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许颜身上。


    许颜迎着他们的目光走到他们中间，默不作声地观察他们的表情。


    许父脸上的震惊撑大了他的眼睛，连眼尾的皱纹都为之撑开；陈佑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细看还有点幻灭的破碎感；王心悦身上那种为真爱不顾一切的倔强也有一瞬间的僵硬，硬生生给她憋回了欲落未落的一滴眼泪。


    这样一看，虽然谈的是她的姻缘，倒像是她才是那个局外人。


    “父亲，女儿想明白了。”许颜在许父身边站定，淡淡道，“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陈公子早有意中人，我们还是不要做拆散他们有情人的恶人好了。”


    “再说，现在若是把我和陈公子强行凑在一块儿，王姑娘……女儿不忍。”


    说着，许颜快速地扫了王心悦一眼，像是害怕什么似的，赶快收回目光。


    暗自掐大腿的痛感，逼得许颜在算好的时间恰好挤出一滴眼泪，由于她状似不经意摆好的面部朝向而被陈佑看到。


    “女儿不在意的，只要许府好……大家都好就好。”


    许颜飞快地抬起袖子，抹去那一滴已经干涸了的眼泪，艰难地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任谁看了也不会不觉得她是受害者。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许颜深谙这个对付王心悦这类小白花的最佳方略。


    既然王心悦想展现一个忠于爱情宁折不弯的形象以噎悠悠大众的口舌，那她提前把王心悦的台词都给抢了，这就变成了她许颜的人设。


    似乎是被许颜表现出来的受伤所打动，陈佑脸上的坚决都软化了几分。他不自然地一撩自己的头发，手指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才恩赐似的开口。


    “许妹妹，既然你那么想……我们两家的婚约先放一放，等我殿试出了成绩，我看在陈许两家的交情上，第一个娶你为平妻。”


    “竖子尔敢！”


    听到他的话，许父的火气达到了顶峰，气得胡子都要炸起来了，食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陈佑的眉心。


    “我许家从来待你不薄，无论是这几年供你上学送去的银两，还是扶持你家送到田宅和房屋，哪件事不是亲力亲为几乎把你当我老许家半个儿子看待！”


    “当初你拒绝入赘也就算了，现在不过考了个贡士就不把许家放在眼里，狼心狗肺的东西！”


    一连串流利地骂完，许父涨红着脸，却回头偷偷观察许颜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大的波动，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被向来待自己亲和的许父指着鼻子骂，陈佑再好的演技也撑不住了，眼见得两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他也不顾忌什么放肆地回怼。


    “老匹夫，谁稀罕你那三瓜两枣的！你那阿堵物填满的家宅可终归出不了一个白衣卿相，区区商贾之人不过是想高攀我家门楣。”


    既然已经吵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再加上本来许颜对这么亲事就没什么感觉，恨不得早点退了才好。


    这下顺水推舟，很多话都方便说出口。


    许颜搀着许父给他顺气，回看陈佑时还是语气平静，只是故意还露出些受伤让他察觉到，“事已至此，陈公子也不必再说了。我们两家的亲……自然是要退了。”


    “只是，当年长辈定下的姻亲，我们作为小辈公然违背有失礼节，不如陈公子改日请陈老先生上门，把你我两家的纠葛彻底解决。”


    “水青，送客吧。”


    不再回头，不再开口，许颜搀着许父直接往外走，背挺得笔直。


    虽然陈佑暴露的本性粗鄙可笑，至少有一件事他说的没错，当朝律令规定商贾之子不得进入朝堂，这也是许家这些年来富而不强背后的心病。


    许父叹着气，任凭许颜带他离开这一片。


    出门时，许颜和许堂擦肩而过，把他脸上的惊诧和恍惚尽收眼底。


    他从看到王心悦的那一刻起就变成这副呆滞模样，许颜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觉得棘手。好在现在他还没做出什么降智行为来拖许颜的后腿。


    耳边水青劝说陈佑二人离开的声音渐渐远去，许颜拉着许父来到了私宅深处。


    “颜儿，你对陈家……”许父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温和地看着许颜，但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这原设定造的锅居然要她来背，许颜暗自腹诽，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地回应许父的关切。


    她收敛了在陈佑面前的失落，露出明媚的笑靥，两颊绽开浅浅的梨涡，“父亲不必担心我，我对他，就像我们家于陈氏一样，已恩断义绝。父亲不必因为我而不忍下手。”


    许父摸了摸许颜的头，脸上的担忧总算下去了一些，藏在眼底的精明浮现上来。


    从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一个对他而言太过稚嫩的年轻人左右了情绪。和许颜一样，他刚才在会客厅中的反应，也是八分假里埋着两分真心。


    “只是委屈你了。”


    “你母亲去得早，也没想到当年给你定下的亲事最终成了这样。”


    “女儿不委屈”。许颜摇了摇头，把情绪收敛好，“既然要退婚，之前给他们老陈家的好处自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父亲可有留存的收据？”


    “自是留着。”


    “陈家的东西，为父会上门处理。倒是你，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许颜点头，“好多了。”


