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异地少年

作品:《幻楚

    十三年后。


    郢都。


    “他要回来了。”


    三个身影,正在山林间穿行,最后面的一名男子,身形修长高挑,步态从容端雅。


    这幅景象浮现在青铜盆里的水镜上,跪坐在盆前的女人绛唇微启,口中吟唱有声,显现的景象渐渐模糊,三个人影消失在涟漪中。


    水面恢复澄澈,盆底赫然一个赤玉指环。美人皙润的手伸进铜盆内,拿出戒指戴回手上。


    她转过身来,看向殿外兀自站立的少年,重复道:“他该回来了。”


    少年静默不语,章台之上,他的长发和玄衣偶尔在风中轻扬,似一只大鸟振翅又歇。身后青铜粗火盆里火焰熊熊,他火光中脸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


    “张仪竟敢如此愚弄你父王,明明说六百里献与楚国,让我楚与齐国断交之后,又改口说是六里,实在胆大妄为,欺人太甚!也许当初你要杀他,我不该拦你。如今,大王大动干戈,欲发兵雪耻。可这样仓促发兵只怕会失败,那样,你父王的怒火恐怕是轻易平息不了的。”


    少年依旧不语,紧抿嘴角。


    女人移步坐下,徐徐端起漆杯喝了几口醴浆,观察着他的反应,又道:


    “当初,陈轸也竭力阻止大王答应张仪的要求,可惜劝谏无果,他们看到这个结果只怕是暗自得意。若再兵败,国中就无人可与他们的势力抗衡了……当初你先生主动要求离开都城外放,如今形势一一被他说中,你认为你父王会怎么做?”


    少年终于开口:“那么,由我亲自去接他吧。”


    女人一笑,红唇明艳。


    “兰,自己路上多小心。”她放下酒杯,走近少年,眼中满含温柔,“你与先生之间虽有不和,但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朝廷内分裂争斗,自会帮我们。你也不要太过忤逆他。还有,他现在身边那个孩子,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名义上还是你的师兄,先生最恨兄弟阋墙,你应该很明白,对吗?”


    子兰沉默良久,轻道:“是,母亲。”


    “那好,你去吧,好好准备。此番出门,不必来宫中辞行了,我自会替你向你父王和南夫人说明。”


    子兰再未说话,行礼退出,走下台阶。


    月刀高悬,银光清冷,玄色深衣融进黑夜里,唯有他腰间宝铗与眼中更冰冷的光芒闪动。


    苍山郁郁,一条碧水曲曲折折,沿途是大大小小的村落。有铺着雪白茅草的草屋,也有墨绿棕黄的竹楼。


    辛村邻近水畔,背后正是神秘莫测的崇南山。


    一处简陋平常的院子伫在村子的高处,恰如村子的守护一般。


    院子围着短篱笆,篱笆爬满藤蔓。


    院子的空地和屋顶上,晒着许多香气浓郁的草药。药香弥漫,几十丈外也闻得到;另一边种了几丛花树,白兰红菊月桂,煞是烂漫。


    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从竹棚中出来,身穿素衣翠裳,脑后两个发辫挽起垂于肩上,发辫上缀几朵小小淡菊,她穿过院子,端着正在冒着热气的药进了左边的屋子。


    屋内一几一榻,几上一个陶瓶内插着一束白玉簪花,陈设简单而洁净


    。


    一个少年昏沉沉睡在床榻上。少女在榻旁放下药碗,将木盆内的纱布拧得半干,轻轻替他擦脸。少年迷迷糊糊睁眼看了看她,嘟囔了一句:“……神女……”


    少女没听清,凑近了问道:“你说什么?”


    “郁姝,郁姝!”窗外有人悄悄喊。郁姝放下纱巾,走到窗前,隔了几丛娇艳的美人蕉,看着俊眉大眼的少年借花草遮挡半蹲着,怪道:“乌曜,你怎么过来了?先生罚你抄的祭词都抄完了?”


    观乌曜是先生的大弟子,她的师兄。昨日不听郁姝劝阻,趁先生不在偷偷入山,碰巧救了被妖兽袭击的少年。


    他本来自恃救人有功,直接把人带了回来。哪知先生称他救人可嘉,可一事归一事,仍旧要罚,而且孤身如山如此危险,更要重罚。


    乌曜一撇嘴:“多事!我抄完了还会这么偷偷摸摸过来?”


    郁姝哭笑不得,道:“那你没抄完还不快去抄啊,一会先生看到了可不是又要说你?”


    “慌个什么!师父和山鬼大人会面,一时半会也不会来管我。你让开一点,我进来了!”乌曜说着,毫不怜惜花草,两腿一跨手一撑,郁姝根本来不及阻拦,他已跳进窗子进来了,“那个家伙怎么样了,还不醒?”


