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别动打劫
作品:《陛下,我想当皇帝》 顾玉初此番请命,犹如向平静水面抛掷了一块大石头,惊起层层浪花。
实际上,自各地水患以来,朝堂早有共识,要遣皇子代天巡狩。最初议定时,在礼部领职的大皇子本就是众望所归——无论赈灾所需的祥瑞仪典,还是安抚民心的祭天祷祝,都与礼部职司环环相扣。
顾玉初此举,无异于公然抢夺他人差事。
于是,在最初的惊讶后,大皇子面露不悦,出列对他进行劝说:“二弟可知,所谓礼者,天地之序也,灾后安民非但需钱粮赈济,更要依礼制,举行慰灵大典,代圣上祭拜山川……这些镇魂定心的仪轨,难道不比几袋糙米更要紧?”
他说罢,转身面向帝后,“儿臣月初便命钦天监推算过吉日吉时,若此时临时更替主祭,恐令百姓以为,天命难测。”
顾玉初微微颔首:“皇兄所言礼部仪典确不可废,然而,此番临阳之灾,是水患所致。”
他拱拱手,言辞恳切,“儿臣认为,临阳遇难,水利失修、堤坝将倾和房舍坍塌才是燃眉之急。“
”儿臣任职工部多年,流程熟稔,若得父皇母后恩准,愿率工部能臣救灾重建,还临阳百姓安宁。”
顾玉初说得大义凛然,也不无道理。
工部本为“兴利除害”而设,工程技术与物资调度缺一不可,那些筑堤修路的踏实功夫,确实比祭天祷雨的虚礼更急迫。
见兄长被噎得无言以对,三皇子自觉守护亲哥义不容辞,当即大步迈出:“长幼有序的规矩都不顾了?赈济灾民本就是嫡长子之责,你抢个什么劲儿?”
或许近日来,他在刑部心力交瘁,正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想也未想便朝顾玉初发难,“你们工部那些泥瓦匠的活计,打发个主事去便是!”
秋绪闻言,心下一惊。
好你个三皇子,怪道能和梁翊辰玩儿到一起去,这看眼色的本事也太拙劣了。
他说的这话,瞧着是暗中讥讽太子虽居东宫,然实为次子,可真正的回旋镖,扎的可是他娘亲梁皇后。
遥想当年,林皇后嫁与魏衡帝之后,便稳居正宫之位。而梁氏虽诞下长子,终究在林后入主中宫时带着稚子退居西殿。
皇后不仅是“皇帝的妻子”,而是一个政治性职位,分割皇权,或者说就是皇权的一部分。
因此,这无关情爱,而是权力博弈的必然。
直到林皇后香消玉殒,梁氏登上后位,多年来身为庶皇子的大皇子与三皇子,其身份地位才从此水涨船高。
听罢此言,顾玉初对这般伤害习以为常,他神色未变,径直说道:“按照祖制,元后所出即为嫡长,儿臣乃先皇后遗孤,虽年龄居次,然论及嫡庶排序,当属首位。于公于私,儿臣身份皆无问题。”
三皇子还要说什么,却被大皇子拽住衣袖,暗暗摇了摇头。
话说到这步,真是够刺激了。
秋绪简直是掉入瓜田的猹,前排围观曾经在小说里都看不够的皇家八卦。
她不敢明目张胆抬眼,余光却在魏衡帝与梁皇后之间来回游移,耳朵也大了一号。
魏衡帝安如磐石,缄默不语,而梁皇后美丽的脸庞冷若冰霜,这叫她怎能不恨——就因为顾玉初是元后之子,她的两个儿子就要永居下位。
朝堂之上,论察言观色,魏衡帝才是个中翘楚,他的目光扫过梁皇后冰雕似的侧颜,深知她为此事积怨已久,便赶忙调转矛头,将炮火转向顾玉初:“储君安危关乎社稷,岂容你这般儿戏!”
顾玉初抿抿唇,低下头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古训,你却不顾劝阻,一意孤行!临阳现在疫病横行、匪盗肆虐,你真当自己天神下凡?回去好好反省!”
