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钱钱！怎么哪里都需要钱！这种薄得像纸一样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阿舍把脑袋搁在栏杆上，“没有钱就坐不了船，渡不了河，看不了大海……”


    梵西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发：“如果这里还在流通金币和贝壳的话，对你来说会不会更有实感一点？”


    娜丝塔夏单手搭在额前，看着河口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耳边是各种沃陆尔特方言混杂的鱼贩叫卖声：“偷渡的话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


    “米娅”背对河面依靠在栏杆上，指了指港口徘徊着的警卫：“那你会立刻被港口的塞拉菲拉特警逮捕。”


    这里是沃陆尔特南部靠近尼斯河的一个不知名港口。


    “理论上来说，这里的地理位置没什么特别，在战略地位上也不重要。为什么港口有这么多警卫在巡逻？”梵西有些纳闷。


    “米娅”在一旁暗暗摸了摸鼻子，语气尽量平淡：“可能是在抓什么人吧。他们干这种活干得还少吗？”


    “也是。”梵西点头，想起了自己曾经被追捕的经历。


    难道老师曾经也经历过吗？这样的话，老师的死是否也和这些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她转向阿舍，“现在让你回矿厂干活换钱的话，你会去吗？”


    阿舍面露苦涩：“有没有别的赚钱的办法呢？”


    梵西笑了笑，她向周围的伙伴招手：“走吧。我来想办法。”


    她带着众人在港口边的小巷穿梭，最终停留在一扇破旧的沉重木门前。


    娜丝塔夏抬脚躲过脚边流窜的老鼠，“米娅”抬手挥开鼻尖萦绕已久的污水和炸物混杂的油腻味道。


    “你说的办法就是这里？看上去像酒馆后厨。”


    “但这‘后厨’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梵西指着那些从木门里出来的人。


    他们或失魂落魄，或颓废沮丧，或踌躇满志，或欣喜若狂。


    无论是何种情绪，他们的神情都一样疯狂，情绪异乎常人的高涨，双手颤抖着，仿佛宇宙中心正在他们双手之间。他们之间的氛围容不得任何人的介入，自成一个微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他们只需一枚小小的骰子就能一夜暴富，指尖旋转着的筹码流淌着金钱的味道。


    “看出来了？”梵西笑着点头，抬脚正打算进去，却被娜丝塔夏一把拉住。


    娜丝塔夏眼神瞥了瞥阿舍，意思是你不能带坏小孩。


    梵西的眼神落到“米娅”身上。她居然看懂了她们俩的眼神。


    “别想着把带小孩的活推给我。”“米娅”拍了拍阿舍的肩膀，“他没那么容易被带坏。”


    “但你要保证自己在这种地方赢钱可不容易。如果作弊的话，这里的打手也不会放过你。”“米娅”毕竟是刚认识这位旅伴，对她并没有如娜丝塔夏那样的盲目信任。


    “放心。”梵西挥了挥手，推开了木门。


    门内烟草和人类的汗味混杂，就连赌徒手中的筹码也染着经年的油腻，但显然他们并不在意这个，他们只在意手中的牌，和庄家手里的点数。


    “不好意思哈。借过，借过。”梵西讪笑着向左右被她挤到的人打着招呼，他们见她是个面嫩的小女孩，连眼皮都懒得抬。


    她站在一边看了两把，就挤开人群，把手中的一把纸钞扔在了红丝绒赌桌上。花花绿绿的钞票和暗红色的桌布相映成趣，给周围赌徒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刺激。


    “呜呼！小姑娘可以呀！有胆量有胆量，小心输光哦。”周边围观的人见梵西第一次上桌就这么大手笔，纷纷调笑着吹起口哨来。


    “她哪来的钱？”“米娅”有些奇怪。


    娜丝塔夏脑中闪回了刚刚梵西走进来时擦身而过的那几个人的脸庞，她将手握成拳，抵在嘴唇上：“可能是什么街头求生的必备技巧吧。”


    梵西自信一笑。


    连输三把。


    她面色沉重起来，手要落不落的顿在半空中，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继续加码。


    娜丝塔夏与她相处已久，显然看出了这是她要开始演戏的前奏。她顺势上前，拉着她的手大声说：“别赌啦，叔叔就给了我们这点钱，不能再继续啦。”


    梵西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肯定是这桌位置不好，太昏暗了，看不清牌。我要换个地方。”


