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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们医院又穿了》 第41章
大雨滂沱时, 国都城通往方沙城之间的小山坡,驶出一辆又一辆马车,足足有三个马车队, 另有牛车队三个,还有一队装备精良的黑衣蒙面人骑马护送, 在一盏又一盏灯笼的光亮里行进。
无论是马车的规制,还是良马的数量,甚至随行的护送黑衣人,都能看得出车主有权有势,只是让人不明白,为何要连夜赶路?
天黑路滑, 官道泥泞,即使马车前后都挂了灯笼, 亮度也实在有效, 偏偏车夫们的水准相当惊人, 车队行进得又快又稳。
如果有百姓或农户看到,一定以为是国都城哪个高门大户出远门, 或者某位高官离京上任赶时间, 可车队行驶了两个时辰后进入了残破的方沙城,并且直奔城西。
最先发现这列反常车队进方沙城的,是医院巡夜的保安老李,站在外面的柏油路上,这么大规模的车队不用望远镜都能看清,啊这……手机显示时间凌晨三点半。
因为方沙城的路况特别糟糕,坑坑洼洼不说,沙土湿滑,而且被刺配的龙卫们还在城里设了不少机关和陷阱。
按保安老李的估计, 车队进城以后十有八九不是侧翻就是陷坑,天亮前到医院西边,基本不可能。
偏偏车队进城后的速度虽然减了,但行进得却很流畅,好像一个机关都没碰到,一个陷坑都没经过……
保安老李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多辆马车牛车,到底暗藏了多少高手?
大雨下到早晨六点才停,保安老李就盯到六点,万万没想到,七点半时,车队已经进入宁家的临时营地,一眼望过去,场面很是壮观。
七点半,不仅是医护们的交接班时间,也是保安的交接班时间。
王强睡了个好觉,走到门卫小屋一看,老李不在,立刻拿起对讲机:“喂,老李,你在哪儿?”
对讲机里立刻传出老李激动的大嗓门:“强哥,方沙城来了三十九辆马车和四十辆牛车,都在医院西门的下面,快来看!”
“马上来!”王强又用对讲机通知邵院长和金老,边走边说,“不知道什么来头,老李说是凌晨进方沙城的,现在宁家临进营地附近休整,看样子是要到医院来的。”
十分钟后,王强和魏璋站在移动梯旁向下张望,整齐的车队阵列,强壮的良马,以及训练有素的黑衣护卫。
王强看完下面,又看着魏璋:“按你大郢的经验,都是什么官儿?”
魏璋轻轻摇头:“不好说,每个朝代,同一个朝代初期中期和晚期,规制一直在变。就眼前的看,怎么都要是一品大员这种。”
王强先是惊讶,瞬间平静下来,在大郢的时候,连皇帝、皇后和太子都上山了,一品大员也不会怎么样的,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不慌。
魏璋看了一眼运动手表:“不慌,等他们上来送名刺。”
“明刺?名赐?”王强不明白。
“哎呀,强哥,你该多看点书了,名刺,相当于名片,上面有姓名、姓氏、官衔这些的。”魏璋有点嫌弃,“你这一问三不知的怎么教两个儿子?”
王强不以为然:“学校师会教他们,我负责陪他们吃喝玩乐。”
魏璋一时竟无语以对。
正在这时,宁家管事在移动梯下面打了约定手势,表示要上去。
医院西门的移动梯,经过供应科的改造,现在已经方便到一个人就能操作的程度,于是,王强将移动梯架到合适位置固定好,然后向下放梯子。
趁着放梯子的间隙,魏璋用对讲机通知急诊,让宁侍郎身旁的礼部官员到医院西门来。
很快,陆淳就匆匆赶到医院西门,向魏璋点头示意,看到移动梯下方声势浩大的车队,整个人都惊呆了,这……
魏璋问:“认识?”
陆淳明显震惊过度,有些懵地点头:“没亲眼见过,但听说过。”
时间不早不晚,宁家管事已经从移动梯爬上来,怀里抱着半人高的东西,难怪爬得这么慢。
宁家管事先向陆淳行了简单的礼,然后郑重其事地将半人高、包着布巾的物品,呈送到魏璋跟前。
“这是……”魏璋话还没问完。
宁家管事恭敬回禀:“陆文书,魏国公、前太子太傅晏敦、前刑部尚书梅敬竹和前参知政事戚修明,携米面粮油、名刺与拜贴,向飞来医馆求医。”
王强被这一长串名字给绕晕了。
陆淳立刻捧着拜贴和半人高的名刺,看向魏璋:“是不是请邵馆长与金老过目?”
魏璋却听出了宁家管事禀报的蹊跷,看向陆淳:“他们第一次到这儿来,怎么会预先带米面粮油?”
陆淳带上招牌假笑:“魏国公消息灵通,他们四人皆是隐世好友,互通有无也是人之常情。”
不仅如此,陆淳还简单向魏璋讲述了他们因病告老的事情——
魏国公年轻时战功显赫,有“天降神兵”的美誉,但沙场上刀箭无眼,数次有性命之危又奇迹般地醒来,每次死里逃生,先帝就给他加官进爵,一直到四十九岁那年,实在封无可封。
魏国公当时还是神勇大将军和一等公,参加围猎时摔下马背,当时就动弹不得。
先帝立刻找当时还是太医院医师的郑津精心诊治,结论是旧伤老伤一起发作,先保命然后才能想办法慢慢康复,但不管以后能痊愈到哪种程度,以后再也不能骑马、负重和习武操练。
谁都知道,大郸第一将军就此折损,几人欢喜几人悲。
郑津向来有话就说,把自己的判断如实上报,先帝听了既痛心又婉惜,当即加封至魏国公,同时向各州府郡县征集擅长骨伤科的名医,包括驻守军医。
谁能让魏国公不再瘫在床榻上,立刻召入太医院;若不愿意进太医院,立刻颁“名医牌”送回原地;若是军医,立刻官升三级。
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谁轻易敢接魏国公这样位高权重的危重病人?
最后,还是郑津踏踏实实诊脉用药,之后一年,魏国公勉强可以坐起;两年后,魏国公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但也只是如此。
两年时间,物是人非,朝堂官员更叠了不知多少,魏国公再也没上过朝会,也不再参加任何议政问事……淡出朝野,整日养花草、看书习字,闭门不出。
简单来说,魏国公一身是伤,但权势似乎并未受影响。
另外三人也是如此,都是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辞官隐退。
他们三人先是文人相轻,互看不顺眼,之后就是三人一致对待功高盖主的魏国公,也不知道怎么的,生病以后个个心平气和,无官一身轻后反而成了好友。
魏璋听完陆淳的简介,又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邵院长和金老,嗯,毫无预兆的,在第四项任务公布,连“120抢人团”和急诊都愁没病人的时候,大郸这些老臣们求医来了。
不愧是位高权重的老臣们,虽然退了,消息始终是最灵通的,只怕他们手里连飞来医馆的收费目录都有一份。
这话说出来,现代人可能不信,但魏璋很清楚,绝对有这种可能性。
于是,陆淳捧着名刺和拜贴,送到在急诊大厅的邵院长和金老面前,去掉包裹在外面的布,是四块半人高的名牌,上面有姓名、年龄、籍贯、从官经历等等,因为笔迹比较粗,所以写了这么大的“名刺”。
邵院长一脸懵,啊这……
经过金老的介绍,邵院长终于知道这四块闪闪发光的是大郸高官重臣的“名片”,想到现代人用的薄薄一张小纸片,简直是天壤之别。
病人忽然就有了,当然值得高兴,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他们四位病人的随从肯定比宁侍郎多得多,怎么安排这么随从,又怎么让随从变成病人,都需要好好安排。
正在这时,暂时得空的赵鸿正准备去门诊,路过急诊大厅,看到高门大户的名牌,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激动起来:“邵馆长,金老,魏国公在哪里?”
这下换邵院长和金老惊讶了,赵鸿和魏国公很熟吗?
陆淳赶紧恭敬回答:“禀十三皇子,魏国公一行在移动梯下方的方沙城。”
“邵馆长,金老,我现在就下去瞧瞧。”赵鸿说完就大步走出急诊大厅,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还在医院西门的魏璋,就这么看着赵鸿熟练地从移动梯下去,像快乐的小鸟一样走进宁家的临时营地,走向最大最宽敞豪华的马车。
大马车动了动,一位年迈的老者撑着拐杖,在随从的搀扶下,踩在马凳上,看到赵鸿明显僵住,但很快就握紧了他的双手。
特别明显的“久别重逢”情节,魏璋和王强看得都难掩嘴角的笑意。
忽然,魏璋脑海里浮出一个念头,难道说,赵鸿离开国都城以后,老师是隐退的魏国公?
但听陆淳说的,魏国公连马车都没法坐很久,只能躺着,带着赵鸿东奔西跑的可能性不大,应该不是他。
如果不是魏国公,赵鸿又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魏璋很快把继续探寻的念头给掐了,自己早就远离了这些阴谋诡计,像现在这样愉快地当个旁观者多好,有医院,有金老,一切都那么美好。
过了不短的时间,赵鸿兴冲冲地上来,眉眼俱笑:“魏璋,麻烦转告邵馆长,牛车上的米面粮油是某借来的药费诊费,暂时先这么多,多退少补。”
魏璋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拿起对讲机通知:“邵院长,下面牛车上的米面粮油是十三皇子借来的药费诊费,让食堂到医院西门来领。”
“不是,”赵鸿赶紧阻止,却没能阻止成,“魏国公说,如果我的失禁没好,这些米面粮油就不送上来。”
啊这……魏璋有些挠头。
第42章
陆淳的脸色有细微的微妙变化,即使在国都城,也是看诊抓药付诊费药费,银钱两讫,毕竟没哪位正经医师会拍着胸脯保证药到病除、包治百病。
魏国公此举放在国都城是要被人垢病的,这是为了……刁难飞来医馆?
魏璋直视赵鸿的双眼:“你们大郸的医师们, 治不好就不收钱?”
赵鸿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
魏璋冷哼一声, 拿起对讲机:“邵院长,大郸那几个老不死的家伙, 给飞来医馆下马威呢, 说治不好十三皇子就不给米面粮油。”
邵院长听楞了, 郑院长口述的时候提过, 大郢富户尤其是高门大户送米面粮油可迅速了,不仅如此还各种送礼物, 要不是医护们再三强调不要再送了, 全医院的库房都放不下。
大郸老臣们上来就给下马威, 无非就是眼高于顶、还想控制医院。
邵院长以前是医生,行政工作做了这么多年,还搞不清楚这帮老家伙的心思?
先是意外在方沙城救了十三皇子赵鸿和龙卫们,他们对医护们十分尊敬;之后,宁侍郎带着晋王秦王的书信来拜访,一样恭敬有嘉;这几位老人家就这么摆上谱了?
邵院长做行政这么些年,不可能忽视这种倨傲无理的外交态度,毕竟他们现在能提出“不治好不付钱” ,之后进入医院,搞不好会要求医护行大郸礼。
这只是试探和控制的第一步而已,医院确实缺病人,但这种嚣张跋扈的病人拒之惟恐不及。
思索片刻,邵院长举起对讲机问:“十三皇子,你怎么说?”
赵鸿听完就楞住,不知为何,就下意识看向魏璋。
魏璋可太知道高门大户,尤其是曾经权倾朝野的老家伙们什么德性,换成大郸邻国的使臣也许就认了,可这是哪里?这可是飞来医馆!
医护们是自出生以来除了祭祖、就不知道下跪是何物的天之骄子,见到大郢太子、皇帝和皇后都不行礼,绝对不吃大郸老东西这一套。
魏璋想了下,如果赵鸿拎得清,就应该立刻下去和他们说清楚,让他们改变态度;如果赵鸿看不清现在的局势,不能摆出该有的态度,相信邵院长和金老会有很大的改变。
向来“先礼后宾”的飞来医馆,就会显现出强悍的另一面。
魏璋很拎得清,所以借飞来医馆的力量,把风雨飘摇的大郢由衰转盛。
这散发着腐朽衰败气息的大郸,如果连赵鸿都拎不清,这个国家十之八九危矣。
赵鸿左右为难,但还是向魏璋点头,向移动梯走去。
魏璋补了一句:“和他们说清楚,飞来医馆的医护们是不会向他们行礼的。”
赵鸿脚步一顿,顺着移动梯下到方沙城。
魏璋环着双臂冷眼旁观。
陆淳思来想去:“魏璋,某去告诉宁侍郎。”
“不急,等他们确定要上来再说,”魏璋有些期待,老东西们发现赵鸿并不受摆布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更何况,飞来医馆也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
陆淳忽然觉得牙齿有点凉,自己看到魏国公等人的拜贴,吓得腿都软了,偏偏飞来医馆的人无动于衷,他们真的不畏强权吗?
正在这时,对讲机又响了:“魏璋,赵鸿怎么说?”
魏璋一脸看好戏:“邵院长,赵鸿去方沙城了,如果那些老家伙们执意这样,您打算怎么办?”
“走好不送。”邵院长回得干脆利落,在现代不能拒收病人,到大郸还不拒收?
魏璋笑得好大声。
陆淳被魏璋笑得莫名其妙,虽然没听懂,但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不善和蔑视。
过了不短的时间,赵鸿才回到医院西门,望着魏璋欲言又止,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如果他们执意如此,飞来医馆会如何?”