秋绪品出来了,这番斥责中,竟然还藏着慈父的忧虑,魏衡帝真是话术高手。
然而顾玉初却纹丝不动,掷地有声道:“儿臣若因怕死不出宫墙,何谈承继大统呢?恳请父皇母后恩准,若有差池,儿臣甘愿受罚。”
他以退为进,倒显得魏衡帝虚张声势,当即语气也软下来:“唉,你这孩子,朕不过是忧心……”
秋绪听得撇撇嘴,这哪里是担心顾玉初涉险,分明是怕他借机擅权。
三皇子眼见着顾玉初打劫就要得手,有些急了,赶紧开口,语调佯装关切:
“二哥,徐斐贪墨案刚过去不久,谁知道工部现在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戴罪立功听起来冠冕堂皇,可二哥此时不该彻查工部,以清内里吗?”
“三弟所言极是,此次赴灾区,正是清理工部的良机。孤要看看朝廷银子养了哪些尸位素餐之徒,谁真干事,谁徒有其表,届时自见分晓。”
顾玉初深色镇定,“儿臣只带少量亲卫和工部属官,仪仗从简,每日快马向父皇母后奏报行程灾情。”
“若有逾越礼制之事,但凭父皇母后降罪。”
顾玉初显然有备而来,所言滴水不漏。
魏衡帝陷入思忖。
梁皇后始终未发一言,只要她还未表态,此事便仍是悬而未决。
御书房内陷入沉默。
未曾想,竟是顾玉初再度开口打破安静:“儿臣尚有一不情之请——若此次能允儿臣前往,恳请父皇母后,恩准太子妃随行。”
秋绪:?
什么东西?要我随行?
狗太子又来,他自己突然要出差便罢了,总要拉着她一块儿去,他们可没商量过这事儿!
话音未落,大皇子眉头紧蹙,首先投了反对票:“成何体统?太子巡视当轻车简从,岂能携带女眷……”
他猛地收声,只因瞥见梁皇后猝然皱起的眉头,以及大皇子妃撇过头的动作。
三皇子也连忙附和道,“二哥说得轻巧!表姐自幼锦衣玉食,临阳现在乱的很,若是暴民惊扰了表姐,该当如何?”
他们哥俩七嘴八舌,顾玉初却恍若未闻,只转眸朝秋绪望来。
梁皇后考量的目光此时也居高临下地落在了她的脸上,魏衡帝也关切地问道:“太子妃意下如何呢?”
又是如此,她本来正看戏看得正带劲,却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拉上舞台,众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将她照得透亮。
而这一次她却不能像上回砸锁般肆无忌惮。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妥。
于是她环顾一圈,最终抬眸看向了梁皇后,将这烫手山芋甩了过去。
秋绪满心无语,甚至差点呵地笑出声来。
她有什么话语权?当真以为魏衡帝是在问她的意思?她的意见不值一提,此时能左右局势的,唯有梁皇后的态度。
梁皇后端坐高位,垂眸凝视秋绪良久,半晌终于开了尊口:“既然太子夫妇同心……”
“母后!”大皇子刹那间察觉出不对,难得不顾仪态地打断了皇后的话语。
“——那你们就去吧。”
大皇子似是未料到梁皇后会突然改口,连呼吸都急促了:“母后,原定可不是如此!”
三皇子亦是心急如焚,忙不迭说道:“舅父的案子尚未结清,表姐怎能去临阳呢?”
“住口!”梁皇后一声斥责,如雷霆炸响,“本宫的懿旨,何时轮到你们讨价还价?”
