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劫成
作品:《狐妖与上神》 龙霖猛地挣开他的手,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像是随时会断裂的弓弦:“......不可能,你骗我的......”
白亦站起身,背影冰冷:“我们妖族本就喜欢将你们凡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好搅得天下不得安生才最好。我过腻了和你在一起无趣又无聊的生活,龙霖,你懂吗?”
掌心的皮肤被掐破了,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不敢回头,怕一转身就会看见龙霖通红的眼眶,怕自己精心构筑的谎言会在对视的瞬间土崩瓦解。
所有人都等着龙霖归位,等着他担起那份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份重担,不该被私情拖累。
白亦曾经真的痴心妄想过,若是龙霖永远只是个凡人就好了。那样他就永远不会发现,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是精心设计的骗局,不会知道自己被怎样卑劣地接近、怎样刻意地引诱。
司晨曾问过他到底在图什么,他当时垂着眼睫撒谎,说只图一时真情就够。可真情哪有一时的?要么从未有过,要么刻进骨,从来不由人控制。
龙霖带着几分恍惚:“......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我就辞官,我们一起游遍山水......不会无聊的,我们还有机会的......”
白亦闭了闭眼:“没有机会了。”
幸好这是黑夜,龙霖看不见他脸上蜿蜒的泪痕,也看不见他死死咬住的下唇已经渗出血丝。
龙霖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卑微和乞求。白亦觉得心脏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他这么骄傲的人,为什么要被他逼到这般境地?他配吗?
“如今我就要嫁给钟离邃了,龙霖,你回去吧。就当我们过去是梦一场。妖族本来就是很善变的......我本想分开的时候,大家都留一些好印象的。”
“当初你说我们的婚事是我父亲允下的......可你知道,我父亲从来都没有一个姓白的故交。”
龙霖回忆着往事道:“他也从未给我定下什么婚事。我想劝你离开,可你投湖的力气好大,我差点没能抓住你。”
龙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我鬼迷心窍地就让你进了门,甚至暗地里去查过你的身世......却毫无线索,我想着我们两个人既然在这世上都无亲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白亦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再也感觉不到疼。
“白亦,我确实无药可救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明明知道你谎话连篇,处处破绽,我却还是舍不得你。”
龙霖缓缓站起身,重复着我可能真的没救了。
门被打开发出吱呀声,月光倾泻进来,勾勒出龙霖消瘦的轮廓,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脚步蹒跚,仿佛心如死灰。
白亦的手指死死扣住门框,指甲几乎要嵌入木纹里。他硬生生压下了追出去的冲动,整个人脱力般滑坐在地上。
他胡乱抹了把脸,掌心还带着未干的湿意。司晨和司命那两个该死的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至少,至少他得看着龙霖平安离开这里。
就在他撑着地面要起身的刹那,外面骤然亮起刺目的火光,将夜色撕开一道猩红的裂口。
钟离邃从暗处缓步走出,玄色衣袍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
他随意地抬了抬手,四周的侍卫齐刷刷亮出兵器,寒芒交错成网,将龙霖困在中央。
“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混了进来,”钟离邃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宁国的龙大人果然是个人物。”
白亦猛地冲出去,他看到龙霖被刀光剑影包围的背影,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你想干嘛!”