    她连换三张牌桌，有输有赢，周围凑到她身边看热闹的人也逐渐失去兴趣，慢慢散开。


    她又赢了一把，将桌上筹码散开：“算了，今天运气不行，走了。”


    荷官看了她一眼，并未劝阻。


    梵西把钱装进钱包，带着三位伙伴走了出去。


    出来时阳光正好，下午和暖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走吧，请你们吃饭。”梵西抛接着钱包。


    趁着四下无人，“米娅”偷偷问道：“你都会……妙手了，为什么不直接偷够船票钱？还要绕这么一大圈？”


    这也是娜丝塔夏想问的。


    “我又不是什么神偷，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梵西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而且这个时间段港口运行的都是知名的‘穷人专列’，光在那边作案，很难拿够我们需要的钱数啊。”


    “更何况……”梵西瞥了一眼“米娅”，“港口人多，事故多发，换个角度想，反而是警卫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我可不敢顶风作案。”


    娜丝塔夏接过她手里的钱包，打开数了数：“差不多是四张船票加一晚住宿和两顿饭钱的量，你一点也没有多赢啊。”


    “再多我们就要被赌场追杀了。真以为我在那出老千他们看不出来啊，只是不清楚我们的底细，不敢和我们计较而已。我连本金都还回去了，生怕惹到这里的地头蛇，还是见好就收吧。”


    梵西走出小巷，深深吸了一口港口湿润的空气：“走了，想吃什么？塞拉菲拉海鲜饭？我看这里不少异国特色小店都卖这个。”


    “不要不要，我要吃兽人卷饼。”娜丝塔夏觉得跟在梵西身边，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来度假的。


    “那我来一份树莓沙拉吧。”阿舍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的话，地精炒饭。”


    “诶，你怎么和梵西口味一样？”


    “炒饭比较方便吧。”


    “注意这个做什么，反正又不是你来炒。”


    “不，我的意思是吃起来比较方便，如果我还要看书的话。”


    “谁会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啊？你居然是个书呆子吗，阿……我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他们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在这个不知名港口的石板大道上前行，阳光在他们身后投下连续的剪影。


    “救命啊，救命啊！抓贼，抓贼啊！”


    半夜，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长街的寂静。


    “吵死了。”娜丝塔夏揉着眼睛拉开旅馆窗帘，“没有哪个晚上好好睡过一觉。黑暗女神的视线从来没有投射到这里过吧。”


    在她的左侧和右侧，阳台的窗帘也分别拉开，露出阿舍杂乱如鸟窝的金色脑袋和“米娅”的笔记本。


    “什么事啊。”阿舍打着哈欠。


    似乎注意到了楼上的视线被她吸引，楼下的喊叫越发中气十足：“你连孩子的救命钱都偷，还是人吗？我看你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她的声音是凄厉的，脸上却是中气十足的怒火，想来凄厉的喊叫只是她表达愤怒的一种手段。


    梵西借着娜丝塔夏身边的空隙向下望去，这凄厉叫声的主人衣着朴素，但露出的手臂上带着青紫的淤痕，她整个人倒在地上，抱着一个提着酒瓶的男人的一条腿，被他带着在地面上拖行。


    周围沉睡的商户也被她惊醒，纷纷揉着眼睛，带着各类家当出来劝架。


    他们显然忌惮男人魁梧的身量，因此大多举着铁质脸盆或者扫帚走上去劝女人。


    “他喝酒闹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夫妻之间，没有办法的。你多包容。”


    也有说：“赌博和酒瘾一沾就完蛋，这男人靠不住的。实在不行你带着孩子搬走吧。钱不钱的，就当打发他走，拿钱买清净了。”


    也有大着胆子走到男人身边，劝他多少给孩子留点看病钱：“那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


    “还看吗？”梵西垂头问娜丝塔夏。


    “还管吗？”娜丝塔夏反问她。


    “管不了。”梵西转身躺回床上，“治标不治本，管了也白管。”


    她们这边正要降下窗帘，隔壁阿舍却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金黄的头发在黑夜中恍若一盏闪烁着的明灯。


    “你不能这样。你要把钱还给她。”阿舍抓着醉酒男人的手，认真地和他交涉。


    “狗屎。你算什么？管到老子头上？”男人举起酒瓶劈头盖脸地朝阿舍砸去。


    阿舍闪身灵巧地躲过，顺势抓住他的手把他按倒在地上。


    “哟，身手不错。”梵西在楼上为他喝彩，“还以为他不擅长战斗呢。”


