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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围罪堵截

    81   耦合·三十八


    ◎更新◎


    箱子被第一时间送到检验科,刘法医叹了口气,让郑直五个点以后过来。


    原明伟被扣在审讯室内,徐望陪着他,就说是有需要配合调查。


    没有人敢为这些证物作保。


    金宁一直在哭,从呜咽到歇斯底里,仿佛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爆发出来,宋明明坐在她身边抱住她,即使轮椅已经在她的大腿上留下压痕,她也不曾松手。


    “他最近两个月变得很奇怪,暴躁易怒,晚上还会说梦话,说什么偿命,求求你们,我不想死。”金宁的声音嘶吼着,双手攥住宋明明的衣服,“我没办法了,他逼我嫁给他,那是死路一条!”


    郑直靠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问话,如果真的是原明伟动的手,那么他的理由是什么?为了给金宁报仇?


    可是这个仇报的有必要吗?他前期做了那么多事来隐藏自己,却在对尸体的处理上十分随意,凶手不是没有藏匿的能力,张长勇的腿不就一直没被找到吗?他有带走一条腿的能力,就有带走整个尸体的能力。更何况三名被害人中,谢伟只是因为工作疏忽间接导致了金宁跳楼,说白了,那天晚上就算是锁了门,金宁也会从别的楼上跳下来,因为这个就要人家的命,实在是恐怖至极。


    “坏人会得到惩罚对吗?”金宁嚎够了,她趴在宋明明的身上低语,“应该有人出现主持正义。”


    “金小姐。”郑直走到桌子边,他拿下护具,“你觉得你的未婚夫杀了谁呢?”


    此话一出,宋明明立马转头瞪他,郑直笑了一下接着说:“金小姐,如果他杀人事维护正义,你觉得合理吗?”


    “我没说他杀人,是你们带走了他!”金宁缩在宋明明怀里,“我只是寻求帮助。”


    “我们只是让他来配合调查,并没有拘捕他。”郑直双腿叉开坐在椅子上,“原明伟平日里有和谁结仇吗?毕竟你知道,就算一会儿在物证上检测到什么我们也需要一个大致的调查方向。”


    “我不知道,他只有晚上过来,只听他说过有人欠他钱什么的。”金宁看着宋明明,“我很担心我以后怎么办,如果被他发现我告密,他也会杀了我。”


    “你刚才说他逼你嫁给他是什么意思?”郑直骑着椅子往金宁身边挪,“法律规定婚姻自由,他如果胁迫你结婚这件事我们能管。”


    “怎么管?”金宁的手攥成拳头砸在腿上,“我一个瘸子,所有人都觉他能娶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这是你们安在我头顶上最好的路,我只要说一个不字就会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你们能把那些人都抓了吗?”


    当然不能,他们没办法逮捕偏见。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郑直接了起来,刘法医说匹配结果已经出来了,不出所料刀上的血迹和刀柄里留存的部分残渣全部来自于张长勇。


    “其他的呢?”


    “上面发现了两枚指纹,一个来自原明伟,另一个没找到,我估计是送物证的人没注意,在转移的过程中碰到了,你把他的指纹采一份给我。”


    郑直挂了电话,他看着金宁,“你摸刀了吗?”


    “摸了。”金宁回答的很干脆,“我本来拿毛巾包着,但是没站住晃了一下,手就摸上去了。”


    “那我们要给你采个指纹。”郑直拿起护具,他转向宋明明,“推她下去吧,到时候直接拿报告上来。”


    与此同时,小周那边完成了小灵通的信息恢复工作,里面只有一段录音,录制于本月十八号。


    “郑哥,你从哪找出来这个手机,如果能做声纹对比,完全可以成为有效物证。”小周兴奋地举着耳机扣到郑直头上,“先听听。”


    一阵摩擦声击得郑直皱眉,随后他听到了原明伟的声音。


    ——我今天找你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你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永远不会把你的事抖出去。


    ——我对不起那孩子,但当年真的是意外,我就是偷懒没去关门而已,学校罚我了,我也给了补偿了,你到底想听到什么呢?


    ——真的只有这些吗?之前呢?你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吧!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谢伟做事……我和你讲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了,不要拿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来威胁我。


    ——我手里的东西要是莫须有你就不会出来!怎么?敢做不敢当?那么大个孩子你也敢瞒?


    然后是一阵抢夺声,但很明显谢伟占了下风。


    ——我要是没有证据也不回来问你,当年你到底有没有在校门口看见那辆面包车!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你很清楚,金宁被人拖上车的那天你就在岗亭值班!她向你求救了!但你装作没看见!


    ——我就是没看见!


    嘶嘶啦啦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小周拉开一只耳麦,“就这么多了,后面都是摩擦声。”


    “辛苦了,麻烦帮我烤一份。”郑直起身,“做声纹对比的素材过后我会给你送来。”


    ··


    审讯室内,徐望像熬鹰一样瞪着原明伟,他时不时抛出一个问题,让对方精神紧绷。原明伟属实是没经过这一遭,他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在灰色短袖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线。


    郑直直接推门进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徐望往里面挪了一下,郑直顺势坐在靠门的椅子上。


    “给你一个机会。”郑直把U盘插在电脑上,“想想你最近干了什么。”


    原明伟用双手搓脸,下眼睑都被他扯开,漏出里面血红的肉,“我什么都讲了。”


    “讲了?”郑直把鼠标移到播放器上,“你和谢伟最近见过面吗?”


    原明伟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惊讶,反而像心里的石头落地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你说学校之前的保安?见过。”


    “那你怎么不讲!”徐望已经失去耐心,他的手掌落在桌子上。


    “你们也没问啊。”原明伟摊开手,“照这么说,我每天在学校见那么多人,周末和朋友出去喝酒,平时去物业接金宁,每天见的人不计其数,难道个个都要交代吗?”


    “你和他见面是正常见面吗?时间、地点、干什么,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就是和他打听点事情。”原明伟被郑直喊得缩了缩脖子,“至于时间是他定的,他说不想让老婆发现,我也不明白,弄得和偷情一样。”


    郑直拖动进度条,播放了音频。


    “…人拖上车的那天你就在岗亭值班!她向你求救了!但你装作没看见!”


    原明伟听到这个声音一下慌了神,他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睁的老大,“你在哪…”


    “在哪找到的是吗?”郑直的上半身往前倾,“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


    原明伟做了一个长长地深呼吸,吐气的声音顺着桌面吹过来,“我也很想知道金宁为什么跳楼。”


    【作者有话说】


    说明:文章里关于法医检测的时间可能与现实有出入,我查到最快的是六个小时,所以就按照这个来写了,但是按照剧情来看,从刀上提取到的血液已经是很多天前的了,在现实生活中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出结果。


    这两章写的就是很流水,最近状态不好,我这两天调整一下


    谢谢支持,爱你们


    82   耦合·三十九


    ◎更新◎


    “我当时在医院照顾她,因为太困了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腰,她当时快疯了。”原明伟叹了口气,“尖叫,流泪,嗓子都喊破了,她最难的时候都没这样,我从没见过她这样。”


    审讯室内回应他的只有沉默,那段录音的内容再明显不过,金宁变成这样,三名死者都不能逃脱。更重要的是这其中有一环来自“他们”的手,他们没能成为罪恶的阻燃剂,反而化身帮凶。


    “她不讲那些事,我也不会故意刺激她,调查谢伟也是因为有一次我带她出去玩路过一个职高,谢伟在那做保安,当时正好赶上放学,他站在门口维持秩序。”原明伟的眼睛往上瞟,“金宁看见他特别激动,可是那个时候堵车,我们在学校门口动不了,那天晚上回家后,她第一次自残,我进屋的时候发现一床的血。”


    原明伟再也讲不下去了,他仰着头,不许眼泪掉下来,嘴唇的弧度依然在,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没在笑。


    “那你查到哪一步了?”徐望把笔头从嘴里释放出来,“最后一次见谢伟是什么时候?”


    “二十二号的凌晨,他约我出去,说是给我一些证据。”原明伟使劲抽气,鼻腔里轰隆隆地响,“不过那天我没去。”


    “那你去干什么了?”


    “什么都没干,我那天不舒服睡得早,结果醒的时候就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多了,我本来想去职高找他,结果学校临时有事就耽误了。”


    又是这套说辞,三个受害人,三个不在场证明。


    这次郑直手里有了新证据,他捂着嘴咳了一声,“是这样,我们去查了金宁的住处,在里面发现了两把刀和一个小灵通,就是你存放录音的那个,我们还在刀上检测到你的指纹和张长勇的DNA,不知道这个事情你想怎么解释。”


    原明伟没有预期中的错乱,他皱着眉,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郑警官,诈供是不能作为有效证据的,我承认手机是我的,但是那两把刀我不清楚。”他的手掌贴在桌子上,仿佛给自己蓄力一般,“而且我经常去给金宁做饭,她家的刀我都摸过,如果您仅仅以上面有我的指纹为理由定我的罪,那么我死都不会认,况且你们难道觉得杀人凶手都是傻子吗,为什么把凶器放在家里,就为了等您去搜吗?”


    郑直的瞳孔一缩,他闭上了眼睛,“原先生,刀是在金宁家发现的,根据她的描述那是你带回来的,我们也只在上面提取到了您和她的指纹,根据之前的调查,我们有理由怀疑您。”


    “怀疑我?没有证据就怀疑我?就凭一把刀?那他妈金宁也肯定摸过你们怎么不怀疑她!”


    徐望听到这里,诧异地问:“怎么,金宁?”


    原明伟意识到说错了话,一下子不吱声了,把脑门往桌子上磕了两下。


    徐望站起来把手掌插在桌子和原明伟中间,硬生生地把他抬了起来,“撞什么啊,出去人以为我们怎么地你了。”


    原明伟抬起脸,他茫然地盯着审讯室地墙面,上面挂着蓝色底的长方形电子钟,时间上面有一排发黄的小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钟是哪一年的?”原明伟看向郑直,“上面这标语也太土了。”


    “道理对了就行。”郑直拉了一把徐望,示意他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转身看着原明伟,“一会儿有人来陪你,在这之前你可以好好看看那八个字,我给你一个劝告,反正我们迟早都会查明白,在明天中午之前,只要你说了,我们就算你自首,这两者在量刑上的差距你应该很清楚。”


    说完,他拉开门就要走,刚才原明伟的话点醒了他,虽然金宁有残疾,但不代表她没有作案条件,再不济还有买xiong杀/人这一说呢,他不能和上头那几个一样草率了事,这样对不起这顶帽子,更对不起他自己。


    “郑直。”原明伟喊了一嗓子,“你先别走,我有事想问你。”


    郑直回头,发现原明伟把眼镜摘下来扔到桌子上,金属边框顺着惯性往前滑了两步,而后停了下来。


    “你说我杀了人,那么作案动机是什么?”


    徐望拽着门把手,他朝郑直一挤眼睛,“我先下去,一会儿换俊涛上来。”


    郑直关了门,他在录像机前徘徊了下,然后回到椅子上,卸了护具,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瘫在椅子上,一条腿翘起来,像是和朋友喝下午茶的公子哥。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原明伟没有束缚,他的两只手耷拉下来,在腿侧晃呀晃,“你要是说谢伟我还能猜猜,或许是为了给金宁报仇,但张长勇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借车的,我为什么杀他?”


    郑直笑而不语。


    “所以你们已经找到这三个人之间的联系了是吗?给我一个答案吧,让我死的明白点。”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郑直说,“没事儿,不管是为啥我都给你讲讲。”


    原明伟戴上眼镜,他坐直了,像是学生听讲那样看着郑直。


    “张长勇欠了高利贷还不清把金宁抵押给薛仁,这件事你知道吗?”郑直长呼了一口气,“就是这么一件事,这是你的作案动机吗?”


    原明伟好像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他张开嘴,眼睛瞪出眼眶,费了半天劲也没说出话来。


    郑直也懵了,他觉得原明伟这个反应不像是演的,可如果他真的不清楚事情的经过,那么现有的作案动机就不成立。


    凶手究竟是谁?


    原明伟突然怒吼一声,那种歇斯底里穿过空气钻进墙上的吸音棉里,像是一枚丢进黑洞的□□,他吼到把那口气用完,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吐沫落在桌面,被灯光照成很多亮点。


    “怎么会?”他碎碎念了几遍,然后咬着牙问道:“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郑直甚至没有换一个姿势,他扭头去看身后的电子钟,红色的字体在这里格外显眼,已经七点了,他缓缓地皱起眉,对着原明伟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原明伟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眼睛上起了两块雾,鼻涕顺着人中落下来,在嘴唇上拉了一条长长的线,他的双手扣在后脑勺上,根本来不及抹去那些烦人的液体。他死也没想到自己离真相这么近又那么远,那个姑娘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原来那些嘴上的、身体上的、精神上的厌恶不是表演,不是为了推他走,而是真是存在的想法。


    这几年金宁一定恨透了他。


    但她为什么不说呢?


    “我要见金宁。”原明伟口齿不清,语句里带着太多“呀”声,“我要问问她,问问她我就什么都说。”


    郑直眯着眼睛,他想给眼前这个男人留下最后一点念想,“好的,我们去征求下她的想法。”


    原明伟点了点头,他的身体开了静音,嘴巴只是在一张一合,并未发出声音。郑直直到楼下值班的刑警上来才离开,走之前他特意嘱咐一定要看好,千万不能出纰漏。


    金宁和宋明明并肩坐在一楼的会议室,她看见郑直,身体笔直且僵硬,勉强叫了一句,“郑警官。”


    郑直没绕弯子,他站在金宁身前,挡住了一部分光,“原明伟想见你。”


    金宁的上半身在暗处,腿却在明处,会议室的白织灯照下来,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她看着宋明明说:“我能不去吗?”