    “你不会走门啊,你!嘘,轻声一点,他还没醒呢。”郁姝埋怨着,跟他到了床前。


    乌曜摸摸他的手,道:“没有发热啊,不过是手臂受了点伤,也该醒了。”


    “昨夜里他一直都在说胡话,大概是吓得不轻呢。你想,差点就被妖兽吃了。”郁姝叹气。


    “啧,所以说多亏了我吧,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他就没命了。”乌曜趁机又开始吹嘘,洋洋自得,“你可不知当时多惊险。那头土蝼,估计是从崇南山跑下来的,这个人十几个同伴没命了,他也……”


    “我已经听你说了好几遍了!明明是先生的守护及时赶到……”郁姝懒得听,端起药碗,已经不烫了,她示意乌曜扶少年略略坐起来一点,好给他喂药。


    乌曜扶起少年,不小心扯痛他受伤的手臂,那少年一声呻吟,睁开了眼。眉目清俊,只是因为刚刚醒来,目光有点涣散。


    他瞧瞧眼前两个人,稍一愣怔,认出了乌曜,连忙道谢。又将目光转向郁姝,有些疑惑。


    乌曜道:“这是我师妹,你昏睡了一天多了,是她在照顾你。”少年忙称谢。


    郁姝笑着摇摇头,把药递给他,让他趁热喝。


    她听乌曜说背着少年回来时他人还清醒了一会,说自己是赵国人,叫尹苴,来楚国游历见识。他的衣着虽平常,看这举止,倒不像寻常人家。


    尹苴谢了接过碗,慢慢喝。


    乌曜靠着床榻笑道:“你昨日说来我们楚做什么的?怎么跑进山里去了?这深山,连我们都不敢随便去呢。”


    尹苴有些不好意思,看了郁姝一眼,道:“我听闻楚国山中有山鬼神女,便想来寻一寻。”


    乌曜哈哈笑道:“哪里的山中没有鬼神地祇?只是不轻易见得到罢了;你很幸运哦,没见到鬼神,见到我们了。”


    尹苴问:“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见到楚国最伟大的巫师灵均大人!”


    尹苴张大了眼睛:“灵均大人?你说的可是楚二十二岁就做了左徒大夫的屈氏灵均大人?”


    郁姝和乌曜会心一笑,一起点头。


    先生在楚国地位仅次于令尹,而名望无人能及。即使是商客侠士,乡民野人,也对先生尊敬有加。只是楚国之外,也许是和中原摈弃巫道,排斥“怪、力、乱、神”有关,很少有人知道先生在楚国最高贵的地位,是灵巫国师。


    “郁姝,客人可醒了?”


    屋外有人轻轻叩门,低声问道,声音柔和。


    乌曜暗叫声“不好”,跳起往床榻栏板后一躲。郁姝瞧他一眼,抿嘴笑着起身开了门。


    先生对她悄声吩咐了几句,郁姝点点头。


    尹苴好奇地看过去,灵均大人修身鹤姿,丝带松松束着整齐的长发,浅紫长衣,腰系白组。只是普通装束,却光华照人,神色随和又让人不敢亵近。


    尹苴欲下榻行礼,灵均止住他,和善道:“我是这里的巫师,你手臂伤口虽深,所幸未伤到骨头,没有大碍,将养几日就好了。”


    尹苴呆呆的,点点头,道:“多谢灵均大人相救。”


    灵均一笑,又道:“不必多礼,只是我还有一些事情相询,不知现下可否方便?”尹苴忙点点头。


    郁姝端着空碗转身出去,灵均忽道:“乌曜,你也去给郁姝帮忙。”


    就听栏板“咚”一声响,郁姝“哧”地笑起来,尹苴也忍不住想笑。大家一起看向榻后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乌曜。


    “你的祭词可写好了……你脸上怎么这么脏?”灵均本要责问他,看他灰头土脸,皱眉道,“一身的灰垢,快去洗洗,最好换身干净衣服。”


    郁姝和尹苴才留意到,乌曜满身满脸全是灰土,身上也有,刚才还不是这样的,这榻下地上有这么脏么?


    乌曜偷偷冲郁姝扮个鬼脸,得意地要跑,没几步又听灵均道:“要用热水好好洗,好了将罚抄的祭词带过来,否则晚上不许吃饭。”


    乌曜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郁姝跟着出来,看他那副样子,拍手笑道:“诡计不好使了吧?只会这一招!”


    乌曜没好气瞪她一眼,郁姝歪头一笑,道:“先生吩咐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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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去服侍烨罗大人,尹苴这里交给你了,一会你带祭词时端桂酒过去。”


    这时,半空跃出一个兽影,原来是先生的守护兽之一蓬岚。


    乌曜道:“蓬岚,你此时出来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嘛,你又要来说我的坏话?”