魏璋把邵院长说话的样子和语气模仿十成十:“走好不送。”
赵鸿顿时一梗,刚才的沟通并不愉快,作为大国的大郸重臣,自恃甚高是通病,上了年纪还变得固执和多疑,很难被说服。
最关键的,自己只是十三皇子,以后不论是封王还是取代晋王登基,都只能靠这些人的支持,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魏璋虽然是超级社牛,但看事看人有自己一套原则,对赵鸿点到即止,一个字废话都没有。
赵鸿的视线盯着脚尖,抬头深吸一口气:“某再去方沙城。”
魏璋望着赵鸿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这孩子也不容易,想要称帝就必须靠下面那四位的支持,称帝后没有自己可以倚靠的大臣,必定受他们挟持,可能连政务都插不了手。
对赵鸿来说,现在也是个开始,如果他没法制衡老臣,以后一辈子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这样想想,相较于赵鸿,大郢太子有父皇母后的支持,还只有锦王和贤妃这组对手,政局上会轻松许多;当然,太子的身体比赵鸿差得太多了。
各有各的难处,但遇到飞来医馆后,赵鸿的难度要大得多。
当然,赵鸿要连眼前的小事都解决不了,趁早死了进国都城的心。
魏璋的脸上泛着冷意,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众人很少想到,这无情也可能是被逼出来的,帝王偏弱就会被群臣觊觎,多方制衡四个字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所以,赵鸿的父皇用了与先帝完全不同的策略,看着皇子们争斗,从皇子斗到封王,留到最后的就是最强,惟有强者才能统治大郸,不被群臣左右。
不知道赵鸿再次去方沙城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反正他回到医院西门时既疲惫又暗藏雀跃,冲着魏璋说:“麻烦转告邵馆长,魏国公等人对之前的倨傲致歉,不会再提任何条件,米面粮油即刻送上来。”
魏璋面上不显,心里给赵鸿点了个赞,然后看向陆淳:“站得靠边些,保科长会开着大铁马来。”
“铁马?”陆淳不明白。
赵鸿也不明白。
一刻钟后,保科长开着黑黄相间的液压叉车,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亮着桔黄色的小灯,行驶到医院西门。
紧着跟着液压叉车的,是征集的志愿者们,拖着液压转压车走来。
走在最后的是供应科的其他人,三人各拽一辆推车,车上装着电机、操纵杆、遥控器、皮带、金属履带和挂钩等等物品,三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
陆淳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这,这,这……
魏璋有点好奇:“保科长,你们准备改装移动梯?”
保科长笑得神神秘秘:“给大郸人一点小小的震撼,我们飞来医馆人才济济,工程师有三十多位,不用多可惜。”
于是,移动梯经过一小时的改装,成为悬挂式自动转运机。
不仅如此,保科长还在魏璋的同声传译下,教会赵鸿怎么使用这台机器,怎么装货等等事宜。
赵鸿的学习能力有目共睹,学什么都快,用安全绳索降到方沙城,然后指导大郸人怎么利用这个机器。
以防万一,保科长系上安全绳索降到中间段,实时操控机器运转。
眼看着一袋又一袋的米面随着转运机自动送到医院西门,陆淳不得不用手护着自己酸胀的下巴,还腾出一只手来生怕自己震惊得两眼脱眶。
太不可思议了,飞来医馆的物什怎么能如此精妙? !
袋装的米面都被志愿者们放在预设的木架上,一层又一层堆放得整整齐齐,很快就堆成一个大大的正方体,将近一个人。
陆淳忙提醒魏璋:“是准备就地堆放,随用随取吗?粮食可要仔细保存!”
魏璋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志愿者里有一位是大超市的液压叉车驾驶员,运送这些实在易如反掌。
陆淳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志愿者,跳上叉车,启动、后退、瞄准,这么大的正方体就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轰鸣着驶入医院。
太匪夷思议了!
这是怎么办到的? !
魏璋说的大铁马实在太惊人了!
麻袋装好的米面粗粮都堆成垛,被液压叉车铲走。
而油装在罐子里,并不适合堆叠成垛,都被摆到液压人工转运车上,满满一层油罐就被一个人拽走了。
陆淳的下巴越来越酸胀,双眼越瞪越大,这么重的油罐还这么多,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运走?而且这人看起来既没有龙卫高大强壮,也没神卫孔武有力,怎么做到的? !
一趟又一趟,魏璋和陆淳共同清点运到飞来医馆的米面粮油。
很快,魏璋拿着纸笔正在沙沙记录,很快就发现陆淳忽然就不说话了,抬头一看,他捧着下巴正惊恐地看着自己,边用帕子捂住嘴角,努力遮掩自嘴角淌下的口水。
“呜呜呜……”陆淳惊恐万分,下巴忽然就动不了了。
魏璋拿出对讲机:“邵院长,礼部官员陆淳下巴好像脱了,让他去急诊?”
“行,让他到急诊内科诊室。”邵院长见多了各种病患,早就处变不惊了。
陆淳听完魏璋的话,还是坚持到清点完成以后,才着急慌忙地向急诊跑去,顾不上君子端方,也顾不上什么方步,能把下巴装回去才最重要!
不是,怎么就会下巴掉了呢?
老有人说“下巴笑掉了”,陆淳敢保证自己只是惊讶到了极点,绝对没笑。
急诊内科诊室里,骨科医生已经在等陆淳,金老在旁边充当翻译,确保他们沟通没有障碍。
陆淳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陌生的医生,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下巴还能接吗?
第43章
与此同时, 第一批米面粮油运送完毕,保科长又去食堂和樊主任核实清点。
按照邵院长的要求,护士时萱推着轮椅把宁侍郎送到食堂的仓库里,有人脖子上挂着Go Pro全程跟拍,不为其他,就是防万一。
因为之前穿越的经验,大郢米面粮油的储存和卫生条件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当时,樊主任和食堂志愿者们接收以后,都会拆掉麻袋或者其他不知道什么的袋子,用真空泵和储物袋重装入库。
为此, 邵院长还特意给食堂仓库添置了更大功率的真空泵和储物袋,这些平时也能用, 也不算浪费。
然而,就在樊主任拆开米袋,当时就惊了:“来,小王,你对着这里拍一下。”
人形跟拍机小王立刻走过来,只一眼就有些愤怒:“这米怎么这么脏?又是灰又是砂子的。他们是故意的吗?”
宁侍郎自己滚着轮椅的轮胎凑过去,惊愕的表情转瞬即逝,整个人都不好了,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只能一言不发。
樊主任连拆了五袋米, 每一袋都这样,拿起对讲机:“邵院长,这次送来的米也太脏了!您来看看?”
很快,邵院长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魏璋、金老和赵鸿,围着米袋看了又看。
赵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拳头握得死紧。
樊主任又当场拆了面袋和杂粮袋,也是一样,灰乎乎脏兮兮,在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宁侍郎赶紧自己转着轮椅到邵院长面前,特别诚恳地解释:“邵馆长,金老,大郸近些年风沙越来越大,近两年就连俸禄发的官粮也是如此,决非故意怠慢。”
“真的,某家的米袋也是如此。”
邵院长、金老和樊主任一干人等互相张望,这是……错怪了?不是这些老人家故意恶心人?
呃……把病人硬拽过来,偏偏错怪人,这可有点尴尬啊。
魏璋伸手掏了一把米,仔细地摸了摸,又放回袋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灰,满眼鄙夷:“啧,要不是殷富也收米卖米,我就信了。”
赵鸿也伸手抓了一把又放下,脸色出奇难看。? ? ?
邵院长楞了:“魏璋,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璋走到宁温书面前:“宁侍郎,你家的米什么开始变成这样的?”
宁温书想了想:“三年前米还算干净,但确实是各地风沙大了以后,米就越来越脏了。”
魏璋温文尔雅地世家公子再次上身,不紧不慢地说,视线却盯着赵鸿:“想来,宁侍郎出身极好,并非农户之家。”
“此话怎讲?”宁温书一怔。
魏璋的脸上绽出格外灿烂的笑:“你敢听么?”
邵院长、金老和樊主任面面相觑,魏璋这是唱的哪一出?
“有何不敢?”宁温书撑着轮椅扶手。
“你一定会后悔的,但已经来不及了,”魏璋的笑意变大,“晒场的灰极细而易扬,多扬两次总能干净,但这样的灰,是把米淋湿以后裹上去的,装袋以后在转运时不断摩擦挤压,就是现在这样。”
宁温书的脸上露出毫无防备被人捅了一刀的表情,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魏璋瞥了一眼震惊中的宁温书:“我有一好友是富商,做生意非常精明,把里面的门道摸得特别清楚。”
食堂仓库里静悄悄。
无人在意的赵鸿脸上血色尽失,魏璋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大郸有人正把沙尘天灾变成人祸。
整个仓库,除了宁温书,其他人都在琢磨魏璋的话,反应过来以后忽然就佩服起来,他就这么笑眯眯地捅了大郸一个窟窿。
魏璋最后才看向赵鸿,眼神里没半点笑意:“十三皇子,宁侍郎,飞来医馆救治大郸病患一视同仁,竭尽全力,可你们送来的米面粮油却是此等掺沙掺灰的劣等品,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若飞来医馆算是外邦,这已经是可以宣战的程度!”
赵鸿的脸色变了又变,脸侧的肌肉小幅颤动,胀红的脸色反而恢复正常:“邵馆长,金老,某会给飞来医馆一个交待。”说完,转身离开,身体前倾,脚步匆匆。
魏璋望着赵鸿离去的背影,有一点可以肯定,教导他的老师另有其人,不是下面的任何一位。
金老叹气,连礼部侍郎领的米粮都是这样,大郸还有救么?
……
医院西门移动梯下方,宁家临时营地的宁家管事和家仆们,在进过飞来医馆后,以为对所有新事物都不会感到惊奇,万万没想到又见到了自动转运机,每个人都楞在原地。
而刚到的四位老人以及随从,包括黑衣护卫在内的所有人,则惊讶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平日要少要整天才能卸完的米面粮油,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运完了?
魏国公双手拄着拐杖,满脸垂着的皱纹已经让人看不出表情,没错,四个人一起来的,但还能站着的只剩自己,交涉的重担也全都压在自己肩上。
本以为凭自己的权势,摆布区区飞来医馆肯定易如反掌,可万万没想到,却因此与十三皇子起了两次冲突,更可悲的是,自己竟然落了下风。
英雄气短,不过如此,更何况自己实在是老了。
等了没多久,魏国公就站不动了,旁边早有随从搬了将军椅过来,只能慢慢坐下,心里纳闷,已经如此服软,飞来医馆怎么还不放移动梯下来?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终于,在魏国公沉不住气的时候,移动梯慢慢降下来,梯子上站的不是别人,而是十三皇子赵鸿,虽然还是少年郎的模样,但眼神阴沉得吓人。
是的,魏国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会被十六岁少年郎的眼神给吓到。
而赵鸿开口的第一句话,温和且有礼,嗓音压得很低:“魏国公,这些米面粮油可是精挑细选?”
魏国公一怔:“十三皇子,此话从何说起?”
赵鸿耐心尽失:“魏国公,米面粮是淋水掺沙的,这三年来分发的官粮也是如此……还需要说什么?”
“魏国公,飞来医馆医术精湛且深不可测,以外的实力仍然卓绝。他们救治大郸百姓尽心尽力,大郸却如此对待,其心可诛。”
“什么?”魏国公是存心给的下马威,但米面粮油却是命人从库中出的,怎么会?
“魏国公,某亲眼所见,亲手触之,”赵鸿怒意不上脸,只偶尔从眼神中透出,“您是真的老了,可曾想过,若是两邦往来,现在已然开战了。”
魏国公的老态仿佛又瞬间增加了十岁,原以为自己掌握各路信息,却万万没想到,官粮和自家仓库里竟然会有掺沙米粮,真是岂有此理? !
赵鸿极平淡地说:“魏国公,请回国都城,这些米面粮油某会按原价给你。”
“不,十三皇子,”魏国公难得的慌了,“某立刻回国都城,另选米面粮油送来,只是梅敬竹、戚修明和晏敦三人实在受不了马车颠簸,能不能请飞来医馆暂且收下?”
赵鸿的眉眼都透着不耐烦:“魏国公,若您是飞来医馆馆长,您会收?某绝对不会去开这个口。”
魏国公一咬牙:“行,某这就回程,只盼着十三皇子念及旧情,能稍稍照看三位病人。”
“魏国公,麻烦您给大长公主带句话,十三皇子赵鸿在飞来医馆。”赵鸿说完,转身就走,眉头拧出疙瘩,大郸从内到外的弊端,比老师预估得还要严重。
“十三皇子且慢,”魏国公追问,“可有何信物?”
赵鸿转过头来,笑得有些凄凉:“大长公主若是问起,您就说飞来医馆救了大郸百姓包括某在内,信物已经作为药费诊费的抵押之物。”
“还有,某不会娶国公府的任何一位女子。”
这下,魏国公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住了,怎么会?
可事已至此,魏国公只能腆着老脸回头,在黑衣马队的护送下,腆着老脸重回国都城,一路上几次气到胸口疼。
马车经西水门进入国都城,魏国公直奔长信宫才知道朝会暂停七日,又转而找到御史台,直接在门口写了一份奏章交给御史,又带人去了城内各大米市和米行。
不仅如此,魏国公就这么沿路串门,仗着自己的身份,用各种方法去了国都城内各级官员家的粮库。
在粮库里,魏国公都随手抓一把,装进小布袋,袋上写明谁家米袋,很快离开,渐渐的,马车上就堆了小山似的布袋。
魏国公就这样走遍国都城,最后重新回到长信宫门口,求见大长公主讨一把米。
大长公主所在的宫殿很大,但她一心修道,布置得与道观无异,自从抚慰过晋王殿下,又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忽然听到有人来报,魏国公求见时,难免有些惊讶,听说来讨一把米,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毕竟是大功臣,哪怕退隐以后,偶尔做点怪事也无妨,大长公主就命人传话,请魏国公一见。
于是,坐在矮几旁看书的大长公主,就看到魏国公拄着拐杖进来,身后两名内侍端着极大的托盘,盘里全是小布袋子。
魏国公乐呵呵的:“小老儿今日心血来潮,想吃百家饭,来讨一把米,不知大长公主可愿意?”
