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速度很快，当晚就回屋把自己拿得出手的作品收拾一通，隔天就上玉清观应聘了。


    不想一打照面，竟直接遇上了故人。


    沈琼沈先生风姿依旧，见着明夷惊讶地挑了挑眉，低头翻看着明夷带过来的那些书画，对上旁边琼清道人惊艳的眼神，语调稍高，有些自豪道，“琼清觉得如何？”


    琼清道人拿着一幅字头道：“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此字气韵生动，骨力刚健，我看着很好。”


    说着又指着另一幅《枇杷山鸟图》，点评道：“设色如新，勾染技法细致，全画尽精微而致广大，也好。”


    明夷有些脸红，心里很是沾沾自喜，这可是她上辈子加这辈子苦练多年的成果，尤其是来了这古代，她可是一天，额，倒也没有，她可是只过年过节时偶尔懈怠几天，毕竟这些可是她在这寂寞古代的精神食粮，也一定程度上成为她安身立命的东西，当然要抱得死死的。


    她那么努力，再加上有那么一些些天赋，所以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琼清道人看完明夷带来的字画并几件绣品，抬头问道：“王小姐可还会别的什么？”


    明夷瞟了一眼沈琼，想到要在自己曾经的先生面前历数学习成果，说来还是有些许紧张。沈琼回了明夷一个微笑，后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悄悄在袖子底下掰着手指数道：“算术不错，古琴也会一些，庖厨之事最是擅长，稼轩之事也略有了解，诗书也尚可。”


    琼清道人有些惊讶的挑挑眉，她倒是没想到眼前这如正午芙蓉般高挑明艳的女子竟然还通稼轩与庖厨，见其会得东西如此之多，她也不禁好奇道：“敢问王小姐家里可曾请过塾师？”


    明夷点头，“请过，有幸跟着先生学了三年有余。”


    “能否请教贵先生姓名？”琼清道人饶有兴致。


    明夷身体往沈琼的位置偏了偏，一本正经道：“家师正是沈琼沈先生。”


    一语毕，四下安静，只见琼清道人惊讶的嘴唇微张，原先一副清冷严肃的模样被尽数破坏，偏头去看身边之人，瞧见沈琼面上混杂着自豪与戏谑的表情，微微眯了眯眼睛，“你早知道了？”


    沈琼大冤：“那我可真是冤枉了，明夷今天来了我才晓得，我连她来京城了都不知道！”


    明夷憨笑赔礼：“怪我怪我，初来京城消息闭塞，竟不知玉清观的沈先生就是先生，没能早点来拜访实在是我的过错。”


    沈琼自然接话，“既然知道错了那打算怎么补偿？”


    “？”明夷梗着脖颈一副被噎住的模样，不是……难道不是应该回“不关你事”吗？怎么不照剧本演？面前这位真的是沈先生吗？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吧？


    沈琼看着少女略带迟疑的目光，眸光微微上挑，轻笑道：“逗你的，还当真了不成？”见人目光稍稍放松，偏头看了看窗外日光，又继续道：“时间真快啊，几年未见都长成大姑娘了，说话做事看着很像一回事了，吾师甚是欣慰。”


    还不待明夷咧嘴开笑，只听沈琼话音一转，嘴角擒着坏笑，“我可还记得你以前写得那些打油诗，看得我得连喝三杯莲芯茶才将将下火，还有那回，你与四姑娘偷跑去园子里摘果子，回来不但果子洒一地，还将我的砚台——”


    明夷神色一变，着急忙慌道，“诶诶诶，先生您快别说了，这都多久以前了您说是吧，咱们要提旧事就不能提点好的吗？比如那回小测我在姊妹中拨了头筹您说是不是？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都隔了多少个三日了，明夷早非吴下阿蒙。”


    沈琼与琼清两人被明夷这段快嘴引得发笑，琼清道人再不复初见时高冷的模样，揩着眼角道：“你这学生是个妙人，咱们这又要热闹了。”


    沈琼随手给人递了块帕子过去，眉目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怎会突然来京城？来了多久了？我走后都做了些什么？”


    明夷有些讪讪道：“刚来不足一月，这原因嘛…额，有些说来话长了，就是…唔…”


    见明夷支支吾吾一副不方便的模样，沈琼细心的转过话题，“最近几年有做什么事情吗？”


    明夷有些扭捏道：“去歙县赵家做了塾师。”


    天王菩萨，虽然她自认不是薄脸皮之人，但当着自己老师讲自己做老师的经历，不知怎的，还是有几分尴尬的。


    沈琼挑了挑眉，转头向琼清感慨道：“嗳唷，我的学生都当先生了，你说说，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琼清看着友人感怀的模样，向上翻了翻眼皮，夹着眉头尖利利道：“你最近怎总喜欢叹这叹那的，话先说前面，我不老，再快的时辰也追不上我，你自个去做那被岁月困住的老妪去。”


