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坚持!
作品:《东宫伴读》 自李稷从宫中回来后,常宁与李稷关系似又回到从前。
李稷冷着常宁、淡着常宁。常宁先前偷溜出去,宫人都是晓得的,只是不敢拦她,只做不知。
现今常宁别说溜到湖边钓鱼,就是悄悄出院子,刚贴上墙根,人就被拦下了。
常宁总觉着,他不过进宫面圣回来就成这样,兴许是陛下勒令他不许再同她来往。或是有些旁的事,但常宁猜不出来。
偌大庭院,除却草木鱼石,再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常宁每日随日升日落一同行动,很是过了几天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子,只每日用膳时沐浴时能见到人影。
李稷更是无影无踪。
是夜,夜色浓稠,天无星月。风穿过格子窗,吹灭了常宁案前的烛火。
常宁止了伏案的动作,不厌其烦地拿火折子点火。烛芯摇摇晃晃燃上,常宁回身还未落座,就又灭了。
如此数次,常宁索性拿冷茶将烛芯浇了个透灭,脸埋在胳膊里呜咽起来。
攒劲个屁。
她现在就走!
……
刘总管亦不知其中缘故为何。
但刘总管还是会劝的,“殿下,这都有五日了。昨天英国公府又递了帖子,英国公欲携夫人到府上拜访。”
李稷道:“推了。”
刘总管道:“方才郑侍卫来报,常公子出行未遂,现正在闹着。”
“去看看。”
太子府的侍卫武功高强,又都有所防范,常宁背着剑,还没出院子,就被拦了下来。
但常宁也不准备回去,认准了他们不敢伤到她,硬要往外走。
那侍卫苦口婆心地劝:“您就别闹了,咱也不容易,好生歇息着,两边都舒坦,闹到了殿下面前可不好。”
常宁道:“我管你。”
他们这边推搡着,还真让常宁生生往外走了一条甬道。
忽然,拦着常宁的侍卫都跪下了。
李稷问常宁:“你做什么?”
常宁睁目,脚底抹油一般往外溜。
身后的侍卫自是追不上常宁,但此处离府门尚远,一道上有不少侍卫巡视,得了李稷的令,还是按着常宁肩把人扣回来了。
李稷挥手,侍卫们抱着常宁的剑下去。
常宁目光紧盯着她的剑,“还给我。”
李稷道:“过些时日。”
常宁问:“是多少时日?”
李稷:“很快。”
常宁冷哼,“自私自利。”
李稷缓步踱到常宁面前,“真不能等么?”
“等不了,”常宁扭头,不拿正眼看李稷,“你就等得?”
李稷:“是。”
“你自然等得,”常宁道,“那么多人围着你转,我却一个人孤零零守在院子里。你忙得不可开支,我却一件能做的事都没有。”
李稷听毕,回道:“你那里有许多书。回去用心钻研,备考科举。”
“考了也没用,读了也没用!”常宁泪流满面,“我就要回家。”
李稷摇头,“你回不去。”
常宁此刻恨不得用尽最怨毒的字句来骂他,“你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刻薄寡恩。你遇难,让我回去不就好了?”
李稷很平静:“孤只是不愿意放手,有什么错?你要归家,归不得,还知道要撞来撞去。同样有所求,凭什么你要孤迁就你?”
常宁反问:“那你就让我迁就你?因为我退一步、再退一步、更退一步,你就要我一退再退?你却连一步都不愿意退的!”
李稷道:“这只是暂时的。”
常宁吸吸鼻子,拿衣袖抹干了泪,“你说再多,你也是自私自利。你一个人难受,为什么也要带着我不得好受。”
李稷道:“共患难,同富贵,哪里不对?”
常宁方才止住的泪又汹涌了,“我这么多天里,见不着人,说不着话,无论是天光还是烛光,打在我身上,连影子都只是一个人的。你患了难,自有你的锦绣前程。我患了你加给我的难,我能得到什么?变得不人不鬼么!”
李稷反驳:“岂是难?孤让你在清幽之处专心向学,等孤找的先生过来,你再专攻科举,何愁没有前程?”
再回到这座庭院中,常宁满心愤恨。
掩上门扉,李稷甚至抹去常宁脸上泪痕,“很快的。用不上一年半载,就都过去了。”
常宁打开李稷的手,“你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李稷道:“不能。别哭了。”
常宁抽抽噎噎道:“我凭什么不哭!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付出那么多精力,你却一点都不信我。你这么自我自大,要我一次次哄你捧你,却连一声道歉吝啬给予我。我亏血本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李稷嗓音软了些,“为你我的大事计,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且往前看。”
常宁更觉心寒。
李稷的背影渐渐远去。
常宁坐在玉兰下的石桌上,拿棋子一枚枚摆放着,又打散了重收进棋篓里。
过去十多年里,常宁流过的泪都没这几个月多。她分明不爱哭,大多时也乐淘淘怡然自得,如今却怎样也提不起兴致。
常宁念书不能考科举,提剑打马不能上战场。考科举的书常宁念得滚瓜烂熟,但却不知究竟有什么用。埋在胸襟里,就这么等她化为一抔黄土时跟着烂掉么?