大长公主曾与魏国公拼杀在不同的沙场上,为大郸赴死也再所不辞,一把米而已,刚要命人传话。
魏国公忽然要求:“大长公主,小老儿想跟去库房亲手抓一把米。”
大长公主可不是等闲人物:“那就一起去?”
第44章
大长公主修行的小道观建得有些高,只为了方便她清晨赏日出,傍晚看夕阳,深夜赏星月,建筑的每一处都透着简朴之美,外围一圈竹林,是长信宫独特的存在。
又因为大长公主年轻时受了极重的伤,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直气血两亏, 补气补血的药吃了不少, 收效甚微。
之后是太医院的郑津, 建议大长公主静养为主, 但保持血气运行也很重要,所以这座小道观内平路较少, 亭台楼阁很多, 只为了让她平日能在这僻静之处活动一二。
此时已是黄昏,绚丽的晚霞连笔墨都难以描绘,余晖映得整座国都城都显出红黄的颜色,像被火海吞噬。
还是为大了长公主日常走动变成活动,库房都在楼上,这可苦了要亲自抓米的魏国公,行走已然艰难,爬楼登高实在是要老命了,每走三个台阶,就要拄着拐杖喘息。
大长公主是个急性子,平日这些路都走惯了,看魏国公这样实在嫌弃:“当初你伤得还没我严重,现在怎么如此这般?”
魏国公喘得厉害, 还不忘替自己辩解:“小老儿走平地可以,登高实在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大长公主的小厨房,打开三道门以后就是小库房,里面堆着米粮袋子。
魏国公迫不及待地过去,打开米袋,看完就怔住了:“大长公主,您这儿的米粮从何而来?”这些米真干净。
大长公主不明所以:“自然是封地的农户秋收后送来的,本宫连同女使随从也没多少人,所以收的佃租比规定的少很多。他们感激在心,每隔几日都会送蔬果鲜食山过来,前几日还送了新鲜的野菜。”
魏国公连叹了三口气,大长公主终身未嫁,膝下无儿无女,封地的良田倒有很多,不仅对佃户相对宽容,对身边的亲随也非常体恤。
大长公主平日修身养性,只是不愿意理睬俗事,看着魏国公手里装米的小布袋,想到他进门时随从搬来的两托盘小布袋,极平淡地问:“米出事了?”
魏国公讪讪地笑:“哪有的事?只是……”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换个认真些的谎话。”
“小老儿只是想吃百家饭……”魏国公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打断。
“今日行了不少路,拄着拐杖两条腿还直哆嗦,拼命成这样,就为了吃口百家饭?”大长公主回到花厅的蒲团上坐下,“本宫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魏国公被噎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忽然又改口:“大长公主,小老儿来借米面粮油,写欠条,日后可以折算成任何您允许的钱或物。”
大长公主因为气血两亏,头发早就白了,但女将军的气场一直都在,平日不笑的时候,在旁人眼里都带着杀气,至于有些本来就心虚的,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魏国公这两日既疲惫又操劳,本就气力不佳,到大长公主这里来更是走完了一年的楼梯,完全没精力与她对视,不是不说实话:
“借了米面粮油,送去方沙城的飞来医馆,是十三皇子赵鸿向小老儿借的。”
大长公主浅浅笑,上扬的嘴角也有了皱纹:“只有赵鸿一人在飞来医馆?”
“是,”紧接着魏国公把去飞来医馆发生的事情倒了个底朝天,“奏章已经递了,能查的都在这里,偏偏晋王殿下暂停朝会。”
大长公主听得都楞了,听完以后既无奈又生气:“魏国公,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出治不好就不给诊费药费这样的事情来?”
“如果你不知道飞来医馆救了赵鸿和二十龙卫,还在方沙城救了那么多人,那也算说得过去。可是你明明知道,你老糊涂啊?!”
“你,说你什么好?!无礼在先,送去的米面粮油都是最次的品相,飞来医馆的馆长没发脾气真是好涵养。”
是的,如果说大郸还有谁能这样责怪魏国公,魏国公还低声下气认错的,除了大长公主,不作第二人想,就连晋王殿下也别想。
就像之前,晋王盛怒之下也只是晾着魏国公,从春禧殿出来仍然是恭敬的。
“小老儿知错了,”魏国公讪讪地接话,“长公主,这些米面粮油您有么?某还要赶紧送去方沙城。”
大长公主招来贴身女使妙言,吩咐道:“领魏国公的随从去库房搬运米面粮油,装满魏家车以后,再从私库里挑选十件最贵重的礼物装好,带上本宫的名刺和拜贴,用最快的马车一起运到方沙城去。”
“是,大长公主。”妙言领命而去。
“魏国公,请稍等,本宫写个拜贴。”大长公主的字如其人,横平竖直,笔锋锐利,字体大气。
万万没想到,大长公主写完拜贴等笔迹干的时间,魏国公已经窝在角落里打起盹来。
大长公主又拿出一枚令符,招来侍卫长:“你去一趟望月庄园,告诉那里的人天快亮了。”
“是。”侍卫长拿着令符离去。
大长公主开始看堆满了大托盘的小布袋,小到望火楼的驻军长,大到大司空和大司命,都是一样的掺沙米,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许多有品级的官员们都有封地,封地自然有良田,把这些田地租给农户,每年收取规定的租粮,足以供应官员全家的米粮,想来这些小布袋里的多半是官粮。
是啊,大郸的官员们不论品级大小,发俸前几日都要清扫自家的储粮仓,因为到时候领回家的绝大多数都是米粮,然后才是金银之物。
连官粮都掺了沙,这后面牵扯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宛如弥天蛛网。
无论是谁捅了这天大的秘密,轻则惹来杀身之祸,重则连累全家。
大长公主看着疲态尽显的魏国公,不同在心里苦笑,这老头儿怎么睡得着?
看了一眼窗外,夜已深,夜禁早开始了,大长公主知道,魏国公睡在这里才能见到明日的朝阳。
……
转眼又是清晨,赵鸿像平时醒得一样早,睁眼就冲进盥洗室,没多久又脚步轻快地走出来。
脊柱外科的崔主任说得没错,自己就是在康复中,上次是因为随便乱跑、骑马才导致的病程改变,吃一堑长一智,赵鸿现在听话得很。
时间还早,龙卫和神卫们还没醒,赵鸿穿过停车场,经过门卫小屋向右转,再走一段路就是医院东门,吹了几声唿哨后等了不少时间,才飞来一只圆乎乎的山雀。
赵鸿给它的腿上绑了小管儿,然后把它放走,连招了三只山雀,连放了三次。
回到门诊大厅,赵鸿像平时一样洗漱,然后找邵院长聊天,之后就自己去食堂,进去以后敏锐地发现众人的眼神和视线都透着些许蔑视?
蔑视? !
赵鸿立刻想到了掺沙米粮的事情,想解释却觉得这里不适合“口说无凭”,强作镇定,像平日一样打招呼、点早食;又走进后厨,绑上襻膊,和志愿者们一起洗米。
因为人心易变并不可控,所以邵院长嘱咐过,掺沙米事件要保密,所以樊主任只是对志愿者们说:“唉,大郸风沙大,还有沙尘暴,这米不洗干净没法吃啊。”
所以,志愿者们淘洗米粮很认真,同时对赵鸿来淘米又很好奇。
幸好,食堂备有中型清洗机,志愿者们的工作量并不是特别大,只是按照樊主任的要求拆开米袋,倒进机器里,然后等着倒下一批。
赵鸿看到这样高效又省力的机器,悄悄松了一口气,要是像大郸那样清洗,飞来医馆的志愿者们肯定吃不消。
尽管赵鸿想帮忙,但樊主任知道他在急诊门诊当翻译,上午的时间很紧张,所以直接把他赶走。
赵鸿没办法,只能回到门诊大厅,却诧异地发现王强、邵院长、金老和魏璋都在,而且明显是等自己的。
邵院长有些严肃,问:“大长公主是什么人?”
赵鸿不假思索地回答:“大长公主是父皇的亲姐姐,上过沙场杀敌,但因为年轻是受过重伤,勉强救回来却落得所以现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现在,国都城能安抚住晋王殿下的人,只有大长公主。”
“能助力彻查掺沙米案的,也只有魏国公。”
“邵院长,您为何这么问?”
邵院长有些哭笑不得:“方才王强在医院西门巡逻时,发现又有车马队进入方沙城,数量没减,反而还增加了不少,尤其是马车牛车上装的大件物品……”
“宁家管事递来一封书信,是大长公主亲笔写的拜贴,她要上山。”
赵鸿有些不敢相信:“邵院长,您确定是大长公主?”
“书信,哦不,拜贴还在我手里呢,怎么了?”
“可是,大长公主深居简出很多年,怎么要上飞来医馆?”
邵院长把拜贴递给赵鸿:“你自己看,是不是她的字?”
赵鸿再不信也只能信,这的确是大长公主的笔迹,只是她上山做什么?
邵院长用对讲机传话:“将移动梯准备好。”
第45章
“邵院长, 移动梯可以暂时不管,”赵鸿经过一晚的琢磨,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按大郸礼数,您要写封回信让送礼的女使带回, 信上注明您何时有时间, 这样大家都方便。”
“啊?”邵院长下意识看向金老,得到肯定的眼神以后, “行, 我写。”
“并附上收礼的清单,一并带回, ”赵鸿想了想又继续,“若飞来医馆坚持不收,请说明理由。大长公主非常通情达礼,什么事都好商量。”
邵院长当然知道“礼尚往来”, 反问:“需要回礼吗?”
“大长公主是注重心意之人,同时也有好奇之心。”赵鸿努力回忆老师教的关于“大长公主”的一切,眼神带着愁怅。
邵院长想了想:“这样,我邀请大长公主到飞来医馆做个体检,她来了以后,如果喜欢这里的东西,能送的当然不会吝啬。”
“多谢邵院长,”赵鸿郑重其事地一揖, 又赶去急诊帮忙了。
邵院长问金老:“礼物收吗?”
金老看向魏璋。
魏璋嘿嘿:“邵院长,只有飞来医馆收了贵重的礼物,大长公主才能提各种要求,也许她有一批疑难杂症的病患求医无门。”
“礼物越贵重, 病人越多也越严重。”
邵院长和金老有些不明白:“你哪儿看出来的?”
魏璋故意叹了一口气:“赵鸿听说大长公主要到飞来医馆来那个震惊的样子。”
“不问世事很久的大长公主,名利地位什么都不缺,只听说飞来医馆就第一时间赶来送礼物投拜贴,不是自己生病就是牵挂的人生病,就这么简单。”
“还有,大长公主一定见过魏国公了。”
有道理,邵院长特别庆幸魏璋和金老两人在医院,不然得踩多少坑?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起来:“邵院长,保科长他们已经把移动梯改成转运机,方沙城有很多东西要送上来。”
“行,保科长,”邵院长提高嗓音,“注意安全,仔细清点。”
“好嘞!”保科长立刻回答。
昨天是方沙城第一次见识转运机,今天就“一回生,两回熟。”
魏国公的随从们像昨日赵鸿那样,一袋接一袋往传送带上放物品……
而医院西门的志愿者们,也熟练地把物品堆在木架上,速度比昨天的更快。
一小时后,邵院长的对讲机又响了:“邵院长,米面粮油已经运完了,方沙城往上送的物品又大又沉,看起来又特别贵重。”
“我马上就来。”
邵院长赶到医院西门,接过大长公主贴身女使妙言双手呈来的礼单,只觉得眼前一黑:
沉香木雕一套十二件、白玉嵌七彩宝卧佛一对、紫檀木彩绣山水屏风一对、古籍字画若干、七色彩宝镶嵌如意一对……
和上次的大郸国礼一样,每件礼物已经足够贵重,外包装的木盒一样价格不菲。
于是,邵院长又到了一波“贵重礼物”的冲击,人都麻了。
又一个小时后,邵院长和金老在库房核对礼物后,回到办公室写邀请信时,忍不住问:“金老,你是真不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金老笑着摇头:“这事情要让魏璋来说,他更清楚。”
魏璋脸上的笑意扩大:“邵院长,还记得之前那两座玉雕吗?”
“嗯,记得。”
“运回去的话,玉雕没成以前,拇指大小做成玉坠,大概卖两万还算便宜的,那是作为玉雕胚子的价钱。仓库里的雕工精湛、构思奇巧,再算上人工。”
邵院长想到比八仙桌还大的玉雕群,以及上面栩栩如生的佛像与罗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魏璋比画了着继续:“当玉雕底座的木料,做这么小的一个笔筒,人情价五千块,市面价一万。”
邵院长瞳孔地震:“那以前大郢送的那些?”
