满脑袋的汗,他怀里也还抱着一堆的东西。
“你今儿放假吗?干什么就回来了?”
玛格丽特转身进屋里拿盆倒了热水,教他把脸擦擦,别待会儿让风一吹就病了。
“是呢,今天发完工钱,律所的管事夫人给我放了半天的假,明日一早还得早早的回去。”
托马斯对玛格丽特有些小心翼翼血脉畏惧,他总怕玛格丽特像以前一样,说他不在管事那里主动表现,怎么一放假就跑了。
于是,他就先把给家里人买的礼物都从衣服里掏了出来。
“这周发了四块五,多出来是小费。给你们都买了东西,这是剩下的。”
他抿着嘴把东西和硬币都放在桌上,期期艾艾地看向玛格丽特。
她“噢”过一声,答:
“礼物待会儿舅妈回来了你亲自给她们,钱也自己收好吧,别弄掉了。”
说罢,玛格丽特依旧站在窗台前把水泼了,又把毛巾晾起来,一点要管他的意思也没有。
托马斯被约束久了,还有些不习惯被放养的自在,他还是求玛格丽特帮他把钱收起来,怕在宿舍丢了。
玛格丽特这才同意,她把要送给托马斯的皮面本子拿出来,给了他,又削了支铅笔,在他的新本儿上记上账,上面写了储蓄二字,后面跟着数额和日期,怕他忘了。
“等你要使的时候,记得回来找我拿。”
玛格丽特知道,懂事惯了的原身通常都是收了托马斯赚到的钱,拿去上交给舅妈花销。
但她现在看不上这点儿,若是计划顺利,她一人就能把家给养起来,何须压榨童工?
不过,原身一个小姑娘,没了父母又没什么本事,也是不得不这样小心谨慎的生活,寄人篱下生怕被厌烦才会如此。
等到舅妈和露易丝回家,托马斯就把他买的牙刷,手帕,包头的布巾都散了出来。
玛格丽特得了一支木柄羊毛的刷子,她当晚吃过烤的香肠,就试了一次,感觉确实比猪鬃的好使。
其实,在这个时代生活,与后世相差的并不大,只不过穷人家享受不到而已。
第二日,玛格丽特用一个布兜子将她买来的肉干包好,这才出发往上班的地方去。
她与艾米都是今天当班,劳拉又与她们遇上,见二人在仓库里分肉干吃,她只冷哼一声就跑出去了,连晨会时都没见着人。
到了工作时间,玛格丽特提着桶子上五楼,她瞧见其中一个客房,正有侍者在往里头抬箱子。
阵仗颇大,埃洛伊丝已经将五楼的侍者认了个差不多,就走上前去问好。
聊了两句,没等她开口打听。
一个灰眼睛的侍者就嘴里没个把门,将马上要来住的是什么人,箱子里又装的什么东西,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位女士,是巴黎如今正出名的裁缝,她近日受了州长夫人的重金邀请,到纽约来为州长夫人娘家的妹妹量身制作婚服。”
玛格丽特听了,才把注意力放在这些行李箱上。
那侍者又道:“这里面都是她带来的布料和工具,说里头的东西加起来价值近一千法郎,光是给我们抬东西的人小费,出手就是几十美元。”
玛格丽特听的咂舌,她有些后悔自己没穿成一个身强力壮可以抬箱子的男人,又问:“她做一件衣裳要收多少钱?”
