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
作品:《珠胎》 温幼槐离开时,檐下滴着小雨,罗霁一动不动跪在被雨淋湿了的青石板上,鬓发沾了雨滴。
她讶异地朝傅伯山看去,他淡淡扫了一眼,道:“他不守规矩,理应受罚。”
温幼槐想替他求情,但看了一眼傅伯山,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回去后第二日她才知道,傅伯山罚罗霁,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把罗霁送到她跟前。
罗霁在她身边护着,又是个再忠诚不过的人,想必只有这样傅伯山才能放心。
然而温幼槐惊讶地发现,自从罗霁被送到她身边后,傅伯山便没再派人继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了,这件事让她心中不免有些怀疑,一时间还难以置信,傅伯山对她的掌控欲那么强,竟也能说松手就松手了?
麟儿的生辰宴办得十分盛大,京中官员能攀得上二爷的几乎都来道贺,也有进不去府门的,在门口留了拜帖便离开。
傅伯山许是心情不错,倒也没在这日赶人离开,生辰宴进行到中途时,众人才知这事连皇上都惊动了,宫里的太监见了傅伯山毕恭毕敬,掐着嗓子把皇上吩咐的贺词传了,又留了一盒子珍宝首饰,都是世间罕有的品类。
温幼槐坐在女眷席间,隔着一道湖面隐约看到傅伯山被众星捧月地站在人群中,脸上却不似从前那般漠然,唇边竟微微扬起弧度。
他很珍视麟儿,从麟儿出生起,温幼槐便发觉了这点。
但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孩子,还是觉得这是他们的孩子所以才这么重视……温幼槐不知道。
风掠过湖水带来凉气,温幼槐闭了闭眼,借口透气离开了席间。
她准备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开席时麟儿被丫鬟带来匆匆露了一面便离开了,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
漫无目的地在傅府散步,脑海中仍是方才傅伯山面含微笑的样子,脚下走进了内宅的院子却没反应过来,一路上却也没人拦她。
秾艳的垂丝海棠遮挡住视线,枝丫拂面而过,她才猛然惊醒,一抬头,却见廊中坐着的小姑娘,略有些呆滞地看着这处。
温幼槐本想悄悄离开,然而拨开树枝的声响被她听到,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令她脚下一滞,“娘亲?”
见她不动了,那声音忽地有些雀跃,“娘亲!你别走,我现在就过来!”
才刚过四岁,小姑娘的口齿却很清晰,不顾一旁阻拦她的丫鬟,激动地就要过来。
温幼槐只好从花枝后走出来,远远地,看到麟儿穿着浅紫色花鸢纹短衫,下穿八幅湘裙,从一棵槐树下小跑了过来。
温幼槐心中顿时化成了一滩柔软,她情不自禁想半蹲下去抱住她,却见她离自己只有几步远时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歪着头,像是在确认什么。
很快她脸上的喜悦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往常一般的乖巧,冲她微微一笑,道:“温夫人。”
温幼槐却捕捉到她眼中的失落,只觉心中狠狠一刺,有那么一刻,她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将麟儿紧紧抱在怀里。
麟儿却说:“对不起,温夫人,刚才是我认错人了,您不要见怪。”
分明小小个人,说起话来却端得恭敬,温幼槐眼眶越发酸了,那股冲动也在一瞬间平息下来。
一旁的丫鬟赶过来了,那是在老太太跟前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自然知道她的身份,面色顿时苍白了,忙要抱起麟儿离开。
温幼槐摇摇头,掐着手心道:“无碍。”
麟儿看着她,便从丫鬟的怀里挣脱下来,极有主张的样子,说:“我要和温夫人说话。”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阻拦,便只好顺着麟儿,麟儿跌跌撞撞走到她跟前,而后微微一笑,道:“温夫人,你长得好像我娘亲。”
温幼槐心里咯噔一下,虽震惊,却也冒出些隐秘的期待,问:“麟儿怎知我长得像她,你见过她吗?”
傅霄麟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答:“未曾见过。”
“那你怎知我长得像她?”
她思考了一会儿,又说:“我经常会做梦,但却没有梦到过娘亲,父亲和我说,想娘亲的时候就去看那棵大槐树,所以我总是想着,有一天,娘亲会从槐树后面走出来......刚刚我看槐树的时候,温夫人恰好出来了,所以我就将您误认成娘亲了。”
温幼槐鼻尖一酸,用帕子掩去了眼中的湿意,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认出我是谁。”
傅霄麟睫毛忽闪忽闪地眨:“刚刚在席间见过的,旁人我不一定记得,但温夫人长得漂亮,我一眼就记住了。”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温幼槐却觉得她掩藏了什么,她才四岁,竟也藏了心事,这个认知浮现在温幼槐脑海中的时候,她心底又是一刺,痛的她指尖蜷缩。
她看着麟儿,无数话语堵在喉间不能说出,唇张了又张,最后悉数变成银针扎进了她的心底。
“我这就走了,温夫人。”傅霄麟转身向丫鬟伸出手,丫鬟将她抱了起来,没走几步却被她扯住,两人停了下来,麟儿转过头,又问她:“温夫人,我觉得您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海棠花枝下,麟儿的身影逐渐远去,温幼槐看着那一棵静谧森绿的槐树,眼泪终究从睫羽间滚落。
放在袖中的礼物此刻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
......