魏璋想了想:“差不多吧,但年代比大郸久一些,应该更贵。”
邵院长捂着胸口,以后绝对不再问价钱了,冲击太大心脏有点受不了。
魏璋可没打算停:“邵院长,大郸和大郢应该都是多产玉石,但彩色宝石几乎没有,全靠波斯等地的商人千里迢迢运来,价格也比玉石高昂得多。与现代人造宝石估价是两码事。”
“行,知道了,”邵院长赶紧拿起对讲机找食堂樊主任,“老樊啊,这次送来的米面粮油怎么样?”
“邵院长,这次送来的和之前大郢的差不多,已经算很干净了。”樊主任的声音里有遮不住的喜悦,真是太好了。
邵院长结束通话,在金老的指点下写好邀请信,措辞也很用心,又在礼单收据上签字,分别装入信封并用双面胶粘好封口:“魏璋,把这些交给大长公主的……人。”
嗯,说贴身女使总觉得有点怪。
魏璋拿着书信走了。
邵院长推着金老离开仓库,又用对讲机找保科长多要了两把锁,锁上仓库门后稍微放心一些,还是有些担心。
金老完全不担心:“这些礼物没人要,一是搬不动,二是就算能偷出去也没法变现,三是就算有人能偷得出去,谁敢接手?这些礼物都有戳记的,一出现就会被抓。”
邵院长觉得很有道理,又状似随意地问:“魏璋怎么连掺沙米都知道?”
金老笑着回答:“魏璋在大郢也是功高盖主的人,他的好友是第一富商,是个特别有意思的胖子,一进医院就全院大会诊,搁置的减肥门诊就是为了他才开设的。”
“魏璋才多少岁就能功高盖主?”邵院长对魏璋的了解并不多,金老也基本不说。
“他的发小是九皇子,然后变太子,最后登基,”金老双手一摊,“他是人形眼线,对,就是俗称的间谍组织一把手。”
邵院长又一次捂胸口:“他还叫你爸?次次复查都是他跑前跑后。”
金老有点无辜:“他主动要求的。”
邵院长不捂胸口,改捂双眼,终于理解什么是“凡尔赛”。
……
与此同时,经过连续的对症治疗,宁温书已经可以在走廊上自由走动。
经过内分泌科和神经内科两位医生的会诊,给宁温书列了每日三餐的详细清单,让他去药房取药就可以出院了。
宁温书喜出望外,原来是到飞来医馆当使臣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反复晕厥、最后还在这里捡了条命,领了药,又在药剂师的嘱咐下学会了吞药和吃药时间。
这是宁温书近两年来,头脑最清醒的一天,又找到金老,特别恭敬地问:“不知道药费诊费需要多少,可有详单?某立刻让管事差人回去运送。”
金老操控电动轮椅,带着宁温书去了结帐处,打出了长长的费用明细。
宁温书收好明细,对金老说:“某立刻派人把足够数量的米面粮油送来,您放心,这些收讫后某再离开。”
金老想了想,拿起对讲机告诉邵院长。
邵院长接到消息后,因为魏国公生的气就这么顺了,一个大郸人讨厌,并不意味着所有大郸人都讨厌是吧?宁温书、陆淳还有大郸病人们都挺好的。
既然宁家家仆要赶回去运米面粮油,对于这么诚信的病人家属,飞来医馆当然也会有点表示。
宁温书写好纸条,又拿出自己珍藏的飞来医馆糖果小盒,把纸条塞进盒子里,走到医院西门,用力一掷,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宁家管事眼前三步的地方。
下面的宁家管事一怔,立刻捡起来,因为飞来医馆的工匠们把突出的部分敲断了,现在抬头就能看到自家主君在挥手,顿时长舒一口气。
正在这时,保科长和志愿者们用液压转运平车拖了两大箱矿泉水到医院西门。
宁温书听到车轮的声音立刻回头,保科长拿出对讲机示意他听好。
对讲机里传出金老的声音:
“宁侍郎,这些水分给他们,免得路上干渴。当然,水瓶这些还是要收回的。宁家管事很聪明,把黑色垃圾袋一起放下去,他就知道了。”
宁温书拿着对讲机,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立刻回答:“多谢送水。”这么干净的水,除了飞来医馆哪里能喝得到啊?
宁家管事打开铁皮盒子,看到上面列出的米面粮油数量,以及要求送达的时间,立刻召集宁家家仆和随行工匠们收拾临时营地。
等他们收拾完,保科长他们已经把矿泉水和垃圾袋都用绳索吊下去了。
宁家管事看到后立刻明白,大声招呼着:“快,拿各自的水囊来接水!”
宁家家仆们立刻拿着各自的水囊,像之前领压缩饼干一样排起长队,拧开瓶盖倒水装好,再把空瓶放进黑色大垃圾袋里,井然有序。
等装满空瓶的大垃圾袋被吊回医院西门后,宁家管事大喝一声:“出发!”
“是!”很快,马车牛车一辆接一辆离开临时营地。
宁家一行人虽然疲惫,但个个精神抖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飞来医馆的所见所闻,够吹一辈子牛了,不说别的,这水是真干净!
事实上,停在宁家临时营地附近的梅家、戚家和晏家的马车牛车队,所有人都看见了在上面的宁侍郎、飞来医馆的人,还有他们送下来的水以及收回的物品。
在方沙城等了许久的三家家主都在车轿里躺着,并没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管事和仆从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国都城,他们三家出行,不说横着走,至少也是无论到哪儿都有人礼让,受人尊敬的。
谁能想到,他们家家主到了方沙城,递了名刺和拜贴,本以为能很快就进入医馆。可万万没想到,一等再等。
飞来医馆派了一名大郸人下来,似乎与魏国公起了不小的冲突。
更没想到的是,没多久,魏国公就带着魏家车队离开,嘱咐三家静待回音,就这么走了,把他们三家人给撂在这里。
虽然三家出行时,带了足够的水和干粮,可这样等着总不是办法。
可现实就是这么离奇,飞来医馆不仅给礼部宁侍郎的家仆送水,还和宁侍郎关系不错的样子。
区区宁侍郎,怎么在飞来医馆眼里,比他们三家都更受尊敬?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温书望着自家车队离开,就被营地那么多马车牛车给惊到了,示意保科长把对讲机给他。
保科长反应最快,直接用对讲机找金老:“金老,那个……宁侍郎好像有话要说。”然后才把对讲机递过去。
宁温书有些着急:“金老,下面方沙城还有三位病人,他们怎么不到飞来医馆治病?”
金老在对讲机里把魏国公的所做所为简单说了一遍,最后也挑明了:“飞来医馆欢迎大郸病患们来看病,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但要是自视甚高、总想着要压飞来医馆一头,那就请好不送。”宁温书听完人都麻了,斟酌再三才开口:“金老,据某所知,他们都是缠绵病榻许久的病人,以前是大郸的肱骨重臣,想来昨日只是魏国公一人言行,他们并不知情。”
“金老,某以官帽担保,他们与魏国公不同,都是刚直不阿的老臣。”
“金老,药费诊费的米面粮油都算在某的帐上,能不能请飞来医馆先让他们上来?”
金老拿着对讲机,看向刚好在旁边的邵院长:“你怎么说?”
邵院长思索片刻:“既然宁温书保证,那三名病人也确实严重,不如就让他们上来先看着?”
魏璋想了想:“让120抢人团先下去看一下,真的严重就先送上来治疗,但也要事先和他们说好,飞来医馆也只是治病救人,并没有什么仙丹妙药,不包好。”
“让宁温书先下去和他们说清楚就行。”赵鸿在急诊两层楼里忙得不可开交,暂时脱不开身。
……
一刻钟后,宁温书从移动梯上走到方沙城,径直奔向梅家车队的主车,挑起帷裳,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梅家家主,前刑部尚书梅敬竹,两人寒暄过后,简单说了魏国公的事。
宁温书又去见了戚修明和晏敦,向他们讲明了被晾在这儿的原因。
三人本来就生病不舒服,听完魏国公干的好事,差点被气得厥过去,这老东西怎么回事?
宁温书又向他们说明自己生病和治病的全过程,又说明飞来医馆并不是什么神仙之所,只是救死扶伤,并不能包治百病。
三人本就通情达理,飞来医馆已经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如果这里也不行,那就是命。
沟通完毕,宁温书这才爬上移动梯,借对讲机通知金老和邵院长。
很快,“ 120抢人团”集结完毕,针对三位病人的大概情况准备药物、氧气枕等医疗用品,装进急救箱,带着推车,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
小葛警官和狄警察全幅武装,魏璋和王强也跟着,将以防万一贯彻到底。
一行人从移动梯下来时,立刻吸引了方沙城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论是120的纯白工作服、还是他们背着的急救箱、推车上的医疗用品,脸上的口罩、防护面罩和帽子;还是他们身旁穿着警服、戴着头盔的两位警官;甚至是魏璋和王强身上的衣服,手里的盾牌和钢叉……
他们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走路时的挺拔与坚毅的眼神,都不输给带路的宁侍郎。
要知道,论仪态恪守这些的,宁侍郎可是典范。
这,这,这……就是飞来医馆里走出来的……人?与大郸的差别也太大了。
不论是头上戴的、还是身上穿的、肩上背的……视野里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价值不菲的样子,最抓人眼球的是王强和魏璋手里的透明盾牌,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
这么大块的琉璃是怎么做成弧形的?
难道飞来医馆的能工巧匠们都不是人?
120的穆医生按就近原则,最先进的是痰喘病很严重的晏敦马车里,他只能坐着不能平躺,但身体实在无力,所以坐着也很辛苦。
穆医生一看这口唇的颜色,再看了心率、测了血氧,立刻给他接上了氧气枕。
晏敦日常呼吸非常用力,但仍然胸闷得厉害,一到阴天下雨,那更是苦不堪言,一年也不知道能睡上几个安稳觉。
面对完全陌生、甚至莫名让人敬畏的飞来医馆的医生,晏敦很紧张,尤其看着他从急救箱里取出一样又一样从未见过的物品时,更加觉得呼吸困难。
看到穆医生拿着透明软管往自己头上戴的时候,晏敦几乎下意识地躲避,但就在戴上以后,尤其是枕在蓝色软枕上以后,极短的时间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晏敦瞠目结舌,刚才宁温书还说飞来医馆不能包治百病的,这明明是立竿见影啊,这是什么样的仙丹妙药啊?
穆医生和驾驶员小查一起,把晏敦从马车里搬到推车上,固定好氧气枕和病人后,就向下一辆马车走去。
驾驶员小查和晏敦的管事一起,把推车尽可能平稳地推到了移动梯下方,保科长他们早就把悬挂索具准备好。
驾驶员小查把推车设置成担架,又把悬挂绳勾住担架的四边,妥善固定后又检查了一遍,用手势示意他们往上拉,同时自己沿着移动梯同频往上爬。
晏家的管事急了:“某不能上去吗?某不上去,家主可怎么办?”
宁温书在边缘探出一个头:“你别急,在下面等着,先安顿好晏太傅。”
“是。”晏家管事这下不急了。
等在医院西门的医护们和赵鸿一起,接住晏敦后,就往急诊方向去。
晏敦只觉得舒服,实在太舒服了,看什么都新鲜有趣,甚至忽略了一直在旁边的十三皇子赵鸿。
“晏太傅,您感觉如何?”赵鸿见他上来不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以为哪里不舒服。
“嗯?”晏敦这才把视线移到赵鸿身上,“你是……”
“晏太傅,某是十三皇子赵鸿。”? ? ?! ! !
如果没有氧气枕,晏敦能立刻晕过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十三皇子,你还活着?!”
“是。”赵鸿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位官员都以为自己死了。
“好,好啊,”晏敦笑得合不拢嘴,“好……”
“晏太傅,某正在学飞来语,有任何不适或不明都可以告诉某。”赵鸿知道晏敦的所有经历,但不知道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推车从医院西门经过长长的马路,从门卫小屋旁的小门进入,经过停车场,再从圆弧坡道进入急诊大厅,自动门打开,再进入抢救大厅……
一路上,晏敦就乐呵呵的四处张望,只觉得就算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治,能在死前进入飞来医馆也不枉此生了,这里太神奇整洁也太奢华了。
抢救大厅里,急诊内科女医生邵忆秋负责接新病人,嗯,插着鼻导管吸着氧进抢救大厅,还能眉开眼笑的病人,不论男女老幼,这位晏敦还是第一个。
把晏敦安置在抢救3床,医护们一起把他从推车移到病床上,开始建立静脉通路、抽血、吸氧、上心电监护。
事实证明,病人心态好是好事,但晏敦身体是真的很差,接上心电监护后,就开始报警……
医护们好一通忙活。
120驾驶员小查迅速把推车拉走,向医院西门走去,也不知道下一个病人能不能有这么好的心态。
……
120穆医生一行人离开晏家车队,走了不少路才到达梅家车队所在的位置,上马车一看,前刑部尚书梅敬竹口角靡烂、开裂还有湿白斑,红眼睛,面部一块块红斑还掉皮屑,贫血样貌,十分虚弱。
尽管梅敬竹连抬头坐着都有些费力,还是努力向穆医生他们点头致谢,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双手紧抓袖口,外露的指节苍白。
穆医生和护士王蓓互看一眼,这一时还真看不出是什么病人?