“这就是你没见识了,人家到纽约来,要一直等到明年六月社交季时,州长夫人那妹妹的婚礼结束。”
“州长夫人的家族远在华盛顿,她妹妹嫁到纽约来,给同样背景不俗的市议员做妻子,光是婚前的沙龙,婚宴,蜜月前的舞会就要办上五六次。”
“每次的聚会都要几套新装,这半年下来,这小姐恐怕能赚上几千块。”
那侍者笑笑也就罢了,玛格丽特却久久没说出话,她在思考,做裁缝做到这种程度,也是不容易。
或许,能作为她的长期人生目标。
她恋恋不舍的回头瞧了瞧那些精致不染一尘的皮具箱子,拎着桶子走开了。
待下班回了家里,玛格丽特也没有片刻的歇过,她就那么沉着心做活儿,将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完,将货打包进了纸袋子里。
第二日又休假,玛格丽特起了个大早,她听钟楼报过时,带着东西出门去了安东尼的精品店那边的街区。
清晨,路边的报童正在工作,送奶工也是这个时间回收信箱里的空瓶。
玛格丽特看着一路的精品百货店都没开门,正觉得自己来早了。
没走两步路,到拐角处,又忽然瞧见整个街上零星开门的店铺里,就有安东尼那小胡子的店。
她心里腹诽,这小胡子还真够勤快。
上了门,她眼见店铺里已经有客人了。直到玛格丽特听的耳朵起茧子了,连连称是,往楼上走时,茜奥还在叮嘱她,一定要在剩下的半小时之内喝掉。
玛格丽特又去给门房的老约翰送香肠,得了约翰太太回赠的半颗卷心菜。
露易丝正在用木叉往嘴里送蛋糕,她坐在桌前,等着玛格丽特一趟趟的上来,短短十几分钟,吃的,喝的,都弄来了。
“真是恐怖,嘴皮子厉害的人,真是恐怖。”
露易丝心有余悸,若是让她去与邻居交际,恐怕光是敲门之前就要做十分钟的心理准备。
“这没什么,主要是为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也打探打探,邻居都是些什么性格的人。”
玛格丽特打开包袱,拿出玻璃杯和锅子,打算生起火,将那超过十二小时饮用就会拉肚子的牛奶热一热再喝。
不一会儿,姐妹二人用完了饭,二手店送床的人也来了,他们包送,但不包送上楼。
好在后脚舅妈也到家,三人将那些板材搬运了几次才完,玛格丽特一架架拼装好,最后累的直接瘫在了上边儿。
单人床尾朝着阳台窗,天黑之后可以看见一簇簇被月光照亮的云层,在尚没有摩天大楼的纽约,夜色剔透干净。
休息了一阵,玛格丽特又去了客厅,桌面上摆着房东太太送的饼干,香肠片,热牛奶,小蛋糕,以及舅妈刚煮了煮的卷心菜汤。
二手店要明日才能把凳儿送来,舅妈坐着,姐妹二人就靠在桌边站着,说笑用餐。
远看是个穿制服的中年妇女,却又没穿围裙。
像是住在附近,独栋别墅大户家里的女管事打扮。
她们这类职业,通常只有早上主家儿还没起床时,才能偷闲出门采买东西,活动活动。
所以,安东尼这掉进钱眼子里的人,为了能争取这些消费力中等偏上的客人,开门儿的时候也早,颇为勤劳。
女管事珍妮穿着古板的厚实深色长裙,露出一截白色蕾丝领子,因为是做服务人,所以也不方便穿流行的巴斯尔裙,只在长裙里塞了臀垫撑起曲线。
玛格丽特走近,打量见她脚上,穿了有扣带的短皮靴,这款式流行很早了,价格在女鞋里很实惠,舅妈也有一双二手的。
这女管事头发盘在脑后,没有戴帽或者头巾。
她站在精品店的柜台边,垂首苦思,抉择两顶有缎带的女士暖帽。
安东尼还没注意到,进门时扰动了红铜风铃的玛格丽特。
此刻,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在这单生意上。
但这位女管事不知是囊中羞涩还是眼光挑剔,在一顶酒红色,一顶墨绿色的暖帽之间犹豫。
酒红色那顶是宽檐,有缎带装饰,价格贵了两块。
墨绿那顶帽檐并不宽,更适合春季,但便宜。
安东尼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十分想劝女管事买酒红那顶,但对方爱不释手,却嫌这嫌那。
“这颜色很适合您。”他又劝。
“我看这顶墨绿的也适合我……这适合不适合,一时怎么看得出。”
“这倒是,也很衬您的肤色……”
她想在犹豫中下心买墨绿的,实惠些,又拿不定主意,安东尼也不好说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好。
玛格丽特见状,两眼一扫便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笑笑,四下逛着,假作自己也是买东西的客,又摇头凑近女管事的身后,轻声点了一句:
“这顶酒红色的暖帽更实惠。”
我认为凶手一点没做错,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地狱。
皮尔斯小姐为什么还要破这个案?这帕特森爵士到底怎么想的…… ”
其中一人不解地说。
又有人据理力争地答。
“什么叫贪慕虚荣?是人总想过更好的生活,换做是你能心甘情愿吗?
况且她又没有像凶手一样将自己当成审判者就理所应当的残害无辜。
她要出卖也是出卖自己的灵魂,又没有害到别人,皮尔斯小姐凭什么就不能怜悯她,为她鸣冤屈呢?