    “那也是针对我们来说的吧……”


    说到这里，娜丝塔夏转头看了眼另一侧的阳台，发现“米娅”已经扒着窗台边缘打算往下跳了，只是阿舍比她跳得更快，她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这才符合妈妈跟她说的记忆里的奥莉加的形象嘛！娜丝塔夏点点头，原本还以为她被什么东西占据身体了。


    奥莉加？吃饭的时候看书？


    这话拿去和阿德丽娜说都要让这位素来禁欲简修的修道院长笑掉大牙了。


    又一个身影飞了下去，一脚踹翻了伏在地上像座小山的醉酒男人，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搜刮了出来交到女人手里。


    “老婆孩子的救命钱都偷，算什么人？”“米娅”揉了揉手腕，仿佛要再打上一拳，却被周围人压下。


    “哎呀，好心的小姐，不要再追了。他可是|黑|帮|成员，和他结仇不好，不好。”


    梵西和娜丝塔夏此时再在楼上藏着也没什么意思，也蹬了一脚栏杆，下了楼。


    梵西在地上站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下来的阳台。


    还好是二楼，她想，不然她可没给这几位义气上头的朋友预留骨折的医药费。


    她将瘫在地上、皮肤已经被方才的拖行磨破的女人扶了起来。


    “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结婚？”梵西拿出手帕擦拭着她手上的血迹，声音温和。


    周围人看到女人鼻子一抽又要诉苦，赶紧又收拾东西回家。


    不一会儿，街上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


    女人邀请他们来家里小坐，给他们端上了这座港口小城特有的水草茶。


    “当时结婚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啊！”说到动情处，女人落下泪来，“他是我哥哥工友的弟弟，当时在做铁匠学徒，所有学徒里，只有他学到了师傅打铁的精髓，大家都夸他手艺好，做东西又快，质量又好。我们婚后也是有好好生活过一段时间的。”


    “但自从他和那些狐朋狗友染上了酒瘾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喝醉了就打人。醒来就抱着我后悔痛哭，说：‘艾玛，我的好妻子，我再也不会了。我真的后悔了，你原谅我吧。’。”


    “可是那只是他的谎言。”


    “想过逃跑吗？”“米娅”握住了她的手，“离婚，带着孩子离开他。”


    梵西在她耳边提醒：“在沃陆尔特本土的部族规章中，是不允许族人结束婚姻关系的。在后续军政府颁布的法令中，为了维护统治的稳定性，他们沿用了这条规定，同时把妇女归属为他们丈夫或者父系亲属的财产，私自逃离是要被抓捕入狱的。”


    “我也想！可是我的父母哥哥都葬身在了一场洪水里，我除了这片地狱无处可去！”女人又伏案啼哭起来。


    “那我们在这里晃荡这么久，怎么也没被抓？”娜丝塔夏感到奇怪。


    “因为我们不是沃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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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特人啊。这是仅针对本土民族生效的律法。”


    “米娅”则摸着下巴，陷入思考：“离婚不可以，那丧偶行不行？”


    不出意料，梵西知道自家老师是位不给开窗就直接掀屋顶的角色，这种行事作风在她年轻时更加明显。


    “显然这个草台班子还没来得及给这个漏洞打上补丁。我认为长此以往，这片地区烹饪大型野兽的炖锅销量一定会持续走高。”梵西耸了耸肩，“当然也有可能她会被以杀夫的罪名捕捉入狱。这片地区的警察和法庭一般不怎么讲逻辑。这里前往其他国家的货船船票也相当紧俏。但她带着孩子，走不了这条颠簸的航线。”


    她转向女人，用手指擦了擦她的眼泪：“现在你手上有把刀，需不需要用在你自己。愿意试试当个寡妇吗？”


    女人缓缓地缓缓地攥住自己衣服下摆，她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孩子，将手里的衣服放开：“我想试试。求您了。”


    她跪倒在他们身前。


    “晚上出去管一趟闲事又多了点活干。”


    “不过嘛。”梵西说，“也怨不得我们几个能成为旅伴。”


    她猜想这一群人里大概只有阿舍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先叫他去睡觉了。


    至于梵西自己，以她本人的职业习惯来说，暗杀就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有没有魔法都是一样的。