马车空间待两三个人还可以,再进两三个就有点转不开身。
穆医生示意,先把病人从马车里出来,躺到推车上再做简单的检查。
等梅敬竹躺到推车上以后,穆医生清楚地看到他的颈部和外露的皮肤都在掉皮屑,而且这皮屑明显不是因为天气干燥的原因掉落的。
王蓓也注意到,一样有些纳闷。
穆医生观察了梅敬竹的生命体征,非常虚弱,加强了保温措施后,把他妥善固定在推车上。
时间刚刚好,驾驶员小查推着两用推车走过来,又和梅家管事一起,把梅敬竹往移动梯转运。
第46章
方沙城的路, 在现代人眼里看来根本算不上路,所以要尽量平稳地转运病人,对驾驶员小查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尤其帮手还是语言不通的梅家管事。
梅家管事既紧张又期待,家主真的病了好久, 药针汤石无数, 时好时坏,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身体越来越差, 不仅如此, 家主还容易疼痛。
卧房床榻上真是铺了垫,垫了再铺,冬日还好,夏季尤其头疼。
铺多了热,铺少了,梅敬竹就疼得受不了,真是怎么样都不行。这次要不是魏国公亲自登门劝说,梅敬竹根本不愿意上飞来医馆。
怎么说呢?虽然还没开始医治,但飞来医馆走出来的人、奇怪的服饰和用物,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信任。
这推车看起来垫得不多,梅家管事其实很担心,一是怕梅敬竹叫疼得太大声,有失颜面;二是怕他着凉。
没想到, 飞来医馆的医者给家主盖得很严实,管事悄悄摸了一下,绿色薄被不可思议地柔软,家主的脸上难得没有痛苦模样。
真是太好了!
转运的过程,尤其是驾驶员小查把推车四面吊起,不知道摁了什么,下面的轮子全都收好了,这推车实在太方便了!
不仅如此,在梅敬竹被平稳向上运送时,小查同步在移动梯上爬,注意观察病人的情况。
梅家管事眼巴巴地看着家主被送上飞来医馆,鼻子忽然就有点酸,天爷啊,看在家主一生刚直不阿、为国为民的份上,让飞来医馆治好的他的病吧!
于是,抢救大厅迎来的第二位大郸重臣梅敬竹,就以掉皮屑、红斑和差得离谱的全身状况,出现在急诊内科邵忆秋面前。
相比起之前龙卫和神卫那强壮的大体格子,梅敬竹真就是一条竹竿,目测1米76的个子,体重才55Kg,虽然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但这瘦得也太离谱了。
建静脉通路的时候,这么瘦的“竹竿”病人可难坏了时萱,一般来说,瘦的病人,血管相对会显得更明显,但梅敬竹的血管更细。
最后实在没办法,文浩给他上了腔静脉置管,并嘱咐了注意事项。
梅敬竹一路都在飞来医馆的震惊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上腔静脉置管都已经好了,指夹血氧仪和心电监护都已经装好,这……
对比大郸医者出诊背的药箱,软枕(把脉用来放手的)、金针包(装针灸的针)、软毛小刷……林林总总刚好装一箱。
梅敬竹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如果飞来医馆出诊,这些都带上的话是不是得拉上几马车?
时萱拿着一大卷血样小管送去检验科,走得飞快,第一百零一次盼望医院赶紧有网络,就不用这样急诊门诊到处蹿。
抢救大厅的病床不仅可移动,还都是气垫床,不仅对梅敬竹这种特别瘦的病患非常友好,对晏敦这种胖老头也一样。
所以,当晏家管事和梅家管事先后赶到抢救大厅时,发现家主们都很舒适,心中大喜。
病人和家属都很高兴,医护们却发愁得厉害。
……
120穆医生也一样,望着马车里半躺的戚修明,尤其是他外露的发黑发干的双下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按说,从马背上摔下来半身不遂,最差的就是截瘫,但戚修明肯定不是。
更麻烦的是,戚修明也好,戚家管事也好,就连跟来的宁温书也一样语言不通。
穆医生没办法,看病人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就比划着要把病人转到推车上。
好在,转运过程还算顺利,一直闷在家里的戚修明却无比兴奋,反复握着光滑的推车床栏,先摸再敲,总之就是看什么都有意思,最关键的是飞来医馆的医者们没嫌弃自己散发的臭味儿。
于是,一刻钟后,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就经历了一波“气味暴击”,胖乎乎的戚修明和发黑的双下肢,足够成为“令人此生难忘”的病人之一。
不管是胖的还是瘦的,或者这种上胖下瘦的病人,建立静脉通路对护士来说都是考验,考虑到后来治疗的相关措施,还是决定用腔静脉置管。
除了抽血化验,晏敦先拍了胸片和肺部CT,梅敬竹先做内脏B超,而坠马的戚修明做了全身CT。
等啊等,终于三位病人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晏敦是典型的老年慢性支气管炎并发了肺心病,在没有抗生素的大郸,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活着?
戚修明有糖尿病,不仅有双下肢坏疽,还影响了眼睛的血管。
而梅敬竹全身情况极差,贫血、各脏器功能都差,先找了“风湿科”医生会诊,排除了系统性红斑狼疮以后,竟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病因。
于是,邵忆秋分别邀请了呼吸科、皮肤科和内分泌科联合会诊,比对着检查结果,结合病人的精神状况,再问日常的生活和饮食习惯。
在赵鸿的翻译下,梅家管事大倒苦水,梅敬竹偏食得非常严重,尽管太医院郑院使再三嘱咐要“品类多样”,餐餐不同,但病人不听啊。
医护们见过偏食挑食的孩子多了去了,还有许多擅长伪装的成年人和老人家,这位能偏食到哪儿去?
接下来,梅敬竹的饮食习惯给了大家不小的震撼,喜欢吃白粥拌糖,白米饭拌猪油,其他的一概不吃。
起初,梅家管事被医护们看着还有些紧张,但随着赞许和恍然大悟的眼神越来越多,就倒起了苦水,郑院使是国都城第一名医,不听他的听谁的?
为此,管事绞尽脑汁,把鸡肉或鱼肉剁碎煮成靡掺在白粥里,用鱼汤鸡汤煮粥,煮好的粥或白饭,上面点缀似的撒些肉末或者梅子等等,诸如此类。
即使这样,还经常被梅敬竹发现,轻则绷着脸,重则摔碗摔筷子发脾气。
真是一把辛酸泪,三日三夜都说不完。
皮肤科医生和内分泌科医生听完无语望天花板,这种老人家得什么病都不奇怪,有多少奇奇怪怪的症状也都不奇怪,这纯纯是营养不良引起的!
而这种营养素缺乏的病人,脾气也会越来越差。
医护们都向梅家管事投去同情的目光,同时又有些敬佩,这么细致用心地照顾病人可太不容易了。
急诊内科女医生邵忆秋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立刻开了维生素检查和尿检单。
皮肤科和内分泌科医生互看一眼,又看着邵医生,不约而同开口:“脚气病?!”
说完,戴着口罩的三个人都出现了笑纹。
但血清维生素化验出结果要3~4天,所以商量后决定先用基础支持疗法,等结果出来后再定。
皮肤科医生可以走了,内分泌科医生还要会诊双下肢坏疽的戚修明,真是压力山大。
这时,自动门打开,被骨科集体投票投来的“天选之子”姚杰,他和邵忆秋一样,因为轮休在家,错过了神秘大事件,在看到同事们的铜钱手机链,以及某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真羡慕嫉妒恨啊。
于是,急诊请骨科会诊,大家心领神会地把机会投给了姚杰,好吧,其实也许有那么一些些的……私心。毕竟糖尿病坏疽的治疗是个动态连续的过程,而异味伴随着整个病程,配合降血糖第一位。
同样是糖尿病,躺床上的戚修明与可以出院的宁温书完全不同,首先他不能行走,其次他不听话。
戚家管事与梅家管事一样,憋了满肚子委屈要说,梅敬竹是疯狂的纯碳水爱好者,而戚修明是狂热的肥肉爱好者,顿顿要吃肉,还要吃大肥肉,怎么说都不听。
两人不同的极端,一个特别瘦,一个特别胖,使劲折腾的结果倒是差不多,真不知道说他们是幸运还是倒霉,都活着,也都活受罪。
虽说这倒霉是咎由自取,但梅敬竹的脏器功能受损很严重;而戚修明则必须截肢保命。
戚修明实测血糖22.6,没并发酮症酸中毒也是个奇迹。
但也因为血糖太高,截肢手术只能延期。
可即使这样,戚修明听完赵鸿翻译的一系列注意事项,以及截肢这条相当严重的后果,仍然乐观地令医护们眼前一黑:
“某都这把年纪了,活一日就是赚到,截肢以后可以坐木轮椅,反正某日常也不喜走路和登山。”
赵鸿再次劝说,如果不尽快把血糖降下来,不仅不能做手术,还可能引发其他严重的并发症,这样不仅坑害自己,还拖累身边关心的亲朋好友,劝到后来已经生气了。
戚修明脸上的笑忽然就凝住,大声问:“十三皇子,某请问您,连续三年收到的官粮都掺了沙,以前开遍大郸各州府郡县的慈幼局也关了。”
“农户们起早贪黑劳作整年,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寻常女子拼死生下的孩子都养不活……相较于某这种还有官粮可以领的老不死,没了双腿又怎样?”
“双眼看不见又怎么样?某还希望哪天连耳朵都听不见,这样才好!”
“十三皇子,某随时都可以去鬼门关的人,可即使这样房前屋后仍有人监视窥探,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医护们没听明白,只知道整个抢救大厅里的病患们脸上都笼罩了一层悲愤,梅敬竹是,晏敦也是,之前从方沙城抢回来的危重病人们都是。
几乎同时,七台心电监护疯狂报警。
医护们立刻忙活起来,他们这是怎么了?
第47章
原本打开的床帘纷纷拉上, 即使这样也能看到医护们忙碌的身影。
半小时后,心电监护的报警声陆续停了,而梅敬竹的心电监护还在疯狂报警, 仿佛刚才戚修明的话夺走了他的求生欲望,病情急转直下。
正在这时,赵鸿拉开床帘,对梅敬竹说话,字字清晰:“心里苦闷就天天吃糖,整日自怨自艾,把身体糟踏成这样。现在要你去调查秦王之死,调查先帝之死,你怎么去?”
“梅敬竹,你的命是父皇和阿娘救的, 阿娘去了, 父皇也去了, 现在你的命是某的,快些好起来!大郸需要你!”
“十三皇子,你说什么?!”晏敦猛的坐直,不小心扯掉了鼻导管,时萱手急手快立刻接好,还拿了胶布固定。
戚修明吼完就脱力躺平,听赵鸿这么一说,又努力撑起来,可偏偏两条胳膊却使不上力气,只能:“十三皇子,你拿什么和晋王斗?满朝文武能有几个听你的?”
赵鸿微笑似春日暖阳,特别黑而亮的双眼闪过一丝狡黠:“第一, 大郸人才济济,只要能给机会还怕没人可用?蒙尘明珠太多,并不是没有明珠。”
“第二,晋王性情暴戾嗜杀,从不念旧情。秦王党羽惶惶不可终日,晋王党羽也一样……加以手段,他们也能为某所用。”
“第三……”忽然停顿。
“第三什么?”戚修明追问,晏敦伸长脖子。
赵鸿笑得温和:“等你们好转以后再说。”说完,转身就走。
梅敬竹的心电监护忽然就不报警了,降到六十多的血氧,慢慢升到七十二,还在往上升。
医护们又一次被古代大臣的坚持震惊了。
……
赵鸿走出抢救大厅,郑院长、金老、宁温书和魏璋四个人都在走廊上,想到自己刚才的急中生智,在他们四人的注视下,难免有些心虚。
宁温书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离开国都城整整十年、被传了死讯的十三皇子,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只是平日隐而不发。
金老率先打破沉默:“大长公主来了,大概天黑以前能到方沙城。”
赵鸿心头一跳,来得这么快?
魏璋出声提醒:“你是不是该好好洗漱一番?”
赵鸿立刻跑去找急诊护士长周洁,他有满箱的衣物都请她临时保管,向她要了更衣室的钥匙,平常头发随便一束,发饰一概不戴,但大长公主来,自然不能随意。
抢救大厅外,邵院长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可思议:“半个小时过去了,一套衣服还没换完?”
魏璋坐得非常放松:“等着吧,一小时能出现算快的了。”
邵院长惊讶地看向金老,不是,这洗脸换衣服的速度,怎么好意思说女生慢的?
金老带着笑意:“不知道吧?当初大郢官员 ,不分文武,不问年龄,他们都敷粉。还有讲究的,全身敷粉。 ”
邵院长不敢相信。
“哦,对了,要不是我们及时指出来,他们就会因为过度使用铅粉而慢性铅中毒。”金老的笑意更深,自古以来的事情怎么说,都是那些拥有话语权的人留下的。
细算起来,古代男子化妆的时间可不比女子少,尤其是全身敷粉的那些。
邵院长深呼吸看向魏璋,同时也有点困惑:“你好像从来都不……”
金老立刻戳穿:“他也有护肤品。”
魏璋很无辜:“唐医生和文浩医生送的,盛情难却。”
胡吹乱扯的时间也能过得很快,当赵鸿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完全焕然一新。
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赵鸿的样貌本就很好,再加上身形高挑(虽然被龙卫衬得有点矮,还有点瘦弱),但即使穿寻常衣服,都让人有种衣服很不错的感觉。
所以,当赵鸿换上薰香过后的皇子常服,梳正经的发饰,配上日常的衣饰,一下子从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直接转成贵气逼人的年轻皇子。
魏璋没评价,只说:“时间不早了,去医院西门。”
……
绚丽的晚霞映着荒凉的方沙城,以及梅、戚、晏三家家仆和车马队,连马车顶棚都被映成红色。
沿途滚动铺设的步障,骑马而行的女使,特别宽敞豪华的马车,还有随行的护卫和车队,浩浩荡荡,绵延了足有一公里的样子。
大长公主的仪仗早已进入方沙城,向着登天祭坛的西面行进,随行之人都戴着帷帽,很好地阻隔了一路的沙尘滚滚。
邵院长和金老在柏油路上,遥望着行进的仪仗,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皇家尊贵。
金老当然知道史料里皇帝、皇后、公主出行等等规制,但亲眼见到还是相当震撼,但隐约又有些奇怪,诧异地看向魏璋:“在大郢没见到仪仗。”
魏璋笑了:“起初也有,后来半路遇袭,相较之下,还是派更多的护卫更安全。至于后来嘛,路途遥远,再加上都想坐天梯,出行基本都不用仪仗。”
“陛下说,上飞来医馆用仪仗,实在不恭敬。”
“所以,魏国公的行径实在小家子气,完全不够看,走吧,差不多快到下面了。”
等他们到达医院西门时,大长公主已经踩着马凳走下马车,隔着帷帽打量位于祭坛顶部的飞来医馆。
赵鸿按照迎接礼仪,先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然后走到仪仗前面停住,恭敬行礼:“恭迎大长公主,邵馆长和金老在医馆西门等候多时。”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扶起赵鸿:“十三皇子,本宫该如何上去?”