    沈琼无奈，“我也就说了几次，也没真说咱们老了，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琼清并不搭理，兀自看向明夷道：“王小姐何时有空前来授课？”


    明夷连忙坐直，“随时都可。”


    琼清点点头，“刚巧我们这三日后开学，王小姐届时就过来吧，我们这上四休二，束脩晚点会有人与你交谈。”


    明夷点点头，沈琼与琼清还有事情要忙，于是明夷先行告退，待坐在家中与顾静翕报告好消息时，她还没回过神来。


    这一上午发生事情不少，求职面试，他乡遇故人，还有，她这是…有工作了？


    只是这工作找得也太容易了些，Boss直聘了简直，想起上辈子各种“毕业即失业”、“大学生找工作难”、“孔乙己的长衫”等等心酸词条，明夷露出颇为肯定的表情，网友诚不欺我，文科生的辉煌果然在古代！


    三日后开学第一课，明夷主要任务是认人。玉清观的闺学目前有学生十七人，按照年龄分了三个班，授课老师除了沈琼与琼清，另还有两位塾师，一位姓柳一位姓单，不过这二位因有别的事，来的时间较少。随着学生的日渐增多，沈琼与琼清早觉得有些吃力，奈何一只寻不到合适的人选，现下明夷加入，简直再好不过。


    明夷在玉清观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之后，最大的感受倒不是学生如何如何，而是如今身份转换，自己成了昔日老师的同事，感觉像是将人重新认了一遍，天天都在惊讶：先生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原来你私底下是怎么看的！


    沈琼在明夷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位端庄自持的老师，如白玉兰般高雅且带着几分疏离，而近些日子相处下来，才发现沈琼私底下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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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大大咧咧，喜欢拉人叨叨，吐槽起来妙语连珠且随时随地大小感慨一人。


    至于琼清道人，明明初见时那么个清高淡薄，不苟言笑，浑身仙气的女观，简直完美符合明夷对这类修行女子远离尘世烟火的完全想象，结果竟是个牙尖嘴利，语言犀利的，虽话不多，但凡是开口，一击必杀的语言艺术家（对此，沈先生表示自己非常有发言权。


    面对明夷的惊讶，两位琼先生表示：别说我们，你自己不也一样？


    明夷指着自己，“我吗？是在说我吗？天底下再也找不出如我一般表里如一的人了！”


    沈琼发出一声轻嗤，琼清则似笑非笑的看着明夷，表里如一·明夷被看得发怵，缩着脖子改口道：“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差别。”


    沈琼先发话：“以前给你上课时你可是你那几个姊妹中最老实的，现在看来，啧啧啧，当时背后没少嘀咕我吧。”


    明夷下意识摸摸耳坠又摸摸发簪，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哪个学生没在背后吐槽过老师，你自己不也天天吐槽学生吗！


    当然明夷没敢讲出声，只嘿嘿憨笑，试图打马虎眼将这段揭过。


    轮到琼清，只见其盯着明夷的脸看了半响，直把人看害羞了，才施施然开口，“初见你时，只觉得这姑娘生的好漂亮，又有才学，只面上无甚表情，恐是个清高自傲不好相处的——”


    讲到这里，明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打断一下：“我是来找工作的，嬉皮笑脸的岂不是显得我很不稳重？”


    琼清凉凉的瞟了人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她又继续道：“看你上课也挺有架势的，将学生唬的一愣一愣的，各个听话的不行。”


    明夷大言不惭，有道是世界表演看师范，她也是考过教资的人，都是基操罢了，当然面上还是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感谢琼清观主对我教学能力的认可，我会继续努力的。”末了又忽然补上一句，“嗳唷主要是我漂亮，学生见着美人总会更信服一些。”


    话音刚落明夷就预判似的往后一仰，躲过沈琼要来拍她的手，端着茶杯高兴的摇头晃脑，一副小人得志的嘚瑟模样。


    琼清径直将明夷手边的瓜子拖到自己面前，无视她谴责的目光，用手牢牢护住不让其染指，自个儿捏了颗胖瓜子继续道：“行了大美人，有道是能者多劳，明日三个班的课都归你了，记得早些起床喔。”


    明夷倒吸一口凉气，道观的茶房传出少女不可置信的尖叫与一串七零八落的笑声，来上香的游人路过时表情惊讶，这清修之地，怎的还有杀猪似的鬼叫？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打工人明夷惨败于两位琼先生，终是含泪应下明日满满的课程表。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屋子将将坐下，正准备好好歇息，茶都还未喝一口，就被母亲派的人急哄哄地叫到她房里。


    明夷瞧着顾静翕一脸焦虑的模样，径直走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肩膀，有些奇怪道：“娘亲这是怎么了？”


    顾静翕长叹了口气，一手抚上女儿放在肩头的手，一手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白纸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明夷疑惑，低头将纸展开，目光猛得一缩，只见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选秀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