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竹被冲击得后退了两步，一抬眼就看到闪烁着尖锐银光的弩箭尖头，当机立断按住怀里人的肩膀，往旁边一倒。


    倒下的一瞬间，一支弩箭从他们头顶而过，划出凌厉的破空声，直直扎入结实的树干。


    李玉竹半边身体被乌瑞压着，当了肉垫，“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她的手好像有点脱臼了。


    萧雪见状，将弩箭收入袖中。


    里正半眯着眼，神色难辨，“乌瑞，成何体统。”


    乌瑞此刻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目光绕过李玉竹的肩膀，盯着扎在树干上的弩箭，身体颤抖，呼吸急促。


    他向来以弓箭捕猎，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人当作猎物射杀。


    李玉竹咳嗽一声，“没事了，起来吧。”


    温和的女声在乌瑞耳边响起，他怔了一下，缓慢回过神来，看着李玉竹近在咫尺的面容，才恍然大悟两人现在的姿势实在不雅观，


    长久以来对男子德行的禁锢，让他下意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无措地站在一边。


    李玉竹用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地站起来，另一只脱臼的手腕垂下，不自然的扭曲就被衣袖遮住了。


    “里正大人。”


    她来村医处的路上，就听人说里正大人已经来了，看眼前的女郎的模样气质，估计就是里正。


    果不其然，里正略微点头以示回应，“李女郎，既然你来了，就一起商议关于乌瑞的处置。”


    “他大逆不道，身为男子不知羞耻，行事不羁放荡，按理该划去籍贯，施黥刑，你可有异议？”


    李玉竹忍着手腕脱臼的疼，都快有冷汗落下来，压抑着面部抽搐，尽量平静道，“是我对乌瑞早有企图，我想娶他。”


    乌瑞瞬间看过来，眼里疑惑，震惊。


    他知道两人的遇见是偶然，所以她在里正面前如此说，是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保住他了？


    青年男子松了口气，给乌瑞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样，让女郎舒心。


    这话似乎在里正意料之外，她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拄着虎头拐杖往李玉竹面前走了两步，目光探究，


    “李女郎，我知道你读过书，是学仁义善德的人，但大可不必因此娶一个品行不端的男子，你的姐姐是军营都长，将来必能给你娶进高门大户，品行皆优的男子。”


    原来原身的姐姐是都长，怪不得里正亲自处理这件事，对乌瑞没留半分情面。


    李玉竹反应快，顺着道，“姐姐向来惯着我，我想做的事她向来不会多说什么。”


    既然她姐姐是都长，那肯定从小就去了军营，因此两姐妹私底下的相处，里正也不会太了解。


    果然她抬出姐姐后，里正犹豫了，思忖片刻后道，“既如此，乌瑞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容貌尚可，当个侍也算不错。”


    她说完又转向乌瑞，“李女郎宽恕你，还愿娶你为侍，还不道谢？”


    乌瑞逃了性命之忧，放松了许多，但救他的人是李女郎，害他到如此境地的也是她，如今还要嫁她为侍，


    他实在露不出感激的神情，只能僵硬地说了声，“谢女郎。”


    李玉竹摇头，“我是要娶他为夫。”


    她读了律法，知道穆朝的正夫可以和离，但侍相当于活物件，只能被赠送买卖，否则不能离开妻主，因此她来的路上就想好要娶乌瑞为正夫，等过了这一茬遇到合适机会再商量和离。


    此言一出，场面仿佛静止了几息。


    青年男子率先沉不住气地惊诧道，“正夫？！”


    他原先还为李玉竹可能不愿意娶乌瑞而担忧，现在却满脸诧异，似乎想问问女郎的脑袋是不是进了水。


    一般女郎娶正夫都要三挑四选，所谓三挑，挑品行，挑门第，挑温顺，所谓四选，选容貌，选才能，选言行，选贞德，


    经过如此严苛的条件，才能定下正夫人选，他自己也只是个侍。


    可李女郎竟然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要娶乌瑞为正夫，这让人震惊的程度无异于下田种地，却捡到一筐黄金。


    乌瑞猛地抬眼朝李玉竹看去，嘴唇抖了两下才说出几个字，“娶我正夫？”


    李玉竹还未回答，里正先往地上狠狠杵了两下拐杖，发出“咚！”“咚！”的响声，紧皱着眉头，“不可，以乌瑞的条件当正夫实在可笑，李女郎如此任性，我就要修书一封问问李都长可允。”


    里正态度坚决，青年男子松了口气，而乌瑞垂下头，看不清表情。


    李玉竹有所预料，心里备好了草稿，“里正大人有所不知，将军想提拔家姐为指挥使。”


    里正目光一闪，神色缓和下来，“既然如此，作为李都长的妹妹，李女郎更该找门当户对的男子为正夫。”


    李玉竹突然叹气一声，“里正大人有所不知，家姐年纪轻轻就成了都长，胜过那些世家女郎许多，如今将军又有提拔意向，如今在军营中可是人人眼中钉，肉中刺。”


    里正怔了怔，“这……”


    她再如何也只是小小里正，对于京城这些世家和达官显贵只是略知一二，


    听着李玉竹的忽悠，她略微思考一下，便也觉得有理，世家女被一介乡下粗人比过，定是气不过的。


    李玉竹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又道，“所以家姐劝我莫要再引人注意，所以我连学堂都未曾去了。”