赵鸿扶着她,边走边介绍:“医馆另外准备了吊篮,大长公方坐着就能上去,很安全,请放心。”
大长公主又一次看了这接近十丈的高低差:“不如找些工匠来修建石梯?”
赵鸿小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移动梯也算方便。”
大长公主微笑着点头,一次次地打量赵鸿,末了还是忍不住叹气:“十三皇子,当初是本宫坚持要送你离开国都城,你可有怨言?”
赵鸿怔住,老师推断的没错,被送到远离国都城的地方长大,果然是有人安排,却不曾想这人是大长公主,一时间,有些难判断她的立场和意图。
“现在你既然回来,自然该有皇子的担当,不要令本宫失望才好。”
“鸿儿必定努力,不让大长公主失望。”赵鸿六岁离开国都城后,十年里唯一见过的皇室成员就是大长公主,最初几年她身体还行,会每年赶来替他过生辰,会和他讲阿娘的事。
后来身体不行了,赵鸿每年仍然会收到生辰礼物,所以大长公主对他来说更像是阿娘的影子,有说不出的喜欢和敬意。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移动梯下方。
保科长从上面放下吊篮,等赵鸿扶着大长公主坐好,并系上吊篮的固定绳以后,才示意志愿者们启动电机,看着缓慢平稳上升的吊篮,高兴地想,这就是工程师多的好处。
大长公主起初还有些紧张,很快就欣赏起远景来,不得不说,在夕阳里缓缓上升,真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和惬意。
而当大长公主第一次踩到柏油路上时,眼前的一切令她惊叹不已,方沙城寸草不生,飞来医馆绿草如茵,绿树成林,围栏处开着各色鲜花。
更让她惊讶的是,帷帽与裙摆上落的灰沙正在消散,这……是如何做到的?
金老操纵着电动轮椅慢慢靠近:“飞来医馆邵馆长,感谢大长公主的拜礼,礼物实在贵重,不知当如何感谢?”
这话是魏璋和金老两人,根据赵鸿对大长公主的了解,斟酌了不少时间才定下的。
大长公主是极聪慧又勇敢的女子,自然能一眼看穿虚情假意与虚礼,不如开门见山,各自省些力气,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大长公主隔着帷帽微笑,这样的招呼正合心意,视线却粘在金老的电动轮椅上,这……是如何做到没人推就可以行动自如的?
邵院长虽然接待过各级领导的视察和参观,这接待古代公主还是第一次,力持镇定:“大长公主请。”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任由赵鸿搀扶着,边走边看,很快就注意到柏油路上的人行道,那一条格外清晰、并有凸起纹路的桔黄色路面,随口一问:“鸿儿,这是什么?”
赵鸿扶着她走上人行道:“大长公主,您闭上双眼,踩着这个走。”
大长公主先是一怔,然后发现,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得顺利又安全,可以避免盲人们的磕碰,想法实在巧妙。
走一路,也问了一路,比如围墙为何是蓝色的,为何到处都是琉璃窗,停车场那些颜色不同的车真的可以使用吗……诸如此类。
等大长公主走进急诊大厅,又被自动贩卖机、医疗自助机等机器吸引了目光,随意用手指向了贩卖机上的茶饮料:“这是蝶恋花?”
赵鸿知道但没喝过:“大长公主,这里面装的是茉莉花茶,您可愿尝尝?这是冷茶。”
“算了,本宫只喝热茶汤。”大长公主颇有些婉惜,然后又牵着赵鸿到处走,逛完急诊又逛门诊。
门诊大厅本就静养着战损的龙卫们,还有一墙之隔的刺配神卫们,忽然见到赵鸿扶着一名女子进来,几乎同一时间认出是大长公主,立刻跪倒一大片。
大长公主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免礼。”又继续和赵鸿到处走。
跟在他们后面的邵院长和金老,不动声色地跟着。
邵院长仗着大长公主听不懂,小声问:“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第48章
正在这时, 大长公主友好地问:“请问飞来医馆馆长,可不能去之处?”
赵鸿翻译给邵院长听。
邵院长答得干脆:“十三皇子平日去的地方都可以。”
魏璋示意邵院长和金老先去办公室,很热情地给大长公主和赵鸿带路,边走边讲解,参观完门诊,又领着他们去了小花园,喂了些鱼粮。
半小时后,魏璋又把他们带进垂直电梯, 直奔院长办公室旁的会议室。
邵院长和金老, 也都是观察力极强的人, 注意到大长公主眼中的惊喜, 给她沏了热的茉莉花茶。
大长公主先嗅了茉莉香气,由衷地轻叹:“好香。”
邵院长喝铁观音, 金老日常喝乌龙茶, 赵鸿喜欢喝矿泉水, 魏璋喜欢运动饮料。
于是,会议室的长桌上, 每个人喝的都不同, 但互不影响。
大长公主双手捧着朴实的马克杯,只觉得洁白的茉莉花在绿色杯中特别雅致,在赵鸿和金老的翻译下,相互问候,客套地闲聊了一刻钟的时间。
大长公主放下喝到半杯的茶, 看向邵院长:“听闻邵馆长也是医者,想来疑难杂症也见过许多吧?”
邵院长听了翻译,脸色如常:“是不少。”
大长公主总得笑意浅浅,眼神少有的清透又平和, 眼角鱼尾纹很明显,虽然满头白发,但给人精神极佳又年轻的印象:“那,邵院长可知道饕餮?”
有赵鸿和金老两人翻译,对话进行得很顺利。
邵院长也点头微笑:“知道。”
大长公主从宽袖里取出一个纸卷,从桌面递给邵院长:“请过目。”
邵院长接过纸卷摊开,是张清单:“早食,炊饼二十,胡饼十五,索饼三大碗,环饼十条,糖饼五,乳饼十一……”
啊这,怎么都是饼?
整个纸卷,记录了早食晚饭和中午的食物汇总,奇怪,带这纸卷来医院干什么?
大长公主见邵院长沉默许久,示意赵鸿去讲解实物,炊饼相当于飞来医馆的包子、胡饼像小麻糕、索饼是面条、环饼是炸油条、糖饼是发糕、乳饼是奶豆腐……
邵院长很纳闷,大长公主到飞来医馆来交流大郸饮食文化?
大长公主语出惊人:“这是八岁男童一日之食,真不是饕餮转世么?” ? ? ?! ! !
除了邵院长,其他人听了第一反应是,这小孩没撑死?
邵院长已经在脑子里过筛可能的相关疾病,甲状腺功能亢进,垂体瘤病变或者糖尿病……
大长公主眼神透着一丝困惑,除了赵鸿,其他人的反应都有些奇怪,不是恐惧,而是惊讶或担忧?
赵鸿追问:“邵院长,金老,你们有饕餮转世的说法么?”
金老委婉表示:“我们这里有饕餮的传说,也有转世的说法,但没有饕餮转世的事情。十三皇子,要不你解释一下这种说法?”
因为从神情判断,赵鸿明显知道这种说法。
原来大郸一直有种传言,尤其遇上天灾,相信传言的人就越多。
饕餮好吃,每隔多少年就会转世成凡人降生,就算生而为人也改不了能吃的特性,首先会吸干阿娘的乳汁、透支她的身体,致使阿娘虚弱而亡。
阿娘死后,会吃穷家里,致使阿耶和兄弟姐妹饿死,家破人亡,但他会安然无恙。
紧接着,他又会为祸邻里或乡间百姓,偷窃或抢夺同村的食物,因为他吃得多长得格外高壮,力气也大,同村都不是对手。
所以,从早到晚吃个不停,直至把他们储存的粮食都吃完,村民不逃跑就只有饿死一条路。
祸害掉整个村子后,饕餮转世的胃口还会继续增大,所到之地颗粮不剩,最后会发展到引发天灾,毁掉州府郡县,直至“吞噬掉”整个国家。
一经发现,不论何时何地,都必须想办法处死他,以免祸害人间。
听完赵鸿的讲解,不止邵院长和金老,就连魏璋都怔住了,这……也太扯了。
魏璋直接问:“这孩子现在还活着么?”
金老第一反应就是皱眉,这莫名其妙的流言和“野兽之瞳”一样,除了坑害人没其他用处。
幸亏当初古丽来到医院治好了眼睛,从胡姬酒肆的舞姬成为现代的古典舞领舞和编舞,有飞来医馆大家庭的帮助,还有小葛警察的照顾,过着比之前幸福百倍的生活。
邵院长不假思索地问:“大长公主,这名男童现在哪儿?方便到飞来医馆做些检查吗?”
大长公主听了金老的翻译,紧握着马克杯的手指缓缓放松:“邵馆长,关于饕餮转世还有另一种说法,凡是关心或照看他的人,都会当街横死。”
邵院长微笑着摇头:“大长公主,我不信这个。”
金老附和:“我也不信。”
魏璋笑得温和:“以前我将信将疑,现在……半个字都不信。”
大长公主握紧了马克杯,眉眼舒展,笑意盈盈:“邵馆长,听说梅敬竹、戚修明和晏敦三位都在飞来医馆?他们身体如何?”
魏璋想到那三个老家伙就很无语,纯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型。
“可否前去一见?”大长公主。
“请。”
十分钟后,一行人进了抢救大厅,并排3张床上的瘦子、胖子、上胖下瘦,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动门打开后,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大长公主。
好半晌,晏敦才从震惊中缓过来:“大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一个边问边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另外两个也一样,被眼急手快的邵忆秋和时拦住。
大长公主向赵鸿伸手:“你这次回国都城一并带回的盒子呢?”
赵鸿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请大长公主稍等。”说完就直奔护士站,找护士长周洁,很快取来一个套了黑色塑料袋的筒状物,把塑料袋去掉。
大长公主的视线逐一从三个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双下肢发黑要尽快截肢的戚修明,语气冷膜且带着失望:“你们三人把身体糟践成这样,还如何为大郸效力?”
“借酒消愁,只吃糖拌白粥,吃大肥肉……遇到一点事就自怨自艾,真是白活这么多年岁了。”
“若不是魏国公软磨硬泡还施了障眼法,你们就打算烂死在屋子里是么?”
三个人被骂得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头越来越低。
大长公主接过赵鸿手中的细长筒,揭开一头纸盖,倒出纸卷,递到晏敦手中:“你瞧瞧。”
晏敦低头弯腰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目瞪口呆,嘴巴动了好几下才发出自己的声音:“大长公主,这是遗诏?!”
“什么?”戚修明和梅敬竹两人也呆了,不是说先帝走得太突然没留遗诏么?
“遗诏?”更令人惊讶的是,连赵鸿都一脸茫然,“大长公主,这明明是您前年送某的生辰礼物之一,怎么会?”当时打开明明是幅名家字画。
大长公主拿着细长筒:“这是按本宫要求定制的机关盒,外表与字画筒没有二致,但内里有机关,可同时放入两卷,平常打开只有字画。”
“遗诏分成三份,每年一份以生辰礼物送给十三皇子。”
“现在大郸风雨飘摇,你们三个却病成这样……”大长公主平和的脸庞,难得拧了眉心,“老了,老了,真是一点事都禁不起。”
三个人互看一眼,只觉得鼻子酸。当初“告老”之时,本以为能安享晚年。
梅敬竹心里苦啊:“大长公主,三人宅外日夜有人窥探,吾儿和吾孙春试、秋试屡屡不中,几经辗转托人寻问缘由,回说因为他姓梅,是梅家子孙……”
晏敦更惨,儿孙反目,待字闺中的孙女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而戚修明只一年时间,失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三位老人先是不得离开国都城,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年初,之前三人在朝堂之上订的律令或准则全都被废,就连当初耗尽心力才建成的、收养弃儿的慈幼局都在关闭。
秦王和晋王完全不顾百姓生计,整日为迁都而争吵不休。
多少人的一生努力都化为虚无。
赵鸿翻译得非常准确,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听了都觉得难过,邵院长和金老换位思考了一下就受不了。
大长公主却一针见血:“百姓们劳作一整年,尚且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缴苛捐杂税。你们好歹高门大户,夏有凉冰,冬有炭盆,有白糖和白米吃,有大肥肉可以吃……”
“每年还有官粮可以领,比起百姓来不知道舒心多少。”
“慈幼局关闭了,就想法子再开起来,瞧你们这一个个的样子?”
