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痕写完一套数学试卷，又吃过午饭，开了白噪音，在卧室拉紧窗帘睡了一觉，准备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去。


    她收好分量极轻的一个书包，推开门下楼和王姨道别：“王姨，我准备回学校那边了，辛苦您帮我把被褥再收回去。”尽管只睡了一夜，余青痕还是将被套床单都拆下来放进了洗衣机。


    厨房里水龙头哗啦啦地响着，雨尚未落完，窗外林木被掩得朦胧幽微。


    听见她的话，正收拾台面并准备晚饭食材的王姨一愣，好一会才关上水，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骤然安静下来。


    “就要走啦……？”王姨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渍，声音有点落寞。“还准备晚上给你们炖汤喝呢。”


    “你们”？她大概说的是余青痕和余荼。


    但余青痕不觉得她那忙碌的母亲能有空回家。因为工作，余荼常居地点向来是公司办公室内的休息室或者邻近的酒店。余青痕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二十六岁就接手公司的余荼到底是上哪抽出时间结婚生子的。


    她没接这句话，只是说：“辛苦王姨了，不过我还是想早点回学校。”


    面对长辈，似乎所有人都能够无师自通一套话术，即便是几乎从不让人在这方面费心的余青痕也是一样。


    见此，王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余青痕一路送出门去，一直看着余青痕上了车。


    余青痕没有回头看直到出租车走远才转身进门的王姨，她把包揽在怀里，打开几乎一日未动的手机，给梁窈发消息。


    【Yu：我回学校了。】


    那头几乎是立刻弹出回复来。


    【不止淑女还才女：这么早！】


    又是三条。


    【不止淑女还才女：我现在和梁女士还有我爸一块扫墓呢】


    【好烦人，为什么清明节也能过成亲戚大会！】


    【要不要我去陪你？顺便把这边逃了[计划通.jpg]】


    梁窈家里倒说不上是大家族，不说母亲那头，单说父亲这边，在梁父年纪轻轻因医疗器械生意发家之前，各路亲戚向来是各过各的生活。


    至于发迹之后么，倒是如梁窈所说，常常得见。


    余青痕虽亲缘淡薄，却也知道亲戚不是好甩开的，便回梁窈道：


    【Yu:辛苦了。】


    【不用来，但可以借我的名义走。】


    余青痕作为梁家隔壁“别人家的小孩”，也很是为梁父那头一些亲戚所熟知，若梁窈发话说自己要去余家学习，梁父向来是乐见的，也没人会多话。


    得了她这话，情绪丰沛的梁窈当即弹来三个[哭泣]表情并配文。


    【不止淑女还才女：我就知道！太感动！】


    过了两分钟。


    【不止淑女还才女：哈哈哈哈不用走了我妈把这群人都赶跑了哈哈哈】


    【梁女士威武！】


    梁窈的烦恼素来如此来去如风，余青痕也不免微微一笑，回了梁窈一句“那就好”，又说“那你好好在家，假期快乐”。


    那头大概是忙起来了，梁窈一时没回，余青痕正欲关闭聊天软件，却见界面上弹出一个好友申请来。


    申请人用一只傻笑的灰毛萨摩耶做头像，ID显示池中舟。


    ……未免有些太好认。


    不用看验证消息，余青痕就知道是池舟了。


    不过她还是点开申请，看见池舟的申请备注写着：


    【班长好，我是新转进一班的池舟，昨天找你问了很多题目的那个（求请班长吃饭）】


    ……倒是不写自己以球伤人的事。


    倒不是余青痕对被砸的事耿耿于怀，只是看见池舟这短短一句话列出三个联想词的措辞能力，很难不想吐槽一下。


    余青痕边想自己似乎没有给人留下什么不记人的印象，边通过了池舟的申请。


    池舟似乎和梁窈一样，整天泡在网上，也是秒回。


    【池中舟：班长下午好！】


    【萨摩耶微笑.jpg】


    余青痕看了看表情包上那和池舟头像如出一辙的狗脸，手比脑子快地先长按点了保存，才想起来回复池舟。


    【Yu：嗯。】


    她顿了两秒，还是很给面子地又补上一句：


    【Yu：下午好。】


    池舟又开始弹他的灰毛狗表情包，这次是转圈的模样，模糊成一片灰影。


    【池中舟：班长，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请你出来吃饭可以吗？】


    余青痕又存了一张图，然后回：


    【Yu：不了，吃食堂就行。】


    【池中舟：啊？不好吧……】


    【狗眼汪汪.jpg】


    【食堂是不是显得我有点没诚意……】


    【班长……】


    他一直弹狗狗表情包，又是萌狗头像，一时竟搞得余青痕有点幻视是一只萨摩耶在冲她眼巴巴请求了。不过其实余青痕更钟爱的是德牧，所以她直白道：


