泻药确然是最简单的解毒药。


    翌日，常宁虚脱无力，一看滴漏，醒得比平日略晚，也只当是天寒地冻，兼之一夜折腾。


    在常宁看来，以李稷的人品，自然不至于对她下毒。但平白闹腾一夜，常宁也把这账算在了李稷头上，怨气更上一层楼。


    天微凉，已破晓，触目所及，除老松外，尽是枯枝衰草。


    早膳还没送来，常宁和换房的侍卫打个招呼，要了些热水，兑上冷水浇花。


    窗边一枝芍药开得正好，绿瓣白边，黄蕊淡扫。常宁每日一睁眼，望见这株芍药，如置仙境，心神舒畅。若芍药也能化形，必定是个温柔极了的仙人。


    它本是养在暖房中，被挪到了常宁这里，只做数日观赏之用。常宁心喜，悉心呵护，也把它安安稳稳地养了许多时日，滋养得愈发水润。


    每日来，常宁侍弄花草、温书强身，寂寞时还能隔着门和侍卫说话。他们大多不搭理她，但却是最好的听众，只要常宁不诋毁圣上和李稷，他们就永远不会反驳常宁。


    且在这边，一应用品都有人精心照料。他们避着常宁，但常宁想要什么，一晃身在某个必经之地就能撞到。常宁算是体会到了天上掉馅饼的滋味。


    这日，常宁盥洗过后，撑伞踩着松软的雪走到院门旁，正欲从门缝中瞧瞧外面都是哪些人，忽地两扇门从外向里打开。


    常宁连连后退，险些被撞到鼻子。


    一裹鸦青皮袄的留须男子进来，人近中年，精目扫过常宁，毫不客气，“平日做些什么？”


    屋檐下那只绿鹦鹉扑棱着叫道：“来了，来了！”


    常宁扬扬下巴，不搭理他。


    那人便一弹衣袖，由着长随撑伞，步入院中几步，转眼就打量了个明白，“整日喂鸟养花，不知天地为何物，浑然无上进之志，我说得可对？”


    常宁问：“你是谁，管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爹。”


    那人朝皇宫拱手作揖，面带敬意，回看常宁时又隐藏得色，“我本前科进士，任翰林院庶吉士二载有余，本该铨选后听朝廷调度，岂知圣恩浩荡，委以重任，未经铨选便使我仿效圣臣，居于殿下左右，行则记事，语则记言，不时为殿下进言，帮殿下排忧解难。”


    常宁对他如何地波澜起伏、得圣上赏识没兴趣，听了许久他自我吹捧的话，才知原来还是量身定制的官职，不由一笑，“我爹也是进士，还是探花，你公务之余，要不要来找我爹切磋？”


    那人一拂衣袖，脸皮涨红：“好你个卑鄙小人，竟妄图拉拢本官！本官虽常随殿下左右，然面对威逼利诱，绝不低头。你这等不图上进、脑满肠肥、一无是处之杂人，岂能留在殿下身边？本官这就进言殿下，赶你出府！”


    这和送常宁回家有什么区别？


    常宁心花怒放，忙低下头遮住神情，放闷了嗓音道：“大人说的是。”


    那人本升上几分不自在，见了常宁棉花一般任他施为，方又升上怒火来，却被侍卫拦住。


    “周大人，这位公子是殿下请来描四时风月的。如今四时连一时都不到，恐怕不好请他走。”


    周大人怒发冲冠：“你爹可是探花，你却不求上进做画匠，真是丢尽了祖宗的脸。本官既食君禄，为君分忧乃是理所应当，这便就赶了你出府！”


    常宁仿似才有些惧意，双肩轻颤，低着头不发一言。


    直到被推搡着走出府去，常宁抬袖擦擦不存在的泪水，又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好远，到车马行租上一辆马车后，这才倚在车壁上兀自开心。


    英国公府，小厮守在门口，见一辆从未见过的马车在府前停下，方要上前察看，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打帘跳在地上。