    她正巧利用自己被学院退学的事，来进行佐证。


    虽说她是因为学业不佳，又爱犯浑才被退学，但在她这番话面前，她这些行为都是有意为之。


    里正闻言，果然未怀疑，问，“这可如何是好？”


    她还盼望着李都长节节高升，再念及她照顾李都长妹妹的功劳，也给她个一官半职。


    李玉竹，“里正大人你想，倘若我在这节骨眼上，再娶个高门大户的男子，岂不是引来众人猜忌，以为家姐要招揽权势，如此在军营中，哪还有家姐的立足之地。”


    里正点头，“有理。”


    李玉竹图穷匕见，“所以里正大人，我娶乌瑞为正夫，正是宣告众人家姐并无狼子野心。”


    里正被这一来二去的话忽悠得团团转，甚至觉得娶乌瑞是个好主意。


    但她被李玉竹三言两语改变心意，未免失了威严，又显得她想攀李都长高枝的心思太明显，


    于是她摆摆手，“李女郎实在任性，但我要为你多做打算，此事等我考虑几日。”


    萧雪适时扶着里正往门外走，李玉竹目送三人离开。


    村医支起窗子探出头，“鲁明，进来帮我晒药。”


    青年男子应了一声，视线在李玉竹和乌瑞脸上扫过，欲言又止，最后神色复杂地转身。


    “等等”，李玉竹深吸一口气，“有劳帮我看看手腕。”


    方才紧张的情形有些麻痹了痛觉，如今放松下来，她才蓦然察觉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说话时都痛得发抖。


    她不自然曲折的手腕伸出来，让鲁明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刚才摔倒那一下？你快进房让妻主给你看看。”


    李玉竹道了谢，去房内找村医了。


    也不知道这朝代有没有止疼药，她感觉自己快被痛昏厥了。


    鲁明看着她的背影，心绪莫名有些浮躁，对一旁木头人似的乌瑞道，“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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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里正大人发现你害李女郎受伤，怕是当场就要对你行刑，连个侍也没得当。”


    里正向来对男子严苛，也从不会手下留情，今天倒是个意外。


    乌瑞从李玉竹说服里正要娶他为正夫开始，就神游天外，似乎陷入了某种虚妄的梦境，直到看见李玉竹手腕受伤才回过神，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能治好吗？”


    鲁明，“治得好。”


    乌瑞点头，局促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脸上染起绯红，又迅速消散变为忧虑，嘴里念念有词。


    鲁明看着他跟唱戏似的，问，“你怎么了？”


    乌瑞抿了抿唇，“里正大人会同意我嫁给李女郎吗？”


    鲁明笑了一声，话语间无意识带了点酸意，“你该想的是里正大人会不会同意你当正夫。”


    他原先对乌瑞的友善荡然无存。


    人会对不如自己的人保持友善，但一旦对方超过自己，就会立刻升起警惕，收回所有的同情心。


    乌瑞没察觉他的态度变化，被这“正夫”两个字炸得头晕眼花，


    “正夫……真的有人娶我当正夫，而不是侍……”


    乌瑞高兴的样子看得鲁明眼睛干涩。


    他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门第低微，将来只能为侍，果不其然，他当了七八年的从侍，一直被妻主的正夫打压欺辱，如果不是还算讨妻主喜欢，可能就会像其他从侍一样转手交换或送人。


    而如今有人只是凭借机缘巧合就有可能被女郎娶为正夫，让他如何能不嫉不妒。


    他咬牙，压下心中不忿，道，“李女郎都受伤了，你倒是高兴。”


    乌瑞惊醒，“我……”


    鲁明气恼，摔袖离开了。


    房间内村医给李玉竹手腕缠上绷带和木板，“好了，过十五日再来看。”


    手腕还是痛的，但村医给她吃了一味不知名草药，倒是疼痛缓和了许多。


    李玉竹掏出田燕给她的钱递给村医，一转眼看到窗子偷偷探进来一个脑袋。


    乌瑞视线在李玉竹包扎好的手腕上转了几圈，皱了皱眉头，见李玉竹看过来，他立刻人影消失。


    李玉竹出去后乌瑞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她走过去，就看见乌瑞把铜钱摊在地上数，嘴上念念有词。


    “在干什么？”李玉竹出声。


    乌瑞吓了一跳，立刻把地上的铜钱一把抓起，转过身，手藏在身后，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李玉竹也只是随便一问，没得到回答她也不在意，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乌瑞鼓起勇气出声。


    他面颊绯红，配上俊美精致的容貌，轻而易举吸引人的视线。


    乌瑞快走几步到李玉竹身边，把铜钱放进荷包里装好，仔细系了袋子递过去，扭扭捏捏道，


    “这是你替我垫付的诊费，还有你受伤也是因为我。”


    李玉竹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接下荷包，垫了下重量，察觉不对，“这太多了。”


    乌瑞咽了下口水，故作自然道，“没事，我会打猎，很能赚钱的。”


    说完这句他又察觉到不对，女郎向来喜欢绣花懂礼的温顺男子，像他这种会干打猎粗活的男子向来不受待见。


    于是乌瑞小心试探地看李玉竹的脸色。


    李玉竹神色未变，打开荷包取出自己和乌瑞的两份诊费，然后想将其余的还回去。


    乌瑞后退两步，并未接过来，抬眼看她时眼睛泛红，“你是不是觉得男子打猎赚来的铜钱，都粗俗不堪。”


    李玉竹，“……”


    不是，我屋顶都是破的，哪有资格嫌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