温幼槐叫来了傅府的丫鬟,将礼物送了出去,自己走在不知何处的石径上,原是想离开的,却莫名迷了路。
罗霁跟着她久了,她便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总在她身边,虽然看不见,但只要她有需要,他都会及时出现。
温幼槐转过身,果然瞥见不远处那道影子,却也没叫他过来,走出石径,迎面看到一副似曾相识的景象。
曲径通幽,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尽头,是一间窗扇紧闭的僻静书舍,而她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书舍前那一片绿竹园,以及房屋侧面通向远处另一间房的支摘窗。
彼时他将设计图稿给她,将她抱在怀中问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似乎都已成过往陈迹,不想他却已私下悄悄将书房建好。
她犹记得那一扇支摘窗,他是这么说的:“你什么时候想看我了,便将窗打开,但若是不想我打扰你,我看到那扇窗闭着,便知道你的心思了......”
罗霁突然走了过来,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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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书房建好后,二爷不允任何人进出,门一直是锁着的,夫人若是想进去,我这就叫人拿了钥匙来。”
温幼槐怔怔看着,许是突然看到图纸上的东西成真有些震惊,半晌没有言语,罗霁便悄悄叫了管事过来,没一会儿,他上前将门打开。
温幼槐边往里走,边逐渐忆起图纸上的细节,瞧着一件件物什在手边立体起来,脚步都放慢了。
专做的不规则梨木桌案,配了脚踏的朱漆灯挂椅,正对的格窗前蒙着一层纱帘,又有中间格挡能移动的檀木书架,无一不显示出设计之人的用心。
然而那一日,她在设计图纸下瞧到白麓书院的邀帖,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令她开始酝酿逃离的计划。
温幼槐攥着拳,视线捕捉到桌案上的木盒,那是她离开时骗了他的印章。从她离开后,他一直把印章放在这里。
温幼槐心中隐隐地抽痛着,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再继续待在这里,踉跄着想要离开,却重心不稳撞到了桌侧的笔架,哐当一声笔架掉在地上散了架,她一慌,蹲下去捡,却不经意地看到隔扇中的一道暗门。
这道原本不在图纸上的暗门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不自觉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门轻轻一碰就推开了,吱呀一声,逐渐露出在视野中的,是一幅又一幅熟悉的笔墨,钉在墙上、摆在桌上,挂在博古架上,每一幅都平摊开展示,几乎要挤满整个屋子的空间。
温幼槐手在颤抖,这样的景象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震惊,她想不出,一个人该有多珍视她,才会特意为她的作品设计出一间房。她甚至不敢踏入这个房间。
“听袁观说,这些墨宝都是大人亲手裱装的,书房建成时也没让任何人进来,只他一人在里面坐了一天一夜。”罗霁原本在外面站着,见温幼槐久不出来有些担心,进来后看到这副场景亦是十分震惊。
温幼槐觉得好似有一口巨大的钟罩住了自己,沉沉回荡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可里面的空气实在稀薄,让她几乎要无法呼吸。
她想到她和傅伯山的相识,想到他在压抑的光影下问她:“你还不明白吗?”,想到他忍无可忍将她带到宋翰之面前,强迫她看清她爱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想到那天从宛平回京城的路上,暴雨如注,他轻飘飘将那只时刻戴着的墨玉扳指扔到她面前,以一种极其羞辱的姿态。
他怎么会真的对她深情至此?她一闭上眼,浮现的全是他的可怖。
可是如今再想,他的确对她一再忍让,在她提出要求的时候,他一口应下,她被温家人逼到绝路时也是他伸以援手,那日大雨洗刷过的,除了她的心灰意冷,还有他默默无声的陪伴。
曾经未曾放在心上的细节也在这一刻悉数涌出,几乎麻木了她的四肢百骸,所谓她以为他求亲的原因,似乎也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那些在小院中的亲密瞬间如走马灯般闪过她的脑海,原来她一直在他心里,只是她从未在意过。
然而当真相以一种十分冲击的形式展现在眼前时,人总是会选择回避,温幼槐跌跌撞撞走出书房,匆匆离开傅府,上了马车,仿若什么都没瞧到一样,如常回了银杏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