    宋明明把目光转移到郑直身上,她知道原明伟的请求很有可能是破案的最后一步,当然不能拒绝。


    “你们俩多少还有点感情吧。”郑直扭着脖子转了一圈,“就算他是凶手,他为什么杀人你应该也清楚,不图财不图利,难道只为了把自己的大好前途毁掉吗?我听说他明年就能评职称做讲师了,从一个辅导员到讲师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吧。”


    金宁扯了下嘴角,“他为什么杀人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和杀人犯待在一起。”


    “别一口一个杀人犯,现在还没定罪,你也知道我们警方办案要讲证据,现在证据链不全,一把菜刀不足以把他绳之以法。”郑直蹲下来,以一种齐平的姿态看着金宁的眼睛,“如果你希望他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金宁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她还是靠在宋明明旁边,尽可能离郑直远些。可她心里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在和她做交易,或者说的严重点就是在威胁她,那句话完全可以等价代换为“如果她不去,那么原明伟会被释放,她还是要结婚。”


    “我可以陪你”宋明明拐住金宁的胳膊,她眼睛里闪着光,“我说过会保护你,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进去,并且向你保证他不会伤害你。”


    金宁去抓宋明明的手,她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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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   耦合·四十


    ◎更新◎


    原明伟的表情欲言又止,金宁低着头被宋明明推进来,在此之前,她还问郑直要了一张毛毯,用来挡住她的腿。


    “你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讲吧。”宋明明坐在金宁身边,“注意时间。”


    “金宁。”原明伟摘下眼镜,用衣角那块布擦拭起来,“让你担心了。”


    金宁在玩自己的手指头,她甚至不愿意施舍原明伟一个眼神,“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原明伟把眼镜戴回去,他趴在桌子上,仰着脸看金宁的眼睛,“以后没机会了,你就当还我这么多年照顾你的情,行吗?”


    金宁下意识地看向宋明明,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发现对方的眼神格外柔软,但并没有表态,只是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原明伟心里像被泼了硫酸一样焦灼,那感觉烧得他坐立不安,似乎马上就要在这张凳子上变成一块黑炭,他用极其渴望的眼神看着宋明明,祈祷有人能为他说点好话,给他这个机会。


    宋明明是专业刑警,她虽然可怜金宁的遭遇,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让原明伟说出更多的信息,她应该在保护金宁的前提下促成这次谈判,于是她俯下身,在金宁的耳边悄悄说:“你可以单独和他沟通吗?”


    金宁垂着眼皮,上下睫毛纠缠起来看不清眼神,她的嘴唇被白织灯照得发青,看起来不太舒服。


    宋明明作为一名女性,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逼迫金宁自己留在这儿,她看向原明伟,“不可以,她不能……”


    “宋警官,我可以。”金宁打断了宋明明的话,她把手抽出来放在宋明明的手上抚摸几下,“你出去吧。”


    审讯室只剩下两个人,宋明明走之前只给了他们半个小时,她还是担心金宁的状态,决定亲自守在门口。


    “说吧。”金宁把胳膊肘撑在扶手上,双手摆弄着订婚戒指,“时间不多了。”


    原明伟扶正眼镜,在厚厚的镜片后面他还是眯起眼睛看向对面。他感觉好像才认识金宁,这么多年过去对她的认知依旧停留在学校门口那个问他宿舍怎么走的柔弱女孩。


    她确实一直柔弱,只不过是由从内到外变成“从内到外”罢了。


    “对不起。”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这么多年,是我没发现,让你受委屈了。”


    “别这么说。”金宁摇头,她把那枚戒指放在桌上,用手指推向另一边,“不是你的错。”


    原明伟看着那颗钻石折射出五彩的光,他点着光斑,漏出熟悉的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金宁抬头问:“发现什么?”


    “发现……”原明伟也不知道怎么说,“发现我认识薛仁。”


    “这不重要。”金宁瞪着无辜的眼睛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认识他?”


    原明伟听到这个说辞沉默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金宁说了什么,他皱着眉头,使劲憋出一句话:“你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金宁双手摊开,像是展示一张无形的网,“我可什么都没做。”说完她看向猪肝色的大门,声音放得更高些,“你想拖我下水!”


    原明伟一拍桌子站起来,他撑着上半身往金宁的方向探过去,“这儿没别人,金宁你别装了行吗?”


    这句话他今天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我不是你,每天套着人皮才能活着。”金宁转动轮椅,她贴着桌子,缓缓来到靠近原明伟的这一边,“原明伟,当初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我一笔一笔都记了下来,你说你爱我,结果在我出事以后第一时间就跑了,你知不知道我那天为什么等你走到楼下才跳?本来是想带你一起上路,结果你小子命好,白捡了一个好名声,不知道你那个研究生念的舒不舒心,林书记对你的关怀倍至还能受得住吗?”


    原明伟身上的汗从脑袋尖往下淌,他的牙咬住嘴唇,“我没有!”


    “没有?”金宁把毯子揪出一朵花,“是哪件没有?你当时明明知道我被□□了,劝我不要去报案!我报案失败被人侮辱你又要和我分手,分手还不够你还对别人说是因为我不检点,原明伟你他妈的这些年陪我这块抹布演戏快要委屈死了吧!那些狗屁深情你是不是自己都快信了?这次和我结婚是为什么?是发现别无他选只能靠着我对吗?你一个大男人趴在我这个残废身上吸血还觉得太腥,那天的朋友圈我看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实在是好福气,但你告诉我,这世上哪有妓女感恩皮条客的道理!”


    原明伟从凳子上跌落下来,他胳膊肘撑在地上,用一种仰望的视角直视金宁。她头顶的白光像审判神的光圈一样环在头发上,脸色凶狠且阴沉,嘴里的白牙像是火签令一般认定他的罪行。


    宋明明听到声响赶紧拉开门冲了进去,她看见金宁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高傲地昂着头靠在椅背上。


    原明伟指着金宁,“我没有!我靠自己堂堂正正——”


    “你敢发誓吗?”金宁的声音异常冷静,“用你那微薄的人格?还是用那些压根不存在的东西?原明伟,你不是为了我,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恨薛仁不让你尝鲜,恨张长勇把你当冤大头,你拿着我的名字去冲锋陷阵,为的都是你自己的那点破事,临到了还以为自己是骑士呢?别让我瞧不起你。”


    原明伟趴在椅子上,他伸手扶着桌子,“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警察什么都查不到,证据链不足就没法定我的罪,该进去的人不是我。”


    “难道是我吗?”金宁向后转着轮椅的轮子,让它靠墙停着,她转头望向还在门口的宋明明,“宋警官,我累了,可以带我走吗?”


    孙队长手下的刑警进来控制住原明伟,宋明明推着金宁离开,临走前金宁看着被摁在椅子上的人说说:“再见了,原明伟。”


    窗外的天已经黑下来,远处的广场上灯光璀璨,广场舞的歌声顺着热风飘进来。宋明明把金宁腿上的毯子盖好,然后凑近了问:“关于这些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刚才听到金宁说薛仁和张长勇的名字,或许原明伟口中的故事有另一个版本。


    “你愿意相信我吗?”金宁抬起脸看着宋明明的下巴,“我没有证据。”


    “没关系,你的证词也许会指出新的调查方向。”宋明明把手放在金宁的肩膀上,金宁瞬间拉住了它。


    ··


    一楼会议室里,郑直和徐望看着新鲜出炉的鉴定报告,从出租屋里拿回来的胶囊有了检测结果,分别是几种不同的成瘾类药物,大量服用后会产生幻觉,严重的话甚至可以导致休克。


    “没有毒品。”


    “这和毒品没有区别,每一粒都是新的合成药,计量比原版大了好几倍。”郑直把报告放在桌子上,“都是一样的缺德。”


    宋明明的后背抵着门,她拽着轮椅的扶手走进来,“金宁有话要说。”


    金宁又变成那只怕生的小猫,依附在宋明明旁边,她没有抬头,只是向上翻着眼皮看着郑直,“我的话没有录音,可以作为证据吗?”


    “人证在审判时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郑直摘掉帽子,他的刘海被压得紧贴额头,“你应该把知道的讲出来。”


    “那我就在这说可以吗?”金宁的手卷着毯子,“让她在旁边陪我。”


    “当然可以。”徐望抽出一个笔记本,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你讲吧,知道什么就讲什么,尽量清晰就行。”


    金宁冲着后面的监控点了点头,“原明伟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骗子,我之前听他打电话的时候问过薛仁有没有什么好货给他玩玩,好像也不是他一个,应该是和别人一起,但薛仁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他,原明伟当时在家发了好大的火,然后他……□□了我。”


    这是金宁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比之前冷静了很多,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我一个瘫子肯定没什么意思,他后来又去找了薛仁几次,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得逞。”金宁苦笑,“然后就是张长勇,其实他们一早就认识,当时我在医院住院的时候,张长勇就来过一次正好碰上。”


    郑直皱着眉头,他回忆第一次见原明伟时对方的说法,明明把认识张长勇这件事否认的一干二净。


    “张长勇不是人,他拿了学校给我的补偿款去赌,赌输了以后没有钱就问我要,我以前还能出去打工供他,但现在照顾自己都难,原明伟那个时候老往我这跑被他看见了,他就拿原明伟当摇钱树,这一点上我承认我对不起他。”


    “那你对原明伟一直在你身边这件事怎么看?”郑直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可以先说你想说的。”


    “可能有点感情吧,毕竟最开始他确实喜欢我。”金宁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不过后来就不好说了,利用也好,负罪也罢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注:火签令:古代官员判案扔的那个牌子,也有快速拘捕到案之意。


    84   耦合·终章(上)


    ◎更新◎


    说完这些金宁笑了起来,她眼里含着泪,衬得眼底水汪汪的,补充道:“大概就这些,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些人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计划动手的,如果非要说这件事和我有关系,我也不能否认,毕竟事情因我而起,我一个残废还是要指望你们给我一个公道,给大家一个公道。”


    “那今天就到这儿,一会儿我们会派车送你回家。”郑直说话时细声细气,可能是受了旁边两个人的影响,也怕吓着金宁,“你最近出门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有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你,所以需要你保持联络畅通。”


    “我能让她陪陪我吗?”金宁攥着宋明明的手不肯松开,“我知道你们都很忙,但是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你也知道我住的那个小区不是很安全……”


    徐望用手扒拉一下郑直,朝他挤眼睛,“宋警官还有别的事情,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派别的女警陪你。”


    郑直也跟着搭腔:“对,我们队里有很多专业的警察可以保护你的安全,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金宁的脸一下子变得唰白,她的肩膀开始发抖,一滴眼泪冒出来,“我不给你们添麻烦,我就在这待着行吗?就一晚上,等天亮了就让物业的人来接我。”


    宋明明揩掉金宁脸上的泪水,“没关系,我陪你回去。”


    她安抚好金宁后站起来,“郑直,你和我出来一下。”


    郑直扶着手臂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直到走廊拐角才停下来,还没等郑直说话,宋明明先开口:“我陪她回去,正好查查她住处,万一有没发现的证据呢。”


    “首先,这个任务谁都可以去,你这几天没休息好,再让你熬夜对你们俩都不负责。”


    “其次呢?”


    “其次……我刚才和徐望商量了下,我们觉得金宁也有犯案的可能。”郑直摆摆手,“当然,我们只是假设有这种可能,毕竟从实际情况出发,她确实不具备亲自作案的条件,不过也有可能买凶对吧!”


    宋明明往前走了一步,她用极小的声音说:“她都那么可怜了,你们还要怀疑她?”


    “我不是怀疑她,我那是怀疑原名伟。”郑直低着头,“几次接触下来我觉得他那个人没那么无私,为了一个女人杀人他做不到,你不要高估男人的感情。”


    “他就不能是为了自己杀人吗?”


    “没必要,薛仁不让他嫖他就要杀人?张长勇问他要钱他就要杀人?如果杀人是他唯一的处理方法那么他当初杀的一定是金宁。”郑直的眼神变得凛冽,“死人不会开口,更容易维护他的人设。”


    “那我更要去一次。”


    ··


    郑直问队里要了一辆保姆车,那辆车是市局的金旮瘩,只有重要的日子才能开出去。徐望喊了李俊涛去送她们,毕竟今天金宁没坐电动轮椅,上下还是不方便。


    东文市快入秋了,晚风已经添了点凉意。轮椅被放在后排,宋明明坐在旁边紧握扶手,即使拉了刹车,她的一只脚还是别在轮椅前。


    “什么时候能正式拘捕原明伟。”金宁看着窗外,她很珍惜能出门看街景的机会,“东文的夏天还是好看,这些灯跟星星似的。”


    “现在还不行,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到时候上了法庭再翻案,对我们十分不利。”


    金宁若有所思地点头,“能和我讲讲还缺什么证据吗?说不定我能帮帮忙。”


    李俊涛在驾驶座支棱着耳朵听,透露案件信息是大忌,他没忍住咳嗽两声。


    宋明明了然,她握住金宁的手,“案件具体信息我们是不方便透露的,不过你有新的线索可以随时和我讲。”


    金宁没回头,她把手抽出来捂住嘴,像是在思考什么。宋明明确实倦了,她歪倒在椅子上,盯着金宁的后耳,那里捆着一根麻花辫,用粉红蝴蝶结拴着。


    李俊涛把车停到金宁家楼下,他招呼一声,下车拉开后门。宋明明惊醒,她搓了一把脸,赶紧扶着轮椅后把手,把刹车放开。


    她刚踏进家门,发现厨房地上堆着一个碎碗,沙发上的抱枕也在地上。金宁自己转着轮子往里走,“不好意思,下午走得忙,有点乱。”


    宋明明直径走进厨房,她先捡起比较大的碎片,然后用苕帚把剩下的碎片归拢到一起,“怎么还摔了一个碗?”


    “我去拿箱子,不小心碰掉了。”金宁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没法收拾,我就先放在那了。”


    “你应该先打电话给我们,这个情况太危险了,万一砸到你怎么办?”宋明明把碎片放到塑料袋里,“家里有胶带吗?”


