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豪门争斗，既不像财经报道里的强抢公章、鸡飞蛋打，也不完全似电视剧演绎那样动则亲属反目、雷霆手段。


    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处，方见真章。


    傅鸿生虽然幼年家贫，但家族支系庞大，对游戏规则耳濡目染，干不出特别没底蕴的事儿。


    真让他找人武力震慑顾明城，直接捆去“和亲”，并非无法实现，只是闹得面上僵硬对谁都没好处。再说了，如今都哪年哪月了，行事作风都得讲分寸尺度。


    因此，父子俩之间的较劲，主要集中在财权的动态竞争上。


    论体量，顾明城仅凭一家精品所，再发展20年也难敌傅氏创建的商业帝国。


    老爷子纵横江湖几十载，撬得动亿万杠杆，哄得住红男绿女，自是老谋深算、张弛有度，从不畏惧任何对手！


    可是，肉体凡胎终非神仙。


    傅鸿生也会老，会真切地害怕老去。那种青春不再、后继无人的苦痛，才是席卷他最薄弱处的深夜梦魇。


    不只是他，偌大的傅氏集团，同样呼吁段位了得的继承人。


    傅鸿生健在时，尚能镇得住手底的豺狼虎豹。但万一哪天他撒手人寰了呢？同族相戕的案例，并非罕见，甚至古今中外遍地皆是。


    龙头杖的主人，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要不是从小培养的“正统接班人”殁了，加上没有其他儿子，其实他才懒得搭理顾明城这个外姓子呢。


    仗着经济源头独立，就敢拿上一代的尘封往事屡做文章，事事触他逆鳞，实在是该当给此子一次沉重的教训。


    不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就是养不熟！


    顾明城那小子，对凌家联姻迟迟不肯松口。


    傅鸿生觉着，他儿的小日子还是过得太滋润了，必须从律所营收上狠狠打压一番。这才联合吴恒泰那帮平时看不上的人，搞了个“同业”竞争。


    对于明城律所搬离金熙大厦这个结果，傅鸿生一方面得意，另一方面暗叹顾明城到底黄口小儿，连这点抗击打能力都没有，将来如何把家族集团托付于他？


    ……


    殊不知，他跟顾明城这头的想法，大相径庭。


    .


    当张也带着叶小鱼，来到明城律所现今的办公地点，顾明城已通过电话得知GPS定位器的事。


    在电话里，他道了句“抱歉，恕不能亲自接待”后，就出门了。


    因此，叶小鱼见到的是律所的肖律，一位头顶微秃、面容和蔼的中年合伙人。


    “肖哥！”张也熟门熟路地打招呼。


    “哈哈哈，这不是张也小朋友吗？又上我们律所玩儿来啦？”


    肖律是个和气人儿，没什么架子，受顾明城所托，亲自到电梯口提前迎接。


    他看到叶小鱼时，自然地视线移转招了招手，笑眯眯地引他俩进会客室稍坐，自己则去茶水间展示新学的手艺。


    叶小鱼四处打量，发现明城律所搬迁的新址，坐落于一栋老式办公楼的7层。


    在楼下时，她便注意到这点了。


    本以为内里大有乾坤，没想到楼里也只能用四字形容：朴实无华。


    斑驳的墙皮，老旧的档案柜，与金熙大厦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望着此情此景，叶小鱼心下怆然。


    陷入跟老爹争斗的顾律师，过得忒惨了些，瞬间从CBD高档办公变身“初创小所荒野求生”。若非她意外捡起那块怀表，好歹人家的公众风评还不错，不至于沦落这种苦日子吧！


    她虽心里嘀咕，面上却没讲出来。


    岂料，这点怜悯内疚的表情转变，哪能瞒得过早熟的小鬼头。


    “小鱼姐，你这表情，该不会跟我刚来时一样，以为顾大哥被逼到啃墙皮吧？”


    少年眨眨眼，凑过来小声解释，“他可是自愿搬来的，省下来的租金都捐给法援基金了。”


    会客室门突然被推开，肖律师夹着牛皮纸信封、端着两杯拉花拿铁，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二位，久等了。”


    眼前的律所合伙人，叶小鱼之前在金熙大厦没见着。原以为需要费些周折客套下，却不料，肖律师就是个话匣子。


    没等她想好措辞，自己就天南海北地侃上了。这性格，倒是跟清冷持重的顾明城十分互补。


    先是滔滔不绝地讲起明城律所的前世今生，随后自曝与顾明城当庭打擂台而结识的往事……


    当然，他也是小好颜面的中年男人。


    那场对决以自己败诉收场、痛失委托人后续大单，从此跟顾律师结下几年梁子，愣是一点没提。


    结果，被张也这个没大没小的后生当场戳穿，倒有些不好意思。这才主动想起回归正题，把这件糗事给盖过去。


    “咳咳咳！”他老脸一红，呷了口咖啡，“你们此次来的目的呢，顾律师简单交代过。”


    “车辆被追踪一事，多谢你们通风报信。甭操心，我们都是专业律师团队，会有应对办法的。”


    “恋综导演那边索要的赔偿，我看了眼，其实之前不存在纠纷。但董PD执意索要、顾主任执意要给，作为同事，大家也就尊重他的意思。这是剩下的金额。”