我不允许你质疑……”
这俩人争辩了有一会儿,直到管事的路过才把书收了起来,谁也不服谁。
玛格丽特与哈洛特两个人听的津津有味。
第 68 章 六十八,二更
哈洛特将一片面包掰开泡进汤汁里,瞥了瞥她们看的二月花低声道:
“最近有很多人都喜欢看这本故事册子呢,我也看了,玛格丽特,你知道吗,里面的……”
她开始讲述对玛格丽特来说滚瓜烂熟的剧情了,她双手撑在桌面,静静听哈洛特讲述点评着。
哈洛特自打圣诞前就跟随特雷西亚夫人和小姐来了曼彻斯特,就学会了不少新鲜东西。
作为英格兰目前第二发达的埠口,这里的人们热爱追逐伦敦的潮流。
女仆最爱关注时兴时髦的东西,看报纸,懂打扮,个个把贵族豪门间的消息弄得一清二楚。
今儿早晨时,那劳拉不知是打哪儿听说了,她在做缝补的活儿。
她像是眼热,又没什么办法阻挠,只好叫玛格丽特去打扫五六楼,又叫她清洗仓库里的灰桶子。
待莫里森太太例行检查,夸扫灰的勤快时,劳拉又站出来揽功。
不过,玛格丽特心知肚明,嘴里不说什么。
如今的纽约经济愈发紧缩,外头的工作难找,但她有手艺,不惧怕这些,早晚也是要辞职了走人的。
关系处不好,她也懒得去计较,未来也不一定就能见到面。
为那三块钱周薪的工作烦心属实是没甚么必要。
玛格丽特计划,如果精品店这条路子能走下去等稳定个两周,她就去辞工。
只要一周能赚个五六块,都比上那个破班要强些。
中午吃的剩饭,又过三两小时,玛格丽特做成了一条胸衣,才歇歇,从床底下拿出钱袋子,带上了那只瓷杯子,打算出门往市场上去。
一是把这用不上的玩意儿换成钱,二就是买一些给家里人和送艾米的年礼。
也不用太贵重的,买一些吃的,他们能用上的生活物品也就成了。
玛格丽特将东西都归置好了,把门儿锁上,先踩雪去了最近的一家二手店。
这店儿说大不大,卖的东西种类繁多,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可以租借,也可以买卖。
家里的那两张学校里废弃的上下床,就是这二手店去回收来,重新刷了漆面儿出租的,一个月只要几角钱,年租也只要块把。
有许多刚来纽约打工的贫民,最先光顾这样的店,租赁褥子度过第一夜。
那儿雇的女店员,是个精明人,盘问了玛格丽特东西是打哪儿来的,是不是偷或窃来的。
这是例行公事,她知道玛格丽特一家子都在酒店工作,玛格丽特说是客人送的年礼,很快就收到了一块九角钱。
“这杯子是蒂芬妮牌的好瓷,你真舍得这么当了,不拿来自己用?”
女店员见这姑娘收了钱,看着对这样的好东西没有任何眷恋,便开口戏谑她。
玛格丽特笑着含糊过去,离了店门。
没了好东西,她固然心痛肉疼,但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往左手边的街区再走一段儿路,从附近纺织工厂里涌出来的女工人们成群,与她迎面撞上。
玛格丽特避开乌鸦一样的人潮,近几个街区的工厂很多,所以这里附近也住着很多贫民,这里的晚间集市都摆在大街两边。
侵占了大半个街道,摊子上搭了油布棚子,摆着商品,琳琅满目。
玛格丽特买了一把小巧有刻花的铁梳,一锡盒白羊油膏,陶翁装的巴掌大罐子麦芽糖,黑色皮面儿油光的日记本。
艾米给她的糖果,是水果味儿的软糖,上边儿有糖霜,玛格丽特在集市找到差不多的,问了价,打算回个价钱差不多的。
都是同事,她不能叫她吃亏,就买了一包的风干肉条。
卖杯子换的那几个钱,用的差不多了,还有剩下的,玛格丽特给自己买了几卷各色的线。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她就折返回去,先接了贝拉回来,把那罐子麦芽糖拆开给她,做圣诞的礼物。
玛格丽特在贝拉的欢喜吵闹下将罐子举起:“要吃可以,但每天不能太多了,不然你的牙要坏掉,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你最好了,给我吃吧……”贝拉抱着玛格丽特的细腰不撒手,最终还是得了麦芽糖,用木勺挖了送进嘴里,甜的沁心。
刚好没过多时,舅妈和露易丝也回来,得了她的礼物。
她们二人也带回来了两只水杯,不出意外,三人皆是打算卖了换钱的。
特丽得了羊油膏,露易丝得了把梳子,她们二人皆是欢喜的,又有些奇怪:“往年咱们不都是圣诞那天才换礼物吗?今年你怎么办的这么早,我俩都没开始准备呢。”
“我这不是,有钱嘛,什么时侯送你还有意见?”玛格丽特心虚的辩解,她又不知道原身在这上头的习惯。
露易斯“嘿嘿”一笑,道:“不敢有不敢有,今年你想要什么礼物?”