    【Yu:不想出门。】


    【池中舟：……这样啊，那周日见，班长】


    【假期快乐！】


    余青痕不知道怎么就定下周日了，不过没妨碍，她便回：


    【Yu：好。】


    池舟似乎非要做结束话题的那个人，又回了一只摇爪子的狗。


    余青痕又多了一张表情包。


    假期总像被偷偷按了快进键，无论是写了两天卷子的余青痕，抑或者抓心挠肝等了两天的池舟——好吧，对于后者也许没有那么快——周日很快到来了。


    上午的课一结束，池舟便穿越重重人潮，挤开偷偷翻了他一个白眼的梁窈，跟在余青痕身边，和她一块儿往楼下走。


    余青痕是平日就动作不急不缓，懒得跑去食堂，宁可到了排队；池舟则抱着别样的心情，心甘情愿地陪在她身边慢慢倒腾两条长腿。


    “……班长，待会吃什么啊？”


    节后的两日假期销尽了清明的湿雨，正值晌午，春意播撒了整个一中，万般植株都葱笼郁郁，阳光也明朗得恰好柔和，走在路上很是舒适。


    池舟说这句话时，阳光便投落在他发顶，随叶影轻轻跃动。


    余青痕心情不错，没反问他“这也要问？”，反而颇耐心回他：“你想吃什么？”


    “这事当然是被请客的人说了算啊……”池舟嘟囔了一嘴，撇开眼睛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去不去楼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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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中有两个食堂，一食堂在高一高二这头，二食堂则专供毕业班。每个食堂都设为两层，一层家常饭菜，另一层则似乎请了什么高人指点，出的菜色香味俱全，只在价格上稍有加增。


    除了菜色以外，楼上楼下的桌椅设置也大有不同，一层是常见的长桌圆椅，二层则是四人满座的圆桌。


    余青痕瞥池舟一眼，问他：“你要去？”


    男生把眼睛挪回来看她了，眨巴眨巴没说话，引得余青痕又想起他那个狗头像。


    “……可以。”


    池舟很高兴。


    两人便上了二层，食堂熙熙攘攘全是人，池舟虽说身形不是彪悍那一挂的，却也仗着挺拔结实，不动声色地稍快余青痕一步，开出一条路来。


    终于排上了队，余青痕被池舟让到前面去，想来没差，她安然受之，身后池舟便也安然地盯住了她的侧颊，观察她发丝的走向。


    然后发现她在偷偷默背《六国论》。


    食堂阿姨工作老练，即便二人来得不算早，不多时也点好了饭菜。池舟眼疾手快，顺手把余青痕的那份也一并夺走了，并且赶在余青痕拒绝前快速道：“班长，能麻烦你待会儿帮我带双筷子回来么？”筷子和勺子都集中放在廊柱边的消毒柜，得另外取。


    余青痕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去了，放池舟一个人找座位。她拿了筷子洗了手，回到食堂内一瞧，池舟竟很快找到了一处空桌，还正靠窗，临着水池，可谓地理位置上佳。


    这样的座位实在很好看见，余青痕握着两双筷子往池舟边上走，与此同时，似乎有个颇眼熟的端着餐盘的身影，隔着几个人，不远不近地往她的反方向走开了。


    那身影探头探脑的，像是在找什么。


    余青痕多看了一眼，但食堂实在人头如潮，一瞬间的事她也没琢磨出哪眼熟，回神时已走到桌边。


    窗边采光很好，把池舟整个人照得很明亮，他弯了一对眼睛，问余青痕：“班长，在想什么呢，好入神。”


    余青痕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校服外套险些沾到桌沿，她在池舟对面坐下，没答话，只是从兜里摸出张餐巾纸，和筷子一并递给池舟道：“你的筷子。”


    池舟用她给的纸擦干了筷上的水分，犹豫了一会，把纸巾揣进兜里，他夹了筷子菜放在米上，对余青痕说：“班长，谢谢你给我讲题。”


    余青痕已经吃起来了，侧腮微微鼓起，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咀嚼吞咽完毕，又说：“你谢过了。”


    池舟笑了，“……这种话不嫌多的吧。”


    “再说了，班长，我以后还想找你问题呢。”


    “可以吗？”


    对面的人在池舟说话时早又吃了好几口，又进入了咀嚼的状态，因而只是抬起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看池舟。


    她一开始没说话，过两秒，又很随意地点了点头。


    池舟又很高兴。


    他吃一会又偷看一会余青痕，效率极低，直到发现身边开始有人往外走，才终于肯开始好好吃饭。


    不料他才进入状态，不知何时早已吃完的余青痕却冷不丁开了口。


    她问：


    “下次还是拿别人的书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