    金宁歪着头看她,有些不解,宋明明补充道:“我把地粘一粘,别留下什么再伤着你。”


    “那个柜子里就有。”金宁指着宋明明身后,“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宋明明蹲在地上,一张脸笑得人暖烘烘的,“为人民服务是我的天职,再说了……”


    “再说什么?”金宁的语气突然放低。


    “那我实话实说了。”宋明明头都没抬,她突然有点哽咽,“我觉得你挺不容易的,如果没有这些烂事,你的日子会更好过。”


    金宁没想到她会说这,她下意识拧开瓶盖,汽儿从缝里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撒在她心窝里,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为她哽咽,还是一个才认识一下午的警察。


    “等这些事都过去了,咱俩做朋友,以后你有事就找我,我知道你自力更生,不愁吃不愁穿,但是吧,我能陪你说说话,闲的时候咱们去散步。”


    “谢谢你。”金宁把汽水递过去,“你是个好人。”


    “你可别这么说,怎么还发上好人卡了。”宋明明拿起汽水猛灌一口,“我不是可怜你,就是想和你做个朋友,我还有一朋友,学艺术的,我看你在家总摆这种好看的东西,下次带你去见她,你俩肯定有话聊。”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更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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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耦合·终章(中)


    ◎金宁的故事◎


    宋明明把汽水还给金宁,她脑袋转了一圈,看见了锅里炒的菜,应该是中午原明伟没做完的,“你晚上还没吃吧,咱们是点外卖还是我给你做点。”


    “叫外卖吧,这么晚了就别忙活了,咱们早点休息。”金宁歪着头,抱着汽水瓶子,“你想吃什么我点。”


    “哪能让你点。”宋明明立马摆手,她双手叉腰,“算了,这么晚点外卖也不方便,我给你做点,我做饭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她不能明目张胆的搜查厨房,只能用做饭当借口,“咱俩弄点简单的,你去客厅坐着,我半个小时就行。”


    “好。”金宁看着她的样子,想起了那些在辅导班里举手等待表现机会的学生,“那我今晚有口福了。”


    宋明明扶着轮椅把手,“什么口福不口福的,你只要不嫌弃就行。”


    金宁点了点头,自己滑到沙发旁,当时装修的时候特意留了一个位置停轮椅,她从茶几底下拿出茶叶罐,抓了一撮扔进铁质茶壶里,然后沏上热水,等待茶香飘出来。


    宋明明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明伟做的菜倒掉,她先是相中了身后的冰箱,打开一看发现只有几根黄瓜和鸡蛋,她没死心看了看冷藏区,里面有用自封袋装好的冻肉,上面贴了标签,写着类别和购买日期,看字迹应该出自原明伟之手。宋明明突然有些恍惚,她觉得人类的爱好矛盾,照顾和迫害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一段关系中。


    “咱们蒸点米饭,然后炒个鸡蛋,再做个红烧排骨行吗?”宋明明从一堆肉里拿出一袋排骨冲客厅晃了晃,“就是排骨得现解冻,可能得等一会儿。”


    “可以。”金宁面对着她,手里抱着一个茶盏,“我很期待。”


    宋明明把肉放在台面上,她踮脚拉开上方的橱柜,看见里面有明显的翻动痕迹,“家里有铝盆吗?”


    “在下面的柜子里。”金宁扶着轮椅往前走,“原明伟把证据藏在你刚才翻的那个柜子里。”


    宋明明立马蹲下来找盆,故作轻松地说:“那你当时怎么拿到的,这个柜子我够都费劲。”


    “我拿了一根绳子绑在前面的水管上,然后拽着它站起来。”金宁低下头,鼻子放到茶碗边闻了闻,“这几年我一直都是这么站起来的,他不知道罢了。”


    宋明明回头,惊讶地看着她,“那你胳膊很有劲啊。”


    “总不能都残了吧,有什么就用什么呗。”


    宋明明把肉放进盆里,然后拿起另一个盆往上压,“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


    “都是被逼的。”金宁苦笑一声,“我小时候没爸爸,我妈带我一个人过,她特别忙,是个女强人,那个时候我就自己照顾自己。”


    宋明明听着,她拿出一个饭碗接了点水,放在上面的铝盆里,“你接着讲,如果你想讲的话。”


    “我妈那个时候除了养我还要养张长勇,现在有个词叫扶弟魔你知道吧,她就是那种人,一个月挣三万自己留五千,剩下都贴补那个人渣,我从小就恨他们。”金宁换了个姿势歪倒在轮椅上,如果不是一动不动的下半身,简直可以用别有风情形容,“后来我妈死了,其实我怀疑是张长勇做的,他给我妈买了好多保险,司马昭之心,只有那个傻子才觉得她弟弟是真的爱她,再后来张长勇就成了我的监护人,从那时候起我的日子就很难了,他不管我,不回家,偶尔见到他也是被人抬回来扔在门口,我熬呀熬,好不容易要考大学了,可是他没有钱,我只能选一个师范学校,反正能逃离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米饭你是喜欢吃硬一点的还是软的?”宋明明端着电饭煲的内胆给她看。


    “硬的吧。”金宁眨眨眼,接着讲起来,“我当年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去的,本来是想去首都师范,结果怕要路费就选了家门口,那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我根本没脱离他,不过我遇到了原明伟,日子确实比之前舒服多了。”


    “你们俩之前……”


    “最开始当然都是好事,我第一次觉得有人关心我,我以为我熬出头了。”金宁的眼泪落下来掉进茶碗里,“我不敢和他讲我家里的事,只说是条件不太好,他没有嫌弃我,还陪我一起发传单,说实话挺不容易的,我那时候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你听没听过那个理论,就是人一辈子享得福和吃苦都是有数的,我陷入了苦尽甘来的假象。”


    宋明明太阳穴直跳,切黄瓜的手动得更快了,鼻涕已经从鼻腔流出来,她被迫张开嘴呼吸。


    “张长勇当然不会放过我,那个时候他房子都赌没了,幸好这个房子在我名下才逃脱一劫,不过我没那么幸运,薛仁问他要钱不成就拿我开刀了,我那天打工后回学校,走的侧门,那里晚上没灯,学生都不爱去。”金宁突然拔高音量,“谢伟当时离我就二十米,我被关进后备箱的时候看见了他的脸,那么近,他有机会的!”


    宋明明没料到谢伟以这样的角色出现了,她咬紧牙关,捏碎手里的鸡蛋,蛋清从虎口溢出来,淌到小臂上,她才反应过来。


    “我在路边给原明伟打电话,他来接我的时候甚至没碰我,那是第一次,他拎着我的袖子把我塞进车里,然后我们去了医院,我说我要报警,你知道他说什么吗?”金宁从轮椅侧口袋掏出一包烟,她弹出来一支点上,蓝莓味飘了出来,“他说太丢人了,让我算了,我当时坐在医院那个走廊里看着他感觉太陌生了,人啊就是爱慷他人之慨,也不知道他自己被三个人轮流捅屁股的时候能不能这么大度。”


    宋明明愣了,眼前这个金宁和她了解的不一样,和郑直嘴里的不一样,和资料上写的不一样。但是她不意外,那样清纯可人的小白花要怎么独自扛过这一切呢?


    “我还是去报警了,结果薛仁那有聊天记录作为证据,□□就变成了□□,不过他们已经是惯犯了,做完以后他们像给猪烫毛一样清洗我,没在我身上留下什么。”金宁捏着烟蒂,把烟灰弹进茶碗里,“麻绳专挑细处断,我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被同学看见了,告诉了原明伟,那人肯定没有恶意,但原明伟说我不听话,要和我分手,我当时就觉得分吧,分了好,分了我就不用提心吊胆的过了,结果他也不是东西,出去和人说是因为我的问题才分手的,可能男人要面子,一来二去就变成我不检点给他带绿帽子,你也知道人的联想能力太强了,那段时间我出门打工都觉得有人说我做鸡,学校里没人理我,老师也没以前那么照顾我了,流言蜚语真的能杀人,特别是我这种命不好自尊心又特厚的人。”


    “不是你的错。”


    “其实那天谢伟关门了,我从保安室偷了钥匙又打开了,我站在那,看东文的夜景,突然觉得自己死也太亏了,得拉一个,于是我给我室友发了信息。果然,她们喊了原明伟。”金宁笑得有点狡猾,像大仇得报的反派,“我看着他跑到楼底下,虽然位置不太好,但我还是跳了,毕竟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走背字的时候,但有可能是因为天太黑了,我没注意有棵树,结果我没死成,他成了大英雄。”


    宋明明试探了锅底的温度后,一股脑地把鸡蛋液倒进去,滋滋的声音响起,仿佛在为金宁的故事伴奏。


    “我不念书了,院里就空出一个保研名额,理所应当地落在了他身上,林斌许诺他,只要稳住我,他的未来也稳了。”金宁掐了烟,“我的命和他的命捆在一起了。”


    宋明明点开头顶的抽油烟机,她调小了火苗,嘀咕道:“以后不会了。”


    金宁好像听见了笑话,眼睛弯起来,“残了的第一年,大夫给我推荐了康复机构,他不让我去,本来是有机会的。”


    “你现在也有机会!”宋明明关了火,“我找人帮你联系东文最好的医院,一定有办法,只要你想就可以。”


    “没必要了,谢谢你。”金宁扭着轮椅往前两步,把茶碗里的液体倒进垃圾桶,“我的讲完了,你也讲讲你的吧。”


    “我没什么可讲的,太普通了。”宋明明把菜盛出来,然后转头去处理排骨,“你想听什么?”


    “今天那两个警察里有一个是你对象吧,我猜是长得白的那个。”金宁咂咂嘴,“挺帅。”


    宋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徐望,表情有点惊讶,“这也能看出来?”


    “他总是第一个看你,而且你刚才说要和我一起走的时候他很紧张。”金宁说,“我猜他怕我杀了你。”


    “怎么会!”宋明明立刻反驳,“就是因为我这几天总熬夜,他们怕有特殊情况我对付不了。”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金宁拿起旁边柜子上的水果刀,刀尖在白织灯下闪闪发光。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下!!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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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   耦合·终章(下)


    ◎真正的故事◎


    宋明明的手浸在水盆里,手指和着排骨肉,她神态自若,“你不会的。”


    金宁还在把玩水果刀,刀尖掠过手指留下一道白印,她眼睛向上瞟,看着那道为她哽咽过的背影,“为什么?万一我丧心病狂呢?”


    “因为你不会波及没有必要的人,如果那些事情是你做的,也只会是报复而不是单纯的杀戮。”宋明明说,“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的专业性。”


    “专业?”金宁一皱眉,拿起旁边果盘里的火龙果,“你有多专业?”


    “比你今天在市局看到的人都强一点。”宋明明吐了下舌头,“我以前在学校可是完美战士。”


    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没有夸口,当年在警校里她的成绩名列前茅,毕业的时候校长和赵局介绍她是个文武双全的好苗子,千万不能糟蹋了。


    “可你只做最简单的工作。”金宁切开火龙果的头,粉红色液体滴在毛毯上,她赶忙用手指在切口处抹了一圈,然后把伸进嘴里吮吸。


    “他们能做的我能做,我做的他们不一定可以。”宋明明用铲子把排骨推进锅里,“分工不同。”


    金宁不再说话,水果刀刺进果肉中,搅出一阵风浪。她闭上眼睛,用鼻子感受附近的环境,回忆母亲还活着的时光,那是坎坷人生中相对平坦的一段路,母亲偶尔会站在这个位置做饭,她就在厨房门口拿着书背课文,虽然总是被威胁背不会就饿着,但只要盘子里有东西第一口永远是她的。


    “喜欢甜口吗?”宋明明转头发现金宁闭着眼,火龙果汁在嘴边染了一圈红色,像美味的甜甜圈,“甜甜圈”动了动,“行。”


    排骨出锅,她自顾自地在厨房翻找盘子和碗,把柜门一个个打开又合上,确实没有其他可疑物品,最后挑了两个小粉碗盛上米饭,“搞定,咱们开饭!”


    金宁这才睁开眼,她把火龙果放回果盘,任凭汁水浸润其他水果的皮,“咱们去客厅吃吧,餐桌上面灯坏了,一直没修。”


    宋明明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端着盘子往茶几走,她把盘子摆起来,掏出手机准备拍照片,“我想拍个照行吗?”


    “当然可以。”金宁抽了一张湿巾擦手,随后端坐在那看着宋明明拍照,“看起来很好吃。”


    “你都没尝。”宋明明端起一碗饭放到她手里,“实践检验真理,除了我妈外你是我的第一个顾客。”


    金宁夹了一块排骨,汤汁让它和同类难舍难分,她微微张开嘴咬了一口,还没咀嚼就赶忙说:“出乎意料,很好吃。”


    宋明明也夹了一块,可能是酱油放的有点多,尝起来偏咸。


    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挂钟走字的声音,她看电视柜上有几个摆件,强行找了话头,“那些东西挺好看的,在哪买的。”


    宋明明撇了一眼,“小兔子是我妈年轻的时候去广州淘的,维纳斯是小学时候在旧货市场买的,当时觉得她长得像我语文老师。”


    “中间那个星星是你做的吧。”宋明明发现那上面有明显的手工痕迹,星星的五个角还长短不一。


    “原明伟做的,当时我打工的地方旁边有个手工摊,他等我的时候随便捏的。”


    宋明明一愣,因为金宁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扬了起来,她心里说不上的发酸,只发出咀嚼黄瓜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划在胸口。


    堵得慌。


    吃完饭,金宁帮忙把盘子端到厨房,宋明明站在水池前,看着窗外的夜景,“平时晚饭怎么解决?”


