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加官

作品:《草色入帘青

    药香苦涩,宋涟清蹙了蹙眉。


    她艰难睁开眼睛,凉风窜入格子窗,青纱帐缦轻动。


    扫一圈屋里陈设,她眼眶里泪水打颤,书案前,那副屏风青山翠影,风一吹,似流波绵延。


    是娘亲留给她的嫁妆。


    她回家了。


    窗外碎叶窸窸窣窣,伴着小娘子的抽泣。


    “都怪我娘亲盗走染料配方,害得阿姊下江南,陷入这般险境。”


    “安啦,是些皮外痛楚,不伤及筋骨,况且,你阿姊这回江南行收获颇丰。”


    小娘子停了啜泣,“颇丰?”


    “你呀,整日躲房里哭,朝堂至坊间传遍了,你阿姊,治理水患,勘破茶马私链,助力抓获谋逆罪臣,陛下都赞之女诸葛!


    我表哥说,他们太学书生一致以为,涟涟这般才学该入朝为官!


    如今,除却朱遇和冯阁老,他们二人在大理寺听候发落,三日后,一众冯党死刑!”


    !!


    屋内,宋涟清抹开泪水,吃力起身,右腰侧迅速上来一记刺痛。


    “嘶……”


    “吱呀”一声,房门敞开,苦药香纠缠轻纱,愈发浓郁,“徐诺阿姊……”


    徐诺放下托盘上前,“诶,轻些,轻些,腰伤蛮严重的。”


    宋涟清拽着她的手,“死刑,宋无庸一家可会死?”


    力道收紧,两人手没一会儿沁出薄汗,徐诺安抚地拍了拍,“会,宋无庸假死脱身加之谋逆,他家谁无辜?统统都得死!三日后,阿姊陪你去刑场。”


    得到肯定,宋涟清积压在心头的阴霭彻底散开,“好!”


    她眉眼敞亮,终于多了几分这个年岁该有的骄矜,“待他死了,我要绕着他家院子放十盘炮仗!”


    下一瞬,稍挪身子,腰伤疼得她吸溜出声。


    徐诺拿她没办法,端来药碗,“你啊,快将药喝了。”


    叶子菱慌忙递去只软枕,眼底那些怯弱已然消逝干净。


    宋涟清枕好,舒服许多,看向她的眸光柔了几分,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


    将那碗黑乎乎的中药一饮而尽,她问:“阿姊不在这段时日,染料学得如何?”


    小娘子的银豆子簌簌而落,“阿姊们待我极好,教我算数、认字,菱菱如今亦能自行染色了。”


    她干脆跪落在床前,尾音带着哭腔,“前几日,裴大人问询娘亲的罪状,我全数奉告,她如今人在北镇抚司狱中,不知……”


    “何事?”


    顶着宋涟清柔和的眸光,叶子菱说不出半句话。


    她的脑袋愈垂愈低,宋涟清反应过来,“为姑母说情?”


    出落在那样刻薄的家庭,叶子菱能养成明辨是非的脾性,实在难得。


    至于她的好姑母,罪不至死,但不可轻易饶恕。


    见小娘子目光闪躲,宋涟清失笑,“菱菱大义灭亲,裴大人自有定夺。”


    言外之意,她不管。


    小娘子揪着手里的帕子失神,宋涟清于心不忍,唤她起身,看着那双红通通的兔眸,又道:“不会有性命之忧,菱菱先回去歇息吧。”


    待送走叶子菱,徐诺搬了张圆凳坐在床边,打趣道:“就这般信任裴思淼?”


    正掖着被角的宋涟清:“?”


    顿了顿,她道:“毕竟,不是所有官都只会判葫芦案。”


    她所指新州府尹错判私茶案,但徐诺摇头,“我是想问,涟涟为何总是笃信,笃信他裴思淼清正执法,没有半分私心?”


    宋涟清怔住,为何呢?


    *


    秋寒料峭,郊野,刑场却早已水泄不通。


    监斩官扔下手中的火签令,毅然道:“斩立决!”


    冰凉的大刀溅出数道血花,宋涟清跟着众人拍掌叫好。


    宋无庸他们血淋淋的脑袋满地滚落,宋涟清并未感觉一丝血腥,反而前所未有畅快。


    祖母终于可以安息了。


    她侧身与徐诺兴奋道:“走,咱们回家放炮仗,十盘,一盘都不能少,去去晦气!”


    徐诺正要调侃她,猝然,有道清冽女声替她开口:“何不围着宋无庸的宅院放炮仗?岂不快哉!”


    人群散开,徐诺暗道,好飒的娘子!


