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同榻

作品:《东宫伴读

    每逢十五,庆和帝都会在宫里设家宴。


    灯火通明,帝王后妃齐聚一堂。转眼二十余载,庆和帝望着殿下的皇子皇女,还有身侧的幼弟安亲王,俱已长大成人了。


    庆和帝先看着,举目眺望明灿灿的宫城和宵禁下黑漆漆的魏都,眉目中溢上一丝惆怅。


    德妃已向庆和帝和王皇后提过数次李稚的婚事,皆被庆和帝以李稚年幼推脱了回去。


    家宴上,庆和帝向来不设大规矩,亦未着冠冕、未带方士与国师,只是穿一身仙风道骨的道袍,美须飘飘,身形清瘦如鹤。


    正对安亲王的席案上,太子李稷自斟自酌,山峦一般威严锋锐的脸庞上不挂笑意,察觉到了庆和帝的视线,便举杯低首,遥遥敬了一杯。庆和帝懒得多看这死人脸一眼,目光移到李稷之后的皇子皇女身上。


    二子相貌随贵妃,生得昳丽,爱饮美酒。贵妃派来的女使正跪坐在旁,紧张地盯着他,免得他醉酒头疼。瞧见了庆和帝,二皇子露出个笑,无声叫了句父皇,也敬了一杯。庆和帝颔首,对二子笑了笑。


    三皇子见了美酒美食便止不住口,筷子风卷残云,皇后特意派信重的嬷嬷督促他注重仪态。三子撞上庆和帝的视线,脸被口中的佳肴噎得通红,艰难咽了下去,夹起一块胭脂鹅脯歪头问:“父皇要吃吗?”


    庆和帝神情有一丝皲裂,瞧见他就想起中秋那夜被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衣袍,哼了一声移开目光。


    李稷一杯一杯饮冷酒,刘总管劝道:“殿下用些下酒菜,空腹饮酒伤身。奴才叫人将这酒温一温您再用,如何?”


    “下去吧,不过是些酒,无大碍的。”李稷道。寻常他极注重这些,因着身体康健处理政务时才好事半功倍,今夜却总觉气闷。


    相比起日日相见的皇子皇女,庆和帝更关心安亲王。这些日子将安亲王留在宫里教导皇室礼仪和京中关系利害,安亲王已越发俊秀出众,庆和帝瞧着心喜,“承恩,你可有心仪之人,今夜朕为你赐婚。”


    此言一出,倒有不少人看向太子。


    贵妃笑道:“陛下可不要厚此薄彼呀,太子也要到成亲的年龄了,何不一同赐了婚?”


    太子不娶妻,王皇后不急,贵妃却着急。二皇子小太子几个月,太子不成家,贵妃也不好为二皇子张罗。


    庆和帝哂笑:“儿大不由爹。太子是个有主意的,朕赐了婚,指不定还要怨上朕的儿媳,不美,不美。好了,贵妃,知你一片慈母心肠,如此挂心太子,但今夜只谈承恩的事,其余的往后再说。”


    李稷已经习惯了庆和帝时不时刺他两句,开口简短地解释了,依旧神清气爽地斟酒。王皇后变了脸色,看看满面笑意的贵妃,再看看无知无觉、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太子,心下难堪。


    安亲王道:“臣弟恭谢天恩。皇兄恩德,臣弟铭记在心。只是臣弟如今还没遇上心仪之人,可否待来日心中有了章程,再请皇兄赐婚?”


    庆和帝道:“这有何难,朕便赐你一道圣旨。往后承恩遇上了心仪的姑娘,甭管是朕还是你哪位皇侄,捧着圣旨来求婚便是。”


    二皇子看向李稷,笑问:“皇兄,畅快否?”


    父皇此言,亦是对他们兄弟几个表态,虽他极其宠爱这位幼弟,甚至越过了他们去,但却不会让安亲王有和他们争的机会。


    二皇子笑意更深。甭管是安亲王哪位皇侄?父皇可没明说是谁,也没说不让他们兄弟几个争。


    李稷视若无睹。刘总管目不斜视,只一心给李稷布菜。


    夜宴散尽,李稷换了身衣裳,盥洗过后,负手望着无尽月色。


    李稷依稀记得,少时他与两位皇弟关系都不错。渐渐晓了事,关系反倒疏远了起来,为了皇位明争暗抢。


    夜风猎猎,衣袍在风中鼓动,清寒孤寂。自幼时起,太傅便教导他们兄弟几人施政以德,克制私欲,做百姓的衣食父母。


    生在天家,不得不争。李稷若败,背后支持李稷的臣僚也将淡出朝政、受人冷眼,宫里的亲信亦将被血洗。


    这般冷清的日子,惟有与众臣一同浸淫在政务之中,学着去治国理政、救济百姓,才会生起几分快慰。


    常宁只畏惧公孙瑾,却不知他李稷才是最罪孽深重的那个。不知有多少人的抄家流放、斩首示众背后有他的推手,为达目的,也不得不对政敌下死手。


    百姓渐渐模糊成鱼鳞图册上一个个扭曲的数字,李稷也不知道哪一天他会疯掉,像父皇那样除了江山什么都不在意。只要江山在手里,百姓苦不苦、官吏尽不尽职、皇亲国戚是否鱼肉百姓……只要天下还姓李,就没有什么值得垂顾的。


    他真怕他会像父皇那样冷血无情。


    及至今日,连政务上的推进也很难在心中激起波澜了。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李稷前往英国公府,轻车熟路地去寻常宁。


    常宁院里亮着稀疏的灯火,正坐在秋千上,一手提着小巧的琉璃灯,一手绕过纤绳去揉惺忪的眸子。


    李稷从常宁背后走过来,认出这盏灯是中秋时猜灯谜得来的,影子打在常宁身上,“做什么?”


