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作品:《怀鸾

    长孙裕平生最厌恶的事就是起早,尤其还要面对着一众喋喋不休的朝臣,更是让他觉得这个皇位如坐针毡。


    他时常想为何阿姐不能掰成两个,一个陪他消遣,一个替他上朝。


    长孙裕看着底下唾沫横飞形象全无的老臣们,暗暗叹了口气。


    整日就知道吵吵吵,也只有阿姐能受得住这些聒噪的杂音。


    长孙裕心中甚烦,看着这些叽叽咕咕的臣子们,又不能直接遣散了,只能把他们的脑袋想象成马球,一杆一个。


    但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消除困意,还没过半刻,上眼皮和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珠帘后的人咳了咳。


    长孙裕身子一颤,立刻坐得板板正正。


    朝臣们争吵的是重修摘星台一事。


    修筑摘星台是早在高祖时就定下的,只是当年国库空虚又年年灾害,匀不出余钱干别的事。而这些年国库渐渐充盈,不久前又得了卫国一笔赔款,工部才重提修筑摘星台。


    在此以前工部连同礼部上了三次奏折,写得言之凿凿,说是要彰显大周的盛世气象。


    但长孙微却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边关的战火刚消停不久就如此大兴土木,不管对谁都不是件好事。至于他们说的彰显盛世气象……卫国如今正在窝里斗,想必也没空看他们这些表面功夫。


    但修筑摘星台又是必要的。将其作为一座城防建筑能够省下不少兵力,但工部和礼部似乎铁了心要将摘星台用于祭祀典仪,这一点与她的想法相悖。


    工部尚书是长孙启的人,如果不先换掉,后面不知又要整出多少幺蛾子。


    修筑摘星台实在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轻辄得罪朝臣,重辄得罪百姓。他揽下这活的缘由,她不用想都能猜到。


    案上的檀香已经燃了三寸,底下还在争吵,唾沫横飞。就在这时,长孙启装模作样掸了掸朝服,走出队列,朝官不约而同安静了。


    长孙微和长孙裕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来了。


    “咳咳。”长孙启握着笏板走上前。


    长孙裕瞅了他一眼,假模假样关心道:“皇叔可是身子不好,可要朕派几个太医来诊诊脉?”


    “有劳陛下挂心,臣身体尚可,就不劳烦太医了。臣要说的,也是摘星台一事。”


    “哦?”


    长孙启继续道:“前些日子司天监观星,只见北星黯淡,日赤无光,又有荧惑守心之象。此乃皇权不稳,女主乱政之兆。如若陛下不解决此事,摘星台便不能修成。”


    司天监战战兢兢佝偻着腰,握着笏板瑟缩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说。长公主和怀远侯之家的嫌隙由来已久,他们在朝中无权无势,哪有说话的份,只能叫人当棋子使。


    “那就不修。”长孙裕冷笑一声,靠在龙椅上。


    笑话。


    他将阿姐逼走了,谁给他看奏折?谁来给他写策论?难不成指望这群尸位素餐之辈么?


    不就是觉着阿姐好欺负,才将这些无中生有的名头都扣在她头上?


    “陛下年岁尚小,顾念亲情也是人之常情。可是陛下不能糊涂!先皇仙去已有三年,长公主非但没有放权,反倒总揽财政兵权,于情于理都不成体统。从古至今就没有女子当朝的道理,可长公主非但不避讳此事,反倒插手国政,意图……”


    “意图什么?”长孙裕盯着他。


    “陛下圣明,心中定然明白。臣只求陛下能尽早总揽大权,让先皇安心才是。”


    “你!”


    长孙微用眼神安抚了自家阿弟,唇角微勾。


    不愧是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老狐狸,煽风点火信手拈来。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自己博得个忠心耿耿的称号,百利无一害的买卖。


    就在这时,展叙的父亲展睦走了出来,“怀远侯此言差矣,陛下与长公主情谊深厚,自幼不分你我,这本该是大周之幸,怎么到怀远侯您的嘴里就成了长公主专横擅权?何况这几年长公主的辛苦我们朝臣也都看在眼里,若非政事打搅,长公主早已脱身嫁人做了人母,何至于现在还孤身一人?”


