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唤我芸婆便是。”


    她名字里有一个芸字，是隔壁尚丘镇上以说媒为生的婆子。


    见主事的人来了，芸婆顶着假笑赶忙迎了上去，却瞧见小娘子身后还跟着个高壮清俊的男人，她脸色微变，之前可是未听说有这一茬。


    但她到底是有经验的，又笑着拉着轩娘的手，亲热道：“我有件大好事要通知姑娘你。”


    轩娘倒是许久不曾被人领着进去自己家了，竟是有些主人样子，叫她忍不住看了眼这婆子，迟疑道：“你跟我爹...”


    听着这欲言又止的，芸婆脸都绿了，只觉得这一家人都蠢笨，只是她牙都咬碎了，面上还堆着笑：“哎呀，你看这，我是来给姑娘你说亲的！”


    媒人这一行如何好做呢？


    谁要跟这个不中用的臭老头子扯上关系。


    轩娘这才瞧见他老爹正被三个壮汉围着坐在凳子上砸吧他没有烟叶的烟斗，这架势像是被收保护费的，可偏老爹一穷二白的浑然不惧。


    “来姑娘你瞧瞧，这是人家预备着的聘礼，”那婆子引着轩娘去看盘子是摆着的银子，“这可不算少啦，一水镇的寻常人家下聘可只有几吊钱，夫家可是很有诚意的，来坐下，我给你细说说。”


    轩娘倒是第一次遭这种事，一时间也有些好奇，有些想知道是哪一家愿意与她相谈。


    若是那些清白人家家倒也可说上一二句，毕竟她也到了说亲年纪。


    刚坐下便听着如豆子一般的话从芸婆嘴里倒出来。


    “是镇上的刘员外托我过来的，要我说姑娘你真是好福气。刘员外家底丰厚，又很中意姑娘你，若是嫁过去定然是有夫君疼爱，又有银子花的。”那婆子快要笑成一朵花，拉着轩娘的手，仿佛跟她有多亲近。


    轩娘眼中的光“咻”的一声灭了，她眼扫了眼老爹，瞧这老头子被大汉围在其中却是散漫得紧，叼着烟斗抖着腿，仿佛说亲的不是他亲闺女。


    轩娘抽回了手，只问:“可是要聘我做妾？”


    “嗳，姑娘猜的不错，”那芸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磕碜事，只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要多劝几句才好想明白利害，“你嫁进去呀，可是最小的一个姨娘，包受宠的。”


    轩娘觉得好笑，也径直轻笑出声。


    柳家父女面上一时间带着相似的笑容。


    柳老爹开口指了指轩娘身后的男人，道：“喏，我姑娘陪嫁要带走的狗便是这只。”


    媒婆：“？”


    哦，原来不是真狗呀。


    芸婆的目光在柳轩和小黑之间来回，裹了粉的老脸当即阴沉下来。


    原本是打听清楚了轩娘子捡了个傻子，虽想着眼睛歪斜流口水的傻子小娘子定是看不上的，怎耐刘员外听了着急，他想要的可是黄花大闺女，同旁人男人混在一起终究是心里有疙瘩，这才重金急急遣了媒人过来。


    原竟是玩的这样花。


    笑容转移到柳老爹的脸上，他指着小黑的手似真似假的抱怨：“这狗儿吃的可多了，你瞧瞧这爪子，怕是一拳能把人嘴给打歪。”


    柳老爹轻轻推了小黑一下，这他与轩娘便靠在一处了，小黑踏前半步，挡在柳轩面前。


    那婆子搅弄着手中的帕子，这死老头子在她面前坐了一天，跟个锯嘴葫芦一半，问他什么都只说要听轩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父女情有多深厚，这个时候就废话这般多。


    这家人从这个老头子开始便是给脸不要脸的。


    芸婆子终于失了耐心，当即换了一副嘴脸，冷笑道：“这聘礼我是替刘员外送到了，如今在你家，便是下聘物证。你这个老不死的今日答不答应随你，但员外爷下了死命令，小娘子我要今日便要带走。横竖纳妾也不如娶妻，没什么讲究，员外老爷给你脸不要，那便吃巴掌罢。”