“既然你问了,那就送我两卷有颜色的线吧,这个用的快……”
看她们聊着,特丽垂手把这金属小盒子打开。
她平时要洗东西,虽然用的热水,但手上还是有裂口,这膏子于她很实用,她掂量着,也感觉到玛格丽特这段日子着实是不一样了。
不仅接人待物有心眼,对她自己生活安排的也有条不紊起来,不是那么内敛了。
把找房子的事儿交给她,特丽还算放心。
到了夜饭的时间,玛格丽特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想给舅妈拿去家用。
特莉摆摆手:“先前我们租这房子时,交了一周的押金在这儿,这周的薪水,你们就自己留着花吧。”
玛格丽特才知道这回事,还是给舅妈塞了一块多的煤炭钱,露易丝也是一样。
第二日,七点附近有钟楼宕响报时。
外头阳光瞧着不错,像是预兆一个晴天。
但玛格丽特起床做活儿时,天幕都还一丝光亮也没有。
她见舅妈她们酣睡,将衣衫挂在床边挡光,遮着煤灯做活儿。
等到太阳升起来,漆黑的窗外渐渐有了蓝调的光,她又把灯灭了。
下床,踩了鞋儿去煮早上的饭食。
等大家伙儿到了起床的时间,就发现玛格丽特已经忙了半晌,到这会儿,她的活儿做了许多,甚至又在炉子上煮了一大锅麦子粥,洗脸的水也烧开了一壶,搁在地板上,摸着已经温了。
锅子里煮的滚滚开冒泡,散发浓稠碳水的甜味儿。
露易丝与特莉起床时面面相觑,她们心里不敢想,玛格丽特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样冷的夜里早早起来的。
她的意志力可真坚韧,不像人,倒像是哈德逊河边立起来没几年的自由女神。
近八点,玛格丽特吃过了麦子粥,就又开始制作下一条胸衣,又把房东太太要补的东西补了,打算中午给她送下去。
她越干活儿,手法也越是娴熟,一个小时就能细缝出两张裁片。
沉浸的忙到了十二点,去给房东太太送东西时,得了她两块刚出炉,撒了开心果碎的司康。
房东太太家里,雇佣的是一个从法兰西坐船来的小厨娘,平日擅长做些饼干,面包和甜点之类的东西,但玛格丽特从没与她打过什么照面。
这也就算是玛格丽特的午饭,配上剩的稀稀的麦粥,她囫囵吃过午饭。
又忙碌的一个下午,竟然效率爆棚,提前将两条胸衣给做了出来,估摸着,再花个半日时间来装饰细节,估计后日就能拿去卖了。
“不用,把他送来就行。”
索伦看着约翰,又看了看玛格丽特。
尤妮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又一把拉过约翰:“勋爵,你听到了吧?我们今天不用出门了,快回屋玩玩具吧。”
玛格丽特或许弄懂了什么,顿时不自在了起来,等约翰走后,她立刻反问:“明天要带他去哪?”
索伦清清嗓,故作寻常:“约翰在庄园里待的太久了,我带他一起去剧院,明天你看着他,可以吗?”
她捏紧了手指,有点哽咽,但还是点头了。
“好,我知道了。”
没人再说什么,她拿着要给伊莫金的信走出门,下楼交给男仆寄出去。
玛格丽特可以休息一会儿,但她不想回房间,走出了侧门,沿着湖岸边走去。
清晨的岸边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潮气,她莫名有点不知所措,似乎是感觉到了某些东西在变的奇怪起来。
虽然有些迟疑的不敢确定,但要是再看不出来索伦今天的种种行为,她就该觉得自己是傻子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拿约翰当幌子,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其实是为了方便他们能一起出去,不被人觉得奇怪。
玛格丽特蹲在河岸边,摘下一片枯叶,慢悠悠地掰来掰去。
她的回忆忽然流动了起来,从伦敦之行前一直回溯至今日。
一开始,索伦从没有什么异常,从来冷漠的不把任何人放眼里,既不关注身边人,也不像现在一样对她这么优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点点的变了。
玛格丽特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直到叶子全都掰碎了,飘在深绿的水面上。
等等,自己该不会是什么时候掉马让他知道了吧?