    “物业吃,小朋友们有晚饭,我蹭一口,有时候也做点简单的,我做饭也挺好吃的。”


    宋明明用小拇指把金宁嘴边的酱汁刮下来,她半蹲下来直视对方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有一层灰,需要一阵清风吹一吹。头顶的光给她镀了金,但没有添一点珍贵感,像是破庙里独自支撑的佛像,一个人就是全世界,“下次你做饭,我给你打下手。”


    金宁没吭声。


    宋明明起身刷碗,室内又恢复平静。金宁推着轮椅去卫生间,她急需喘口气。


    马桶两边是对称的栏杆,她平时就像体操运动员那样撑起身体,然后缓慢移动到马桶圈上,这个动作她练了一年多,只为了保持“正常人”的体面。


    金宁拉起轮椅的刹车,她扶着栏杆站了起来,双脚落地的一刹那,脚趾在拖鞋里使劲舒展了两下,镜子里是张看起来极为委屈的脸,这些年装模作样太久,表情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她都快忘了放肆大笑是什么感觉。


    她走到马桶边坐下,两条腿自然分开,轮椅侧兜里的烟只剩下一根,看着最后的慰藉,金宁毫不犹豫点燃了它。四年前,她叼着烟坐在卫生间里练习站立,那是原明伟第一次拒绝她,封杀了她康复的机会却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金宁这些年闲下来的时候只忙两件事:一是学习如何重新站起来,二是记住站不起来时的状态,她明白太多人盯着她和这双废腿,在等到报仇的机会之前,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宋明明把碗碟放回原位,她抽了一张厨房纸擦手,扶着腰走出厨房。金宁家的卫生间没有门,她不好意思打扰,只把茶几往外搬了一点,然后转身进了卧室——为了搜查。


    金宁的卧室里没摆什么东西,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和一面衣柜是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衣柜里挂着一年四季的衣服,数量不多但都很干净,基本上以黑白为主,右侧是几件男士衬衫,看大小应该是原明伟的,袖口有些发黄,但凑近了还是能闻到一阵清香。


    衣柜的最左边摞着一列简易鞋盒,宋明明点了一下发现足足有十二双。她半蹲着,模仿金宁坐在轮椅上的高度,拿到了一双粉色球鞋,那是前年的新款,以少女设计为主题,当时她和婷婷分别买了一双。刚要感叹心有灵犀之时,宋明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双鞋的后跟好像有些磨损,肉眼看上去logo的两边不对称,按理来说金宁腿废了,脚也应该不能使力,鞋底的磨损应当是平均的。


    她拍了照片,然后把鞋塞回去,按照记忆里的样子规整好后又把头伸出去,看到卫生间的灯还亮着才放心。


    床头柜是漂亮的牛油果绿,在纯白的房间里格外显眼,上面放了一本《肖申克的救赎》,旁边是一个挺大的沙漏。


    宋明明没敢挪动,只能半蹲着观察,这沙漏足有三十厘米,按照估计旋转一次可以用一个小时,不过这个沙漏和市面上卖的不同,里面的沙子太过细腻,还泛着灰色,看起来有点脏。宋明明的脑子快速转动,她总觉得在哪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宋警官。”门外高喊一声,宋明明赶紧应答,她把手放在衣服上搓了搓后才走出去,金宁坐在轮椅上,被茶几卡住,过不来了。


    “不好意思,我刚才擦桌子可能推到了。”宋明明用小腿把茶几移回原位,“你要休息吗,还是干点什么?”


    “现在睡也太早了,我喜欢看书。”金宁推着轮椅,她的手上湿哒哒的,“你刚才在我房间里看什么?”


    “沙漏。”宋明明大方承认,“我觉得挺特别的,和外面卖的不一样,沙子没响动。”


    金宁掐住沙漏的腰,来回颠倒下,里面的东西倾泻而下,“确实不一样。”


    “在哪买的,我也买一个摆卧室。”宋明明坐在床上,“就是这个沙子的颜色怪怪的,要是有其他的就更好了。”


    “有吧,我本来以为我这支是浅粉色,结果拿出来是灰的。”金宁的表情里写满了遗憾,随即她仿佛也并不为意,“凡事没有十全十美,这样也挺好。”


    粉色?灰色?我这支?宋明明捕捉这些词汇,答案好像在一团雾后面,她一边应承着金宁的话,一边观察流动的“沙”,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灰,如果可能呈粉色,那么这可能是——骨灰!


    因为害怕金宁察觉,她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书,与她讨论起来,“我看过这个电影,很有深意,特别是结尾的地方。”


    “警察还看这些,我以为你们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么?”


    “接受不了站在暗处。”金宁往后退,她打开衣柜,拿出了一件较长的短袖,“要换上吗?”


    “我们只是维护正义,但本身不一定是正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具有双面性,要是没有坏人,我们就都都退休了。”宋明明没有接过衣服,此时她心中的疑问已经到达顶峰,可骨灰没法用做DNA检测,即使她拿到了样本,也无计可施。


    但她相信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就连常中生那样狡兔三窟的人都会留下把柄。


    宋明明起身去洗手间,她想观察这个房子里的更多地方。刚走到门口,一股蓝莓味扑面而来,她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然后扶住马桶旁的栏杆,抬起头看自己的脸,苹果肌被黑眼圈分成了两半,嘴角红红的,像小括号一样粘在上面。


    她坐在马桶上捂着脑袋,如果她是金宁,会怎么做呢?


    大门的锁好像被什么东西捅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宋明明猛地抬头提上裤子站起来,她靠在卫生间的墙上,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大门的情况。


    门口的动静消失,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跑到厨房拿起金宁晚上用的水果刀。她站在客厅里听着声音,掏出手机给俊涛发消息,不管是不是误会,谨慎一点总归没错。


    金宁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在屋里喊了一句:“宋警官,怎么了?”


    宋明明把刀握在手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大门,“没事儿。”她以最轻的脚步走上前,拽着门把手,抻着脖子往猫眼里瞧——除了走廊的感应灯,什么都没有。


    突然门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拉开,宋明明一手攥住把手,另一只手反握住刀,她看见一个黑影窜了出来,面部被一个大号口罩遮挡,寸头,鼻梁上有一道伤疤。


    她顾不上打斗,先后退几步,黑衣男紧追上来,幸好他准备的也是匕首,本着非必要不开枪的原则,宋明明还是选择与对方肉搏,声音引起金宁注意,她坐在轮椅上往外推,没敢出门。直到宋明明被逼退到厨房,她才看见发生了什么。


    ··


    半年前,有人突然联系她,问她过的怎么样,她以为是普通的骚扰信息就没放在心上,结果那人直接找到家门口,上来只有一句话,问她想不想要那些人的命。


    金宁瘫了,但没疯,她坐在轮椅上问:“条件。”


    对面没废话,说可以出钱出力,只提了两件事,一个是动手的时间,另一个是让金宁留下来善后。她看了眼名单,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其实也不是没想,而是想了太久了,在那些不能寐的夜里,这个答案已经出现过太多回了。


    不过对方的人今晚过来这件事出乎她的预料,看样子应该是为了取她的命。在围观打斗的间隙,她只想出来一种可能,那就是因为原明伟卷入其中——他是名单上多出来的第四人,是她自己动的手。


    黑衣男被宋明明划伤胳膊后转移了目标,冲着轮椅杀过来,金宁挣扎后闭上了眼睛,甚至没有叫喊,三秒钟后她感觉自己的腿被蹬了一脚,轮椅顺着惯性往后退,宋明明从后面勒住黑衣男的脖子,用膝盖猛击对方的后腰。


    “报警。”她大喊着,手上不敢松懈,她作为警察以擒拿为目的,人活着就能吐出更多东西。


    金宁手里捏着手机,颤抖地摁下三个数字,还没等拨通,黑衣男就摆脱桎梏冲了上来,宋明明不得不拿刀刺向他的小腿,还没等她蹲下,黑衣男急转方向,杀了个回马枪,他用刀逼住了宋明明的脖子,并把她的刀撇在地上。


    鲜血流了下来,宋明明被迫后仰,她忍着剧痛,右手摸向配枪,对方实战经验很足,一眼就识破了她的想法,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小警察,你最好不要动,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宋明明眼神凛冽,仿佛冒出剑光,就在她准备反攻的最后瞬间,她看见一把刀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这把刀没有手软,用尽全力刺了进去。


    血喷了出来,落在那个切开的火龙果旁。


    宋明明立刻控制住男人,她看着站在前方的金宁,只说了一句:“去拿干净的毛巾,两条!”


    ··


    再次见到金宁是在审讯室里,可能是因为好几天不见太阳,皮肤变得更白了。宋明明穿着警服坐在对面,两个人看着彼此,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宋明明把那个沙漏摆在桌上,“里面是张长勇的骨灰,对吗?”


    金宁点了头。


    宋明明说的对,她不爱杀戮,只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让谢伟在等待中死亡,用道具□□薛仁,砍下张长勇的腿,不过是对等的报复。


    唯一的意外是原明伟,其实她是想让他身败名裂的。


    居然失败了,实在是可惜。


    “我出庭那日你会来吗?”金宁笑着,用了闺蜜间约逛街的语气。


    “我会去。”宋明明把沙漏翻过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去。”


    金宁也盯着沙漏,看着里面的灰四处碰壁,“那我们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


    截止到这一章《耦合》这一卷就结束了,可能大家觉得我在这两章写了很多废话,但这顿饭在我这里是给金宁可怜人生的一点补偿。


    本卷最后还有一个赵自立(现任赵局长)的人物番外没有放,会在周日放出来。


    这篇番外没有什么cp,基本是赵自立个人的暗恋故事,对后面的情节也有一些引出,依旧是第一人称,大概有一万多字。


    【避雷】这篇番外内含有骗婚情节,介意的宝贝就不要看了。当然这只是为了角色和情节服务,我本人非常痛恨这样的事,希望大家在现实生活中都遇到坦荡且真诚的人。


    还有一件事是我要请一个月的假,三次有比较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本来想坚持一下,结果发现自己确实不能一心二用,所以最近都不会更新了。非常感谢大家的厚爱和支持,月底的时候会恢复更新,从恢复更新开始到大年初一我应该都是休假的状态,可以保证日更。


    再次表达我的歉意,大家一定要等我回来(抹眼泪)期待和你们再次相会(鞠躬)


    87   《如风》赵自立小传


    ◎相识或许不过擦过梦中◎


    人在途中,人在时空,相识或许不过擦过梦中。——《如风》


    一


    我的男朋友结婚了,和一个相亲认识的农村姑娘。


    我见过新娘两次,她的脸上是经年累月晒出来的红印,像秋天的涩柿子一样,捏软了往里掏全是甜腻。


    她穿着红袄从门里出来,操着我熟悉的口音,“赵哥,找杨斌?”


    杨斌是我男朋友,是她的新郎。


    我点头,苦涩地叫了一声,“嫂子好。”


    “快进来,我锅上蒸了豆沙包,斌子说你最爱了,你俩以前天天去小店买。”


    我走进那道门,回到了熟悉的家,窗子上的红双喜还没摘下来,老规矩说是要贴够足月,生活才能美满。沙发上放着一个枕头,那是我以前买的,上面印着一只大白猫,杨斌当时嫌它丑不让我抱着,如今身份调换,它还在这儿,而我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杨斌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他穿着红色的秋裤,上身套着一件不伦不类的毛背心,和一个老头一样。他看见我后吓了一跳,嘴巴赶快合上,没注意咬到了舌头。


    “不像话,客人来了还睡懒觉。”他的妻子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装满豆沙包的盘子,语气里透着娇嗔,然后转头和我说:“赵哥快尝尝,俺头回做,不知道成不成。”


    我赶忙拿起一个,灼热感从手心涌上来,我掂了两下又把它扔回去,手指尖快速捏住了耳垂,尴尬地笑着,“有点烫。”


    新妇把手擦在衣角,她对着杨斌整理衣领,“俺去趟集上,买两斤肉,晚上包饺子。”


    杨斌插着腰,对她点点头,“早去早回。”


    嫂子出了门杨斌才坐到我身边,他牵着我的手,“你来干嘛?”


    三天前他结婚,我做了伴郎,他冒着酒气抱着我不撒手,外人都笑话他搂错了媳妇儿,他大声喊着没错,惹得宾客哄堂大笑。事后我们躲在房间里,他趴在我耳边说以后不要见面了。


    我的三年,到最后换了一句,“不要见面了。”


    荒唐!里里外外的荒唐!


    “文件下来了,分到了东文。”我把手抽出来,去拿桌上的豆沙包,“我来和你道别。”


    杨斌低着头,追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的车。”我咬了一口豆沙包,里面的馅热得烫舌头,但这次我没扔掉也没吐,“以后见一面就难了。”


    “东文才多远!”杨斌声音突然拔高,吓得我一抖,他站起来,插着腰左右挪了两步,然后又坐下,“非去不可吗?”


    我不知道这个"非"当什么讲,明明是他要放手,明明是他家人在侧,明明是他说不再见了,明明是现在难道是要绑着我给他做小吗?


    三年了,我才真正看清了这个男人。


    “上头定的,我没根基,在哪都一样。”我没和他讲,其实组织给了我两个选择,我主动要了更远的那个。


    杨斌沉默了,他抱着头,把脸埋在双腿之间,像一个鸵鸟一般,我坐在他旁边,一口一口嚼着他老婆做的豆沙包,讲实话,比小店做的好吃。


    第二天一早,我独自来到车站,在检票口又看见了嫂子,她还是穿着那件红袄,站在人群里头甜腻的笑。杨斌站在她身后,如同凶悍挺拔的旌旗,朝我招了招手。


    “你斌哥真是,半夜才和俺讲你要走,早知道昨天留你吃饭。”嫂子把一个藏蓝色的布包塞到我怀里,里面裹着一个四方的物件,“给你包了点饺子,记得路上吃了,哪有出远门不吃饺子的。”


    我感觉鼻腔发酸,哽着嗓子说:“谢谢嫂子。”


    “客气啥,都是一家人。”她手抹着衣角,“过年回来,俺给你做豆包。”


    二


    东文和老家离得不远,坐火车要七个多点。我从车站出来,看见有辆警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一个人,他叼着烟,手里拎着一块纸壳糊的牌子,上面写着:接赵自立。


    坐的时间太长,我的腿蜷得发麻,只能拖着编织袋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那人看见我先扔了烟,然后热切的问:“需要帮忙吗?”