    她一个眼神身后的壮汉便露出凶恶的神情，围上前来。


    “婶子这是要强娶么？”轩娘挑眉看她。


    “怎的这么说，”芸婆施施然坐下挑着指甲，对着小娘子颇有些苦口婆心，“轩娘，你也知道他们刘家，高门大户的。别说在一水镇了，到了堰都，也是吃得开的，不好开罪。真论起来，倒霉的反倒是你。”


    实在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虽是丧良心的买卖，但总有人为财帛心动的。


    芸婆子又劝道：“不若捉住这个机会，你家中这般，又哪里还能找到员外老爷这般好的人家。”


    轩娘轻轻吸了一口气，复而笑道：“我不喜欢姓刘的，若老爷要纳我，不如叫他改姓柳吧。”


    一水镇上的刘老爷似乎跟堰都的那位刘员外沾亲带故，她怕她进门忍不住会往水里下巴豆。


    家中有旧怨在，就算姓刘的是皇亲国戚都是不成的。


    芸婆叹了一口气，也懒得跟她贫嘴：“你这丫头，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这老婆子一早计划好了要先软后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是以请来的护卫都是膘肥体壮，身量高过常人，被围在中间都见不到太阳。


    眼见着几个大汉围拢过来，轩娘拉了拉身侧人的衣袖：“小黑，他们要欺负人。”


    她的小狗立刻挡在了她身前，像是一窝小狗里边最勇敢的那一只，自己没有别人高壮，仍旧挺身而出。


    轩娘仰头看他。


    这个人对着旁人的时候，有些冷峻，浑身散出有一股压人的势，叫人不敢轻举妄动或者是因他清隽的面容而轻视于他。


    可偏听只听柳轩的话。似乎在不注意的时候还会对轩娘摇尾巴，是胆量很不错的小狗。


    芸婆只冷笑地坐在原位置，准备欣赏着这家人的人狼狈。她挑来的人可都是练家子，这种事也做过几回了，未有失手的时候。


    谁想到那傻子看着细胳膊细腿，但出式如电，或劈或切或扫堂腿，几个壮汉还没摆好招式便“啪叽”一下摔在地上了。


    芸婆子脸上的狞笑未来得及收，这便攻守异形了。


    “花拳绣腿的。”虽然方才老头子不敢出声，但如今仗着人势哼哼唧唧地点评。


    小黑也没做什么，不过防止人在爬起来，轻轻一脚踩在了人肚子上，结果叫那人叫喊声都咽在喉咙里，出不了声。


    轩娘瞧着微微皱眉，小黑瞥见，悄悄松了力气。


    那个倒霉的汉子这才痛的无力地在地上哀嚎打滚。


    芸婆子都看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站起来，指着轩娘：“你你你...”


    半天说不整句话来。


    “婶子，还有旁的事情吗？没事的话，不如拿着你那叠破银子走？”轩娘伸手挽了袖子，“家中有些糟心的东西进来了，我许是要好好打扫一番呢，今日招待不了了。”


    话音一落，轩娘举着笤帚直朝着那婆子身上拍。


    “哎哟！”芸婆子被打的疼的直叫，咬着牙与她带来的汉子一同被赶到门口。


    男人打男人，女人斗女人，谁也不欺负谁，总叫人挑不出错处。


    轩娘拿着笤帚将灰扫的漫天乱飞，大黄追在媒婆身后作势要咬她的裙子，吓得人跳起来跑。


    小黑在身后慢慢地跟着，被他打伤的汉子被同伴架起来还跟着他并排走着，腿伤了也走不快，只额头的汗不停地往下落，生怕小黑不高兴再补上一拳。


    眼见着赶出去了几里，轩娘单手斟了杯水，一饮而尽：“怎么叫这人进来了，可真是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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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老爹我是人质，”柳老爹拍着桌子，“跟这虔婆子周旋这么久，已经是有急智了。”