第 69 章 六十九,一更
不可能。
这更是绝对不可能。
她“蹭”的一声站起来,从河岸边离开,朝树林的小径里走去。
每一次她寄信都包裹的十分完好,且都是先交给了梅兰妮,以她的名义再寄出去的。
作为杂货店的老板,她事务繁忙,经常帮不识字的人写信寄信。
再有四十五分钟就是下班时间了,玛格丽特将桶子拿回仓库,清理干净整齐地码放好了,恰好劳拉和瑞安也做完工回来。
她们二人有说有笑,显然是因为今天要清理的壁炉数量稀少,玛格丽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狼狈了。
“玛格丽特,要一起去会计室吗?”劳拉摆放了铁桶,邀请玛格丽特一起去领半天工的周薪。
玛格丽特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们进入了几间会计室中较小的一间。
老会计已经去负一层吃员工餐了,他的助理梅森待在办公室里。
梅森是个年轻的腼腆小伙子,穿成套的二手西服,看得出经济状况有些拮据,但长相英俊,做事仔细。
他从装好的信封里找出几人的份,发给她们,叫她们签字。
劳拉和瑞安似乎不打算走,她们站在办公室里,问梅森要了两杯热水,劳拉说道:“我今天在七楼见到了贵宾套间的住客,是两兄弟,其中一位姓本杰明,另一位似乎是从伦敦来的,姓默肯,穿戴十分讲究,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有身份的绅士。”
劳拉平日最爱打听这些,她今日清理壁炉时,特意留下来看侍应生给这些有钱人搬行李上楼,与他们问了。
梅森平时读很多会计拿来打草稿的报纸,他许多次在晨报上看见本杰明这个姓氏,他道:“我知道本杰明先生,是个大人物的儿子……”
玛格丽特领到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之后,她心心念念数钱,就率先离开了办公室。
躲在仓库里等下班时间的间隙,玛格丽特拆开信封,里面果然只有三块钱,是整的,她把这些钱装进衬裙的口袋,思索着,还得出去跟杂货店兑成零钱。
她们这样的半天工,没有员工餐可以吃,兴许老板就是为了省这一顿员工餐,所以才聘请这许多半天工。
玛格丽特等着时间到了,自顾自地去换衣间脱了工服,穿回自己的衣裳,又排队跟门房打卡下班。
结束了半天辛苦的工作,玛格丽特知道,她要后天早上才会再来,有整整一天半的自由时间可以使用。
一般情况下,她会先回家,给托马斯和贝拉做午饭,然后再料理一些家务,例如打水,清理地板之类的事情。
即使做完了这些,她还是剩下很多的时间,又会继续准备表姐和舅妈回来之后要吃的晚饭,但近几天舅妈都不叫玛格丽特做晚餐,像是怕她做不好。
偶尔,她还会跟着舅妈去市场采购。
原身没有什么爱好,她如果有空闲时间,会带着弟弟妹妹去好几个街外的廉价马戏团驻扎地,花上几美分买上一个站的位置,三人挤在一处观看马戏团表演。
纽约有许多消遣,不止富人可以,穷人也有免费的公园可以逛,有许多廉价的表演可以观看,什么马戏,歌剧,魔术,戏剧……每天都会在曼岛各地进行表演。
但玛格丽特显然对现在的空闲有了别的安排。
上班时间有多辛苦,下班之后就有多自在。
她拿着三块钱往三十三街走,积雪被正午的阳光照晒,融化了一部分淌在街上。
薄底皮鞋踩着有些渗水,打湿了她的羊毛袜子,不过问题不大,玛格丽特打算找一家廉价些的杂货店,去看看能不能买些线。
三十三街有许多临街店铺,主要服务于周边的普通住户,玛格丽特虽然没什么钱可以花,但她怀着好奇的心,探着脖子隔着玻璃往里瞧。
小餐馆的木头橱窗上,冰雪融化了的水汽模糊视线,靠窗的桌边坐着头戴高顶礼帽的男士,他点了一盘炖的烂烂糊糊的红酒牛尾骨配啤酒,隔着窗子就能感受到,那滋味一定又温暖又香甜。
玛格丽特感觉到饿了,她移开目光,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加快速度走入了一家杂货店。
杂货店里,货架上摆着许多这个时代的生活必需品,油盐酱醋,瓶瓶罐罐。
工艺品和铁制品很贵,每一件都得一块以上。
大多数人会选择租赁,例如玛格丽特家,她们睡的铁架子床,就是舅妈花几角钱年租来的。
纺织品还算不是那么昂贵,这或许是纽约如今有许多纺织工厂的缘故,每一码都得半块钱,玛格丽特依旧买不起。
大多数人会去二手市场买布,玛格丽特只在这杂货店里买了一大卷棉线,一盒质量一般的大头针,两根粉笔,她问老板讲了价,共计花费几分钱。
玛格丽特一家居住的公寓在三十三街第四十三幢,这房子有三层楼,带一个阁楼,房东一家住在一楼,从二楼起每个房间都被租了出去,三楼更是住着三户人家。
