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长安这些年应该混得不错，辛熙并不怀疑这个现状。


    他在学校时就有光芒，是同学们口中的优秀学长，是老师口中前途无量的代名词。在她和龚长安戛然而止之后，她得到最多的反应是替她遗憾的，赌她会后悔的，毕竟在他们眼中，她抛掉了或者说没能留住一支被所有人看涨的潜力股。


    龚长安的目光直白，好不避讳地将辛熙从头打量到脚，随后他朝她伸出手，表冠上镶嵌的钻石闪亮登场，语气矜傲，“这位是？看着好眼熟。”


    “嗨，学长，好久不见”，辛熙略感局促。


    “你们俩认识啊？”鄢钰表示意外。


    辛熙简单地解释，“嗯，我们大学一个学校的。”


    龚长安流露出疑惑而后又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自己的额头，“你是哪一级的来着？毕业太久了，我这记性啊。”


    “我比学长低两级”，辛熙并不介意他装不熟。当然，也可能他真的忘了，但无所谓，没必要在这些口舌上争锋。


    “印象不深了，希望别介意”，龚长安保持着礼貌的傲慢。


    “没关系”，辛熙依然笑嘻嘻的。她为什么要介意？她只是记性比较好而已。人总会对一些超出寻常的人或事记忆深刻，就像，她永远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那只咬了自己一口的小狗是土黄色的，左边耳朵上还有一块指甲盖大的黑斑。她大概到死都不会忘记它，而那只黄狗，在当年就已经入土了。


    物质条件对人是有塑造作用的，而金钱是最最简单、直接地堆叠自信的载体。


    辛熙能明显感觉到龚长安正处在顺风顺水的阶段，虽然他并没有像暴发户一样全身贴金。


    依照他以前的性格，龚长安应该不屑于太过主动展现自己在物质上的优越，如果他想要炫耀，他一定会首先维持谦逊的表相。


    这是一种体面。反正，总会有眼力见的人愿意配合表演。


    比如此时的鄢钰，直接拉起他的手臂，极为夸张地对着他的手表，惊叹：“哇哦，龚总可以啊，这表不得我们小一年工资了。”


    手表随着龚长安收回的动作，藏进袖口，只留着半圈表盘趴在手腕处，他浅浅理了理袖口，把剩余的部分也亮出来，“嗨，情侣款。老婆非说喜欢，我就只能一起买了。”


    “还是一对儿啊，龚总对嫂子真好”，鄢钰笑得眯起眼，对辛熙说：“我们公司的女同事们，可都把龚总当成找男朋友的模板呢。可惜啊，龚总，英年早婚。”


    辛熙顺着话，“学长结婚啦，恭喜学长了，嫂子真有福气”。


    “你呢？结婚了吗？”龚长安问。


    辛熙还没回答，鄢钰突然出声打断，“哦，对了。辛熙，你不是想找海德堡那边的联系方式吗？龚总是沪星的市场部总监，你刚好可以请他帮忙啊。”


    龚长安皱眉，半真半假的严肃起来，“鄢钰，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你的客户不会被你吓走吗？”


    鄢钰朝他吐吐舌，“哎呀，我这性格从小都这样，要怎么改嘛。”


    鄢钰对龚长安的亲近是超越普通同事的，比如她很随意地去拉他的手看表，比如她说话的语调总会先降下一半再拖长。但龚长安的态度却不明朗，也许是顾忌自己已婚的身份，在工作场合要和女同事保持安全距离。如果是这样，辛熙会觉得龚长安并没有那么糟糕。那么年少的龃龉，其实不过是拌了几句嘴而已。


    辛熙对龚长安热情了一些，当然，得承认，主要还是因为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


    龚长安也如期望地，果断答应了她的请求，但他说：“我先跟那边联系一下，确认他们的态度，否则冒然给你联系方式，会让客户认为我们对他们的信息保密工作没有做好。”


    “理解的。但这事有点急，还请学长，尽快联系一下，拜托了。”


    “没问题”，虽然不想承认，但龚长安发现自己真的很享受她对自己说软话。就像捏了只蝴蝶在手，扑棱的翅膀扇着掌心。


    学生时代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好的物质条件而被拒绝的男人，大概都在盼着某天功成名就后重遇白月光，而白月光生活惨淡、悔不当初，怪自己没有眼光，并且放低姿态，祈求着，奢望能拥有一起享受成功的可能。


    他们当然不会甘愿，但他们一定不会立马拒绝。


    “我可不是因为他没钱，才没和他发展下去的”，辛熙对肖楠如此解释，“我俩也不存在谁甩了甩，我们就是还没正式开始就发现三观不合了。所以，他跟我没仇。举手之劳的事情，他应该会帮的吧。”


    “那就好”，肖楠的心稳定了些，偷偷将手机镜头转向，声音放低，“准哥这两天不吃不喝的，看着又瘦了好多。”


    辛熙看着那个在办公桌前伏案工作的人，顶灯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嗓门，对着镜头扬声问：“嘿，江准，你桌上是什么好吃的呀？看着好像很香。”


    肖楠非常配合地拿起手机走过去，江准听到声音后，面露欣喜地去打开，是一家连锁日料店的食盒，卖相好看，“应该不错，你吃饭了吗？”


    辛熙问：“这家店的寿司好吃吗？你帮我尝一下好不好？我这会儿还在忙，要是好吃的话，我待会儿就点这家的外卖。”


