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山雨欲来

作品:《夫子她只想上岸

    从楼里出来,酒后思绪飘扬,脸上都多多少少沾染了些绯色的霞光。我和周砚出来时刚下过雨,四处飘来若有若无的,像水波一样荡开,花叶滴答滴答地盛接着顺着屋檐滑下的雨水,但是终究无力,默然地垂下把水滴还给了青石板路下的土壤。


    周砚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青衫被晚风掀起一角。


    “姜老板当心。”他忽然驻足,灯笼斜斜照向水洼。我这才发现新买的绣鞋险些踩进泥坑。


    “多谢多谢。“我扶着他小臂跳过水洼,满街灯火都被夜幕揉碎成粼粼的波光


    推开书坊吱呀作响的木门,油灯将满墙策论题映成跳动的皮影戏。韩青和郑有才趴在案头酣睡,一个枕着《五年科考》,一个抱着算盘流口水。周砚轻手轻脚给他们盖上薄毯,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回。


    周砚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着回头睇我一眼:“非要安排什么‘晚自习’,要是早知道睡成这样,不如让他们回府上去睡。”


    我揶揄道:“周夫子实在是,白天当师傅,晚上做娘亲。”


    他正欲反驳,忽见韩青梦呓着抓向空中:“周夫子......这题超纲了......”


    眼看距离秋闱只剩三个月不到,小青和有才兄也逐渐收了性子,下学后围着周砚的时间更多了。面对学问上的事,周砚一直都是温吞的好脾气。他夜里皱着眉头消化我诸如“错题清零、真题吃光、重点刻进脑浆”的超前教育理念,白日倚着虫蛀的楹柱批阅试卷,偶尔稳重的表情裂开一丝缝隙,咬着牙说今天小青笑话有才兄的策论写得狗屁不通,有才兄抓起砚台把对方的试卷泼成了黑白版《富春山居图》。


    “那你怎么处理的?”


    他说他秉持着公平公正的态度罚有才兄把小青的策论重新誊抄,罚小青向有才兄赔不是。


    “很不错啊,周夫子深谙教育之道啊。”


    但是更不幸的是,他发现有才兄写得确实狗屁不通。


    我时常觉得周砚在我手下干活纯粹是暴殄天物,却也是个很扑朔迷离的人物。初见那日他从窗棂后倒栽葱一样一头扎进来,青衫污浊如泥,却将几册书——还有半块烧饼护在胸口,任雨水浸透背脊。当时我鬼使神差捡他进门,哪知捡回个创业伙伴情绪稳定如卡皮巴拉、通情达理到一秒接受“晚自习”“模拟考”、思想超前到可以颇有干劲地陪我把这小破书坊经营到现在。


    烛火噼啪爆开时,我才惊觉已盯着他侧脸看了许久。这人实在生得一副好皮囊——眉似远山含黛,眸如深潭映星,偏偏总爱蹙着眉头,生生把俊朗拗成苦大仇深。更可气的是,他腰板笔直,仪态端方,广袖垂落如云,连批卷的姿势都像在临摹王羲之。


    “周砚,你读圣贤书长大,又曾拜翰林,如今这般,会不会觉得委屈?”


    那人执笔的手悬在宣纸上,墨滴将字迹洇成深潭。窗外夜雨渐起,油灯在他眉骨投下摇曳的暗影,像是某种蛰伏的兽。


    “委屈?”他将笔小心翼翼地好生放在案上,抬起头,“从何说来?那日我饿晕在书坊墙角,是姜老板收留我,还带我买烧饼。姜老板那日舌战群儒的英姿还历历在目。周某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自然是鞠躬尽瘁,哪里来的委屈?”


    我擦拭木案的手指一顿。雨声顺着瓦缝滴落,在青砖上敲出细密的鼓点。


    “这几日,我陪着他们背《大曜纪事》,而你带着他们看青州河道图;我讲‘君子不器’,你要带衙役丈量赈灾粮仓。”他起身时广袖带起风,惊得灯芯爆开一朵橘色火花,“他们现在会问为何良田千顷的张家只纳三成税,会质疑朝廷以工代赈的账目——”


    “不好么?”我转身撞进他灼灼的目光里,“总比读死书强多了吧?”


    “何止是强。”这个连每次站起身都要下意识扶一扶头冠、理一理衣摆的人,此刻眼中烧着幽蓝的火,松烟墨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我后背抵上糊满策论题的土墙,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子曰”硌得肩胛生疼。


    “姜老板可知自己在锻造什么样的兵器?”


    雨幕中传来梆子声,他睫毛轻颤,退后半步又成了那个端方君子。只是袖中手指仍捏着那截断线头,骨节发白。


    我揉着撞疼的肩膀笑起来:“周砚,你怕了?”


    “怕?的确是。更多的是怕他们变成我。”他垂眼将线头埋进装订好的书册,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十七岁中举,二十岁入翰林,为修《大典》访遍十二州。直到在青州看见饿殍枕着《劝农诏》,才明白自己抄录的盛世文章,何尝不是一纸又一纸催命的符咒......”