    高马尾,暗红色烫金云纹官袍,束腰间挂着几串铜钱,若细看,那一枚枚铜钱切口打磨得极为锋利。


    她领着一群鲜红色飞鱼服,个个身形矫健,却缺点阳刚之气。


    百姓许认不出铜钱镖,但刑场众官打了个寒噤。


    若说裴照林是陛下定在朝廷的一把剑,那么,秦湘就是他放出去伺机侦查的鹰隼。


    两人彻底办了朱遇谋逆案,前者入内阁兼任兵部侍郎,越过尚书,前所未有;后者锦衣卫出身,东缉事厂女提督,更是闻所未闻。


    一众官吏涌上前,恭顺行礼,“下官见过秦提督。”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陛下前两年便想曹提督告老还乡


    宋涟清脑海中无端飘出,思量片刻,她朝秦湘揖了一礼,“多谢秦提督当日出手相救。”


    她作揖的手却落入另一双温热手掌,扶她起身的功夫,只有她听见:“宋娘子点醒我步青云,是我该多谢你。”


    温热感消失,宋涟清琥珀色的瞳孔骤缩。


    “宋大人,接旨了。”


    那抹明黄诏书现出,刑场众人迅速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宋氏女涟清,忠诚护国,工于民事,百姓称颂,特授其工部郎中,以彰其功,钦此。”[1]


    待人群彻底散开,宋涟清紧紧抱着诏书,依然飘在半空中似的,久久不能回神。


    徐诺一把揽住她的薄肩,“啊啊啊!涟涟,你接的我爹的官职,他可是从官十五年啊!”


    她爹徐述官途多舛,任工部员外郎时,恩师崔婉瑛白发人送黑发人,辞官游历。


    新任尚书瑕疵必报,他的官路几乎断送,幸得新帝赏识,迁至工部郎中。


    徐述离京赴任新州前,感慨:“老夫这一路不悔,少时得恩师授业解惑,无奈大邺地舆缺憾。


    涟涟才称得上'工部圣手',如今借着她的光,拔擢至江南转运司使,老夫此生足矣。”


    徐诺的娇喝透着浓浓赞许,加之秦湘戏谑的目光。


    宋涟清有些羞赧,贴着徐诺的耳朵小声道:“阿姊先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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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多谢秦大人,定是她举荐我。”


    大邺,若无祖上功绩,亦无荐举入仕,只得科甲正途,便是进士出身,起步七品县令,有人蹉跎一生岁月,也不过任某府知府。


    正五品郎中起步,实在高。


    秦湘耳力极好,“宋大人应得的,不必言谢。”


    带队离开前,她意味深长留下一句:“宋大人只猜对小半。”


    回府途中,宋涟清靠在车厢上,凝神思索,想到了什么,“阿姊,那日,并非秦大人送我回京?”


    徐诺因着早起,呵欠道:“孟钧啊,他带队送来的。”


    宋涟清的思绪愈加紊乱,将蜜罐打翻了,连着嗓子齁甜。


    是裴思淼。


    *


    槐店胡同,鞭炮声炸开,噼里啪啦跳跃两条街,百姓皆道谁家娶新妇,半天不见红车队。


    十盘炮仗放完,宋涟清满意地点头。


    浓烟弥漫,她隐约见宋管家小跑着出来,笑着与徐诺道:“他定然吓坏了。”


    她正欲扬起手里的诏书,宋管家急得一个趔趄,差点跪下了,神色慌乱:“兵部的裴……裴大人,礼部的袁大人,在府中,来……来送官服!”


    这回,换宋涟清脚步发软,险些摔落,徐诺情急之下扶她起身。


    “阿……阿姊,你掐我一下。”


    徐诺同情地与她对视一眼,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感觉到轻微痛感,宋涟清怔怔然,比哭还难看,“我……我好像,不该此时放这炮仗。”


    徐诺睨着她眼里的无措与尴尬,笑得明眸皓齿,略微夹杂几分无奈,“谢过宋大人先前好意,我娘离京前,拿给我几张铺面,就在槐店胡同前面。”


    推辞,推辞。


    宋涟清挤出些许楚楚可怜,“阿姊,小妹需要你。”


    徐诺不着痕迹后退,“近日医馆该开张了,期待您百忙中道贺,宋大人。”


    宋涟清拉住她的衣袖,“左一句宋大人,右一句宋大人……”


    身后陡然,“宋大人。”


    碎玉似的声音落地,炮仗纸屑厮磨,没由来的情愫诱着宋涟清回头。


    她稳住心神,攥着徐诺的衣袖不肯放手,压低声音问:“阿姊,我额前的疤是不是很难看?”


    前方,郎君一声淡笑,再看小娘子耳尖微红,徐诺了然,道:“我们涟涟怎样都好看。”


    郎君那声笑像是灵巧的飞碟,蒲扇似的蝶翼扑棱扑棱,扇得宋涟清耳骨发麻。


    她松开徐诺的袖角,收起那些心思,转身。


    今日东南风,炮仗白烟许许飘开,郎君踏着炮仗纸屑走来。


    乌纱帽压在鬓角,舒朗的眉眼半含笑意,一身绯红色官袍,绣着青绿锦绣。


    他的皂皮官靴停下,宋涟清也垂下视线,他绯色袍摆轻动,又将她稍稍收紧的心神打乱了。


    这人穿官服,太好看了些。


    她克制着,作揖道:“下官宋涟清,见过裴侍郎。”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极好,殊不知尾音带着点羞怯,恰巧叫裴照林捉到了。


    他亦回了一个规整揖礼,唇角微勾,“裴思淼,见过工部郎中宋涟清,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