钟离邃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剑柄,发出沉闷的声响,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龙大人还真是情深似海,”他低笑一声,眼底却不见温度,“我挺欣赏你的,可惜生在了宁国。”
说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残忍:“据说你和宁国的皇帝已经生了嫌隙,若是你亲眼看见我们大婚,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龙霖始终不发一言。
白亦看着钟离邃:“你放过他吧。”
钟离邃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本王未来的王后可是私会他人,来人,将白姑娘请进去。”
话音未落,已有侍卫持剑上前,寒光逼得白亦步步后退,直至退回房内,随后是铁锁扣死的闷响。
“白姑娘,”钟离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模糊却清晰,“若是龙大人反抗激烈......我可能会就地给他埋了。”
兵器碰撞的锐响骤然划破夜色,金属相击的火星在黑暗中迸溅。
混乱中有人高喊“跑了,他跑了”,脚步声杂乱地四散开来,白亦的耳尖动了动。
他从未杀过凡人,正经修炼的妖族最忌杀业,就像凡人求仙问道需积德行善一般。每一条人命都是债,杀孽越重,反噬越狠,稍有不慎便会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可此刻他顾不得这许多了。
白亦身形一缩化作原形,雪白的狐影轻盈跃上屋檐。夜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龙霖的体内已没有他的内丹,几乎捕捉不到他的气息。
白亦在杂乱的追兵痕迹中屏息凝神,仍旧找不到人。
算了,先朝一个方向去。
古树参天的阴影下,龙霖半跪在地,长剑深深插进土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血珠顺着指尖不断滴落,在泥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间,整个人像是随时会随着下一阵风散去。
月光穿过枝叶斑驳地落在他身上,将那道身影照得支离破碎。
钟离邃站在几步之外,指腹缓缓抹过脖颈处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他嘴角噙着笑:“龙大人做文官真是屈才了,居然能让我们追了这么久,我说了,若是你今日改投我北燕,我可以放过你和你妻子。”
龙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龙霖盯着钟离邃,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清字句,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决绝。
钟离邃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他伸手抽出瓦图腰间的佩剑,寒光在月色下一闪:“看来是不能留给白姑娘一个全尸了。”
剑锋划破空气的尖啸声骤然响起——
就在剑刃即将触及龙霖咽喉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爆发。
钟离邃整个人被狠狠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古树粗壮的树干上,震得落叶簌簌而下。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溅在衣襟上。
剑身“铮”地一声插进泥土,犹自颤动不休。
白亦的身形在月光下骤然拉长,由雪白的狐身化作人形,却仍保持着半兽化的状态,内丹太久没用,出现了融合凝滞。他蹲在龙霖面前,手指悬在半空微微发颤,终究没敢触碰那个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转头看向钟离邃时,琥珀色的瞳孔已然变成妖异的竖瞳,手背上的绒毛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你们都该死!”
北燕侍卫的反应极快,数十支箭矢瞬间对准了这对身影。
钟离邃被人搀扶着起身,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白亦抬手一挥,无形的妖力如巨浪拍出,最前排的侍卫顿时被掀翻在地,撞击声与惨叫声混作一团。
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妖精!是妖精!”
原本整齐的阵型瞬间乱作一团。月光照在白亦半兽化的面容上,将那张本该绝美的脸映得森然可怖。
钟离邃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迸发出病态的狂热,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把它给我抓住!带回北燕,这才是天神的旨意!”
北燕侍卫迟疑了一瞬,终究在王命之下硬着头皮冲上前。
白亦指尖一挑,地上的佩剑凌空飞起,寒光划破夜色,剑锋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染红了月光。可他的妖力已然不稳,手臂被刀锋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有人看出了他的勉强,高喊道:“保护王上!保护王上!”
混乱之中,龙霖微弱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白亦耳中:“……白亦……不要杀人……我们走……我们回家……”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最终支撑不住,整个人倒向树干。北燕侍卫趁机护着钟离邃迅速撤离。
白亦扔下剑的手抖得几乎抱不住他,指腹轻轻拨开龙霖被血浸湿的发丝,捧着他的脸,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龙霖,没事的……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你这次不要骗我了……”
白亦哭得厉害:“我不骗你。”
龙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替他擦泪,却只将一滴血蹭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白亦的狐耳骤然一颤——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是北燕侍卫偷袭他们。
白亦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龙霖用尽全力翻身压下。
不止一道箭矢没入血肉的闷响在耳边炸开,龙霖的身体重重一颤,最后只低低吐出两个字:“……别……哭……”
话音未落,他的头便无力垂下,彻底倒在了白亦怀里。
白亦的手触到龙霖背后的箭,箭杆冰冷,几乎完全贯穿了胸膛,只留下短短一截尾羽露在外面。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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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血不断涌出,浸透了他的指缝,顺着腕骨往下淌,怎么捂都止不住。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白亦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半个字都挤不出来。他只能死死抱住龙霖,手臂勒得发疼,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留住。可怀里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冷得像冬夜的雪。
他喉咙里终于挤出一声嘶吼,那声音破碎不堪,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硬生生撕出来的,裹着血,裹着痛,裹着再也无法挽回的绝望。
*
司晨在殿内来回踱步,几乎要把地面踏出坑来。他猛地刹住脚步,一把揪住司命的衣襟:“你快算啊!人去哪了?”