托马斯和贝拉早上送完报纸,眼下应该已经回家等着吃饭,玛格丽特抱着东西顺着楼梯往上走,她看见二楼的一个邻居正在楼梯间里哄孩子。
如今的纽约普通工薪阶层,一般都是男人在工厂里干活,女人在家里带孩子,等孩子大一些了就送去当童工,一家子赚钱攒了,在郊外买一块地,盖上自己的房子,也就熬出头了。
而三楼,家隔壁住的老太太又在楼梯间里刷夜壶,玛格丽特只能捏着鼻子绕道走。
她敲开了自家的门,开门的是托马斯。
“托马斯,贝拉,我回来了。”玛格丽特说道,卸了东西放在自己的床上。
贝拉和托马斯围在桌前叠明日要送的报纸,托马斯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和贝拉的工资应该上交的那一部分,以及多余的一枚硬币。
“喏,今天我送报纸的时候,在路边碰见一个小姐要出门,帮忙抬了箱子,她给了我半块的赏钱。”
托马斯自打父母去世之后就性格大变,记忆中他小时候很是调皮,现在则是不怎么爱说话,家里的人又都忙着糊口,更没人关心他。
玛格丽特把该上交的收了,连同自己的那一份一起放在舅妈的枕头底下,她把这五角的赏钱还给托马斯了。
“既然是靠自己得来的,你就拿着吧,谁也不会找你要,放心吧。”玛格丽特摸了摸托马斯毛茸茸的头顶。
托马斯有些呆滞,他默默地把钱收回口袋里,“噢”了一声,继续带妹妹在餐桌上叠报纸。
玛格丽特先把炉子里的火升起来,用了最后一捧碳。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只锅具,一口布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一包面粉,一包土豆,还有少量的盐。
玛格丽特提着炉子上的尖嘴水壶下楼,在二、三两层楼住户公共用的厕所自来水管里接了一壶水。
这个时代,自来水在纽约的公寓里已经普及了,但水质良莠不齐,玛格丽特目前也没得挑,只能将就着用。
楼下的小孩子还在哭闹,隔壁的老太太刷完夜壶,又开始拿着小锤修理她的煤气灯,墙壁的隔音很差,玛格丽特点燃了炉子,听见一阵“咣咣”声。
随着炉子的热度,房间里开始暖起来,贝拉叠完了报纸,围在炉子边烤火,玩木偶。她睁着一双漂亮的小眼睛,见玛格丽特从墙上的袋子里拿出几只土豆,把它们扔进了火膛里烤。
“中午我们要吃烤土豆吗?”贝拉问道,又期待地说:“玛格丽特,下午我们能不能去附近的马戏团看狮子?”
玛格丽特在等烤土豆的过程中,弯腰从铁床底下翻出只藤编箱子,她背对着贝拉,回绝了她:
“我下午还有活儿要干,你请托马斯带你去吧,注意不要走丢了,被拐卖之后,就只能当小叫花子去乞讨喽——”
贝拉听了一通吓唬,小脸儿皱成一团,她连忙摇摇头:“那我不去了。”
一旁帮着翻土豆的托马斯闻言,诧异地看了看玛格丽特,他心想,玛格丽特一贯好说话,怎么今天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很说不出来。
玛格丽特忙着在箱子里找东西,这里面除了月经带就是胸衣,没什么别的东西。
忽然,她听见庄园里的钟楼传来声响,中午了。
肚子好饿,写完快点去吃饭!
她抬起头,看窗外,又憋了一口气去埋头苦干。
结局当然是完美的皆大欢喜。
二人在那晚的闹剧之后,各自的内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威廉姆斯认为粉眼肯定是搞错了。
但又意识到其实索菲亚身上确实有他望而不得的优点,她无论对待任何人,都付出了最饱满的感情。
故事的最后,索菲亚意识到自己一直被渣男欺骗的事实。
她十分果断,勇敢的与对方断绝关系,并且一点不内耗,醒悟了自己一直以来因为渣男对威廉姆斯产生的偏见,郑重又诚实地向他道歉。
最后一幕,在一个月圆之夜,索菲亚主动佩戴上了粉眼,毅然地打算直面内心。
而此刻亲眼见证的威廉姆斯也确定了,粉眼最初确实没有搞错人。
第 70 章 七十章,二更
将稿纸写的密密麻麻,然后,玛格丽特丢下羽毛笔,一个转身跳跃将自己抛物进了发旧的丝绒沙发里。
她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但意识到可能会被楼上的索伦听见这怪动静儿,于是干错安静下来,闭着眼享受充盈的感觉。
这种写爽了的滋味,她自打开始以写文谋生赚钱以来已经很少体会了。
啊,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玛格丽特啧啧称奇,不禁回味起来。
这只是初稿,因为灵感来了,写的十分迫切,字迹潦草。