    我愣了下,然后自我介绍,“我就是赵自立。”


    他看向我的腿,表情有点惊讶。


    “麻了。”


    他挠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叫郑长青,东文本地人,咱俩以后是同事。”


    “那还要拜托你多照顾。”我坐上了副驾驶,把腿使劲往前伸。


    “腿够长的。”郑长青松了离合,可能是因为太快,车熄火了,“见笑了,刚学会,你是我的第一位乘客。”


    后来打了三次火,车才缓慢地动起来,我紧靠着座椅,大腿绷得快要抽筋,郑长青看了我好几眼,我装作不知道,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


    “咱们市局人不多,后头就是家属院,局长听说你要来特意给你申了一间房,可以让家里人过来。”


    我偏着头,忍着泪。我的家里人有了新家,跟不过来了。


    “没有对象?”郑长青把手搭在换挡杆上,他应该是看过我的材料,知道我是个孤儿。


    “没有,我就一个人。”


    “长这么好看没对象?”郑长青哎呦了一声,“没事,让我女朋友给你介绍介绍,她是老师,学校里有好多姑娘。”


    我只能点点头,郑长青把车窗摇下来,风吹在窗框上呜呜响,他指着远处,“来了东文先看看海。”


    我顺着他的手望出去,那是我第一次看海,颜色比天空深,浪打在石头上炸开水花,不知怎么,我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看见我哭了赶紧把车窗摇上,从兜里掏出一块红色格纹手绢,“风流眼啊?赶紧擦擦,不然脸被风扫了可痒。”


    我攥着那块手绢摁在脸上,把眼泪都抹净,然后叠起来,“我洗了后还你。”


    “送你了,这边风大,你这个毛病估计得常犯,没个手绢以后出现场成花脸猫。”郑长青哼起歌,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以前杨斌也总唱,他爱邓丽君爱得死去活来,我们为此还买零件做了一个半导体,吃饭的时候放,工作的时候放,收拾家的时候放,在床上的时候也放。


    三


    东文市局比我想象中要气派,听说是以前留下的日本房改建的,和老家的完全不一样。郑长青带着我四处参观,但其实整栋楼里只有两层在使用,我们出了这个屋又进了那个屋,没见到几个人。


    “大中午大家都不在。”郑长青从容地走进局长办公室,拿起桌子上的钥匙交给我,“走,带你看看新家。”


    新家的大门上拴了把铁锁,和农村大院一样,郑长青让我亲手把锁拿下来,算是让房子认主。


    “太仓促了,今天钥匙才来,家具什么都没准备。”郑长青撑在门口的墙上,“没事儿,周末我陪你弄,这两天先在我那凑合凑合。”


    我有点恍惚,毕竟我和杨斌也是从凑合凑合开始的。


    他把编织袋扔到客厅中央,带我走到房间里,“你肯定住南屋,反正一个人,那个朝北的就改成书房,以后有孩子再收拾。”


    说完他咯咯笑,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事,然后搂过我的肩膀,“走,带你去吃饭,咱们市局的伙食可好了,隔壁市政的都来咱们这蹭饭。”


    食堂不大,走进去就能闻见饭香,我跟在他身后,像个刚入学的小孩一样,我们站在打饭的起点,上面有一块黑板写着菜名。


    “我这个人在吃上不讲究,等德子回来,咱们出去搓一顿。”


    我端着盘子,像个机器似的往前动,完全没注意他说什么,只有不停地点头。


    “本来今天是他和我一起去接你,结果前两天临时下了个任务,派他出去了,没一个月回不来。”


    可能是看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了声音,从屉布地下拿了两个豆包放在我的盘子上,“豆包行吗?”


    我好像掉进了一个虚空的陷阱,越是想要逃避,越有东西时刻提醒我那段不为人知的感情,我开始憎恨这一切,憎恨杨斌,憎恨自己,最后我把豆包放了回去,“不好意思哥,我不吃豆包。”


    郑长青没有不悦,他只是又拿起了两个呛面馒头,“馒头行吗?”


    我在东文的第一顿饭,吃的是呛面馒头,就着西红柿炒鸡蛋和白菜炖豆腐,馒头没有豆包有滋味,多嚼几口还有点发酸,但他比豆包顶饿,人吃饱了就不会想起以前的事,就能朝前看。


    下班后他领着我回家,他的房子收拾的很干净,正对门的墙上挂了很多相框,里面是各个时期他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和别人的合照,有和父母的、战友的、同伴的、还有一张看起来很新,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利索的姑娘,我猜那是他女朋友。


    他指着左下方的一张给我介绍,“照片上另一个人就是德子,是我战友,我们俩一起出来的,他是我们连最好的侦察兵,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照片上的德子背着郑长青,两个人的牙都露在外面,格外显眼。我指着那个穿喇叭裤的姑娘,“这是你女朋友?”


    “眼神不错啊!”郑长青感叹道,他脸上是满足的笑,“漂亮吧,是不是和我很配?”


    "她比你好看。"我把手揣在外衣兜里,然后接了一句,“般配。”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邀请我和他一张床,我才明白他白天那条“把另一个房间改成书房”的建议原来已经实践过了。我把刚洗完的袜子放在暖气上,转身看着那张只放了一床被子的小床,身体僵住了——我并不想和别人睡在一起。


    “一床被子?”


    “一床咋了,都是男的,我这就一床被。”


    他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本连环画,不知道看到什么地方,兴奋地用手拍大腿。我无奈地掀起被子,半个屁股坐在床上,像是奔赴战场一般钻了进去。


    这一夜我睡得很踏实,可能是因为白天的舟车劳顿,也有可能是因为彻底告别了那个地方,身心都得到了一丝喘息。


    新生活开始了。


    周末的时候郑长青骑了个三轮带我去木材市场,他好像很懂行,和老板侃侃而谈,最后我们运了一车木板回来。上车之前他找了一块小的让我扶着,“车开起来风大,这样能挡挡。”


    我藏在木板后,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东文市的风刮得邪性,像一万支利箭一般戳上来,我把手缩在怀里,用脑门顶着板子,车子每颠簸一下,我的头就挨一次打,等到郑长青把板子卸下去的时候,脑门上已经有了一个圆形的红印。


    他拿着尺子在木板上比划,“一张床,两个柜子,够用不?”


    我对这些没有概念,以前住的是杨斌的房子,里面的家具都是他钉的,我琢磨了一下,“我想要个书桌行吗?”


    “桌?”郑长青插着腰,他嘴里吐出白气,“上局里仓库拿一个得了,那个不用打。”


    他在楼下切木板,我去仓库搬桌子。


    我在一堆桌子里相中了一个胡桃木色的,上面不知道被谁刻了字,看起来有点丑。我从最角落把它搬出来,期间因为被东西绊倒还摔了一个屁股蹲儿。市局大院里有一个食堂拿来运菜的手推车,我把他俩一起扛出后门,然后朝家楼下走去。


    “怎么挑了这个,拿个大的多好。”郑长青放下手里的锯,他摸着坑坑洼洼的桌面,“好歹选个平整的啊。”


    “我怕好的局里以后还要用。”我的脚卡住板车,双手拽着桌角。


    “那我一会给它上头磨一磨,倒时候裁块玻璃放上去。”


    郑长青一个人忙活到下午,我站在旁边给他递家伙。冬天的下午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风小阳光足,他身上发了汗,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我怀里,我不敢乱放,只能一边抱着,一边用手绢给他擦脸。


    临到傍晚这个床还是一把零件,我们把锯好的木条抬上楼,然后又回了他家。


    “不着急,一张床怎么不得做个三五天,后面还要上漆呢。”郑长青走在前头,“就是德子不在,要是我俩一起弄,说不定明天就整好了。”


    “不着急。”我的手缩在袖子里,“忙了一天,我请你吃饭吧。”


    郑长青又笑了,他真的是我见过最爱笑的人,“请什么请,等你下个月发工资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确实有些囊中羞涩,杨斌结婚前我们俩把安家费分了分,我拿了小头,这两天置办东西已经花了不少了。


    “行,那等德哥回来咱们一起吃。”


    “你那是什么毛病老是喊人叫哥,咱们差不了多少,以后喊我名就行。”郑长青放慢脚步贴在我旁边走,“德子大名叫李富德,你喊他富德也行,私下里也能叫德子,不过别当着他面喊,容易急眼。”


    我把手合在一起搓着,然后弯成碗状往里哈气,“地方也没差多远,这边的风可真喇人””海边就这样,等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郑长青捏着鼻子擤了一下,他从兜里摸出钥匙,哆嗦几次才插进去。


    门开了后,一阵热气从里面烘出来,我听见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家里有人!


    郑长青走了进去,他踩掉旅游鞋,光着脚跑进厨房,我关上门看见鞋柜旁有一双红色高跟皮靴,看长度它的主人大概有一米六五,是个时髦的少女。


    “我女朋友,秦芬。”郑长青揽着照片上的女孩,他指了我一下,“新来的同事,赵自立。”


    秦芬伸出手,她的手指很纤细,中指上有一个明显的坑,“长青那天去接你我还担心来着,你都不知道他那个车开的,跟筛米一样。”


    郑长青被揭了短,有点不乐意,他把秦芬推回厨房,然后自己出来倒水。


    可能是因为有了生人,我突然觉得拘谨,脱下棉大衣后自顾自地叠起来,他低下头来看我,问了一句,“你以前搞过对象吗?”


    我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搞过一个,来东文之前黄了。”


    他好像很感兴趣,拉着我坐下来,“怎么黄的?”


    “家里给他介绍了合适的,他就结婚了。”我实话实说,刨除杨斌的性别,我们俩就是这么回事。


    “那你和我说,你喜欢啥样的?”郑长青按住我的手,“我让小芬给你留意着,咱们市局的人放在外头都是香饽饽,更何况你长得俊,那不是一说就成。”


    我嫌他不正经,把手抽出来,他像盯着骨头的小狗一样凑近了,“说说呗,也不是马上就能找到。”


    “个子高,皮肤白,会做饭的。”我随便讲了几条,反正那些男人翻来覆去就这么些要求,这三条砸出去能圈住整个东文的适婚女性。


    “行!”郑长青像是捡到宝一样,“秦芬有个表妹,今年二十出头,在服装厂做班长,个子比小芬还高出一点,谁见谁夸,那皮肤和牛奶一样,她俩小时候一起长大,等会你尝尝小芬的手艺就知道,肯定差不了。”


    我的脸一下子垮下来,抱着衣服就要回屋,“不必了。”


    他看出来我不痛快,一路追到床边,“咋还生气了,不想见就不见呗,我就是问问。”


    我把衣服散在床上又叠了一遍,他坐在旁边拽着我的胳膊,“这事是我的错,我唐突了,对不起。”


    我看着他眼圈泛红,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长青,我没事。”


    “我懂,男人忘不了很正常。”他当我是没从上段感情里走出来,"不要紧,以后就好了。"


    我把衣服放在凳子上,不再蹂躏它,郑长青出了房门,应该是去厨房帮忙。我看着阳台外的秃树,那些树枝像铁链一样把我的心困住了,我承认,我有点想吃豆包了。


    当天晚上,我和郑长青脑袋靠着脑袋平躺在床上,他可能还在为白天的事感到抱歉,故意和我找话,“我会看手相。”


    我歪着头瞅着他的鼻梁,他坐起来,把身子靠在床头,然后从被窝里掏出我的手,用拇指在掌纹上划,“你事业线倒是挺长,以后能步步高升。”


    我笑了,也坐起来,看他对着我的手“指点迷津”。


    “生命线也长,而且深,看起来能活到九十九。”他指着那条线像是看到什么宝贝一样,“我就不行,线可短了,中间断了好几节。”


    说完他把左手手心伸出来,那上面布满了老茧,纹路确实不太明显,他弯着掌心,故意让掌纹更深些,“我家院里有一个算命的婆婆,谁家生了孩子都要去她那问问,当年刚给我抱回来我奶奶就拿着生辰八字去了,结果那个人说我活不长,给我们家人气的,所以才给我起名叫长青。”


    我笑了,问他,“怎么不叫不老。”


    “那多难听啊!”他一巴掌拍在我手上,“这名字给你孩子留着吧,以后我见着他就管他叫赵不老。”


    “还是给你的孩子用吧。”我滑进被里,“睡觉了。”


    四


    市局大院里有一辆没涂装的跨子,郑长青没事就骑着他带我去兜风,是真的兜风,我坐在车斗里,脸上缠得只漏出眼睛,每次下车后我都在心里嘀咕,海风太不讲理,给人吹得像是要从中间劈开,白瞎了这些好天气。


    郑长青生在城里,长在城里,比杨斌有趣多了。他带我去海边打水漂,逛花市买绿植,上报刊亭挑书我们还去了两次舞厅,我不会跳,他就拉着我的两只手乱晃,大脑被强烈的音乐占领,眼睛里没有那些肆意的男男女女,只剩下对方的身影。


    本来说是几天就能打好的床,断断续续用了半个月才准备上漆,我们挑了一个天气好的周末,秦芬也来帮忙,她拿报纸叠了两顶帽子扣在我们头上,郑长青问老局长借了相机,我们在涂好的柜子前合了张影,我站在他们俩中间,鼻头被冻得通红。照片洗了两张,一张放在了我的新家,另一张挂在郑长青的照片墙上。


    来东文的第一个月,我的新家才有了点样子,正式入住的那天李富德也回来了,郑长青开着那辆桑塔纳带着我去接他。


    李富德比照片上白,真人有点像孙悟空,走起路来也是一蹦一跳的,他戴了一副□□镜,穿着领子带毛的皮衣,在人堆里十分扎眼。


    我看着他笑得很腼腆,缓缓地把自己的手从兜里掏出来递上去,“李大哥好,我叫赵自立。”


    “李富德。”他握住我的手上下晃,“本来是我俩去接你,反倒变成你俩来接我了。”


    他身后扛着一个大编织袋,和这身装扮完全不搭,我好奇地瞅,伸手接过来。


    “给你们带了点东西,给我老底都花没了,今晚叫上芬儿,你做东,给我接风。”李富德摘了手套戳着郑长青的胸口,“我要吃好的,山水楼。”


    “吃!不能短了你的嘴。”郑长青拍着车门,“劳驾李师傅给我们送回去,这车让我开的,容易全军覆没。”


    我抱着编织袋坐在后座,他们俩坐在前面,郑长青不老实,胳膊伸过来怂恿我把袋子打开,非要一探究竟。


    “这次去的地方离毛子那近,整了几盒巧克力,还给你们仨买了皮手套,给芬儿带了条狐狸毛的围巾,橙色她带着好看。”李富德倒出手拍他,然后像报菜名似的把袋子里头的货点了一遍,临了还补充一句,“给那谁也带了点,你一会儿分的时候给我留出来。”


    我在想“你们仨”指谁,“那谁”是谁,他为什么给秦芬单独带礼物……


    “谢谢德子。”郑长青戳我,朝李富德使眼色,我才明白“仨”里有我一份,赶忙道谢。


    我们直接回了郑长青家,刚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翻包,李富德把□□镜别在头顶,到餐桌那倒水喝。


    巧克力放在精致的异形铁盒里,我只听过没见过,老家的商场里有,杨斌舍不得买,后来他结婚的喜糖里有一块,我没舍得吃。


    “这手套真好看,边上还带毛呢。”郑长青把手套举起来,“老郑前两年给我弄了一副,他眼光不行,没这个漂亮。”


    他扔了一副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拆开,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刺鼻,凑近了有点臭。