常宁思念爹娘,却见不到;忧心表姐,却踏不出这门;想再去看看李稚,也不知要到何时。
她现在一星半点也不喜欢李稷了。他只享受、索取,却不付出。他自傲自大自负,不舍得花一分心力来维系这份感情,但却埋怨常宁不够忠诚、不够坚定。
常宁也累了,一粒粒挑着方才被她混在一起的黑白棋子。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斜刺到棋娄旁,腕极白,袖极黑,掌心里静躺着一方帕子。
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散漫空泛眼睛,又将帕子递向常宁。
尽管如此,常宁还是认出了他,“侍玉?”
“抱歉,有事耽搁,来晚了,”张侍玉扯下面罩,眼尾上挑,“你记性还是这样好,我以为你要忘了我。”
常宁眼眸尚且晕着潮红,那分沉寂的骄傲就又昂扬了起来,“当然,我见过的每个人,我都记得。”
张侍玉牵唇笑笑,“你猜我如何晓得你在这儿?”
常宁摇头,“我不知道。”
张侍玉道:“你已经很久没有活跃在市井间,寻你的酬金,零零总总加起来,已有五千余两金子。若能带你回府,你府上还会再赠予许多金银地契。”
“但我是来报恩的。这些与我无关,因你而来,自也归你。”
爹娘还念着常宁。
常宁忍不住细细地笑起来,“谢谢你来找我。”
“报恩,不必言谢。”
“要的。等我出去后,我再好好谢你。你可不要拒绝,我会过意不去的。”
张侍玉一笑,倚剑道:“看我的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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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一家在江湖上风评极好,是世代经营积累下的声誉。张侍玉倒也听说过,英国公府上有一家规,施恩不图报。可他们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岂有不报的道理?
何况这人是常宁。
常宁眸中点点光亮,连连点头,“你先避一下,我的剑不在这里。”她走到院门前,敲了几下,隔着院门道,“给我剑。”
外面侍卫很快应道:“少爷,天晚了,安歇吧。刀剑无眼,不可妄动。”
常宁道:“你管我,拿来,不然我告你们的状。你们都欺负我!”
侍卫无奈,隔了一会儿,才开了道细缝,从门缝里递出一把未开刃的剑。
张侍玉见了,将他的剑放在石桌上,接过常宁手中的钝剑。
常宁问:“这剑成吗?”
张侍玉笑道:“成。若我技艺不精,又怎能怪缺少神兵?”
他振了振剑,使剑时翩然飘逸,令观者赏心悦目,却又暗藏杀机。
常宁不由忆起她在醉仙楼遇见张侍玉时的情景。江湖对常宁来说很遥远,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常宁很青睐江湖人的豪爽不拘小节,少时就常畅想快意情仇、仗剑走天涯。
她以为她早就不喜欢这些了,今日一见,却发觉自己心里还是爱的,兴致高涨,眸光晶亮。
“好重的杀气。”
张侍玉收剑,飘飘然到常宁跟前,“自英国公府一别,我杀了许多人。但他们死有余辜,都是我的仇家。如今,我只剩最后一人,就再无需杀人。”
常宁有些吃惊,“你连这些都告诉我,不怕吗?”
张侍玉洒然一笑:“怕什么?我越瞒你,就越是惊惧暴露的那天。我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难不成连你也不能说了?”
李稷就不会这样。
常宁愤愤鄙夷了一番李稷,抬眸撞见含笑的张侍玉,忽地有些委屈,“我被骗了。他骗我很久,一直一直骗我。”
张侍玉笑着,“马前失足,世人多不能幸免。顺心而为,爱之则聚,憎之则离。”
常宁早便是如此想,但痛心怨愤却做不得假,又日日形单影只,无处排遣忧愁,才催做泪水。如今大吐胸中不快,又遇旧友知己,苦闷已消了十之三四,因问:“你走时,说要追求至高至上的武学,可成了?”
张侍玉摇头,“武道永无止境。”
常宁追问:“那到我这里,可会耽误你?”
“不会,”张侍玉笑道,“这不是我分别后第一次见你。”
慧能大师曾托常宁给张侍玉带话,要他珍惜眼前人。可惜那时张侍玉满心复仇,总以为来日方长。不曾想再临魏都时,一切都晚了。
幸而苍天眷顾,峰回路转,尚有补救之机。
常宁觉得惊奇,又同张侍玉说了会儿话,“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张侍玉道:“要等时机。我这轻功虽妙,但终究难及神力,两人一同走,容易打草惊蛇。”
“不急,”常宁忙道,又抬眸纠结好一会儿,“你能常来看我吗?我在这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可别伤着你。”
张侍玉眉心微皱,“为何?”
他深夜前来,也能观出府上富丽堂皇,又岂能缺了人。
常宁难以启齿:“就是……我做生意赔本了。”
张侍玉没再追问,“我每夜都来。”
“谢谢。”常宁有些哽咽,“谢谢你。”
“真的很感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