赵鸿一时不知要不要继续翻译,这听起来像是大郸的丑闻。
三个老人家听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却也不敢反驳。
大长公主就连训话都很温和,让人听着非常舒服,万万没想到,下一句话又令人吃惊不小:“方沙城慈幼局确实关了,本宫都养着呢,还养得都不错。”
整个抢救大厅都震惊了。
赵鸿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低声问:“大长公主,可是安置在方沙城西南角的地下?”
第49章
“不。”大长公主脸上有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话一出,抢救大厅里的龙卫和神卫们长舒一口气,西南那样诡异的地方怎么能收养孩子?
邵院长之前不明白慈幼局是什么,对大郸有什么影响,听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大概相当于现代的福利院,收养弃婴和孤儿的地方。
赵鸿向大家解释, 大郸没有男女可服的避子汤药,男女成亲以后基本就是不停地劳作和生育, 平民百姓养不起不得已只能遗弃。
戚修明、梅敬竹和晏敦等大臣, 促成了慈幼局的创办。
慈幼局会雇佣乳母和教养阿娘, 还有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们, 一起照顾弃养的孩子。
弃婴会交由局中雇用的乳母喂养,养到断乳再交到教养阿娘手里, 供养饭食和衣物, 养到成年离开慈幼局, 从此自立更生。
慈幼局全靠户部拨款,从国都城试点成功后, 向各州府郡县推行, 算各地官员考核的一项。
谁也想不到,国城都及周边的慈幼局, 只开了十二年不到就纷纷解散,实在让人唏嘘。
而大长公主收养了慈幼局所有的孩子,实在令人意外又钦佩。
赵鸿介绍完慈幼局, 忍不住问:“大长公主,孩子们不在方沙城西南,又在何处?”
被刺配的神卫们在方沙城里设了许多机关,只有西南没去过,城内如果真有孩子,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大长公主行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留了话给三位老臣:“遗诏你们已经见过了,该如何做,又该如何布署,可以先谋划起来。”
“是,大长公主!”被训得灰头土脸的老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大长公主看向越鸿:“本宫还有事要与邵馆长商议,哪里适合?”
赵鸿想了想:“还是回楼上的会议室。”
……
会议室
大长公主饮了半杯茉莉花茶,才看向邵院长,柔声问:“邵馆长,请问飞来医馆医者出诊么?”
邵院长听了翻译,立刻想到大郢茅厕下面养猪的惊悚故事,不假思索地回答:“最好到飞来医馆医治。”看大郸的情形,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抽水马桶也是近现代才有的。
赵鸿向大长公主解释,飞来医馆许多检查设备都不能搬动,而这些检查可以大大提高疾病的确诊率,能到飞来医馆医治才是上策。
大长公主不是“何不食肉靡”的上位者,明事理且善解人意,听了解释表示了解,才慢慢说出原因:“邵馆长,不瞒您说,慈幼局共有一百七十九名孩童,最小的两个月,最大的也只有八岁。”
“日常要抱的,呀呀学语的,学走路的,占了三分之一。”
“这些孩子的衣食住行都比寻常百姓家的略好,照顾他们的人也是精挑细选,负责能干的,单乳娘就有十六名,还不包括负责洗衣煮饭的婆子,负责照顾生活和教习的女师,共三十四人。”
“国都城近来很不太平,方沙城附近也常有流寇,所以,他们生活的地方很隐匿,只怕被人盯上。再加上带这么多孩童到飞来医馆,实在不便。”
“本宫也知道,飞来医馆的生活整洁方便,医者们平日里也算得上养尊处优。实在是没其他法子可以想。”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听完这些状况,大家都觉得出诊可能更好更方便。
邵院长又问:“孩童们的住所离飞来医馆有多远?”
大长公主想了想:“有一条明路,一条暗路,明路绕得比较远,暗路相对近一些。暗路就在方沙城西南。明路可以骑马或坐马车,暗路先在地下走一段之后回到地上。”
赵鸿按照大长公主所说,拿出方沙城舆图,又在城西南补了一大张白纸,画出附近的地标、良田和建筑,最后画出隐藏的慈幼局。
画完以后,赵鸿把地图呈给邵院长和金老看,又问道:“大长公主,某记得来时经过附近,那里是大片农田还有山丘和林地。”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
魏璋想了想:“不知明路的路面可还平整?”是的,穿过来快两周了,除了去过方沙城的角落,其他还没顾得上去。
赵鸿仔细回忆之后:“三分之一是官道,三分之一是小路,最后只能勉强骑马。”
魏璋作为大郢人,特别了解医护们,真就除了仁心仁术以外,漏洞相当多,怕吵、怕颠、怕脏……思来想去,看向金老:“爸,我先骑马探一探路,回来以后再决定如何出诊?”
金老望着魏璋许久,轻声说道:“其实,你不用做这么多事的。”
魏璋笑得开怀:“不是我吹,整个飞来医馆还有谁能比我更适合探路?而且,回来以后还能制订出行方案。别和我说强哥,这货就不是人;也别说文浩,他在医护里也很非人。”
金老想了想:“行,让二位警官和王强跟着一起,人多视线好,注意的方面也多。”
魏璋又笑:“小葛警官和狄警官不会骑马。”
邵院长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一下,魏璋作为一个大郢人,怎么能对医护们这么了解?融入得还这么好?
不行,堂堂C市人民医院,连医护带病人和家属,人才济济,怎么可能缺探路人?
可偏偏邵院长对着人才统计表3.0找了一遍,还真没找到。
最后,魏璋和王强又是全副武装,从医院西门下到方沙城,大长公主的贴身女使妙言骑马带路,他俩驾着马车驶出破败的东门,直奔慈幼局。
……
妙言轻装上阵,只有一顶帷帽挡尘遮脸,背了水囊和干粮,其他的就没了。
而魏璋和王强口罩和护目镜是标配,还有两位警官友情提供的防弹衣和防弹头盔,以及防暴盾牌和电棍,运动饮料、自热小火锅和方便饭盒等等装了一箱。
于是,同样三匹良马,妙言那匹因为负荷轻,跑得飞快,甚至于每跑一段路就要放慢速度,甚至停下来等会儿。
魏璋和王强的心理素质强大得很,边驾车边观察顺便聊天:
“强哥,你被姑娘鄙视了。”
“说得你好像没被鄙视一样。”
“我觉得这段路可以开车。”
“我……什么路都可以开。”
两人一路上话唠似的,说个不停。
妙言听不懂他们说的飞来语,又因为是大长公主请来的,态度还算恭敬,但眼神里的鄙视还是露了不少,两个男子汉话怎么这么多?还有,他们怎么这么娇气?
路程经过三分之二,进入林地和山丘后,马车就进不去了。
没办法,魏璋和王强拆了马车,搬下随身物品装在马背上,两人开始骑马。
骑着,骑着,满眼都是树林和草地,最远处隐约可以看到良田,就是一座房舍都看不到。
魏璋拿出望远镜,又看得更远,除了深浅不一的绿色,什么都没有,思来想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王强:“强哥,大长公主不会把那些孩童都种在地里了吧?”
王强随机踢了魏璋一脚:“让你少看恐怖电影,废话真多!”
“真的没房子啊!”魏璋把望远镜扔给王强,“你自己看,能看到一座茅草屋就算我输!”
“你输定了!”王强接过望远镜,调了又调,不由地皱紧眉头,真就什么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妙言这下不止勒马停住等人,等来等去实在不耐烦,只能折回来找他们,吹了声响亮的唿哨,提醒他们快一点。
魏璋皱紧眉头:“强哥,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王强预估了一下,“那位姑娘一对二有点难,一对一,还真不好说。”看妙言骑马的背影就知道是位久经考验的女子。
又跟着骑了一段不短的时间,魏璋和王强发现妙言骑马速度变慢了,以为她会有什么措施,就看到她勒马停住,向下指了指,然后大声说:“到了!”
魏璋和王强纵身下马,距离妙言五步,向下一看,目瞪口呆,这规制整齐、建造精良的房子怎么会在地下? !
“这是地坑院,”妙言知道魏璋能听一些大郸语,“坐北向南,背靠山丘,建在林地之下,与农户劳作的良田隔着一片林地,无人知道这里。”
“地坑院?”
魏璋和王强看着结实的石阶通向地下,砖石筑就的屋子,可比普通百姓家的牢靠多了,“下雨下雪怎么办?”
妙言率先踩着台阶向下:“事先修了引水渠,不用担心。”
“万一下暴雨,不怕坍塌?”王强有些困惑。
魏璋随意抓了些土,用手指搓了搓:“这土有粘性。”
妙言继续介绍:“这只是最外面的房舍,就算百姓寻找放养的牛羊到这里,也只会当成采药人或猎户过夜的屋子,里面的更好。”
“这些都是大长公主和工部巧匠们合计出来的。”
魏璋和王强穿过最外面的院子,打开隐藏在屋内墙壁里的大门,就听到孩子们特有的嬉闹声、尖叫声和咯咯咯的笑声。
让这片寂寥的林地深处增添了许多人气和热闹。
王强还特意回到地面,即使相连的大门开着,这边林地树叶沙沙声完美遮盖孩子们的声音,这个构思实在太巧妙了!
然而,王强再次进去的时候,就被魏璋伸手拦住,仔细一看,不由的后退一步,眼前满脸脓疱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大孩子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孩子,脸上脖子上手背上全是红疹,看着像是发烧的样子。
“不会是传染病吧?”魏璋和王强几乎同时有了这个念头。
第50章
就在魏璋和王强两人驾着马车跟着妙言驶离方沙城时,大长公主和赵鸿都站在窗边注视,坐电动轮椅的金老也摁了“抬升键”,可以看到和邵院长一起看着他们离开。
直到看不见, 四人才回到会议桌前。
大长公主浅浅笑:“妙言是上过战场的奇女子,她带路不会有事。”
金老笑着回答:“大长公主请放心,魏璋和王强是飞来医馆的传奇,他们不会让妙言奇女子有任何闪失。”
邵院长还是听不懂大郸语,只觉得大长公主和金老之间有说不清楚的暗涌。
大长公主拿起装热水的白壶, 往马克杯里注白开水, 好奇这壶是如何保温的, 同时也提出一桩事情:“邵馆长, 本宫在门诊大厅见过龙卫们,据说那里是新辟的静养区, 实在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们执行任务也需要回国都城覆命, 本宫这次也带了许多车辆, 可以把他们接走。”
“至于,那些被刺配的神卫们, 本宫已嘱咐他们留在方沙城, 保护飞来医馆的外围。”
金老翻译给邵院长听,同时还有问题:
“大长公主, 方沙城的屋舍都已毁损,除了被刺配的神卫们,还有平民需要静养, 他们缺衣少食的……”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刚好投在大长公主身上,丝丝白发闪着银光,微笑时眉眼慈祥又温柔:“这些本宫都会安排,只需飞来医馆在他们离开时帮助一二。”
“鸿儿说过飞来医馆的医者们深夜去方沙城抢救病人一事,本宫听了实在惭愧,明明是大郸子民,以父母心救他们的却是飞来医馆。”
“邵馆长,本宫每月都会派人送米面粮油上山,以示感谢。至于鸿儿自己欠下的帐,本宫就不管了,让他自己想办法。”
赵鸿立刻表示:“大长公主,某已经有了筹措之法。”
邵院长听完翻译,看向金老,觉得这位大长公主对赵鸿还挺严厉,转念一想,他一个要当帝王的人,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大郸还能有什么指望?
于是,邵院长点头同意:“让可以静养的病患们出院,如果身体不允许,那还需要暂住一段时间。”
大长公主也好,医院也好,双方都是行动派。
急诊抢救大厅和留观室里,各科室立刻联合大查房,十九名龙卫都可以出院,当然基本都需要带药离开,于是中心药房的药剂师们也忙碌起来,结帐处的打印机哗哗响。
被刺配的神卫们,在医院一日三餐地投喂下,身体以肉眼可渐的速度恢复起来,脸上被刺配的激光疤痕也在渐渐脱落,等完全脱落后,看他们个人情况,再做一次激光后再观察。
就在各科室联动时,大长公主在赵鸿的搀扶下,先看了给龙卫们做出院宣教的护士们,又看了给他们发药并介绍服药方法的中心药房药剂师们,之后又看了给神卫们挨个检查恢复状况的皮肤科医生们。
最后,他俩索性坐在了门诊大厅药房区域的蓝色金属质的洞洞椅上,大长公主看着各个窗口忙碌的医护们,颇为感既:“鸿儿,带本宫去见一下替你诊病的崔主任。”
赵鸿看了下时间,又领着大长公主去了康复科,在进门前提醒:“大长公主,这里面的一切都不可思议,您……”
大长公主点头:“本宫心里有数。”飞来医馆在大郸人眼里,甚至在自己眼里,话本里的天宫也不过如此,甚至还不如这里。
好巧不巧的,脊柱外科的崔主任正带着进修、规培和实习的医生们,围着一位做了强直性脊柱炎手术的病人,讲术后恢复等等注意事项。
“崔主任!”赵鸿在康复室外恭敬地打招呼。
“哎……”崔主任闻声站起来回头看,围着他的医生们立刻让出一条路。
一瞬间,连医生带病人都被大长公主给惊到了,即使拄着手杖,华美的头饰和服饰,从容优雅的仪态,哪怕满头白发,都未减损她半点美貌与英姿。
大长公主挣开赵鸿搀扶的手,径直走到崔主任面前,用刚学的飞来语字字清晰地道谢:“多谢崔主任,有劳了。”
“不用谢,应该的。”崔主任赶紧回答。
赵鸿赶紧小声向崔主任介绍:“这是大郸的大长公主,父皇的亲姐。”
崔主任点头表示知道。
大长公主从宽袖里抽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上面手书四个字“妙手仁心”,左上角有单写崔主任姓名,右下角有自己的落款和印章。
崔主任双手接过:“多谢。”
大长公主又从宽袖里抽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上面手书“杏林春暖医者仁心”,字的边缘还画了好看的花草,左上角有单写脊柱外科,右下角是自己的落款和印章。
崔主任还是双手接过:“多谢,多谢。”
也就是说,大长公主感谢了脊柱外科全科和崔主任。
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不自知的笑容。
“叨扰了。”大长公主扶着赵鸿的手离开康复室,走得很慢。
“等一下!”崔主任追出来,问赵鸿,“大长公主的腰是不是受过很重的伤?”
