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位佝偻着背的年迈老人，鬓发被烛火映出灰黄色泽。骨瘦如柴的手，高举一盏煤油灯，光辉集中在面部，能看清干瘦凹陷的皮囊。


    听到那句话，又见眼前这番景象，万姰像只受惊的猫，她缩了缩脖子，硬生生同手同脚挪开了两步，与老人保持安全距离，也把万恒放在地上，让它自己找地方躲。


    因为她感受到怀里的狐狸抖得很凶。


    “老，老婆婆，我买刀是防身驱邪用的，最近家里不知是遭贼了，还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想买把好刀放在枕头下——”


    老人“唰”得一下，把煤油灯提到万姰脸前，眯着那双狭长如沟壑的眼睛，仔细盯着万姰看，随后又上下打量起来。


    这一惊一乍的，有一瞬间幻视刷恐怖视频没有高能预警被突脸。


    老人的眼睛虽然浑浊，却好像又洞察一切，让她心神不宁。


    特别是她并没有说出实情，而是临时编造了几句谎话。


    出门在外，万姰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不跟陌生人讲自己的事，如果非要讲那就现场发挥编造，真假混合是最好的，不容易被发现是假的。


    这是她常年独自生活的经验，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更得如此。


    老人凑近看完，二话没说，就转身进了内铺。不一会儿，就颤颤巍巍拿出一个厚重深沉的木匣。


    “小姑娘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这里是我多年珍藏，你看看喜欢哪个？”


    万姰本以为对方脾气古怪，说不定还会出点怪招为难她，没成想竟然这么容易？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担心受怕，毕竟顾客才是上帝。


    匣子里的刀都很符合她的需求，放在枕头下对应藏在衣袖间，看起来皆轻薄便捷，挑起来简直眼花缭乱。


    “请问如果是新手，推荐哪款呢？我担心使用不当，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人用枯槁的手伸进木匣里摸索，一边翻找，一边又聊起来：“小姑娘防得是家贼还是外人啊？如果是家贼，那更得小心，虽说可能是亲人或丈夫，遇到危险你可也不能手软啊……”


    亲人？丈夫？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老婆婆，我只是想买一把好用的快刀防身，不是防——”


    忽然，万姰好像意识到了老人家何出此言。


    “我真的是拿来防外人的，我是孤儿，家里没有亲人，也没成婚，没有受到家人的威胁。”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没成婚”这件事，主要是放在此对话情景里，反而难以解释，她不想多说。


    老人睁大眼睛，似乎很意外万姰的回答：“没关系，你不想说也没事，刀还是会卖给你的，不过你要记得，刀尖一定朝外。”


    ……喀喀。


    她从匣子底部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万姰，刀柄古朴手感很好，刀鞘是某种棕褐色皮质，没有复杂纹理。


    万姰拔出匕首验货，刀刃在昏暗的烛火下熠熠生辉，锋利程度非同凡响。


    “它叫游隼，它的前主人是我至交好友，她已经去世太久了，久到我快记不清了……”


    老人娓娓道来，“曾经她遭受过很多苦，儿时被亲爹打，出嫁被丈夫打……真是苦命的人啊。直到最后，她拿起了刀，我送给她的刀……”


    万姰放下匕首，追问：“她拿刀把他们都杀了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老人才答：“没有。”


    话到此处，万姰明白了这把匕首前主人的命运。她没有拿刀挥向伤害她的人，而是对准了自己。


    “老婆婆，请节哀。”万姰惋惜道，也为之前的害怕而惭愧，“我买刀真不是为了伤害自己，或者别人，只是以防不测。家里都是些……小动物，就像那只狐狸，它就是我的家人。其实，我拿刀是为了保护小动物们，保护家人的。”


    万恒此刻乖巧地蹲在地上，被万姰抱起来展示，它听明白了二人的对话，所以也想宽慰面前的老人家，就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老人裂纹遍布的手背。


    “原来如此啊。”严肃的气氛被打破，老人笑出了声，“好！真是个好心的姑娘，你一定会有好报的。”


    老人将名为游隼的匕首郑重其事放进万恒的手心，并且合上。


    “我现在太老了，在我还年轻的时候，跟着我爹做过几年铁匠，这把匕首是我打造出的开山之作，现在我就把它送给你。”


    “不不不！”万姰连忙摆手，“这太贵重了，就算花钱买，它对您来说还有怀念意义——”


    “刀如若没有人用，那它就是块废铁，你忍心看着它蒙尘吗？”老人家的声音故意挤出几分怨怪。


    万姰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那我付钱买，天经地义。”


    老人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


    “老婆婆，您就一个人生活吗？”付了钱，万姰的腰杆都挺直了。


    “我此生未婚，更不会有儿女，说起来，我也当了别人眼里一辈子的怪胎。”