    江准撕开一次性的餐具，尝了一块玉子烧，对着镜头点了个赞，“好吃的”。


    “那其他的呢？哪种最好吃？”这时，身后有人在叫她，辛熙回头应了一声后，又转头对镜头里的江准说，“那你吃完，把最好吃的前三名发我哦，我要照着点”，说完，还有朝着镜头里的人鞠躬，手机随着身体一起向下弯，态度恳切，“辛苦你啦，我先去忙咯～”


    “在这儿给谁拜年呢？”姜渠将手里的餐食递给她，他在麦高的展厅没等到她回来，只好出来找她，“还没吃饭吧？”


    “你来得真太及时了”，会场休息区的人太多，她一时找不到空位，索性走到展厅外的台阶上坐下，打开饭盒，“逛了一早上，我快要饿晕了。”


    见姜渠欲同她一起坐下，发出警告，“唔～你走开，现场那么多同事和客户，会被看到。”


    姜渠无奈，但还是起身，走到她前面站定，“这样可以了吗？”


    “就一定得在这儿是吧？”


    “我们一早上都没说上话。”


    辛熙已经打开饭盒，饭菜香气扑面而来，抚慰了她的疲倦，“那行，你就站那儿，要是被人看见，我也好解释，就说在向姜总汇报工作。”


    姜渠无奈，但也只能随她。


    辛熙还真就一边吃饭一边跟他说起自己这半天的收获。


    各路厂家，各显神通，各有优劣，“但我们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对吧？高端机和高新技术，也就沪星和雅格可以称作对手。但是哦，我今天发现，有些规模较小的公司，产品单一但技术成熟，像远滨的七轴机械臂，冠通的无创呼吸机，等等，单项比较来说，他们还是很领先的。”


    “嗯，你有想法？”


    “还是一点点概念上的哦”，辛熙夹动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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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剪刀一样张合，比着手势，她还需要更多的数据支撑。


    “那忙一早上，找到要买你梳子的人了吗？”


    “虽然现在还没有，但那只是暂时的。”


    “这么有信心？”


    辛熙狡黠一笑，用同样一句话回他，“虽然现在还没有，但那也只是暂时的。”


    这么大个展会，辛熙不相信自己会一无所获。她做了充足的准备，就不准备空手而归。


    “有产出后，可以直接找师尧或者我。”


    辛熙从饭菜里抬头，“我的直属老板是赵经理。”


    “你确定找他有用？”


    辛熙感觉到一丝不妙，关于赵志远。姜渠大刀阔斧的改革，势必会有人落下，赵志远首当其冲。这么看来，提拔何耀丹的目的就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了。


    姜渠见她凝眉深思，提醒，“别琢磨了，脑子留着干正事。”


    什么正事？


    “晚上什么安排？”


    辛熙自然以为他在问工作，于是回答：“计划是把今天收集到的友商资料做个针对性的分析，还有新接触到的有机会的客户，争取邀约到现场来，趁热打铁，请专家们给他们秀秀肌肉，洗洗脑。”谈及工作，她的眼睛里神采飞扬的。


    “倒不错”，作为老板，姜渠很满意她对工作的投入，但故意逗她，“那今晚准备几点来敲门？我怕到时候睡着了没听见，多可惜。”


    辛熙猝不及防，红着脸，撒眸四顾，确认无人听见后才羞恼地回他，“这些事情已经够我忙到后半夜的了，你爱睡睡，我不去。”


    她收拾好自己吃完的餐盒，发现裙子上沾了点油渍，顺手将餐盒递给了姜渠拿着。


    鄢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递给她一支去渍笔，“用这个”，辛熙道了谢，接过来，又听鄢钰主动提起，“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她认出了姜渠，这并不奇怪，辛熙那天查完资料后，也对沪星的老总记忆深刻呢。但情绪上泛起的些微不满是令辛熙意外的，她和鄢钰的关系并不差，但她此刻有点讨厌她了。


    “姜总，这位是沪星的销售-鄢钰”，辛熙还是做了介绍。


    鄢钰张扬大方，即便对方是竞争公司的老总，她也能从容地找到话题，和对方聊下去。


    辛熙介绍完，开始认真地处理起污渍，越擦越烦躁，干脆把笔还给鄢钰，“你们先聊，我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最后一句进入耳朵的话是鄢钰问姜渠可不可以加微信。那点不满便如同被浇上了火油般，蹿起来，包裹着周身，脚踩在地板上都觉得滚烫的。


    辛熙越走越快。


    她并不认为姜渠会被鄢钰吸引，虽然她足够漂亮。


    “但我也不差啊！”辛熙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打气。她拿出粉扑，给稍显斑驳的脸补了层粉霜，人一下子就鲜活起来，裙子上的污渍也没那么令人糟心了。


    出门时见到姜渠并不意外，但她只瞥了一般，就扭头走开，走出去没两步，心里又气不过，转身回头质问时，险些和跟上来的人撞上。一个趔趄，又被人拦腰救了回来。


    “展会人多，走路的时候别低着头。”


    辛熙抱着手臂，斜睨过去，“微信加了？”


    “嗯”，姜渠点头承认，笑意浓烈，“你介绍的人，我如果不加，不好吧？”


    “是的，谢谢姜总这么给我面子，那我先去忙了。”


    手机上刚好收到外卖配送提醒，江准已经给她点好了餐，辛熙回了句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