    “嚯——这围脖也太帅了,芬儿带上不得闪亮学校啊。”郑长青把狐狸围脖缠在自己脖子上,“偏心昂,这好东西不给我。”


    “你跟小姑娘抢啥啊,再说了你那土老帽审美,也就找老婆还靠谱。”李富德放下水杯,跟着郑长青一起翻,他坐在地板上回头瞅了一眼,看见了那张照片。


    “你给他打床了?”他问的郑长青,眼睛却在看我,“你可真敢使唤人,他那技术,没两天你就得睡地上。”


    “我觉得长青整挺好。”我不好意思挠挠头,咧着嘴嘿嘿一笑,“还没睡过呢。”


    李富德拨了一块巧克力塞我嘴里,“到时候睡坏了可不算工伤,你让他养你。”


    好像是因为暖气太足,我的脸发烫,巧克力腻得我想不开嘴,热气顺着鼻孔呲出来,燎得人中疼。


    当天晚上我们去了“山水楼”,饭店在市中心的洋楼里,进去倒是古色古香的,我没见过,不敢多言语,只能跟在秦芬身后。


    李富德把我薅出来,指着菜单让我选,我求助地看向郑长青,却只收到了默许的眼神。


    我随便一指,点上一份溜鱼片,李富德在旁边夸我厉害,第一次就能选中招牌。


    五


    东文市治安好,没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子,我们比片警闲多了。郑长青依旧拉着我撒欢,还带上了李富德,那小子居然是个文青,天天带着我们俩往电影院跑,平时都是看香港武打片,有一次他不知道怎么想的,说电影院重映《妈妈再爱我一次》,非要去看。我没有妈,郑长青不感兴趣,但他就和中邪一样不看不行。从局里出发前,他说拿点手纸,怕一会哭了没法擦眼泪,郑长青嫌他矫情,拿着擦脸毛巾就出发了,最后我捏着毛巾中间,他俩各把一边,三个老爷们哭的眼睛发花,回来的时候碰上局长,问我们是不是让人揍了,眼睛跟文玩核桃一般大。


    转眼就到了腊月,各家都收拾收拾准备过节,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连续三天在办公桌前发呆。隔壁屋的同事来喊我,说有一通电话找,我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电话的那头是他,也只能是他。


    果然我听到了杨斌的声音,他的嗓子粗了很多,像一面放久了的破锣,“在那边好吗?”


    “挺好的,同事都很照顾我。”我压着情绪,手指卷着电话线,“嫂子怎么样。”


    “她能怎么样。”


    我听出了他的失望,下意识追问:“那你呢?”


    “不太好。”


    此话一出,我赶紧捂紧了听筒,确认附近没人才敢凑上去,“怎么了?”


    “没你,我过不好。”杨斌的声音有点哽咽。


    “以后别说这话了。”我愤怒地挂断电话,站在桌子前喘着粗气,转身就往门外走,刚好碰见上来的郑长青,他和我打招呼,我借口去方便躲开了。


    我没想到杨斌会再打来。


    可能是因为刚刚挂断,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电话通了后杨斌发了疯似的喊我的名字,说那些让人脸红的话,不过我没听见,全传到了郑长青的耳朵里。


    从厕所出来,我的身份暴露了。郑长青紧张兮兮地拉着我往后院走,说让我陪他回家取个东西,一路上他像被尿憋急了,晃着身子也不讲话,直到进了家门,他才开口:“杨斌是你什么人?”


    我慌了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倒退三步摔在沙发上,他冲过来摁住我的肩膀,“是你……是相好对吗?”


    事已至此,我只能点头,“我和他黄了。”


    他像个陀螺似的在我眼前乱转,“你怎么,你怎么喜欢男的呢?”


    我把头低的更深了,忐忑里面夹着坦荡,像是罪大恶极的犯人,等待子弹穿过胸膛。


    “我不是说这个事不对,就是你咋能喜欢男的呢!”


    我很意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一拍脑门,捏着我的肩膀,“这件事你别和别人讲。”


    我刚想说话,就被他打断,“德子也不行。”


    从那以后我更加依赖他,除了因为他对我好之外,还因为我们有了秘密,这让他变成了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疏远我,反而更亲密了。


    我私下问他,怕不怕我爱上他,死缠烂打。


    他说相信我不会,而且他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哪有待在一起就爱上的道理。


    可人就是会日久生情。


    小年那天嫂子给我打的电话,问我哪天回家,好让杨斌接我,我拒绝了,说市局大年夜值班,正好轮到我,就不回去了。


    同一天,郑长青也来找我,问我这个年怎么过。


    我说我想回老家。


    他瞪了我一眼,然后安排我过年跟他走。


    大年三十中午,我跟他回了他爸妈家,房子离市局不远,我们骑着侉子,十五分钟就到了。


    进家门的时候郑妈妈出来迎我们,她捧着我的脸夸道:“小伙子真俊!”我有点不好意思,把橘子递了出去。


    我在厨房打下手,帮忙剥虾仁,弄的手上一阵腥,郑长青拿着橘子来喂我,我特意用手捂住他的鼻子,还把虾须粘在上面,一切就绪,我看着这份“杰作”幸灾乐祸,结果他不知道从哪掏出相机拍了一张。


    郑爸爸在和面,回头轻踹他一脚,说他不帮忙净捣乱。他躲在我身后像躲在战壕里的兵,看着郑爸爸吐舌头。


    越临近半夜电话响的越频,家里两个bb机此起彼伏,郑长青没理别人,只打给秦芬。


    郑妈妈拉着我说笑话,期间时不时看向长青,她拍着我的手,“长青明年就有家了,找人算过日子,六月有一天不错,夏天,新娘子穿衣也美。”


    她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我跟着打哈哈,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郑长青把座机举起来,“妈,秦芬有话和你说。”


    郑妈妈撒了我的手跑过去,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走路跟学生似的,郑长青交出“接力棒”,绕到我这吃果盘,他指着自己门牙上的小豁口,“小时候瓜子吃多了硌的,说出去人都不相信。”


    我岔开话题,“你和芬姐明年结婚啊。”


    “对啊。”他回答的理所应当,“谈了四年了,也该结了。”


    “那你喜欢她吗?”我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


    “喜欢!”这次他斩钉截铁,随后又像个愣头青,凑到我脸前,“是一见钟情。”


    我不想聆听这段爱情往事,只能撇过脸,装模作样地看春晚,他见我不乐意也不追着我讲,摊在沙发上自我消化,脸在黄光下透着粉,比电视上的演员漂亮。


    我只斜着看了一眼,就记了一辈子。


    过完年东文市局突然开始忙起来,说是南方一伙子抢银行的北上了,隔壁市过年的时候连发两起,对方有枪,还杀了人。


    正月初六赵局长就把大家都召回去,在一楼的大会议厅里,我第一次看全了市局的各位。赵局长拿着稿子站在话筒前讲个不停,郑长青因为熬夜玩牌此时昏昏欲睡,我和李富德坐在他的左右,一人扶着一半肩膀,才让他稳坐木板凳,没撞在前面人身上。


    “李富德!”赵局长大喊一声。


    李富德嗖地一下站起来,郑长青顺势倒在我肩膀上,我看着前排的目光,使劲掐他的大腿,才勉强让他坐起来。


    “关于此次行动,市局领导小组决定让你牵头成立重案组。”赵局长如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李富德的眉心,“希望你能做好工作,保卫东文市的安全。”


    “保证完成任务。”李富德敬了个礼,前排响起掌声,我歪头看向郑长青,发现他在偷笑。


    后来有一次我们都喝多了,三个人抱在一次,李富德捧着他的脸,发出了一声怒吼。


    “长青,我这辈子有你就值了。”


    六


    那伙人移动的速度比我们想象中要快,他们逐步逼近东文,而且来无影去无踪。那段时间各个银行的门口都有人把守,李富德作为指挥忙的头脚倒悬,郑长青给他做副手,我因为以前在部队里做狙击手被安排持枪巡逻。三个人成天见不到一面。


    后来我们接到消息,说是环宁那边抓了两个,审了三四天才吐出来一点东西,那些人在上次行动的时候损失惨重,几个领头的内讧了,准备来东文干最后一票,然后那些钱下海做正经买卖。


    既然是最后一票,那么一定要往大了造。李富德大手一挥,把我俩插在市中心银行的巡逻队里,银行旁边有个商场,临街门头是个金店,这伙人很有可能一石二鸟。


    他估计的没错,部署的当天下午,那帮人就行动了。我躲在对面楼的楼顶,看着瞄准镜内出现了一个跛脚的男人,他穿着皮夹克,怀里搂着一个精怪的小女人,女人用手指勾他的下巴,看着金店撒娇。


    我的大脑仿佛被导弹轰炸,在一瞬间夷为平地。那个男人我见过,当年在队里,杨斌最大他最小,我们九个人按龄排辈,我是老三,他是老九,后来老九因为犯事受了处分被撅了出去,听杨斌说他气不过南下了,不知道干的什么,好像挣了点钱,日子过得不错。


    没等我反应过来,金店里传出两声枪响,我看着银行门口的几个便衣警察冲了上去,对方的人也收到了信号,装作顾客混在里面,当时我耳朵里充斥着叫嚷声、呼喊声、尖叫声。我俯下身屏住呼吸,在瞄准镜里找人,不是老九,是郑长青。


    他站在边上疏散群众,身体转得像陀螺,不知道收到什么消息,他突然逆着人群冲进到店门口的警车旁。


    匪抓了两个售货员,薅着头发扔在一起,两个可怜的女人抱着彼此,肩膀抖个不停,老九的皮鞋踩在她们脸上,旁边的女人指挥几个年轻的小子装货。老九拿着金店营销用的麦克风冲着人群喊:“谁是李富德?”


    郑长青应答一声,拿着喇叭站出来,问他们条件。


    老九人精,他躲在店里的大佛后面不出来,我保证不了成功性就不能开枪。匪的条件很简单——把货带走。


    郑长青先假意交涉,让他放了人质,自己给他准备车,但这套在港片里都玩烂了,老九不信,说要带售货员一起走,做保票。


    庸俗的戏码上演,郑长青放了枪脱了衣服,想用自己一换二,老九不同意,嘴里骂着脏话,郑长青反过来笑他蠢,要抓他的是警,警会保自己人。


    可能是觉得他的话有理,也有可能是为了速战速决不再僵持,我看见郑长青走了进去,那两个女人搀扶着跑了出来,三个人在金店门口相聚又分开。李富德搂住人质,“李富德”变成人质。


    老九从后面环住郑长青的脖子,手枪顶住他的太阳穴,那是一把土枪,就算不扣动扳机也有走火的风险。我静下心来默数,屏蔽外界的干扰,直到看见老九的全身,我知道我该动手了。


    行动前我们达成一致,如果抓到人争取留活口,老九和郑长青贴在一起,别说留活口了,不伤到郑长青都难。东文的冬天还没过去,额头上发的汗都是冷的,我不敢喘息,眼头都揪在一起。


    市中心高楼林立,我还有三步的机会,就在这时,我感觉郑长青瞟了我一眼,还点了点头,我悄悄挪动枪口,对准了老九的脸,扣动扳机。


    老九被击毙,同行的几个人被拿下,郑长青的耳朵被子弹擦了,流了一滩血。我收拾好枪,飞速跑了下去,冲到担架前搂住他哭。是嚎啕大哭,喊得周围的人都发懵,他嘴唇发白说不出话,只把手扣在我头发上,硬挤了一个笑容。


    我们以为的胜利并没到来,十五分钟后有人报警,说城南的储蓄所被抢了。


    好一个调虎离山。


    李富德带着我往那边赶,我心里放不下郑长青,坐在车里频频回头看,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握住我的胳膊,“你做的很好。”


    我有点生气地瞪他,我恨他把长青推出去,明明那些人想要的是他的命。


    这头的情况更糟糕,保安的尸体横在门口做路障,银行里传出不要命的笑声。李富德放了一枪,里面出来了一个端枪的大个儿,我们快速隐蔽起来,我躲在后面瞧了一眼,又懵了——那是老八,当年他和我最好,但因为看不惯我和杨斌的关系反目成仇了。


    里头又出来两个人,端着枪乱射,我和李富德背靠着背贴在一起,准备找机会杀出去。


    这次我要拿活的。


    那天战况激烈,我们牺牲了两名警察,还有三人受伤。我摘下老八的面罩,他瞪圆了眼睛,可能没想到会是我。


    “老九死了。”


    “我杀的。”


    我随着受伤的同事去了医院,刚进门我就打听郑长青在哪,他脑袋缠着纱布坐在病床上,我眼泪流下来,梗着嗓子和他道歉。


    他问了那边的情况,我瞒着没说,只留下一句要回市局帮忙就走了。


    老八见到我很意外,他没了当年那种英气,反而看起来像个地痞。李富德带着我亲自审他,没想到刚坐下,他就问道:“你不跟他了?”


    我没接话,打开笔记本,他翻着白眼笑我,“二倚子,让人干□□干傻了。”


    李富德听了这话,转头用怪异的眼神看我,老八不依不饶,嘴像放炮似的,“你不知道吧,这小子喜欢男人,以前老受欺负,后来给我大哥送屁股才活出样来,你要是他上司也小心点,说不定早盯上你了。”


    我气愤不已,怒火顶着天灵盖,没想到在发作之前,李富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那声脆响打在我胸口,把多年淤积的血散开。


    宣判那天郑长青出院,我翘了庭审去接他,左手拐着盆右手拎着包,活像回家探亲的小媳妇。


    当天下午李富德也赶过来,刚进门郑长青就跳到他背上,我在厨房里做饭,怕油烟跑出去,特意关上了门。


    几道菜上桌,郑长青的表情有些复杂,我关切的问怎么了,他又笑着说没事。我转头朝李富德摆口型,他也捂着嘴摇头,本来皆大欢喜的一顿饭掺了点奇怪的情绪。


    事情有了了结,为了庆祝,郑长青拿出了他存了好久的二锅头,几杯下肚,我们开始撒起欢来,李富德站在客厅里扭秧歌,我拿着屉布当手绢,在他旁边唱《小拜年》,郑长青拍了好几张照片,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等到一切谢幕,我扶着李富德去沙发,郑长青拉着我回卧室,三个人嘴里都嘟嘟囔囔的,谁也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只顾着傻乐。


    第二天一早我被李富德拎着脖子拽出被窝,眼睛都没睁开就被带到厕所,他接了一手凉水洒在我脸上,我清醒过来,歪着头看他。


    “郑长青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他把我摁在墙上,虎口卡着我的脖子,“你别动歪心思。”


    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这份爱我从未表露,不存在露馅的可能,他抻着脖子,“你搂他睡觉什么意思?”