    这种人多的是方法整治你，若是真受不了她的痴缠收了银子，再要退还，她便能赖这银子数不对，五两说成五十两，没良心的人随便说什么都无甚负担，忽悠着如花的小娘子落入魔窟。


    如今这般让人当场吃瘪，虽是撕破了脸，但到底知道他们家不是好欺负的，叫不怀好意的别再来招惹。


    柳老爹扶着石桌起身，忽地闻到一股腥气，皱眉问：“什么味，你又带什么东西回来了？”


    说到这轩娘一扫脸上的不愉，拖着小黑将硕大的熊皮展开摊在老爹面前。


    “如何？是小黑猎到的熊皮，铺满整张床还能垂在地上呢。”


    她兴冲冲地拉着小狗的手炫耀，老爹只撇了撇嘴。


    “我想着小黑也是出息了，”轩娘将小黑牵到跟前，他也乖乖的，“总不好真做我的狗...爹，你不如认下他，叫小黑当成我的阿弟，可好？”


    轩娘是真心的，想要跟小狗成为一家人。


    这样街坊的闲话许是也会少一些。


    小黑垂着脑袋，瞧着他和小娘子交握的手。


    柳莲扫了眼这两人，少年少女站在一处，很是养眼。只是那小子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傻闺女，一刻也不离。


    老头冷笑道：“我可生不出傻子。”


    又揉了揉鼻子，皱眉道：“真是臭死了。”


    小黑为了捕熊夙兴夜寐的，自然没有时间梳洗打扮。


    她的小狗做成了一件大事，要人人都夸赞才是，轩娘站在小黑身前，也不惯着这个老头，亦是冷笑：“我觉得你也生不出我这样的闺女。”


    如果不是因为跛足，就凭着她这一张脸定然是不愁嫁的，哪里会被人挑拣，哪里又会被聘良为妾。


    小黑拉住轩娘的袖子：“不...臭，小黑...洗洗。”


    瞧这可怜的模样，轩娘狠狠瞪了老爹一眼。


    “我是你爹！”这一下倒是径直将柳老爹点燃了，本就瞧着这臭小子本就心情不好，他竟还在卖可怜。


    轩娘就不乖顺，这臭小子偏还撺掇着人忤逆。


    老头子举着巴掌就要朝轩娘打过来，他倒是更想打小黑，但那臭小子浑身都是腱子肉，只怕会打得手痛，将他这把老骨头震散架了可不划算。


    原是想着装个样子，保个老人家的面子，他这几年就再没打到过那个丫头。


    可这回为她撑腰的在，柳老爹手伸到轩娘跟前便被小黑捉住，直将他拎着衣领举了起来，跟拎着鸡仔一样。


    柳莲被吊着瞠着目再说不出话来。


    羞辱！是赤果果的羞辱！


    轩娘也是一呆，她们父女间的吵闹便没有隔夜的，如今多了个插手的，怕是不知道从哪个台阶下了。


    “快放下。”她急得拍了小黑一下。


    柳老爹又双脚着地，大喘几口气也缓不过来，喘着喘着，径直用手捂面，竟是被气哭了。


    他素来是色厉内荏的，可惜这个老头子哭起来跟个淋了雨的老茄子似的，也没人可怜他。


    “哼。”偏小黑还哼了一声。


    这也是学柳老爹的，他脾气坏，动不动就哼唧。


    柳莲更生气了，狠狠锤了下墙，踉跄着扶着墙，竟是离开了家门。


    这个被风一吹都要倒的老头子，天将黑的时候一个人出去？怕不是等着人去哄罢？


    轩娘扯了扯小黑的袖子，抿着唇：“你去跟着他，什么都不用做。他骂你便当听不懂，只跟着他便好了。等爹回来了，再来找我。”


    小黑听话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轩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