    他的尾音消散在油灯爆裂的轻响里,唇角带着自嘲的笑意。


    “回京后我没日没夜地梦魇,一闭眼,就有人睁着汩汩流血的窟窿眼问我说,周砚,你读了圣贤书,却却为何无法插手天下事?自此,我只能自请卸去差事,成日帮人抄书刻录金石。


    我鬼使神差地握住他冰凉的手腕。掌下脉搏急促,像困在琉璃盏中的萤火。


    “不是兵器。”我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个圆,“教育该是种子,会长成他们自己的模样。”水痕漫过木质纹理,折射出奇异的光,“也许有人会冲破这个圆,也许有人能画出更美的形状。”


    “你真的......很不同。”他愣住了,许久许久,没有出声。雨声中他的叹息像把薄刃,“如今你造的不是书坊,是熔炉。”


    我怔怔望着墙上他的影子。那截凛凛青松不知何时已生出遒劲枝桠,在墙壁上投出龙鳞般的纹路。


    “那如若熔炉真能炼出新剑......”


    话音被惊雷斩断。


    他转身的刹那,我分明看见笑意从唇角漫到眼底,像春冰裂开第一道细缝:“岩石本就是用来磨剑的。”指尖忽然把我发间落着的线头轻轻拂去。“不过,被饿晕的剑,老板下次还是不必再捡了。”


    我忍俊不禁:“其他人也未必像你,晕了手里还揣着半个烧饼。”


    第二日晨光泼进学堂时,周砚正伏案批卷,眉间沟壑深得能夹死苍蝇。韩青缩在窗边偷剥菱角,郑有才翘着腿把算珠拨得噼啪响——这厮前日刚用《九章算术》解了赈灾题,此刻骄傲得很,尾巴快翘到房梁上。


    “今日不讲经典。”我撂下书册的声响惊飞檐下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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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有才手中算盘“哐当”砸地,喜笑颜开:“您终于开窍了!圣人之言哪有银钱实在——”


    “今日讲押题——小青,再吃今天下午罚你打扫学堂!”我白他一眼,屈指叩响桌板,惊得韩青差点把菱角仁呛进鼻腔。


    满室抽气声中,我甩出和周砚连夜赶制的《秋闱热点云图》。桑皮纸上墨迹未干,将青州水患、北境战事与新粮仓制勾连成星斗,其间朱砂批注如血线缠绕。


    “押题?”韩青有些不确定,“这能行?”


    “当然能。”我悠然自得地坐下,扫视众人,“你们可知,科考命题是有规律的。纵观往年秋闱的策论题目,必然紧扣时政,侧重赋税、边防、赈灾等核心问题。今年大曜方才推行新粮仓制度,北境战事未稳,琼州水患频频,这三者谁的概率最大?”


    “琼州水患!”韩青和郑有才异口同声。


    “好。”我满意地点头,“那么,我们今日便从赈灾入手,将近十年的相关策论翻出来,逐一拆解,看看哪些论点可以复用,哪些套路能够照搬。”


    学堂里一阵窃窃私语,两人脸上隐约浮现出兴奋之色。过去他们苦读经书,死记硬背各种典籍,却从未想过还能用这种方式备考。


    “所谓押题,并非投机取巧,而是合理推测。”我敲了敲桌案,继续道,“会做题的,拿高分;会总结的,拿状元。”


    “近年四十六篇策论,三十八篇涉赋税边防。”炭笔划过《元启三年赈灾疏》,惊起粉灰纷纷,“今年琼州堤坝用的是糯米灰浆,造价较往年高三成——”


    “所以考''以工代赈''!"郑有才突然蹦起来,算珠甩到周砚案头,“去年云州雪灾就是这般解法!”


    周砚的广袖掩不住唇角笑意:“姜老板这‘押题’,倒比钦天监观星还玄妙。”


    郑有才眼睛一亮,韩青已经翻开前几年的试卷,开始仔细分析。而周砚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既如此,我便也来考考姜夫子。”他放下手中的笔,语调漫不经心,“若我临时出一道策论,姜夫子可敢现场破题?”


    “有何不敢?”我抱臂挑眉。


    周砚眼底笑意更深,略一沉吟,缓缓开口:“倘若天降大灾,民不聊生,官府财库空虚,如何定策赈济?”


    众人齐刷刷看向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轻笑一声:“其一,开官仓,借民粮;其二,以工代赈,稳定市价;其三,调拨外地余粮,遣使监督,以防贪墨。”


    话音刚落,我偏头看向周砚,眨了眨眼:“如何?”


    周砚举起大拇指,转而看向若有所思的小青和有才兄,微微颔首:“不错,面对此等赈灾题,需从朝廷、百姓和市场几个角度出发,这便是姜夫子所说的‘答题框架’,”


    “好了,今日便以此为例,各自总结策论,要求论证严谨,文辞精炼。”


    众人苦着脸,却不敢怠慢,纷纷提笔奋笔疾书。而我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们奋战的身影,心下微动。


    千年来考题千变万化,但应试思路不变。若真能以此法助他们秋闱夺魁,也算是功德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