    肖律将信封放于茶几上，意思让叶小鱼清点清点。


    经过三周时间的朝夕相处，董PD为节目顺利播出担过极大责任，不像那种嗜财如命的抠搜领导。


    叶小鱼渐渐能想到，可能是他好心搭了个桥，给约见顾明城创造条件。


    然而，顾明城身为资深律师，本该严谨办事，给过就是给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此次却在赔偿金额上丝毫不计较。


    看来纯粹是不想纠缠，连面都不愿见，铁了心要划清界限，索性找了个由头就出门办事去了。


    叶小鱼强撑笑容接过信封，心中不免自嘲，也就把神情敛住几分，提醒自己以后尽量少往人跟前凑，免得招惹厌烦。


    交付完这笔钱，往后找不到其他理由，她跟顾明城自然不了了之。


    时间够长，没什么是淡不掉的。


    报名参加了不适合草根的节目，遇见太过惊艳的人，随着恋综的收官，结局合该如此。


    ……


    夕阳将叶小鱼的影子拉得瘦长。


    她快步走出欣美办公大楼，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份不该有的悸动甩在身后，坦然迎接接下来的路。


    “小鱼姐，等等我啊！”张也从律所薅了不少茶点，嘴里塞着、兜里揣着，于是下楼便晚了几步，急吼吼在后头追赶。


    “肖律又没赶人，中外见闻聊得正嗨呢，你溜那么快干嘛呀！说不定，顾大哥待会儿就回来了呢！”


    “少废话。正是因为他快回来了，我们才要快些走。”


    叶小鱼头也没回，只是将急行脚步放慢了些，“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到哪儿都得拿点好处呀？快走，再不把赔偿金送去，电视台该下班了。”


    说着，就从张也手里夺走几块小饼来吃，胸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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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食治愈世界。


    什么精英律师，什么恋综翻车，什么豪门斗法，通通放一边去吧！


    换作平时，对面肯定要追问调笑几句。但此刻他嘴里塞得鼓鼓的，说话都不利索，只能闷头从口袋里摸索车钥匙。


    不过多装了几袋零嘴，钥匙混在里头，也太难找了些。


    正在他俩磨蹭之时，忽然听得低柔短促的一声“滴”，黑色宾利横在沃尔沃车前，堵住了出去的路。


    叶小鱼赶时间，准备上前理论。


    车窗降下，露出顾明城那张久违的冷脸后，她又有些不知所措。


    经过会客室那番心理活动，叶小鱼笃定，对方应该是不想见到自己，算好了时间躲避出去。


    要不是肖律太能说道、张也太能扒拉，这会儿她应该早就离开了。此刻猝不及防撞个正着，倒让她觉得几分尴尬。


    车窗里那张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


    是该解释自己为何还在律所？还是该为意外翻车道歉？又或者……该装作视而不见？


    迎着夕阳思考的叶小鱼，一时短路，被金色光芒刺在原地没动弹。


    不待开口，那张冷脸的主人突然推门下车，大长腿稍微发力，好似瞬移般屹立于女孩面前。


    “为什么？”他问得没头没尾。


    啊？她没听错吧，啥子为什么？


    叶小鱼满头问号。


    是为什么拿到赔偿金额还不走？为什么多管闲事捡那块怀表？还是……为什么出现在他另一辆轿车旁边？


    人在不自信时候，真的能脑补许多。


    就是没一条猜对的。


    暮色渐浓，看来今天赶往电视台彻底无望，叶小鱼放弃抵抗。


    甭管接下来顾明城问什么，她都打算郑重其事地道歉。然后，从此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再不惹嫌。


    “为什么我快回来了，你们才要快些走？”


    顾明城面露兴味，“难不成，我是什么吃人的怪兽？”


    张也钥匙没摸出来，嘴里的食物倒是嚼干净了，跑过来凑热闹：“这还不好猜吗？肯定是你做了什么不自知的事，让小鱼姐误会你了！”


    “顾大哥，就算长得再帅啊 ，也得有高情商，不然被心上人讨厌就闷头哭去吧。”


    高中毕业生说得没边际，可顾明城却无丝毫怪罪意思。


    经过这些天的疏离，他反倒愈加怀念与叶小鱼恋综相处的日子——简单，快乐，自然。


    顾明城也曾问过自己，闷声不吭退出节目，定是觉得私生子身份暴露，给生活带来了极大不便。


    当这层窗户纸被捅破，顾明城被迫处理了许多事，包括抵抗父亲投射来的压力、媒体无孔不入的跟踪，以及客户对于他家庭情况的探听与质疑……


    他忙碌，困惑，也疲惫着。


    可竟没有一刻，是对叶小鱼的怨怼，反而是与日俱浓的思念。


    今早出过彩虹，顾明城难得感性了一把，对着上天赐福的奇异景象，许下日后想见的心愿。


    如果平完所有麻烦，他想当面找女孩聊聊。


    谁料，办完事回程的路上，外环交通畅通无阻。顾明城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时刻，见到了令他许下愿景的人儿。


    ……


    张也还在喋喋不休，活跃气氛。


    而顾明城抿嘴一笑，轻轻用手将叶小鱼刘海抚顺：“对不起，不辞而别让你担心了。”


    “如果决定讨厌我的话，也请赏个脸，上车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