    “我没……”


    “没!我听见你做梦喊他了,你没!你敢摸良心吗!”他压着声音,“你来这半年,我对你怎么样,秦芬对你怎么样,你要是识趣,就离他们远点。”


    我不敢摸良心,也不敢回答,只能躲着这样残忍的审判。


    “上头下来一个名额,去环宁干,那有好前途。”李富德松了手滑到我肩膀上,“别让我失望。”


    七


    调函在六月初下来,当时离郑长青结婚只剩六天,我咬着牙还是决定不参加了,他有点委屈,连着几天都瘪着嘴。我安慰他说以后还能常见,又不是调到南方。


    走的那天他们三个来火车站送我,郑长青非要骑侉子带我再溜一圈,我们顺着第一次来的路线回去,又路过那片海,夏天到了,一眼望出去全是游客,我伸着胳膊感受海风,还象征性的擦了擦眼泪。做完这些我终于搭上列车,和来的时候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


    我没让任何人失望,三年时间带着环宁市局重案组连破几个大案,大家都说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以后前途坦荡,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没出息的在电话里讲给郑长青听,李富德偶尔也接,但是说不上几句就挂了。


    做警察没有风平浪静的日子,最北边出了银行金库杀人抢劫案,我们挨得近,又开始进入警戒状态。听说这次的劫匪更加丧心病狂,不仅有枪还带着炸弹,他们和敢死队一样分了好几组,用的声东击西的法子,把警察耍的团团转。


    怕什么来什么,那天中午市局接到报警,说有人在公园埋炸弹,我紧急部署,把各个银行都封了起来。忙了一下午才抓到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说是觉得帅要模仿一下,炸弹也是模型,里面放的是过年没玩完的摔炮。


    刚松一口气,东文传来消息,郑长青牺牲了。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跌坐在办公室的地上,手下的警察过来扶我,可我就是站不起来,眼泪像那片海一般在框里翻涌,我一使劲,它们就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和局长打报告,说要回东文奔丧,他也给了我一纸调函,上面的职位是东文市局的副局长,我签了字,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李富德来车站接我,他好像老了十岁,身体也有些佝偻,接到我后他什么都没说,自顾自的在前头走。


    我看见了秦芬,她穿着黑裙子,肚子已经突出来,三个月前打电话的时候郑长青和我报喜,说她怀孕了。


    她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听说是李富德的老婆,两个人扯了证还没办礼。我放下包,半跪在秦芬身前,握住她的手,就那么看着她。


    当天晚上,李富德去了我家——还是原来市局分的那个房子,他坐在床上,面对我,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都她妈是我的错!我才该死!”


    我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巴掌,“你早就该死了!他说他是李富德的时候你就该死了!”


    八


    郑长青的丧事由我一手操办,我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摸了他的脸,眼泪不听话的流下来,我咧开嘴,像个婴孩一样扶着棺材痛哭,郑爸爸听到声音跑过来扶我,我仰着头,看头顶的灯,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红色格纹手绢,摁在了脸上。


    过了丧期东文市局要追功,长青只分到二等,我不同意,在大会上发脾气,扬言不能“丧事喜办”,李富德陪我做戏,最后一来二去还是奖了一等,我在市局的威也算是立住了。


    表彰大会那天我装病提前走了,开着那辆桑塔纳去了墓园,在山下买了一瓶二锅头,还问老板要了两个塑料酒杯。


    他生前爱拍照,秦芬选了一张穿警服的印在墓碑上,我拿手绢给他擦脸,然后盘腿坐下,把酒杯摆在前面。


    “芬姐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和德子会照顾她。”我两只手攥在一起,“叔叔阿姨也还行,以后我也帮你看着。”


    他一动不动,只是笑着。


    “我要结婚了,赵局的侄女,不过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对她,不会胡搞。”


    讲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一阵风吹过,眼泪理所应当地流下来。


    “郑长青。”我把酒杯撞在他照片旁的石壁上,“你明明知道,风流眼做不了狙击手。”


    【作者有话说】


    【骗婚可耻!希望大家在现实生活总都能遇到真诚且坦荡的人。】


    讲几个小点:


    首先郑长青和李富德没有爱情,他俩是知己!


    本文我最爱“风流眼”这个点,就是迎风流泪的一种病。结尾也写了郑长青知道他不会有这个病,所以当时只是为他找了一点理由,而赵自立也用这个借口伪装了好几个真情流露的时刻。


    还有一个我自己的想法,就是在看手相那里,赵自立会“步步高升”,但郑长青的掌纹“断断续续”,其实郑长青在第一次银行抢劫的时候就应该没命,但是因为是赵自立开的枪,他的“步步高升”不许出现这样的失误,所以给郑长青续了一段(就是一点玄学想法)


    最后,郑长青是直男,真的很直,他就是看了小赵的资料觉得他可怜,后来做朋友他更不能让小赵一个人了。这个角色本身就是有点侠气在。


    第三卷·悛戢


    88   悛戢·一


    ◎“那郑同学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毕业。”◎


    清晨,勾陈一的手从被窝里掏出来,轻轻地摁在郑直的眉骨上,沿着眉毛画线,一直延伸到耳垂。他搓磨着那块软肉,回味咬下去的感觉和这个人当时的表情。


    金宁的案子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孙队长带了几个人帮忙跟进,让重案组的各位都放松不少。郑直和李富德请了一天假,去医院拆线,顺便拜访“康师傅”,制定下一步康复计划。


    郑直闭着眼,因为感到异动下意识皱眉,右手在脑门上胡乱擦了一把,嘴里哼哼唧唧道:“几点了?”


    “刚七点。”勾陈一去牵郑直的手,“早饭想吃什么?”


    “都行。”


    小半个月过去,郑直已经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人,他弯腰往勾陈一怀里拱,鼻尖戳在对方胸上,“你别煎鸡蛋了,太难吃。”


    勾陈一的下巴抵在郑直头顶,笑道:“不是我的错,是锅的错。”


    “屁——那个锅我用了好多年也没煎糊东西。”郑直抬头咬在勾陈一的锁骨上,“老师说男子汉要敢作敢当,不能狡辩。”


    “敢做敢当?”勾陈一牵着郑直的手在他身上摸索,惹得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做了才能当。”


    郑直凑上去咬住勾陈一的下嘴唇,舌头在上面左右滑动,探索每一寸纹路。他最近学会了主动出击,反正都是要被勾陈一的话激出大红脸,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


    勾陈一碍着郑直的胳膊不敢闹的太过火,只能缩着身子,把脸探出去回应他,一边勾着舌头,一边抓着郑直的手往下带,“郑哥,帮帮我。”


    九月的东文市依旧闷热,麻雀在芙蓉树上乱窜,粉红色的花随着它们动作轻轻摇晃。看久了以为有风来,心底也觉得凉快。


    勾陈一抵着郑直的额头,将细密的汗珠全部蹭在上面,他的脚趾搭在郑直的小腿上,恶劣地戳着腿弯,“叫外卖吧,我想喝粥,还想吃蒸饺。”


    “嗯——”郑直用鼻音回应,他回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通后扔给勾陈一,“点吧,今天消费郑哥买单。”


    “好呦,那我以后就跟着郑哥吃香喝辣。”勾陈一坐起来靠在床头,他一条腿弯曲,把手机放在上面,“今天下午忙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房子啊。”郑直贴在他的胳膊上,眯着眼睛看勾陈一的菜单。


    “郑神探最近功力见长啊。”勾陈一捏住郑直的鼻子晃了晃,“房主那边有点着急了,咱们去看一眼,要是满意就定下来吧,杨川说那个房子没什么问题,邻居也不错,楼下是一对老人,生活规律,楼上住着一家四口,孩子都挺大了也不会太吵。”


    郑直抬眼看着他,“杨川才是神探吧,买个房子打听着么细。”


    “杨川干别的不行,但在吃喝住行方面还真得听他的,那小子打小过的就是舒坦日子,没人比他更懂享受,而且他还找人看了风水,说那房子南北通透,背后有山,面前有水是聚财之地,养人顺事。”


    “你这是客观唯心,那比尔盖茨也不是算风水变成世界首富的。”郑直突然盯着床对面墙上的照片,发现正对着李富德的脸,心里直呼造孽,一会儿起床就给相框挪个位置。


    “就是从科学的角度讲也有道理,你看这房子南北通透,大概率冬暖夏凉,依山傍水证明风景好,多欣赏美景心情就好,心情好事情就会顺利。”勾陈一把手机放到一边,重新钻进被窝里,“本来想直接定了给你个惊喜,但杨川说一定要你看过再说,他相信人的直觉,如果第一眼觉得不舒服那么将来一定多磕碰。”


    “他说的对,我第一次看见你照片就觉得特别顺眼。”郑直坐起来,“洗澡吧,一会儿吃了饭还要去医院。”


    ··


    郑直恢复的比想象中好,孟海把X光片夹在灯箱上,用笔头指着患处,“还是要注意,不要急于求成,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然岁数大了胳膊都抬不起来。”


    “好,我一定小心。”郑直的手扶在大腿上,“今天就把线拆了吧。”


    “你拿着单子去走廊尽头右手边的处置室。”孟海把两张纸夹在病历本里递给郑直,然后扭头对着勾陈一说:“一会儿下楼去拿他的药,记得每天帮他换敷料,上点心。”


    勾陈一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对着孟大夫笑了笑,从郑直手里抽出病历本,“我记住了,一定看好他。”


    处置室里并排放了三张床,中间用隔断隔开,从门口往里看只能望见靠门的这张。里面的护士拿过处理单子,指了下旁边的凳子,“家属帮忙把他上衣脱了。”


    勾陈一对于这个称呼“得心应手”,今早出门前他特意嘱咐郑直穿衬衫,除了容易穿脱外,他很享受解扣子的过程,仿佛在拆期待已久的玩具。


    郑直偏着头看向隔断,痛苦地呻吟声透过蓝色的帆布穿过来落在他耳朵里,惊得他有点矢神。如果是一个人在这,他是无论如何都能忍的,现在眼前站着勾陈一,他怕自己矫情起来也跟小姑娘似的掉眼泪。


    “郑直。”


    郑直听见有人喊他,下意识应了一声。扭头看见护士举着手术剪,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比划他的伤口。


    “放松点,不会疼。”护士抬眼看他,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我保证。”


    勾陈一站在郑直的右边,用人墙隔绝那些令人害怕的声音。他把手放在郑直的后背上,沿着脊椎慢慢抚摸。


    郑直紧张的时候是这样的,背部肌肉绷紧,像是千年不化的石块,一颗心跳得极其厉害,把手掌紧贴上去甚至能感受到整个人的抖动。


    勇士也会害怕。


    护士没有说谎,拆线的过程确实很轻松。预想中的“灾难”没有来临,郑直长舒了一口气,脑袋也不自觉地贴在勾陈一腰上,“拆了线多久可以沾水?”


    “两天,其实这个针眼很小,过了八小时也可以洗澡。”护士拆开敷料的包装,把纱布叠成想要的尺寸贴了上去,“家属看一下,胶带一定要这样贴才不容易掉。”


    勾陈一半蹲下来,指尖戳了下郑直的胸口,暧昧地冲他一笑,“我记住了。”


    从医院出来,郑直跟在勾陈一身后四处张望,自从上次在小吃街发现跟踪车辆,两个人同时出门的时候就会警惕很多。他心里有种不安感,总觉得这些人和陈鸣有关,勾陈一如此明目张胆地来找他,当爹的不会不管,没见过猪跑他也吃过猪肉,如果未来勾陈一要和他在一起,家庭是他们不得不跨越的一道门槛。


    “想什么呢?”勾陈一拽住郑直的胳膊,“咱们车在这儿你往哪走?”


    郑直歪头看了一眼路虎的车牌,微笑道:“可能最近太累了。”


    “那就请两天假休息一下,世界没了你不会不转的。”勾陈一拉开车门,绅士地扶着门框,待郑直坐好后凑上去帮他系安全带,“只有我不能失去你,所以郑警官一定要健康的陪在我身边。”


    郑直的目光跟随勾陈一在车前绕了一圈后落在驾驶座上,他轻叹一口气拿起座位旁的水杯,“李队说等金宁的事情结束带我们出去玩,本来说好的沙滩BBQ都拖到秋天了。”


    “那就改成室内活动,在海边租个别墅玩两天。”勾陈一眯着眼睛看向后视镜,“如果郑警官能给我点好处那我也可以把自己的别墅借给你用用。”


    郑直看着勾陈一伸出来的舌尖,心里骂他不正经,嘴上说出的话却变了味,“不借别墅,好处也都给你。”


    勾陈一的大脑好像被电打了,方向盘晃了两下才反应过来,他偏过头故意不看郑直,小声嘀咕道:“郑哥现在学坏了。”


    “全靠勾老师言传身教。”郑直把车窗降下一半,风灌了进来带着路边的植物香,他看着那些叫不上名的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何事秋风悲画扇。”


    勾陈一一直盯着前车的尾灯,没听清郑直后面的话,还沉浸在“勾老师”这个称呼里,幻想自己拿着教鞭站在郑直眼前,“那郑同学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毕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关爱,我回来啦~明天起每晚九点更新。(今天这章是复建章,半个月没写突然有点手生)


    最近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多喝热水,多多休息,希望宝宝们都能健健康康的~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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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   悛戢·二


    ◎郑直说:“我喜欢你。”◎


    康大夫的中文还是那么差,他叉开腿站在郑直面前,两只手扶着胳膊轻轻晃动,眉毛像会跳动的直线一般从左扭到右。勾陈一站在旁边欲言又止,抱在胸前的手垂下来攥到一起,他扭头瞟了一眼,正对上齐平的眼睛,里面折射出一些没必要的担忧。


    “你伤…位置复杂。”康大夫握着郑直的右手往上拽,在耳下十厘米的地方停下来,“左边最多到这,已经是理想状态。”


    勾陈一上前一步,“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吗?”