    “少爷你你你……你回来了？”


    常宁嗯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台阶，掩不下那份激越，“开门开门，我娘呢？”


    她今天就要从正门进，去去晦气！不信两头石狮子还压不过区区霉运！


    小厮只是守门，哪里知道。


    但常宁隐约能猜出几分，远远地到翠湖上，锦簇花团一般扑过去，搂住姜夫人脖颈，一声声亲热地唤着娘。


    姜夫人得了信，不曾想常宁来得如此快，抚着常宁脊背顺气，喉咙里噎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怎么又瘦了？”


    常宁撒开手，提着衣摆转了一圈，没心没肺地笑，“哪里瘦了？”


    久别重逢，常宁从没有离开姜夫人这么久过，怎一个思念了得，黏着人含含糊糊地说些无厘头的话。一会儿标榜自个在外面呼风唤雨，一身可抵千万金，一会儿又说自己受委屈了。


    姜夫人泪珠滚滚，“早知如此，我们当初便随你爹外调好了。”


    英国公高中探花，又出身名门，翰林院观政三年后，便谋到了江州通判，姜夫人在京城的生意也有起势。庆和帝性情多疑，英国公深知庆和帝，若要高升，姜夫人必定受挫。不负誓言，英国公是弃了高升路子，日渐沉寂，连带着常宁都跟着有些混不吝。


    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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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夫妻二人对常宁的要求就是知书明理，安稳过一生便罢了。至于立志与否，也没那么重要。


    常宁乐悠悠的，等到英国公回来，随机吓他一吓，这才又笑倒在姜夫人身边，“娘，我自己回来的，有没有赏金啊？听说我的赏金都到千金了。”


    姜夫人道：“都给你。”


    英国公宽慰几句，“再休养几日，差不多了我们就走。”


    常宁不信：“能走成吗？”


    英国公笑道：“你爹我当年可是陛下的伴读，还能连这都不清楚？”


    常宁就放心了，不一会儿就犯困，往自己院里去。书剑和几个小丫鬟看常宁困成这样，也都下去了。


    夜深人静，窗边映过一道颀长人影。常宁眼睛一亮，问道：“你之后要去哪里？”


    张侍玉抱剑，半垂眼眸，“以后还会找你的。”


    常宁按下困意，走到窗边，清亮的眸光落在张侍玉身上，“你要杀谁？”


    张侍玉拂下肩头雪沫：“不必管这些，都是小事罢了。我总会去找你的。”


    虽不知有多少官员讲究不知者无罪，但知道了却不揭发，却是不一样的情形。


    常宁耸肩，歪头一笑，“我爹娘的性子，和我有一拼。他们说要去哪里，做不得数的，到不了中途就会改主意，我也不知我会去哪儿。”


    “哦，我娘做生意除外。”


    张侍玉道：“无妨，我届时到燕云台问一问。”


    “只怕你问不出来。燕云台虽然不是我的，但和我的也没差多少，”常宁略一沉吟，“算了，我去打个招呼，不用担心。”


    张侍玉颔首，飞身而去。


    书剑敲门，“少爷，送水。”


    常宁这才发觉壶中茶水要冷了，“进。”


    书剑满面红光，一面换水，一面笑眯眯看常宁，“少爷，你供在咱祠堂里的平安符，还要接着供吗？”


    常宁险些忘了这茬。


    那平安符已经供了数月，从皇觉寺回来后，常宁就供起了。平日常宁在家，睡前会去祠堂敬上一炷香。她不在家时，也留了人照料，日日香火不断。


    “继续供着。往后都由你们来，我就不去了。明年正月初七时，再来叫我。”


    用了李稷府上的补汤，常宁只觉全身暖烘烘的，任风霜雨雪，也察不出寒意，精气神也格外好，在榻上翻来覆去多时，这才睡下了。


    回家第一天，看上去又没多大问题，常宁只想着明日招个郎中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