    她们在路口和几个散发着戾气的彪形大汉相逢。


    “回去叫增援的速度倒是挺快的。”梵西活动了一下手脚，“也省得我去找你。”


    她上前和那几个恶徒交手几招，却发现他们似乎在且战且退得想要把她们引去什么地方。


    梵西当机立断在交手间隙往那个还未醒酒的男人口鼻间塞了点之前没用完的阿芙洛斯眷属骨灰，示意身后两人直接撤退。


    她们转身之前，两道灯光穿过她们的肩膀，打在对面的墙壁上。


    她们转头，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正在向这边赶来。


    娜丝塔夏正要拉着她们去报警，却发现为首的络腮胡男人看见她身边的“米娅”瞳孔一缩，拿出腰间配给的黑色盒子说了几句话。


    是塞拉菲拉语，意思是，找到她了。


    完了，梵西想，这不是原本时间碎片里的人，而是属于奥莉加时间碎片里的追兵。


    如果梵西还有使用魔法或者神降的能力，这群人一定有来无回，但她无法使用魔法，神降也只能再使用一次，要拿来救奥莉加吗？


    梵西抿了抿唇，过去没有现在重要。


    如果因为过去的情感影响了未来的娜丝塔夏才叫麻烦。


    这次机会需要留给从阿舍手中夺取森林清泉时用。


    打不过，只能跑。她立刻拉着她们转向往小巷里逃去。


    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地形里和这几位当地人比熟悉程度显然是找死。但也只有这条路才能通往港口，如果夜班船还没来得及开的话，她们就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你们先走吧。”“米娅”开口，“他们是来追我的。我们分开，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们。”


    事实的确如此，如果放在平时，梵西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在这种紧要关头上演什么生离死别不是她的作风。


    但她还有问题要问奥莉加。


    这个问题自奥莉加死后就一直折磨着她，也许今天她能从这个过往的虚影口中问出答案。


    梵西拉住了奥莉加，在她跑远之前终于问出口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手上是有什么东西还是做了什么事清，才会让那群人一直追到这里？”


    奥莉加眨了眨眼：“保密。”


    梵西从这个简短的回答中证实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


    现实中的老师绝非正常死亡，而是遭到了塞拉菲拉商会，或者是海神教会的毒手。


    她究竟发现了什么？


    夜风呼啸下，奥莉加拆掉了用于伪装的眼镜和发绳：“这段时间很高兴认识你们，误入幻境的小朋友们。”


    “也许我只是一段残影，也许你们只是一段残影。但和你们短短的相处时间，我过得非常开心。”


    她们凭借敏捷的优势躲开了分散的追捕，跑出了小巷，跑到了夜潮汹涌的灯塔边。


    “就要在这里分别了。祝你们之后旅途愉快！”奥莉加朝她们挥手，愉快地转身，凭空绘下魔法阵。


    随着她手腕的运转，梵西竟然能感觉到魔力的流动！


    怎么做到的？


    似乎看出了梵西的惊讶，她弯弯眼睛，食指抵在唇边：“也是秘密。”


    她将梵西和娜丝塔夏推到刚绘制好的隐藏魔法阵里。


    “再会了，朋友！”


    她飞奔出去，将所有追兵引到塔楼顶部。


    夜色迷蒙，梵西再也看不清她之后的动作。


    她和娜丝塔夏追到塔楼顶部的时候，奥莉加正在和那领头的络腮胡激战，她力气明显不敌，正一步一步退到了塔楼边缘。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衔月魔女’。”


    奥莉加的大笑声甚至盖过了汹涌的潮声。


    夜风带着河水的潮气，冰凉而凌冽，她的头发在狂风中飞舞。


    “投降？绝不！”


    她大笑着从几十米高的塔楼上一跃而下，如同一弯银月。


    络腮胡带着追兵赶到灯塔边缘，摇摇欲坠的锈蚀栏杆，汹涌湍急的潮水，深不见底的湍急涡流，一切昭示着奥莉加绝无可能生还。


    要追吗？要明天过来捞尸吗？


    络腮胡犹豫着。


    他的脑袋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仿佛脚底涌动着的河水是银河，而天上的星星是灯塔在河水中的倒影，天旋地转间 ，这些追兵一个接一个地掉进了幽深的河水里。


    这处偏僻的口岸突然变得安静，只剩下灯塔的墙壁被潮水冲击的细碎声音。


    海潮和银月一同从黑夜中升起。


    夜色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