大长公主听完赵鸿的翻译楞住了,自己已经努力走得正常,崔主任怎么还能一眼看出?
“留下来做个全身检查,方便对症下药。”崔主任向赵鸿建议。
出人意料的是,大长公主不同意:“本宫这样也挺好,鸿儿走吧。”
崔主任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给怔住了,回过神来强行自洽,就行吧,治疗自愿,谁也不能逼着人做检查。
回到康复室,崔主任发现大家都在看字画,大手一挥:“拿回病区,装到电梯间外面的宣传窗里。”
“是,崔主任。”
……
赵鸿扶着大长公主回会议室,大长公主借了纸笔,写了一份“慈幼局孩童药费诊费全理”的文书,同样签字盖章给了邵院长。
文书内容很简单,慈幼局的孩童所有花销都记在大长公主府的帐上,每月初一和十五送粮,若有花销超过立刻补足。
邵院长用彩色复印机,一拭两份,各自保存。
大长公主望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文书,连签字盖章都看不出任何差别,眼神复杂极了,飞来医馆哪怕最寻常的事或物都令人难以想象。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接通后传来保科长的声音:“邵院长,大郸龙卫们和神卫们已经在医院西门,不能爬移动梯的,我们打算用吊篮或者担架放下去。”
“可以,注意安全。”邵院长叮嘱,眼下什么事都重要,安全最重要。
大长公主吃惊地望着黑漆漆的对讲机,小声问赵鸿,邵馆长和谁说话?
赵鸿把大长公主领到会议室的西窗台,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医院西门的一角,保科长正带人准备悬吊提担架:“方才和邵馆长通话的人在那里,这是飞来医馆的传音术。”
“邵馆长说这种黑盒子的通话距离有限,大家手里的彩盒子可以千里传音,但现在用不了。”
简单来说就是黑盒子是彩盒子的暂时替代品。
大长公主原以为今日的震惊已经够多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赵鸿提到这些就有点停不下来:“大长公主,您也看到了,这里不用蜡烛,但灯都可以亮。邵馆长说,这些物件都用电,与电闪雷鸣的电同源。”
大长公主的手杖一歪,差点摔倒,与雷电同源?这怎么可能?
赵鸿像个急于现宝的孩子:“大长公主,飞来医馆的知识还有许多,郑馆长每日早晨都会与某闲聊两刻钟,不论问什么都可以。”
大长公主拍了拍赵鸿的手:“好,很好,陪本宫到医院西门走一走,你替本宫传个口令。”
“是!”赵鸿扶着大长公主离开会议室。
会议室里弥漫着混合的茶香味,邵院长和金老喝着各自的茶,琢磨各自担心的事,其实是同一桩事情,不知魏璋和王强什么时候回来,又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事实上,时间刚刚好。
龙卫们坐上大长公主府的随行车驾,在公主府的管事带领下,离开方沙城向东而行。
而探路回来的魏璋、王强和妙言三人则从方沙城西门而入,三个人身上满是尘土,但魏璋王强有护目镜和口罩,摘掉就清清爽爽,妙言摘掉帷帽还是一脸一脖子的灰尘。
魏璋收好装备,勾着王强的肩膀:“我们又被鄙视了。”
王强很不以为然:“被多瞪两眼又不会少一两肉。”
“和你说正事呢,直觉告诉我,这位妙言姑娘不简单。”
“我也很认真,赶紧回去,人有三急!”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也急!”
两个人背着大小装备,异常敏捷地爬上移动梯,完全没顾上后面的妙言,就这么一路狂奔,从医院西门冲进门诊盥洗室。
等出来以后,魏璋和王强看着空荡荡的门诊大厅,哎,那么多病人呢?
两人又去了急诊的抢救大厅,发现大厅里的病人也少了很多。
文浩告诉他们,大长公主带走了已经康复和需要静养的龙卫和神卫们,现在急诊床位空出来很多,上班的工作强度低了不少。
魏璋用力拍了一下文浩的肩膀:“文医生,抓紧时间休息。”
“你什么意思?会有很多病人?”文浩有些惊讶。
魏璋嘿嘿一笑,又勾着王强走进电梯,直奔楼上会议室。
邵院长、金老、赵鸿和大长公主都在,魏璋二话不说开始介绍探路情况,去的时候走了明路,回来的时候走的是暗路,前后总共用了一个半时辰。
魏璋根据各分段的路况作了详细的评估,最后给了出行建议,可以开车的哪段路,可以骑马的哪段路,要步行的又是哪段,各有哪些要注意的,说得非常清楚。
王强的表达能力远远没魏璋强,但在讲述慈幼局孩童的情况时却立了大功,因为自己“喜当爹”凭空多了两个上小学的儿子,有段时间两孩子轮流生病,对怎么有效描述孩子的状况特别得心应手。
“一个全身小脓疱,活蹦乱跳的,疱红豆大小……三个红疹并且起热……有一个头发眉毛和眼睫毛全白……妙言姑娘已经转达过,起热和身上有疹子的孩童要单独房间。”
“对了,为了识别方便,妙言也已经对女管事说了,给他们每人手腕上系布条,布条上写好名字和编号。”
不仅如此,王强还给感觉比较重的孩子们拍了照片,包括红疹、先天畸形等等。
一个探路,一个意外地做了初诊,慈幼局的概况已经非常清楚。
大长公主听完赵鸿的翻译,颇有些诧异地看向王强,这样貌不惊人的男子,心还挺细,然后开口提问:“邵馆长,您觉得是把孩子们运到这里来,还是医者出诊?”
“请稍等,我先去一趟儿科,”邵院长向王强借了手机,问了开机密码,然后用塑料袋封装,“给他们看完照片就还给你。”
“行。”王强答应得很爽快。
……
邵院长拿着王强的手机到了儿科病区,发现这里比平时更闹腾。
为了减少生病孩子们的恐惧感,儿科病区装修是费了心的,顶灯是有蘑菇、月亮、星星等形状,墙上满是欢笑的卡通人物,连病房门上都有。
不仅如此,儿科医生的工作帽、甚至连听诊器的扁形听头上都带卡通图案,工作服是粉蓝色的,别着亮闪闪的小徽章。
儿科护士们的工作服是粉红色的,也都别着各种亮闪闪的徽章。
第一次进儿科病区的人,多半以为是这里是什么儿童乐园。
减轻孩子们恐惧的效果肯定有,但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以前是孩子不舒服哭闹,疲惫的家长们努力安抚,现在……这么多天下来,病都已经治好了,孩子们无聊时更闹腾,家长们的耐心耗尽开始教育。
医生办公室还能关门,护士站连门都没有。
邵院长直奔医生办公室,就看到儿科主任张乐言和儿科医生们,每个人都戴着蓝牙耳机生无可恋。
对孩子们而言,张乐言主任是位胖胖的和蔼可亲的奶奶,口袋里总有各种小零食,一点也不凶,耐心特别好。
医生们接二连三地叹气:“什么时候才能开出院?”
被吵得生无可恋的儿科医生们谁也没发现邵院长,直到邵院长敲了敲张主任的桌子:“嘿!”
张主任正无聊地吃饼干,抬头看到邵院长差点噎到,情急之下也不忘拿一小包曲奇饼干塞到院长手里。
邵院长收得哭笑不得,拿出手机说:“来吧,儿科立大功的时候到了!这些都是病人照片,王强拍了带回来的!”
张主任拿起卡通茶杯猛喝一大口,立刻拿过手机,开始划照片,同时招呼:“耳机都拿下来,看病人了!”
呼啦啦一下子,张主任身边围满了儿科医生,七嘴八舌的评价:
“这是麻疹还是小儿急疹?”
“这里也有白化病儿童啊?”
“哎哟,这孩子的门牙撞断了……”
“……”
照片都刷完,儿科医生们有些激动,纷纷看向邵院长:“病人呢?”能去门诊清净一天也是好的。
邵院长又拿出魏璋画的探路图:“是这样,这是一家慈幼局的孩子,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儿童福利院。”
介绍完慈幼局的基本情况后,邵院长问:“最近那里有不少发热的孩子,也有出疹子的,你们愿意去那里出诊,还是在医院出门诊?”
天啦噜,儿科竟然也有出诊的机会?
“出诊的话,考虑让检验科跟着你们去采血,背医疗箱、简单器械和一次性耗材,马车换步行,可以去见识一下大郸特色的地坑院。”
“地坑院是什么?”
邵院长又划开王强的手机:“喏,建在地下的院子,格局和北京四合院挺像的,造得也结实。”
张主任想了想:“邵院长,那里的卫生间什么样儿?”
“说句大实话,魏璋和王强两个人憋回来的,”邵院长向来实事求是,“好在路程不算太远,单程一个半小时。”
“不能像上次那样开新电能源车去吗?反正这里荒郊野外的,也不怕有人看见。”
“魏璋预估过,开车只能到一半路,接下来就只能走路。”
医生办公室一片沉默。
儿科医生们,尤其是当爸妈、送孩子去过医院的都知道,带小孩子出门有多麻烦,要带水带奶带纸尿裤和纸巾湿巾,越小的孩子带的越多……这还是有各种一次性物品的前提下。
大郸的医疗卫生条件这么差,奶粉纸尿裤不可能有,能陪能送的人手总共三十多个人,年龄段不同的孩子吃的东西还不一样,现在外面风沙大还冷……
这么多孩子送到门诊,尿布这些她们能准备多少?孩子一急一哭就容易尿和拉,到时候别说儿科门诊,说不定整个门诊大楼都会有孩子的尿或者便便。
想到说不定正在看诊或听诊,就被孩子尿一身或者沾便便,再想到现在全院开始堆积的垃圾袋和各种医疗垃圾。
儿科医生们一咬牙:“我们出诊!”
“行,”邵院长点头,“你们合计一下,治疗车也可以带上……”
于是,张主任和医生们一起,开始计算要带的东西。
邵院长又去了检验科,钱主任正和同事们往数据库输血生化等项目的数据,从穿越那一刻开始,他们比穿越前还要忙。
钱主任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张望:“邵院长,您怎么来了?”
邵院长又把慈幼局孩子们生病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儿科准备出诊,带一名检验士和采血器这些的,需要什么尽管说。”
钱主任扭头问里面:“坐马车到慈幼局出诊,有大郸特色地坑院,你们谁愿意出去?”
“我!”
“钱主任,我我我!”
之前,检验科从来就没出诊机会,听到地坑院和坐马车,可比对着各种仪器有趣多了。
“提醒一下,”钱主任慢条斯理地说,“最小的两个月,发热的孩子基本都在一岁以内,最大的八岁。”
“我!我!我!”声音此起彼伏。
钱主任想了想:“石头剪刀布。”
于是,一阵热闹的石头剪刀布以后,最终的获胜者是主管医技士乔雅,干练的漂蓝短发,外号“蓝妹妹”,一张鹅蛋脸,大眼睛,正职以外还是个Coser,有机会就参加漫展。
乔雅特别干脆:“邵院长,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大早,”邵院长想了想,“放心,魏璋和王强会跟着一起,大长公主的贴身……女使妙言姑娘也会陪着,你们安全最重要。”
“喔?”检验科全员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在门诊大厅里走了几个来回的白发美女就是大长公主啊?
钱主任有点纳闷:“邵院长,大长公主又是什么公主?”
“已经死去的皇帝的亲姐姐,上过战场杀过敌。”
“哇,巾帼女英雄……”检验科一片赞叹声。
钱主任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大郢的崔五娘老了以后,会不会就是这样?”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那肯定是,只是好久不见,有些想念是怎么回事?
……
第二天一大早,儿科主任张乐言,女医生丁娇和男医生杜远,戴着帽子口罩和护目镜,穿着厚实的衣服,背着巨大的出诊包,站在医院西门。
检验科乔雅,同样装扮,提着满满一大袋血样管、采血器和消毒棉签等等,准时出现在医院西门。
早到一步的魏璋和王强乐呵呵地向大家挥手:“吃的喝的,我们背着,放心吧!”
妙言望着晨曦里闪亮的眼镜、护目镜,神情有些复杂,明明都是善良的人,怎么老是这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打扮?
大家没想到的是,下到方沙城时,赵鸿也跟来了。
“魏璋,某和你们一起去!”
“你去干嘛?”魏璋不明白,人已经够了,赵鸿来凑什么热闹,“急诊还需要译语人,我爸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是金老建议某来的,让某看看慈幼局的样子。”赵鸿一身常服,手里提着帷帽,背上有水囊。
毕竟,急诊的抢救大厅只剩三位老臣,留观室也只剩下需要用药的重病人,翻译的工作量并不大。
“行吧,走。”
一行人上了马车,这次的赶车人都是大长公主府的马夫,经妙言挑选,个个精干。
坐过马车的魏璋和王强,和没坐过马车的医护们,神情截然不同。