    乌曜本身灵力太强,出师之前不能自我收敛灵气,所以极易引来妖兽恶灵。灵均不让他乱跑,还让自己的守护兽随时保护他。


    蓬岚落地,将衔着的一把宝剑递给乌曜,道:“大人命我到昨日出事的地方,看看有什么遗漏,我找到这把剑,上面有救下来那个人的气息。”


    “尹苴的宝剑?”


    郁姝在都城也见识过许多镶金带玉的配剑,而这把宝剑,单看这黑檀木剑鞘,饕餮纹铜装,嵌黑玉和绿松石,做工已委实精良,尹苴难道是贵族子弟?可若是他国贵族这样进入楚地,就不寻常了。


    郁姝不好多猜测,自有乌曜去交给灵均大人判断。乌曜收好剑,愁眉苦脸老大不情愿地去烧水洗脸。


    郁姝则按领军的吩咐来到西屋。西屋在堂屋一侧,后面紧靠山壁,比较清静。脱扈山山鬼烨罗大人私来人间,不想被打扰。


    郁姝推开竹门,烨罗正坐在窗前,黑发如瀑,花簪绾髻,素手扶颔,不时隔了疏落的蔷薇刺蔓往正屋方向张望。听到声响转过头,娥眉杏眼脉脉生辉,一见却是郁姝,立刻变了脸色。


    郁姝行礼,道:“大人,先生叫我过来侍奉大人,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烨罗笑了笑,细细打量她一番:“你就是郁姝,怎么之前来时没见过你?”


    郁姝放下茶酒,道:“我去年秋分后才从都邑过来,今年春日祀神祭礼时,先生说我礼仪还不熟,要我留下看家,因此未能拜见大人。”


    烨罗轻笑一声,起身走近,一身银丝草编织的衣裙流光熠熠,她细细打量一番郁姝,叹道:“难为他找到你了……只是一番苦心,未必有人领情呢……唉。”


    郁姝不不知她在说什么,只记着先生的嘱咐,麻利地布置起来,将带过来的艾蒿捻成几段,点着放进榻边陶罐,慢慢一缕缕艾香便从陶罐镂空的盖子和四壁涌出来,整个屋子里香气缭绕。


    “怎么不用香炉?”


    “乡间野地,湿气重,孽虫多,香炉不好用,陶罐是乌曜专门设计的,大人若不喜欢我去换香炉来。”


    “不必了。”烨罗若有所思,看着郁姝左右张罗,端起桂酒喝了一口,皱眉放下,“你们先生到这汉北也有三年了,你呢,刚来,恐怕不习惯吧?”


    郁姝浅浅一笑,继续忙碌:“郁姝觉着还好,只要跟着先生,没什么不习惯的。”


    烨罗冷笑:“你倒赤诚忠心,你们先生也是一心忠于那个楚王!”


    别的还罢了,郁姝听她似乎对先生有微词,忍不住道:“……忠诚不好么?”


    烨罗没料到郁姝会这么问,一怔。


    郁姝虽然声音低柔,可是眼中并无惧意。烨罗盯着她瞧了瞧,看向窗外,缓缓说道:“总要看值不值得罢?”


    若在心里权衡值不值得,就已经不是忠心了吧?郁姝心里说着。看着烨罗那绝艳的面孔,突然眼前浮现另一张面容,也是那般好看,又也是那般疏淡而落寞,她心里像被刺了一下。


    郁姝不愿再想,勉强笑道:“大人想吃些什么,郁姝托阿婶为大人准备。对了,村里又送来许多兰草与菊花,还有桂子,都是新从山上采的,大人可喜欢?”


    “花?都是村里女子送给你们先生的?”


    “……是。”


    楚地百姓爽直,女子也大方,四季花盛,因而只要是喜欢什么人,都会投之以花。乌曜告诉过她这烨罗大人爱慕先生,这次来就是为了阻止先生回都城的。


    烨罗一笑:“也好,那就都拿过来吧!一枝也不许剩。”


    郁姝看大人笑了自己也轻松不少,赶忙去拿,那烨罗又叫住她,递给她一只白玉小瓶,道:“这是用玉膏酿的金翎玉露酒。今日你们先生有事要忙,明日我再和他谈正事,记得不必上桂酒了,你就拿这个来,和上一些花露清泉就够了。”又吩咐了吃的用的,郁姝一一应下。


    出了门来,郁姝耐不住好奇,拔出玉塞,一股奇香扑鼻而来,那酒色莹莹翠,水光金色,真是人间绝品,郁姝赶紧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