要寄给普森先生,这样肯定不行,她得重新的修饰细节,粉饰词汇,再分段誊写好,直到她满意才可以。
丁戈的夜晚星光耀眼,老港口这一片住着许多底层人,到了夜晚,便是暗娼遍地的红灯区。
亚丁的妈妈就是在这里生下了他,然后把他抛到了河边,不过亚丁并没有死,而是被打渔的老头捡回去养到了五岁,后来老头死了,他就一边吃百家饭一边靠着偷窃过活。
对于他来说,丁戈就没有不熟悉的地方。
夜晚,亚丁来到了香缇酒坊的所在地,玛格丽特派他安排人盯梢,看看香缇酒坊的粮食进出有什么异常。
自打粮食紧缺开始,亚丁每天都让身手灵便的小子过来蹲点。
香缇酒坊规模庞大,有三道门,平日里运送粮食走的是后门。
亚丁听手下的人说,这几日香缇酒坊每晚半夜过后都会有人把粮食往外拉,往出海口的方向去了。
这会儿夜还早,他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呆着,差点打盹睡着,大约凌晨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驾驶马车从酒坊出来,马车拉了几袋粮食,车轮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
亚丁被吵醒了,定睛一瞧,果然是往出海口的方向去的,他戴好帽子,隔了一百米左右,小心翼翼跟踪着。
黑夜里的海面平静壮阔,映衬着点点渔火,一艘小船靠岸,搬运粮食上船。
“老格林,怎么这几天的粮食都潮了?”小船上海盗喽啰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麦子,有些嫌弃的蹙眉。
自打海禁结束之后,香缇酒坊送来的粮食总是质量堪忧,他们的首领颇为不满。
“那我再拉回去老男爵死了,城里巡逻的士兵多了一队,这粮食能拉来就不错了。”老格林没有理会海盗的愤怒,鞭子一甩,驾驶马车离开岸边。
裹挟着海腥味的潮气扑鼻,亚丁趴在沙滩的灌木丛后,他等到运粮的人走了,漏夜赶回酒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往鸢尾街去了。
一路上,亚丁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米勒小姐就一定那么怀疑香缇酒坊的进出粮食有问题呢?
他对玛格丽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佩服,但也好奇她为什么能知道,又疑惑,为什么香缇家族要往海外偷偷运粮食。
他敲开了米勒家的门,过了一阵,玛格丽特把门打开,她端着蜡烛,让亚丁进屋烤火。
“你看到了什么?”
玛格丽特把蜡烛放在桌面,壁炉里的蜂窝煤燃了一半,木窗被支开,月光洒在地面上。
“我看见香缇酒坊运了一车粮食,在岸边,有小船把这些粮食运走,他们偷偷摸摸的,肯定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亚丁是个小偷,最知道什么样是偷偷摸摸。
玛格丽特没说话,从壁炉里翻出来一只烤红薯递给亚丁。
“你回去吧,以后都不用盯梢了。”
亚丁捧着烤红薯离开鸢尾街,玛格丽特拿着火钳继续拨弄壁炉里的灰烬。
那日她听拍卖场的商人说,那条船漏过水,粮食受了潮,可香缇酒坊的人还是买了。
她家酒水的质量一直很好,用变质的粮食肯定不行,那么这些粮食都到哪里去了呢?
足足五十桶,换算上辈子的重量单位,也有足足五吨。
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了,总还是有地方去的。
所以玛格丽特才开始派人盯着。
这下子,玛格丽特怀疑香缇夫人与海盗有联系,更有可能与男爵之死有关联。
她挖出埋在碳火里的红薯,用手一拔,流着褐色焦糖的金黄糯薯热气蒸腾。
草药店,香料店,都是玛格丽特时常去挖宝的地方,找寻其他大陆上的东西,就只能去这两个地方碰运气。
但如果有了自己的船,她就能雇佣水手去找她想要的物资,又或者亲自出海,又或者把船租出去。
白天她去造船坊看过模型,支付了一半的工费,玛格丽特堆在仓库里的杉木正一根一根被打磨,修形了钉成船体,所谓烂船还有三千钉。
这句典故不是白来的,工期预计还得两个月才能成。
秋日的丁戈天气变幻莫测,早晨还出了太阳,晚上便下起暴雨,海面漂泊的船被迫靠岸,一大群湿漉漉的商人们落汤鸡般钻进特丽农花园。
其中就有马格,他海禁时不在丁戈,解禁后还是头一次来这里,特丽农花园开放了住宿的功能,马格还是刚才晓得。
他看见汉姆站在柜台前擦酒杯,扬起眉头上前询问道:“还有套间吗?”