声音里压着濒临爆发的焦躁。
司命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掐诀的手指微微发抖,“你别催我了!我这也不是在急吗?”
静竹翘着腿坐在案几上,茶盏在指尖转了个圈:“我说你们俩真行,把一个大活人都能看丢。”
“谁能想到他会去找那蛇妖帮忙?”司晨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现在踪迹全无,连半点气息都摸不着!”
“有了!”司命突然瞪大眼睛,“在北方!北方!”
他话音刚落,远处天际骤然炸开一声龙吟,金光如瀑倾泻,将半边夜幕照得亮如白昼。静竹手里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三人同时僵在原地。
司晨愣愣道:“……情劫居然……成了。”
不周山的雪永不停歇,寒风卷着冰粒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白亦坐在山崖边,衣袍上干涸的血迹已经发黑,凝结成一片片暗褐色的硬块。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嘴唇冻得青紫,却固执地不肯挪动半步。手腕上缠着的布条被血浸透又冻硬,那是他一次次划开自己血脉给一个死人喂血所致,哪怕知道徒劳,还是执拗地将温热的妖血喂进那具冰冷的身躯里。
还是司命看不下去,给他披了件厚重的披风。
“要不你还是先离开吧,”司命叹了口气,“龙霖出来了我通知你一声。”
白亦摇了摇头,目光却死死盯着山洞入口,仿佛要把那厚重的石门看穿。
司命张了张嘴,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白亦单薄的身影淹没,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得惊人。
白亦已经在洞外守了整整七日。只要熬过今日最后一道天雷,龙霖便能出关。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巨石轰隆移动的声响,连忙踉跄着站起来——
龙霖就站在洞口。
明明还是那副眉眼,却仿佛脱胎换骨。墨发黑袍,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金芒,连衣袂都无风自动。那双眼睛扫过来时,白亦呼吸一滞,只觉得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这才是真正的龙神,高不可攀,凛然不可侵犯。
司命快步上前,恭敬行礼:“恭迎上神归位。”
龙霖微微颔首:“此番渡劫,辛苦你了。”
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说不出的威压。
白亦站在原地,不自觉地攥紧手腕上渗血的布条。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衣袍,冻得发青的指尖,忽然觉得狼狈不堪。
正不知所措时,龙霖已经走到面前。
“伸手。”龙霖道。
白亦愣住,下意识把伤痕累累的左手藏到身后,迟疑着还是乖乖摊开右手。掌心突然一沉,一片金光流转的龙鳞静静躺在那里,光华内敛却不容忽视。
一旁的司命倒吸一口凉气,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出声。
白亦的指尖微微发抖,那片龙鳞触感冰凉,却又隐隐透着温度。
龙霖抬步欲走,白亦盯着掌心那片流光溢彩的龙鳞,突然慌了神:“龙霖,这......”
“报酬。”龙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风雪在他周身盘旋,让人轻易近不得身。
白亦的指尖无意识蜷缩,龙鳞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帮我渡劫的报酬。”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半边脸,“而且,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白亦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同怀曼的对话,原来被龙霖听见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龙霖化龙腾空而起,鳞爪飞扬间搅碎漫天风雪。
司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知道龙为何有逆鳞吗?那是有了心爱可以保护之人。龙霖既把此物给了你......”
剩下的话不用说完,白亦已经懂了,这是割舍,是了断,是干干净净抽身而去。
不周山的雪越下越大,白亦慢慢跌坐在冰面上。方才龙霖看他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冷漠又陌生,仿佛他们从未相识,更遑论相爱。
他看着掌心里的鳞片,忽然低低笑出声:“......白亦,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笑声越来越哑,最后变成自嘲的哽咽:“这是你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