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莱雅的沉默让人看不出任何想法。


    “难道是因为你还在为那件事困扰么？”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自然不会。但是只要得到了什么，就会时刻担忧着，想着不要失去。”银发青年将手臂掩在斗篷下，对阿格莱雅微笑地说：“这也是我等人类的通性。但这就是你想问的事吗？”


    阿格莱雅无法给涅斐勒答复。但她的确隐瞒了部分心声，她在意的不只有这一个。


    金发的女性眯起眼，从成为半神起便逐渐退化的视觉此刻布满了阴云般的灰。她掌心的金线触及到使者的衣角，被碰到的位置亮起柔和的光，微微颤动着，有着犹如蝴蝶双翼般的轻盈。


    那抹光的色泽区别于肉眼能察觉到的颜色。借着光点亮的视野，阿格莱雅看到一道辨不清轮廓的人影。人影靠近了她，在她面前蹲下，他的面容因为没有被金丝触碰被隐藏在和周遭世界别无二致的灰之下。那人影将双手捧起，做出了一个为她献上什么的姿势。在他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阿格莱雅的指尖摸索着碰到涅斐勒献给她的东西——是一个瓶子。


    “这是什么？”她问。隔着瓶身，金丝无法判断里面盛放的到底是什么物质。


    “香水。佩拉斯神殿的库存。”涅斐勒顿了顿，没有告诉阿格莱雅他的老师是如何在殿门前嘱咐他将这东西带走。


    “我记得你喜欢沐浴。这东西从黄金世传下来，用北境的花朵制作，在黑潮之灾后已经所剩无几。它有安神放松的效果，对你应该有用。”涅斐勒低着头平静地说。


    阿格莱雅慢慢揣透了他的意思。这是臣服。倘若她追踪涅斐勒的动向，调度在奥赫玛西南角布下的伏兵，那么他将无路可逃。


    是多虑了么？但令阿格莱雅恐惧的，是她真的想象过使者在离开奥赫玛后被刺客的匕首穿透脖颈钉在石柱上的样子，她真如一位冰冷的政客那样，在心里度量过让他死去与不让他死去孰者更优。


    金丝缠上使者的手腕，使者没有抗拒。


    以金线为眼，阿格莱雅「看」到了使者的回答：不，你猜的没有错，阿格莱雅。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为了除去这股忧虑想过什么。放走一位知悉逐火之旅情报的使者后患无穷，这我当然知晓。我也知道谈话不成，你大概会对我做什么。不过别担心。就算如此，我还是来了。


    阿格莱雅将香水拿在手中。“如果，我不收下它，你会如何？”她问。


    墨涅塔用来辨别美丑的金辉借名为阿格莱雅的黄金裔之手穿透使者无瑕的躯壳，将日渐向腐坏迈进的内里照耀得一览无遗。


    “那说明不了什么。”涅斐勒答，“不过，非要做出一个答案的话，我会接受。”


    他接受金织对自己的处置，这本就是使者踏入殿内时预见的结果之一。


    如果墨涅塔黄金裔的人性已经流失到那种程度，为了理想要让手中金丝切向同伴的脖子——作为那个血染金丝的牺牲品，涅斐勒并不觉得这种死法不具有价值。何况，他身负塞纳托斯的约定和祝福，暂时不会真正死去，更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阿格莱雅的表情像一轮孤独的月亮。


    “涅斐勒，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在支持这种做法吗？”


    阿格莱雅不知道塞纳托斯祝福的事，所以她无法判断这个未来对他的真实含义。


    “我当然支持。”


    “一场阴谋也许能让逐火之旅和黄金裔获得前所未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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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涅斐勒看着阿格莱雅说道，“假如阴谋能带来变革，我并不在意是谁制造了这场阴谋。”


    这话便是主张阿格莱雅筹划一场自导自演的凶案。把“维奥蒂亚”当做诱饵抛出，让这人类的死变成泼在守旧派头顶的血债。这当然不是结束，但这出自戕的阴谋将成为坠落湖面，掀起涟漪的石子。几十年来，元老院对阿格莱雅步步相逼，但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将触及反击的尖刺。


    “不可否认，这个做法快速而有效。我的金丝布置在奥赫玛各处，城中的舆论风向逃不过我的眼睛。元老院的不作为早已引发民众不满，他们不介意成为烧向旧枝的下一把火。如此契合我的手牌，又能解我燃眉之急的计策，是你专门为我准备的「别礼」么？”


    阿格莱雅在涅斐勒面前屈膝蹲下，一手搁在腿面，一手缓慢地摸上涅斐勒的侧脸。


    “或许就连奥赫玛也将因此震动。”她淡淡地说，距离拉近，阿格莱雅得以看清使者蓝眸中温和的底色。“可你这样赴死，又将辜负多少人呢？”


    “赴死的不是我，只是名为维奥蒂亚的身份罢了。一个身份，因你们而生，为你们而死，有什么不可以？”


    阿格莱雅从涅斐勒的声音中察觉不出任何的逞强。他的温度从皮肤散发出来，只是微凉而已。可为何她却感觉到了一抹不该存在的热意？


    她喟叹着放开手，恰似放走了在她温存的雪白鸟儿。


    “那么，去吧，使者。我允许你。”


    池边的金蔷薇凋谢了，一朵花瓣泣涕般掉在水池里，随水而飘落。


    “逐火之旅和奥赫玛——不，逐火之旅和翁法罗斯的未来，会因为你的牺牲走向新的阶段。”阿格莱雅以优雅的腔调为使者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