    常宁困意还没下去,被李稷突然起来的声音吓得蹭一下站了起来,险些没站稳。常宁瞌睡全跑了,把琉璃灯塞给李稷,笑眯眯仰头看他,“我在等殿下啊。殿下怎么出汗了,很热吗?”


    李稷:“你家的墙太高。”


    常宁笑着摆摆手:“比不得皇宫嘛。”她拉着李稷到屋子里坐下,托着下巴绕着屋子踱步一圈,快步过去给李稷倒了杯茶,“你先喝着,我去去就回。”


    李稷浅啜两口,便不再动。桌上,常宁的休闲读物已经从才子佳人发展到了志怪话本,掀开的那一页还写了句“好可怕,别找我”的旁批。


    橘色烛光透过灯纱,如水一般在室内荡漾开来。过上片刻,常宁微喘着气推开门,从水囊里倒出醒酒汤,以手做扇扇了扇,“委屈殿下将就些,我悄悄拿来的。”


    怕被爹娘知道,常宁不敢惊动膳房的人,一路上做贼似的,提心吊胆。这一回来,就瘫在椅子上,不满道:“殿下,两人分量的酒,你一个人全喝了,都不叫我。”


    “俗话说,过犹不及嘛。俗话还说,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嘛。殿下,老祖宗可都说了,你饮酒时得带着我!”


    “知道了,”李稷随口应了一声,唇角微微翘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常宁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这笨手笨脚的,到时候给殿下添麻烦就不好了。”


    李稷微笑,“算不得麻烦。你家醒酒汤怎么熬的?滋味竟比宫中还好。”


    常宁惊讶:“不可能吧?这醒酒汤不都一个味道。”拿过杯子,常宁又给李稷倒了一杯漉梨浆,“甜的,但不腻。”


    今夜的李稷很古怪,分明笑着,却叫常宁心里发毛。到常宁困得直揉眼睛的时候,李稷还没走,“殿下,您不回去就寝吗?”


    李稷:“今夜就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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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宁先是拿雾蒙蒙的眼睛看他,而后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万万不可!明日还要上朝,殿下明晨若是与群臣撞上,这可如何解释!”


    李稷道:“孤早些起来就是。”


    常宁噎了一下。


    殿下,不是您不方便,是她不方便!


    “呃,这不好吧?殿下还是回宫多睡一会儿,不然太难受了。而且、我……我也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李稷听着,“无妨,孤早起习惯了,不会犯困,也不会打扰到你睡觉。孤睡姿平稳,亦无梦呓,无需担忧。你我相识多年,从未秉烛夜谈至天明,也未曾抵足而眠,实在为一大憾事。”


    他眼睑半垂,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山峦一般锋锐的脸庞也被烛光柔和了,像是被春雨打过的青山,湿漉漉又清新,令人眼前一亮。


    常宁暗道一声美色误人,“说得我是大恶人一样。洗洗睡吧,好晚了。”


    吹灭蜡烛,两人一里一外躺在榻上,李稷果然如他所言,睡姿平稳如山,除了呼吸带来的颤动,几乎没有一丝动静。


    床幔里都是常宁的气息,李稷问:“你怎么睡这么软的床?”


    常宁答:“舒服!”


    李稷拧眉,“为何被褥也要熏香?”


    他现在倒是信了几分常宁的话,兴许常宁衣服上真的没有熏香,只是沾染了被褥的香味。


    常宁以不变应万变:“舒服!”


    李稷:“和孤睡舒服吗?”


    常宁一句“舒服”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翻身瞪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李稷,见他神色清明,霎时裂开,“你不困吗?睡了。”


    耳边总算安静了,常宁舒舒服服酝酿睡意。本也不需要酝酿,常宁早就困了,沾了枕头更是难捱。


    即将坠入黑沉梦乡时,一道清凌凌的嗓音把她拉了回来,“孤第一次见你时,你也请孤喝了漉梨浆。”


    常宁深吸一口气,攥拳又松开,告诫自己旁边是皇子,这才忍着困回道:“是吗?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李稷笑道:“孤记得。那时在行宫,孤受了罚,没人敢过来。你也不知如何爬上了墙头,却下不来,急得流泪,又不敢哭出声。孤见了,问你做什么,你连话都说不清楚。好半晌,孤才听清了,你是看孤午膳没用几口就离席,来给孤送吃食。”


    “孤却看不到吃食在哪儿,一问方知,你走了一路,吃了一路,到孤这里,只剩下一水囊漉梨浆了。”


    常宁嗓音难掩困意,又觉稀奇,“果然,大侠从小就是大侠,话都说不清楚就会爬墙!”


    李稷轻笑:“你那是被吓的。那时你还叫孤表兄,后来许是被伯母掰正了,便不曾再叫过。等时机到了,孤便请父皇立你做伴读。”


    这话回着费脑筋,常宁困顿的脑袋罢工了。


    不多时,常宁迷迷蒙蒙之中又听到一道声音,像严先生念书那样,余音在耳朵里撞来撞去,让人恨不得把耳朵揪下来扔了,然后顺势倒在地上睡得天昏地暗!


    几乎是拼了小命,常宁才从海潮一般的困意中挤出来,总算听清楚一句话。


    “……孤今夜见到你,很开怀。”


    常宁挣扎道:“我、也是。我——困。”


    李稷终于体恤人了一回:“睡吧。”


    常宁无比激动。


    夜深人静。


    李稷:“今夜为什么等孤?”


    常宁:“……想你了。再问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