    “丞相说的有理,是本侯目光短浅了。长公主为了大周夙兴夜寐,年岁也渐渐大了,的确也该到了嫁人的时候。”


    长孙微明白了。


    她说今日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一向对她挑三拣四的展睦居然都替她说情,原来这枚棋子下在了这里。


    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说的比唱得好听。


    先是长孙启提了个朝臣们都不会太支持的决定,随后才表明才借展睦之口表明他今日真正的目的。这样一来原本中立的朝臣态度会软化不少,而向着她的朝臣也没道理再替她说话。


    真是老狐狸啊。


    长孙启又问:“不知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选?如若没有,本侯这里倒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长孙裕偷偷看了阿姐一眼,见她摇摇头,便正色道:“长公主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该说的朕都已经说了。”


    言下之意,婚事他不会插手,一切全凭长公主自己做主。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长公主自己身上。


    长孙启还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长孙裕截住了话头,“这是父皇的遗旨,朕不会忤逆他的意愿,皇叔你就勿要再多说了。”


    他扫视一圈,“还有事么,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若不是今日阿姐亲自去他寝宫揪他起来,这时候他应当还在被窝里躺着。


    话都说到这地步,众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毕竟拿先皇当挡箭牌这两姐弟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下朝!”太监抻着脖子,尖细的声音拉得老长。


    一众朝臣又乌泱泱一片往殿外而去。


    长孙微看他立刻又要往寝宫跑,猜到他定要回去睡回笼觉,先一步揪住了他的上领。


    “给我回来。”


    长孙裕一脸生无可恋,半是诉苦半是撒娇,“阿姐,你就让我回去吧。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昨日的功课可曾做完了?”长孙微也不想当个让阿弟头疼的姐姐,但他有时太过贪玩了些,哪有个做皇帝的样子。


    他低着脑袋不说话。


    长孙微知道他定是昨日光顾着玩了。


    “你看看你……”


    “哪有君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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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裕知道她又要开始说教,抢白道。


    他本就不愿意做这皇帝。


    长孙微愣了下,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或许她的确将阿裕管得太紧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不贪玩的。


    “那就回去睡吧。”


    长孙裕抬起头,牵住了她的手,“阿姐,我不困了。”


    “那我们去后花园如何?园子里的桃花开了。”


    今日天色说不上好,乌云密布,隐隐有暴雨的征兆。长孙微屏退了侍女,两人沿着园中长廊慢慢走着。


    路上,长孙裕想起了早朝时展睦的话,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隐痛。


    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人。这些年一直都是阿姐在他身前替他遮风挡雨,


    突然郑重问道:“阿姐,你还喜欢他吗?”


    “什么?”长孙微转过头,眉眼露出几分不解。


    “你若是还喜欢他,我便下旨为你们二人赐婚。”他才不会管展家同不同意,让阿姐开心才是正经事。


    别以为他不知道,展睦那老头就是不想阿姐嫁给他们展家,想要阿姐对展叙断了心思,才逼着阿姐嫁人。


    昨夜下了一阵下雨,将地面润得葱茏,好在只是一阵小雨,树梢上的桃花仍旧灼灼盛放着,不曾因为一夜风吹而消减了颜色,反倒更添了几抹惹人怜爱的娇媚。


    远处的那棵花开得早些,经过一夜风雨已有几分凋零,落花轻轻漂浮在池水上,飘飘荡荡,不知要去往何处。


    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


    当真是一年中最好的景色了。


    长孙裕在原处停了片刻,见她不说话,快步追上去。


    “阿姐你别不说话,我知道你听见了!”


    “你想我如何回答你?”她笑了起来。


    长孙裕见她不当回事,义正辞严地拉住她的袖袍,“我不是替我自己问的,是替你自己问的。”


    “是吗?”她笑得更灿烂了。


    长孙裕愣在原地。


    他分明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与苍凉。


    那是阿姐从不肯展露在人前的部分。


    “阿姐也不知道,不过阿姐觉得,还是不要嫁人好,这样不仅能陪着我们阿裕,还能让那些大臣们急得跳脚。”长孙微摸摸他的脑袋,感受着掌心少年毛茸茸的发旋,她心底涌上莫大的柔和。


    为了眼前的实在的确信,她不能选择未知的危险。展家是她的政敌,是她无法相信的对手。倘若终有一日会刀剑相向,她也不愿意让自己陷入优柔寡断的境地。


    她和展叙,或许不是她的一厢情愿,但他们只能到这里。


    这是从她接过遗旨就已经明白了的事情。


    这是她不得不抛却的过往以及不得不斩断的羁绊。


    惊雷劈开云层,大雨倾盆而下。


    昨夜尚存的落花终究免不了被暴雨打散。


    长孙微叹了口气,正要回宫,突然脚步窜出一只湿漉漉的野猫,一名身着宫女服的少女随之从草丛跑了出来,看见她的脸,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她跟前。


    哭诉道:“长公主,臣女终于找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