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爱出席了太宰治的葬礼。


    她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或许是刚才趴在洗手池上吐血的时候大脑小脑脑子都齐刷刷地被吐出来，现在她其实早已经迈入自己的死前幻想。林下爱寻思自己和太宰什么仇什么怨，怎么自己死了还要在脑子里带一个太宰下去——


    可事实如此真切。


    她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太宰治的葬礼庄重而沉默，所有人都身穿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白花，整齐的站成一个方列对着面前的棺材默哀。天在下雨，却没有人打伞。


    所有人齐刷刷的为林下爱让开一条道路，露出最中间的棺材。


    一个男人微笑着转过头：“这位小姐就是林下爱吧。”


    这样说的男人穿着一身深棕色的制服，头上扣着一个军帽，平静微笑着。不像是来参加葬礼，像是来和久别重逢的人见面，“这是百闻不如一见。”


    林下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边走边说：


    “你不是应该在孤儿院吗。”


    “三个月前我就被从孤儿院里赶出来了哦——因为有一个红发的先生说被人介绍过来，想要收购孤儿院，作为孩子的住所。”森欧外轻柔地说，看不出喜怒，“所以我现在有了份新的工作。”


    “……”


    “小姐知道我？”他继续说，“稍微令我有些意外啊。”


    “有一段时间我和太宰会把你的脸放在轮盘上扔飞镖玩。”这句话林下爱回答了，黑发绿眼的女子说，“顺便一提规则是谁能命中额头得一分，太宰和我的比分是256比260。”


    “听上去小爱和太宰君关系很好呢。”


    林下爱终于来到棺材前。


    天依然下着小雨，浸透了她的肩膀。林下爱在雨中低下头，安静地凝视着那深棕色的棺材。


    碰！


    她一手将袖口里藏着的刀刃捅进棺材的缝隙里，一手抠缝缝隙硬生生将棺材板掀开！


    哗啦——钉子在空中旋转着飞出，沉重的木板滑开，露出下面那张苍白的、熟悉的脸。黑发的青年双眼紧闭，神情宁静。当着所有人的面前，顶着后面骤然抬起来的枪口与子弹上膛的声音，林下爱掀翻了棺材板，盯着棺材里的尸体！


    ……这就是太宰治。


    他死了。


    森欧外笑了笑，压下后面的人嘈杂的声音，让举起枪的人放下枪。他上前，叹息一声，“现在放心了吗？小爱？”


    “……”


    没有人回答他。


    林下爱仍然盯着尸体。


    谁也不知道林下爱现在这副表情是想要去开膛破腹确认一下面前的人是死是活还是哭着往尸体上拍一巴掌。此情此景似乎也没有人欣慰的说太宰你知道大家并不脆弱。


    森欧外完全不在意面前的人的沉默。


    虽说对方的反应确实让他略微有些吃惊，但是却仍然从容：“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要问问这个少年吗。”


    他让开，露出身后的中岛敦。


    中岛敦不知所措又稀里糊涂地上前一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一声小爱姐，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茫然的、又踌躇不安地僵硬在原地，像是稀里糊涂的来到噩梦，只能浑身僵直，逃无可逃。直到林下爱转过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被血糊住的喉咙才终于吐出第一个音节。


    ……


    前天。


    那个参加完作者签售会的下午。


    “糟了！”在前往书店的路上、中岛敦突然瞳孔地震，“签名我还没有递给太宰先生！”


    银发的少年焦急忙慌地在自己的背包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了那本织田先生签上自己大名、油性笔都还没有干透的书。小爱姐的也在这里面。中岛敦稍微捂了一下嘴，没想到一整个下午自己都没能想起来把这两本书递给他们俩。


    “没关系。”镜花说，“之后再给吧。”


    “如果敦实在不放心，现在还可以过去找他们。”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补充道。


    中岛敦选择了折返过去递给他们。


    说来也奇怪，两人的办公地点他还不知道，但林下爱的家中岛敦是知道在哪里了的。两名小朋友是走路过去的。她们沿着街边一路走，目的地近在咫尺，撞上了刚忙完的芥川龙之介，和他的妹妹银。


    ……


    芥川龙之介是打算来找自己的资助人的。


    在前两年，他还在贫民窟，与妹妹和其余的一些孤儿相依为命，依靠着偷鸡摸狗与抢劫行凶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命运觉得一切如此无趣，决心谱写新的故事：他偷窃的时候不幸失手，被主人找上门来。对方打量着他，那目光令人心生冷意。可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了一个地址，一封用外国语言写的信，以及钱。


    那地址通往一个富人家，距离这里居然不远！芥川龙之介在某一天、或许是钱用光之后赶了过去。那时他背着不知什么时候感染风寒的妹妹，后面跟着两三个已经饿了四天、就连走路也踉踉跄跄的孩子。


    他们来到那光明磊落的大门，看着门打开，阳光从有着假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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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丛和草坪的院落倾泻而出。


    他们身后是路，往后不足百米处，跳下去，就是有名的、鱼龙混杂的“贫民窟”。窄小拥挤，潮湿肮脏，缺少阳光。每次下雨，水就汇聚在地面上，让人无处可逃，只能在寒冷中小心翼翼地缩在柜子上，或者别的什么。


    芥川龙之介抬起头，看着诧异的佣人。


    直到他拿出那封信，佣人才转过身，匆匆喊着老爷，领他们进去——


    芥川龙之介和妹妹被这户人家收养了一年。其他人被送往孤儿院。


    一年之后，他和妹妹搬到一处独立的公寓，那户人家便和他们没有联系，除了每周打在他和妹妹两人账户上的钱。


    数额可观，支撑起他和妹妹的学习与生活。


    但前一天，芥川龙之介意外知道了一件事：那个钱并非富人家打给他们的。富人家破产了。


    钱出于另一个从未透露姓名的人。


    芥川决心去找这个人。


    他兜兜转转，得知到了一个不怎么准确的地址，所以和妹妹来到这边，下定决心找人。


    “那找到了吗。”中岛敦好奇地追问。


    “没有头绪。”芥川龙之介摇头。


    中岛敦想了想，“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吧！”他凑过来小声说，“我可以帮你问一下小爱姐和太宰先生，这片地方他们都很熟的！说不定会知道。”


    “谢谢。”芥川龙之介礼貌地说。


    中岛敦就慌慌张张地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傍晚的阳光有点太大了，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目光匆匆扫过天空，看到对面的街道上，太阳被漆黑的五栋大楼刺穿、切割、吞没，只留下一点窄小的、快要形成长方形的橙黄色。这个距离太近了，他看不到大楼的顶端，只有一片深沉的黑，窗户在傍晚的阳光中，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在那万花筒般的光芒中，一个身影被重力牵扯，向下坠。


    风卷起那个身影的衣服。他从房屋的边缘、从光滑的玻璃、从澄澈的阳光中——


    一直坠落回地面的怀抱。


    碰！


    “……”


    “…………”


    中岛敦听到自己的叫喊声。


    “太宰先生！！！”


    他向前奔跑，跑过芥川龙之介的声音，跑过镜花伸出的手，跑过众人的尖叫声，直到被人拦截——黑发的中年男子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毋庸置疑的力道：“少年。停下吧。”


    “……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