    许父仔细端详许颜的面色，看她确实无虞，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刚好最近朱雀街有几间铺子空出来，既然你好了，下午就去看看吧。你哥哥还是太单纯，玩不过那群老狐狸。”


    “是，我一会儿过去。”


    ***


    回东阁用过午饭，许颜带着水青去许父吩咐的朱雀街看几家空出来的铺子。


    她当初有没有写到过这几间铺子，许颜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也算有点经商的经验。


    朱雀街是京城四大街之一，但相较于其他三街明显少了些人气。


    许父所说的铺子的地理位置说好不好，说差不差，离居民区是远了些，但又没挨到最热闹的交叉路口。


    “小姐，我们进去？”水青见许颜站在门口不动，忍不住发问。


    “先不急，我在周围看看。”


    许颜倒是不慌不忙，说着就带领水青在旁边一圈转转。


    这几间铺子店口窄店内深，往后延就是大院子。原先它们被许父租出去建了成衣坊，但生意不太行，租户没有续租。


    再后面隔了条河就是居民区，住户基本都是平民百姓，也没这个闲心和余力去买价格高昂些的用品。


    许颜又开始盘算许家的产业，城中心有茶楼和典当行，客栈有几间在春闱秋闱考场附近，成衣坊搬了新址……倒是还没有书店。


    虽然有说书人在茶楼讲书，好像也照的是别家的话本子。


    许颜又听了一番，闹中有静，也算合适。


    只是还得考虑书从哪里来。


    “许小姐！”


    许颜正自顾自地规划着这几间铺子，突然听到一个粗犷却熟悉的男声。


    她一回头，就看到孙叔推着程以晟从对面走来。


    明明没过多久，许颜却觉得程以晟好像更孱弱了几分。


    他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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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就蔫巴巴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早上弄脏的蓝衣已经换成了一身粗布衣裳，身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配饰，不细看真会误认为是寒门子弟，毫无高门士子的骄傲。


    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许颜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得劲。


    孙叔推着轮椅上的人不敢走快，许颜快跑了几步到他们面前，“孙叔？好巧，你们也在这。”


    虽然在远处许颜还仔细观察了程以晟的衣着，但一走近，她莫名不敢对上程以晟的眼神，强行把目光落在孙叔身上。


    “确实很巧，我们最近也住在这旁边。”孙叔笑了笑，只是看向程以晟时很快收回了笑容。


    孙叔的用词是“我们”而不是“我”，许颜马上联想到早上程首辅一怒之下提起的“一刀两断”，她本以为是一时气话，眼下看来竟是真的。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程以晟，怕说多了都是戳人伤心处。


    许颜还在纠结要说点什么，程以晟突然打破了僵局，“许小姐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不必在我这个废人上浪费时间。”


    他声音暗哑，像是已经极力克制内心深处的难过，但那些负面情绪还是从他破碎的情绪囚牢中泄露出来。


    许颜有些动摇了。


    哪个OC在诞生的时候不是创造者的至宝，让她眼睁睁看着程以晟逐渐落魄，许颜扪心自问不可能做到。


    虽然现在的程以晟已经和她初创时的设定大相径庭，甚至可以不把他看作自己当初的OC，只是想及第一面系统那句“天崩开局”和最初人设的鲜活灿烂，许颜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


    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想尽可能地拉程以晟一把。


    许颜深吸一口气，在程以晟轮椅前蹲下身，目光和他齐平。


    “我不觉得浪费时间。”


    “程公子，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相信你自己。”


    程以晟轻笑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自嘲，“我也想啊。”


    “但我已经走到绝路了。”


    “孙叔，我们走吧。”


    不给许颜留下反应的时间，程以晟亲自上手控制轮椅往前走。孙叔犹豫着看向许颜，低声说了句“抱歉”，还是跑去程以晟的方向。


    “小姐，这就是你早上救的那个人？”水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许颜身边，皱着眉随着许颜一起盯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


    “他……”


    “差不多也到点了，我们进去吧。”


    水青刚想说什么，就被许颜打断了。她急急忙忙拽着水青往空下来的铺子走，迎上从屋里出来的主事人。


    ***


    和主事人敲定了相关事宜后，主事人说还要准备一下，许颜便带着水青先出来。


    一个没想到的人站在门口，看样子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孙叔，你怎么来了，不和你家少爷在一块吗？”许颜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因为在日头底下站了很久、因而黝黑的皮肤透出深红的男人。


    孙叔不好意思地挠着鼻子尬笑，“哦，是因为刚才的事，许小姐见笑了。”


    “我家少爷回去觉得自己刚才太情绪化了，落了小姐面子，内心不安，所以派我来等着和小姐道个歉。”


    “他也是因为老爷废了他……”


    “孙叔！”


    孙叔还想往下说些什么，就被人打断。


    程以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是自己推着轮椅一路赶过来有些累，鼻尖上沁着细汗也来不及擦拭去，就那样亮晶晶地挂着。


    他和许颜对视了一秒，马上垂下头，“总之今天的事，还要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