两位皇子一惊,蓦地跪地,惶恐道:“儿臣绝无此意。”
“哎,莫要再争了,何苦这般争吵。”魏衡帝摆了摆手,“临阳百姓水深火热,你们兄弟俩倒有闲心在此斤斤计较。”
嗔这一句,他又换了张慈父脸,“皇后与朕既已决断,你们当好生帮助兄嫂弟妹。”
言罢,此事算是敲定。
魏衡帝又看向秋绪,温和道:“太子妃,届时太子恐怕要忙于水利事宜,你便主要负责医疗方面,如何?稍后你与太医院对接一番。”
顿了顿,他不知想到什么,竟笑起来,“太子妃仁心仁术,若能在赈济时多露几次面,给灾民亲手侍奉汤药,再加上太子治水的辛劳,百姓看在眼里,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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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也是我大魏的福泽。”
秋绪闻言一顿,难以置信地抬眸。
魏衡帝见她似是不解,又大发慈悲地提点一句:“太子妃可莫要嫌朕啰嗦,这民心啊,最是要哄的 。”
这伪君子,不就是在让她利用形象来政治作秀,收买人心?
秋绪心头仿似有火在烧,面上却笑了:“父皇想要虚名,喂十碗汤,都不如减半笔税 。”
此话一出,魏衡帝当即面色不好,正欲说什么,顾玉初却拽着秋绪的袖子,两人同时俯身,恭声应下了这差事,直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御书房的会议结束,众人也陆续离去。
秋绪不好与顾玉初表现得过于亲密,迟一步出来,他已经不见踪影。
她沿路慢走,直到转过落英纷飞的回廊,才发现他在前方抱臂而立,影子拉长,显然是在隐蔽处等她。
秋绪三两步上前,顾玉初听到声响转过身来,随意伸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小小花瓣,好笑道:“瞧你这神色,这么生气啊?”
“这么多年你怎么忍他的?真是厚颜无耻!”秋绪咬牙切齿,说罢又抬眸瞪顾玉初,“还有你,怎么又不跟我通个气儿,突然让我唱了这一出。”
不知怎么,她鬼使神差地看向了他的唇,又马上将目光弹开。
提及此事,顾玉初倒是一脸无辜:“原想着把事情办妥,回东宫再同你细说,怎知父皇会召你过来?”他想想道,“或许有你在,梁皇后点头会更快些。”
事实的确如此。
她郁闷地说:“梁皇后应得这般痛快,真是挖好坑等咱俩往里跳呢。”
于梁皇后,虽说大皇子错失立功之机,但能将顾玉初推向更为凶险之境,着实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过是舍弃她这一枚棋子罢了。
顾玉初见状莞尔:“这道路就没有平整地儿,好了,回去同张总管说一声,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了。”
秋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胡乱比了个三,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还未走出多远,就被一位宫人匆匆拦住:“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有要事与殿下相商,还请随奴走一趟。”
……这种放学后被班主任单独留堂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秋绪悄无声息地跟在宫人身后,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偏殿,梁皇后正站在殿中央,身姿优雅,却又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上前道:“母后,臣妾来了。”
梁皇后闻言转眸看来,冰冷的目光落下:“可知如何将功赎罪了?”
秋绪垂眼,恭敬应道:“臣妾知晓。”
梁皇后允她随行,自然就是要将顾玉初抢来的差事搅得一团糟才好。
他越渴求,便让他事事不如意,若能身败名裂,甚至命丧临阳,更是再好不过。
梁皇后敏锐察觉到秋绪面色不佳,她思虑片刻,忽然伸手抚上秋绪的肩头,顺着手臂一路下滑,最终稳稳地握住了那只不安的手。
她的声音忽然温和起来:“阿绪,这些时日,难为你了……从小到大,你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别着急,福气在后头呢。”
秋绪:“……”
她下意识吞咽一口,心道要不还是骂她两句吧,梁皇后突然的温柔让她好害怕。
紧握住她的那只手柔软滑腻,可秋绪现在浑身不自在,只能强忍不适,颔首低声道:“能替母后分忧,是臣妾的造化。”
“好孩子,以往你做事就沉稳,以后更要如此。”梁皇后夸赞完,不轻不重地用力握了一下秋绪的手心,“莫要让我失望,去吧。”
秋绪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礼,扭头就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偏殿。
而梁皇后仍立在原地,望着她迈过门槛,唇角那抹温和笑意渐渐凝固。
并不明亮的日光从窗外落在她明艳的侧脸,切割了阴阳昏晓,竟有半面菩萨半面修罗之感。
半晌,她倏地眯起眼,轻轻嗤笑:“呵,凤仪之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