汉姆摇摇头:“二层的套间住满了,有位先生是月租,最短到期的房间也还有三天,一时半会都空不出来。”
马格叹了口气,象是不高兴,他点了一杯渍玫瑰白酒,与同事一起准备吃晚餐。
今日不知怎么,马格与他的同事们都兴致缺缺,个个借酒消愁,谈话间,隐约提到了老板妻子离世的事情上。
亚当端着盘子送酒,正好听见马格在说:“我们几兄弟虽然只是船手,但好歹也跟了先生这么多年,这生意做的好好的,夫人虽然去世了,但也不至于把偌大家业都抛售了吧?”
“马格,你放心,未来你去哪里,我们这群兄弟就去哪里,哪怕是再白手起家也愿意。”
“是!”
“是啊!当年那场海难,如果不是你舍弃亲儿子救了我们,我们哪还有今天这么美的酒喝。”
马格眼眶泛红,泪光闪烁,他低下头,盘算着如果先生真的把船卖了,他们兄弟几个就凑钱买条船,总归还是要干航海事业的。
“大家放心,我去哪都会带上你们。”
饭罢,马格的兄弟们都出去找住宿了,他还独自留在店里喝闷酒,汉姆准备拒客打烊,发现马格还倒在酒桌上,汉姆摇了摇头,他把马格拉起来,背到了后厨。
柜台后,玛格丽特在做营收账目,以及准备这个月的税费,她看见汉姆把马格背出来,失笑道:“他怎么喝的这么醉”
“马格的老板妻子去世了,要把船和家产都卖了去乡下生活,马格兴许是愁找工作吧。”
玛格丽特听的忽然有了主意。
马格可是在海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船手,如果能跟他合作出海收货,岂不是事半功倍
小陶炉上煨着蜂蜜水,加了姜片,煮沸之后冷到半暖,罗茜把醒酒药倒给睡在厨房条凳上的马格。
马格咕嘟咕嘟喝完了,还是有些晕,他靠在厨房的锅炉边,睁眼就能模糊瞧见店里的米勒小姐和员工在一起做饭,聊天。
玛格丽特让厨房留了一条羊腿,她亲自腌好了,放在薄薄的深底宽锅里烤,锅沿边还列了一圈面糊贴的饼。
玛格丽特会在每一个结账日过来跟后厨一起吃饭,原来五个人的队伍已经随着业务的增多发展到了十个人。
新招了两名帮厨,以及两个给客房打扫卫生,送饭洗衣的大婶,一名跑腿。
他们都是店里人内推过来的,相对比较稳定,知根知底,手脚也干净,至少玛格丽特每次盘货时,都只有微量的损耗,她工资开的甩掉其他店好几条街,谁会想不开因为这点错误被开除。
玛格丽特每次发工资,都是当着大家都面把所有项目算好了当场发放,工资透明,活儿也透明,大家心里好受。
加餐是福利,新来的员工还有些拘谨,坐在桌子后面吃面包,老员工已经围着玛格丽特定制的炒菜大铁锅,准备第一时间分肉。
亚当在外面守门玩狗,他忽然进屋来,说二楼一号套间的戈登先生回来了,客人点了一瓶葡萄酒,还有奶油炖鸡配蒜香面包。
“他有衣服要洗吗?打扫房间也不用”客房服务的两个大婶问亚当。
亚当摇摇头:“没吩咐,应该是不要吧,这位客人脾气古怪,平时喜欢出门,也不允许谁进他套间的卧室里。”
住房的客人一共只有五六位,主要是收房钱和洗衣费,单人间每天三十铜币,套间八十铜币一天,洗一件衣服一个铜币。
这部分收入远远比不上酒,所以玛格丽特没怎么抓,只是设置了,让特丽农花园服务更完整。
听到戈登这个名字,玛格丽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查过几次客房的账单,她也忽略了上面客人的名字。
“这位戈登先生是不是络腮胡”
“是的。小姐,他有一头浅发,喜欢戴帽子,脸上长了络腮胡,穿着的布料昂贵不说,还出手大方。”
一个洗衣服的大婶说,她有一次只是帮忙倒了盥洗室里的洗澡水,就得到了一枚银币做小费。
那位先生就从来没用过铜币。
温菲尔德家的马车径直靠进了大门,一行人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一排的侍者过来牵马牵车。
剧院的老板将他们带到了楼上视角最好,看的最清晰的贵宾阳台上。
玛格丽特原来只是馋了馋,真到这地方,往下看去,果然比挤在底下的那些座位里要强多了。
到了阳台上,隔帘一拉好,就是一个半封闭的空间。
劳伦斯凯尔带着约翰坐在边沿上,索伦坐在约翰身后的椅子上。
玛格丽特还有一个看着约翰的任务在身上,自然地坐在最左边约翰的身旁。
她满意地朝戏台上看去,这位置要是能卖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