    老人眼神忽而清明，“但我并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他们言语眼神如利刃，而我却是货真价实贩刀的，谁也不敢拿我怎样，全是纸老虎。”


    万姰打从心底佩服起来，她早就将害怕丢在脑后，看着零星蜡烛照亮的小店，也倍感温馨。


    “既然如此，我后面若是没事，就来陪您聊天解闷如何？我还可以带我的动物家人们一起来看您，您……不会嫌弃我吧？”


    老人看向她，眼神中闪着温和的光：“当然，当然好啊，欢迎你常来，下次让你尝尝老太婆的手艺。”


    走出刀铺，夜色扑面而来。


    停留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不过那间诡异的茶肆本就晚间营业，所以晚些过去也不会耽误。


    “姑娘，您可有请柬？”兰若茶肆店小二拦住了门口徘徊的万姰。


    “请柬？这不是一家茶肆吗？”万姰蹙眉疑惑。


    “哦，我的意思是，我们茶肆经常有折价活动，您可有折价的票据？”


    “没有，我是新客，欢迎吗？”


    店小二连连点头，立刻带路：“当然当然，您这边请。”他看了眼万姰脚边的万恒，又补充道，“客官，茶肆带宠物是允许的，您放心。”


    茶肆排场大，可生意没有想象中火爆，客人都没坐满。


    万姰视线扫了一圈，没发现有何异样，不过最大的异样已经摆在桌面上了。


    茶是提神醒脑的，谁家好茶肆是晚上营业的？


    店小二拿来了菜单，万姰才恍然，原来不止卖茶，还卖酒水，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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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下酒小菜。


    万姰象征性点了一杯店内“特调”，还有几样小食。


    “特调”是一种茶酒结合的饮品，傍晚喝不了纯茶，待会回家她还想好好睡觉呢。


    很快饮品小食就上桌了，店小二拿了一张红色的纸条，面带微笑：“客官，本店会随机抽取当日消费的客人，送上这份折价券，欢迎下次光临，您对我的服务满意吗？”


    店小二很上道，他甚至拿了一个小杯，给万恒备了同款饮品。


    “满意满意。”万姰扬起笑脸。


    送走人后，万姰一把抓住准备舔杯子的万恒：“谨慎点，让银簪先喝。”


    银簪终于派上了用途，不过好在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一人一狐在兰若茶肆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暗中观察周围宾客还有店小二。她中途还借口去如厕，假装走错路，绕了一大圈，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难道是她太过多疑，其实茶肆根本没有问题，狸猫也没有再回来？


    可直觉告诉万姰，这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万恒悠闲地摇摆着尾巴，还打了个嗝。有吃有喝，还有它信任的把它当家人的人相伴，实在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时光了。


    “万恒，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嗝！”万恒舔舔嘴巴，“这里简直犹如仙境，尤其是饿了一整天，我现在感觉自己重获新生了。”


    真是个不争气的，万姰摇摇头，她用意念力再次感知，万一遗漏了什么细微的事物呢？


    万恒伸了个懒腰：“要我说，还是把逗逗送回来吧，它住在这种地方，伙食不会差的，能开这么大间茶肆，主人定然养得起它。”


    万姰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叫来热情的店小二，语气关切：“对了，我记得前一阵告示牌那边贴了一张寻宠启示，地址好像就是这里，是你们老板的狗丢了吗？后面有找回吗？”


    “哎哟，客官您真是明察秋毫，连这事都关注到了。”


    店小二夸赞起来，“之前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前些日子，老板说那只狗，又自己个儿跑回来了，您说稀不稀奇？大家怎么说来着，狗还是认家认主的，可不像狸猫那般没有良心。”


    说谎不打草稿，萨摩耶逗逗还在山宅里睡觉呢，这家店绝对有问题。


    而且，他说狸猫？


    万姰假装好奇：“哟，你们老板这么幸福啊，猫狗双全，你们店里还养了一只狸花猫？能不能带出来溜溜，你瞧我家宝儿都孤单半天了。”


    “嘶……”店小二迟疑一瞬，又堆起笑容，“客官，真不好意思啊，那只狗是回来了，不过天天陪在老板身边，不让出来，怕又给丢了，据说现在世道上狗贩子还很猖獗呢！至于那只猫……”


    “那只狸猫怎么样？”


    “它啊，它最近不知到什么地方野着去了，老板顾着狗，又顾不住猫了，也说不定哪日它就回来了。”


    “猫跑了你们又不担心了？”


    “毕竟猫肉没狗肉好吃……”


    店小二察觉失言，立刻打了自己嘴巴，“瞧我这张嘴，不该在客官您的爱宠面前说这话……当然，我自己绝对没吃过，都是听别的客官说的。”


    万姰盯着他：“当然，毕竟吃人家的宠物是会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