    康大夫抿了抿嘴,“我对我的患者负责,虽然子弹很小,但还是形成了贯穿伤,恢复后不影响生活已经很幸运了。”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常中生当时用的子弹直径小,又没有打中要害,这对于郑直来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要知道多少前辈因为伤病断送职业生涯,现如今他还有康复的可能,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我明白。”郑直伸出胳膊拦住勾陈一,“我会严格按照康复计划进行训练。”


    “徐先生和我讲过您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除了训练外在生活中也要注意,没有康复之前减少左臂的使用,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康大夫转身回到桌前,双手在机械键盘上飞舞,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几人之间转圜。


    勾陈一扶着郑直的腰,眼睛盯着肩膀上的纱布,仿佛要迸出一团火把这一切燃烧殆尽。


    “李队有个战友中弹后胳膊就废了。”郑直伸出右胳膊圈住勾陈一,和他开玩笑,“不能举高没什么影响,也不耽误我这样抱着你。”


    勾陈一转过身坐下,他拨弄着郑直的刘海,语气放轻,“我会托人再去找,现代医学发展这么快,肯定有更好的办法。”


    “没必要,我相信徐希能找到康大夫一定有他的考量。”郑直顿了顿,顺着话接着说:“事在人为,我按照康复要求多努力就是了。”


    勾陈一的眼神随着他的话慢慢下沉,他盯着郑直的小腿,那一截肉因为总不见光比其他部位白得多,此时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柔顺的光,看久了忍不住出神。


    “这是一阶段的康复计划,现在伤口没有恢复,不要做大动作,也不要提重物。”康大夫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沓A4纸,他随手一翻,指着上面的表格,“每天完成后在后面做上标记,复诊时带过来。”


    勾陈一接过文件夹,他看着第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字,那是中英双语的康复方案,能看出来机翻的痕迹,有些话前言不搭后语。


    一上午两人从这个医院到那个医院,心情起起伏伏,勾陈一面无表情,自顾自地低着头往外走,郑直跟在他后面,几次想拉住他的手,都在空中错过了。


    勾陈一跨上车,用力甩上车门,震得郑直一愣,他不明白勾陈一在撒什么火,只能岔开话题缓和气氛,“中午约杨川一起吃点好的吧,下午还要去看房,你上次说是什么户型来着?三室?两室?要是定下来了,咱们是就着原来的装修住还是重新装啊?”


    勾陈一的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他长舒一口气,“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郑直把身体转过来,“我受伤又不是你的错,反而还因为你的努力得到了最好的治疗,这不是很好吗?”


    勾陈一默不作声,目光扫过郑直的眼睛,他们在空间里短暂地交汇又错开,“我……”


    郑直的屁股往前挪,半个身子探过去,他把左手搭在勾陈一的大腿上,“我是警察,还是工作有点危险的那种,受伤甚至是丧命对我来说是不可避免的职业风险,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受伤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我,这些已经让我感受到你的爱了,我不清楚你的道歉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我认定你就是要长久的和你在一起,所以有些话还是要先说清楚。”


    勾陈一把手贴上去,又把手指伸进缝隙里企图牢牢抓住,他听着郑直的话抬起头,“之前的事情……”


    郑直打断他,“没有之前的事情,翻篇了,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是现在的勾陈一,就像你希望我过得好一样,我也希望你和我在一起能高兴,咱俩要是一直拽着那些事不放这日子没法过,你能明白吗?”


    勾陈一凝视他片刻后点了头,郑直的话好像一根羽毛落在他心尖上,把那些沉闷一扫而空,只留下不可闻的重量,不是压力,是踏实感。


    郑直反手握住勾陈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直到确认对方已经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勾陈一,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火山在此刻喷发,飞射的岩浆里携带着之前的故事,那些不曾对外人说过的秘密,深夜的陪伴,甜腻的情话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光点绕着两颗躁动的心飞速旋转,组成最有力的绳,把它们捆在一起,让他们因为对方的跳动而跳动,生生不息。


    勾陈一等着句话等的太久了,他呆楞在座位上,耳边是自己强劲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是要撞破他的身体,提醒他现在身处现实。他的嘴唇开始抖动,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只能在本能的驱使下搂郑直的脖子使劲往眼前里带,并且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热气和蝉鸣被隔绝在窗外,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来,车前的水晶摆件折射出彩虹色的光,落在那对纠缠着的睫毛上。


    勾陈一的鼻尖顶在郑直的左脸,他笑着,声音有点喘,“中午饭不带杨川好不好?”


    郑直缓缓睁开眼,像是睡醒的猫,瞳孔上糊了一层水汽,“资本家行为,只让牛产奶不给牛吃草。”


    ··


    杨川晃晃悠悠从楼里出来,他穿着花衬衫,下面配了条橙色短裤,半张脸大的墨镜别在头顶,脖子上挂着两条金属链,下面是显眼的大红印,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中午吃什么啊,勾总。”杨川坐在后排,胳膊抱着副驾驶的椅子,“郑哥,你胳膊怎么样了?”


    “挺好的,没什么事。”郑直笑着回答,“最近找房子辛苦你了。”


    杨川靠在椅背上,双腿十分舒展地叉开,“不辛苦,我在东文也没什么事,看看房子就当解闷了。”


    “你那是看房子解闷吗?”勾陈一隔着后视镜和杨川对视一眼,“小心把大动脉吸出血栓。”


    “这哪是吸的!”杨川的眉毛一下子挑的老高,他把身子探到驾驶座旁边,使劲扒开衬衫,指着红印外一圈深红色的牙印,“咬的。”


    郑直只见过杨川几次,总能被他的奔放发言吓到,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掏出手机假装看消息。


    “你说徐希是不是属狗的,一发脾气就咬人,他弟弟也这样吗?”杨川举起手机用前置摄像头拍自己的脖子,“真难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龄小的谈恋爱都这么奔放,这些话说出来就跟谈论昨天的晚饭似的。


    杨川把照片以短信的形式发给徐希,昨晚两个人吵架,徐希又把他微信拉黑了。


    勾陈一很难把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徐希和杨川嘴里的“小媳妇”联系在一起,“你不惹他,他能平白无故咬你?”


    “昨天出门没看黄历,本来挺开心的,结果在酒吧撞见之前认识的人,就那个喜欢穿香奈儿的Timmy,你记得吗?”杨川抱着胳膊,眼睛往上一翻,手指比划着捏起来,“再说了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吧,那小妖精看好徐希了,拽着他喝了一晚上交杯酒,一张卡座三个人不知道以为我是搞推销的。”


    “我记得他上半年说找到真爱不玩了,怎么跑东文来了?”


    “他那个小男友‘身无长物’,本身兜里也没几个子儿,全靠家里赞助,Timmy花名在外,没两天就被人家老母亲从大平层里扔出来了。”杨川说,“我后来听说他去首都混了一段时间,估计没捞到好处又折回来了,东文离环宁近,总能碰上几个熟人。”


    “你把他微信推给我。”勾陈一拐进地下停车场,顺着白色光柱一路向里开。


    “你别思想不老实,让郑哥给你抓起来。”杨川踹了驾驶座靠背一脚,随即转头笑着看向郑直,“郑哥你别多想,他以前也看不上Timmy,都不带正眼瞧他。”


    “我有正事找他。”勾陈一挨着柱子停下,“术业有专攻,我想开个酒吧,缺几个暖场的,让他联系以前的姐姐弟弟问问有没有人想来东文发展,分成肯定高于环宁,只做正经生意。”


    “不正经郑哥也不能同意啊。”杨川把手机扔给勾陈一,郑直撇了一眼,屏幕上是一个拿着咖啡杯的小男孩,一双狐狸眼仿佛能勾魂,“现在这些还不够你忙啊,再说了礼物刚倒,你老子能同意吗?”


    “挣得就是这份钱。”勾陈一的好友请求只写了一个‘勾’字,“这事还得托你帮忙。”


    “你又坑我!”杨川一拳打在勾陈一肩膀上,“这次我可不帮了,被我爹发现又说我不务正业。”


    “互惠互利,你不是也需要一个理由待在东文吗?”


    【作者有话说】


    悛戢(quan一声ji二声)意思是悔改收敛。


    爱你们~


    90   悛戢·三


    ◎更新◎


    从中介手里接过钥匙的瞬间,郑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和勾陈一像生活中的普通情侣一样,牵着对方的手,在水泥砌成的城市里寻找一方温暖的巢。


    “这套房子南北通透,户型方正,规划合理,进门右手边就是全明的客厅,面积不算大但完全够用,外接一个阳台能一直延伸到次卧,如果家里人不多可以改成书房,右手边是开放式厨房和餐厅,中间用岛台隔开,很适合年轻的小…小情侣居住,晚上回家喝喝小酒还蛮有情调。”中介的脸上堆笑,他知道杨川是个拿钱痛快的主,他的朋友也不会太差,干成这单本月业绩就有指望了。


    杨川跟在勾陈一身后,他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信息界面一直没动,他点开飞行模式又关上,反复几次后没了耐心,摁下联系人旁边的拨号键,听见万盛专属彩铃播放半分钟才愤愤不平地挂断。


    怎么他想谈个恋爱就这么难?


    房门正对着一条长走廊,像是棋盘上的分界线,把房子一分为二,尽头是一扇白色的房门。


    “次卧门的对面就是公卫,这个房子的优点之一就是公卫特别大,前房主在里面装了一个大浴缸,浴缸旁边就是窗户,晚上泡澡的时候能看见对面的山,而且没有什么遮挡物,天气好的时候也能赏夜景,咱们既享受闹市的繁华也得看看自然的变化,买房子不仅是为了有个地方睡觉,更是为了承载生活。”中介站在马桶前指着旁边的洗手池,“听杨总说两位着急入住,我建议不用重新装修,原房主已经下了血本了,这些镜子包括房子里的空调都是智能家电,使用起来比较方便。”


    “看看主卧。”


    中介始终保持微笑,他顺手关掉卫生间的灯,走出来指着大门对面的小门,“这个房子也不是一点缺点没有,比如这个房子正对卧室门有的人会介意,不过依我看就是瑕不掩瑜,况且开了卧室门里面正对着主卫,也不算冲撞,主卫是个暗卫,但咱们住在北方这也就不算缺点。”


    郑直不讲究这些风水,也不懂什么门对着什么框的说法,但他担心勾陈一介意,毕竟做生意总不希望沾上晦气,他捏了捏勾陈一的手,然后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觉得呢?”


    勾陈一捏了回去,嘴角马上吊起来,“你是一家之主,这种事情当然是你决定。”


    郑直回头看向中介,那个中年男人像是聋了一般面对墙站着。


    勾陈一带着郑直往里走,他看着地板上的长方形印记,那里以前应该是张床,“这个地方大,放张圆床也行,就是看起来不规矩,和装修风格不太搭。”


    郑直捂住他的嘴,用眼神警告他小点声,他强行把勾陈一对脖子扭向窗户,“这里还有个小阳台。”


    中介一听客户讨论房型,赶紧走了过来,“这个阳台确实没有客厅那边的大,但是养点花草不成问题,而且视线好没有遮挡,平时看出去能望见对面的山头,那上面种了枫树,等秋天一到肯定漂亮。”


    勾陈一点头,他站在郑直身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郑哥喜欢这个房子吗?”


    当然喜欢,其实也不是喜欢房子,对于他来说住在哪里没什么不同,他同意中介说的话,房子的环境确实重要,这是房子价值的体现,别墅不会盖在垃圾堆里,但房子里的人比风景更重要,生活是人行为的构成,如果本身没有感情,那么就算住在金山里也不过是合租关系。


    这事往俗了说就是他想买的不是房子,是和勾陈一的家。


    “不是说三室两厅,还有一室呢?”郑直背着手问道。


    “主卧是个套间,门在主卫里面,您要是不喜欢后期让装修公司改到外面就行,以前是做衣帽间,您要是没那么多衣服收纳改成别的也行,看您身材这么好平时肯定注重锻炼,买点健身器材做个家庭健身房就不错。”


    郑直象征性的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后直径走向厨房,他拉出岛台下方的椅子坐下,胳膊搭在岩板台面上,“房子还不错,这个价格……”


    中介受了杨川的委托,早就准备了一个相对好接受的虚拟价格,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这个房子的平面图,“前房主着急出售,所以这个房子价格比周围的都低,今天来之前我寻了底价,一百八,下周就能配合过户。”


    郑直双手握拳,心里算起来,他一个月工资四千五,三十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这个房子,还没等他想明白这钱从哪出,勾陈一就接过话茬,“今天下午能签合同吗?”


    郑直急得用左手去抓勾陈一的手腕,他挑着眉头,眼皮左右拉扯。


    勾陈一把那张纸推回中介手边,“辛苦您准备合同,今天下午我们就去店里签字。”


    中介只管有人掏钱不管家庭矛盾,他双手放在身前,朝勾陈一伟伟颔首,“好的,房主到了以后我联系您。”说完就脚底抹油离开了。


    郑直看着关上的门,心里有点酸,尽管已经做了小半个月的思想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有种被包养的羞耻感,“这个钱我还是要掏一半的,但是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


    “这个钱我是这么想的。”勾陈一坐在郑直身边,“房款我出,然后咱们得买个车位,我刚才问了一下,现在小区只有车库了,一个要十五万,这个钱你出,还有以后每年的物业费,水电费这些日常开支我也交给你。”


    郑直盯着瓷砖缝发愣,他小声嘀咕道:“感觉有点不公平。”


    “感情不讲公平,我们又不是做生意,不过我们可以讲究平等,你看我不会做饭,对家务也一窍不通,一起生活后肯定要处处麻烦你,这些也是你付出的成本,而且它们比金钱更珍贵。”勾陈一凑上去,用额头顶着郑直的额头,笑着说:“你那可是铁饭碗,万一有一天我破产了还要靠郑哥养我,到时候变成寄生虫,郑哥不要把我扫地出门。”


    “呸呸呸。”郑直一拳打在他膝盖上,“不讲这种晦气话,怎么就破产了!”


    “那要是有一天我没钱了,你还会爱我吗?”勾陈一学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眨了一下左眼。


    “废话!”郑直怒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有钱。”


    勾陈一感觉心里美滋滋,他用鼻尖戳郑直的嘴唇,“谢谢你郑哥,我又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新年快乐,祝大家天天开心,平安健康。


    新的一年也要一起走下去~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